体感,她似乎也有同感。你再怎么费尽心思隐瞒,我也不可能忘了那种感觉。”
堂元的眼睛里射出种和以往不同的目光,似乎不是在思考怎么糊弄我,而是对我的话产生了兴趣。但他还是反复地对我念叨:“不管你说什么捐赠者都是关谷时雄。”
“别装傻了!”我迈出步,双手抓住他的衣领,“亮子对我说了,你和若生不也在调查京极瞬介吗,你们到底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把博士按倒在桌子上,“要我把京极亮子带来吗?如果她看了你们的脸之后说不是你们,我就信。那种可能想必根本就不存在。”
堂元把脸扭向—边,闭上眼,似乎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说。我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拖起来,然后猛地推开。老头子和踉跄倒在地板上。
“我要把这个消息卖给报社。”我说,“世界首例脑移植患者这块招牌还没生锈呢。我要是把这和消息告诉那些人,他们肯定得飞奔过来。被移植的脑片竟然是罪犯的——那群人要是知道了,必定会想方设法找到证据的。就算找不到,这个消息也会传遍大街小巷。
堂元拾起眼镜重新戴上,然后抬头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想知道关于捐赠者的事?我们不是保证会对你的脑负责到底吗?”
“你不会懂的。胡说什么脑不是特殊存在的你,怎么会懂?脑毕竟还是特殊的。你能想象得到吗?今天的自己和昨天的自己不同,而明天睁开眼的时候,站在那儿的又不是今天的自己了,我只能能感觉,那些遥远的往事都成了别人的回忆,那些花了好长时间培养的东西正在点滴地消失。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我告诉不吧,那就是——”我用食指戳着堂元的鼻尖,“死亡!所谓活着并不是单纯的呼吸心脏跳动,也不是有脑电波,而是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要能看见自己路走过来的脚印,并确信那些都是自己留下的印记,这才叫活着。可现在,我看着以前走过的足迹,却难以相信那是自己留下的痕迹。活了二十几年的成濑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口气说完这些话,我有些喘不过气,狠狠地瞪着堂元。他也在注视着我。
“新的,”那家伙终于开了口,“你不能把现在想成是个崭新的开始吗?不少人想重新投胎再来次呢。”
“重生和点点失去自我不样。”
堂元听着我的话微微点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伸手去碰桌上的红色小钢琴。“刚才你的话是真的?”
“什么?”
“关于你和京极亮子之间超感应的事。”
“是真的。也许就是所谓的心电感应。”
“常常听说双胞眙身上存在这种能力。”堂元敲了两三下琴键,“这世上还真有不可思议的事啊,的确如你所说,我们失算了。”
“你承认捐赠者是京极了?”
堂元为难地皱着眉,不停眨眼,最后终于张开紧闭的双唇:“没错,捐赠者是京极瞬介。”
我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虽然我早已确信了,还是觉得深受打击。”
“我想也是。所以站在我们的立场上,也只有想方设法隐瞒。”
“为什么要用京极瞬介的脑?”
“这个我很早从前就对你说过了,当时情况紧急,不得不用他的脑。”
我回想起堂元曾经和我说过的话。“配型?”
堂元点头。“说关谷时雄的脑适合你是骗人的。事实上情况相当严峻,但我们还是想尝试进行脑移植,机会实在太难得了。当时就有两种意见存在严重冲突:种认为即便稍稍冒险也要进行,种认为史无前例所以要慎之又慎。”
“正好这时京极的尸体被运来了?”
“对,我们抱着十万分之的希望进行了配型测试。说实在的,那时我们根本没时间去想移植罪犯的脑会产生伦理问题什么的,虽说抱着十万分之的希望,心里想得更多的还是不可能真的有那么巧。没想到结果令人惊叹。以前我也说过,成功概率为为十万分之的奇迹竟然发生了。”
“放弃这个奇迹实在太可惜,你们就对罪犯的脑这个事实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也是原因之,但还有个更重要的外因。”堂元紧紧皱起眉头。
“外因?”
“在背后支持脑移植研究项目的是股强大的势力,他们指示我们无比要实施移植手术。”
“和政府有关?”
“你这么想也无妨。他们下的指令是不要放过这个机会。罪犯京极的尸体本应接受司法解剖,而事实上司法解剖和脑移植是同时进行的。当然,那个记录在哪里也找不到,能做到这点也是因为背后的强大势力。”
“为什么那股庞大的势力要支持这种手术?”
“那还用说,他们想尽快确认脑移植手术的可行性,尽快完成这种技术。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
“也许该说是他们的脑吧。”堂元双手抱头,“就是掌控当今世界的那些老人。随着医学的进步,肉体的衰老大大减慢,他们能控制世界的日子也在拉长,但对于脑的衰老却无能为力,就算进行些耍小聪明的治疗,也终究赶不上神经细胞死亡的速度。他们害怕丧失尊严的那天即将到来。”
“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在脑移植上?”
“他们相信这是最后条路,就是逐步用年轻的头脑取代濒临死亡的大脑。也可以说是近似于复活。”
“疯子!”我不屑地骂道。
“是吗?我倒觉得是很正常的欲望。想移植心脏肝脏就是正常的,想移植脑就不正常了?”
“我这个病例就证明不正常。没错,移植脑的确有可能,但如果变成和昨天的自己不样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话,是因为你现在活着才说得出来。”堂元指着我说道,“当你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时候,如果有人问你,救你的命需要移植别人的脑,并且以后会有人格变化的可能,你会接受手术还是情愿就此长眠地下?”见我时无言以对,他接着说,“他们也样。刚才你说活着就是要留下痕迹,我也这么认为。你说以前留下的痕迹已经不归现在的你所有了,那又有什么不好呢?重生的你定会有属于你自己的新足迹。可他们却终归”堂元摇摇头,“他们会忘记自己的足迹留在什么地方,甚至忘记自己曾经留下过足迹这个事实。你知道吗?有天会连家人都认不出来。与之相比,喜欢的女人类型变了之类的改变又算得了什么?”
“有杀人的冲动也不算什么?”
“我同情你的处境。很遗憾,京极瞬介实在不是个精神正常的人。但你要明白,如果当时不做手术,能救活你的希望微乎其微。”
“也就是说,你们认为这次的人体试验是成功的?”
“我认为是迈出了伟大的第步。”
我叹了口气,把红色钢琴放回纸袋。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我也不想再问。
“给你个建议。”堂元说,“京极瞬介的精神有问题。没想到那些症状会在你身上表现出来,但也不是说完全不可能治疗。前些日子介绍给你的光国教授对你非常感兴趣。往后我们再努力努力,想办法去改善那些不良症状吧。”
我抱着纸袋站在堂元面前。金边眼镜后面那双眼睛正极力地向我表示善意,却反而触怒了我的神经。我握紧右拳,卯足了劲朝他的脸颊挥去。拳头发麻,随着声呻吟,他被打飞到墙边。
“不必了。”我说着便走出房间。走廊上吹着让人发闷的暖风。我盯着还微微发疼的拳头,想,刚才打他的是成濑纯还是京极瞬介?
【堂元笔记8】
七月二十三日,星期。
成濑纯发现了捐赠者的内情。看来有必要改变计划,应该紧急联系委员会。
他说的关于足迹的话令我印象深刻。
和京极亮子之间有超感也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务必要设立新的研究项目,并决定专职负责人员。
为此,我们还不能对成濑纯—放手不管。
28
部件被放在传送带上传过来,似乎没有尽头。我设定机器,调试结束后又回到货盘,继续下道工序。
进入八月后,工厂里的冷气似乎不再起作用。汗水渗进眼睛。
我已经习惯了这项工作,或者说是死心。
我看看双手,它们被模拟燃料用的油泡得发红溃烂。由于脂肪已被吸干,手上的应肤看上去像被烧伤了样。上周我向上司投诉,得到的回答是让我抹点已备好的||乳||霜。那的确是治疗皮肤病用的||乳||霜,但基本上不起作用,开姑工作,抹上的||乳||霜就会掉落。我也试过橡胶手套,还是不行。皮肤不会再被腐蚀,但手套的油性成分会逐渐硬化,最后连手指都动不了。光着手操作的结果是手变成了茶色,皮肤也变厚了许多。这下手不疼了,工作也不再觉得有障碍。可惜还没高兴几天,皮肤就越来越硬,简直像戴了手套,然后像蛇和昆虫蜕皮那样裂开,露出红色的嫩肉。油旦渗到上面,我就疼得浑身抽动。
我就在这种环境里度过天又天,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和任何人接触,每天只是盯着我那双逐渐变质的手。
前几天碰到了以前的同事——说是碰到不如说是看到——就是那个比我无聊百倍却因平庸而苟且偷生的男人。看到他那张呆滞的脸我就不由得怒火中烧。如果迎面碰上他开口说什么,我肯定会揍他顿。为避免发生这样的情况,我躲进阴暗处。
现在,为了控制自己,我几乎竭尽全力,绝不能被暴风雨般安然袭来的情绪湮没,否则就意味着我败给了京极。
我每天小心翼翼地往返于公寓和工厂之间,我明白自己仍在不断变化。
我开始写日记。我也不太清楚现在记日记有什么意义,但至少通过留下日记,可以让我知道昨天的自己曾是什么样子。这算是留下足迹吧,同时也是记录成濑纯逐渐消失的过程。
我默默地生活着,想要放弃却无法放弃的心情在心里纠结。反正对我来说,最好还是不要和人接触。
八月二日那天,橘直子来找我,在车站等着我下班。她穿着白衬衫黑短裙,看上去像个小学老师。
“给我点时间好吗?”
我默然点头。被这个女人盯着,我的心就莫名地失去了平衡。
“晚饭吃了没有?”
“还没。”
“那起边吃聊聊吧,地方我来选。”我还没回答,她已经朝出租车停靠点走去。
车开动后她问我:“情况怎么样?”
“什么情况?”我生硬地反问。
“当然是脑子啊。”大概是担心司机听见,她压低了声音。
“没什么两样。”
“也就是说目前没有异常?”她似乎放心了,吐了口气。
我有些想破坏她此刻的安心。“别误会了了,”我扬起嘴角‘我的意思是和以前样不正常,说是继续发疯也许更恰当。反正现在我在努力不让别人发现我的异常。”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我眼。直子的表情则混杂着吃惊与失望。
“你早就知道了吧?”我说。
“什么?”
“别装傻。捐赠者就是京极。”
“不知道啊。”
“撒谎。”
“真的,我想到有那种可能是在从嵯峨家回来的路上,大概和你是同时。那之后我在堂元老师的抽屉里找到了这个,”她拿出张小纸片。似乎是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捐赠者号的遗体送回关谷家,捐赠者二号送去办理司法解剖手续。”
“看到‘司法解剖’这个词,我才确定京极果然是捐赠者。”
“捐赠者二号,保存脑片的盒子上的确写着‘捐赠者二号’。我早该觉得可疑了。”
“我也太糊涂了。同样是助手,若生早就知道了。”直子叹着气,“真可悲,我明明也参与了研究,却不知道项目最重要的部分,刚知道真相又被干扰了。”
“干扰?”我望着她,“怎么说?”
“我在调查的事好像被发现了。昨天他们把我转到了别的研究小组,从事和脑移植无关的相当无聊的研究课题。我每天整天都在做猫的脑切片,猫嘴的脑比较适合替代人脑作为样品。总之和你样大概是觉得让我做些单调的活儿就不会出事了。”
我很不舒服:“都怪我。”
“不用在意,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被耍得团团转要好些,只可惜不能再继续帮你了。”她把手放在我膝上,轻声说。
出租车开到家面朝公路的餐厅,位于条连接市中心和外地的干道上。我听说过店名,但从来来过。进了店,直子把名字报给侍者,看来是预约了。
“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噢。”她说。
我立即合上侍者递过来的菜单。“你来吧,我看了也不明白。”
“也没写什么难懂的啊。”
我望向窗外没有回答。外边似乎飘起了小雨,玻璃上有细细的水珠滚落下来,映着正和侍者说话的直子的身影。她抬起头:“喝葡萄洒吗?”
我对着玻璃上她的影子说:“不喝。”
“为什么?你不是能喝酒吗?不喜欢葡萄酒?”
“我不在外面喝酒,万醉了会很危险。”
她明白了我的用意,对侍者说:“不用了。”
侍者离开之后,我环视店内。这里光线适度,相邻的桌子之间空间很大,充分保证了相互的隐私。
“不错的地方。”我说,“经常和男友来这儿约会吗?”
“来过,不过是在有男友的时候。”
“是你把人家甩了吧,说什么研究比恋人重要之类的?”
她轻轻眨了眨眼,摇摇头:“错了,是我被甩了。他说无法想象和个沉迷于科学研究的女人会有什么未来。”
我哼了声:“蠢男人可真多。”
“我也这么想呢。你不是蠢男人吧?”
“别问个要发狂的男人这种问题。”我托着腮说。
她低头垂下视线:“你打算再也不去研究室了?”
“没道理要去那种地方。去了只不过让他们再多收集些新的数据而已。”
“数据也不全是为了研究论文,对你的治疗或许也有帮助。”
“治疗。别开玩笑了,”我揶揄道,“他们也清楚我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了,而且他们根本不觉得这事有多严重。他们关心的只是我的脑机能还好不好,只要还能思考能记忆能感觉能正常运动,就行了。然后就可以向那些翘首企盼脑移植技术确立的老爷爷们汇报:没问题,脑移植已经实际运用成功了。”
第道菜被端了上来,是开胃菜。从外侧的叉子开始用,这种程度的常识我还是有的。我无视侍者冗长的菜品介绍,直接把菜送进嘴里,也没觉得有多好吃。
“总得想点办法。”直子握着刀叉,脸靠近我,“你也不认为可以这样放任下去吧?或许我这么建议有些勉强,但也只有拜托堂元老师了。”
“别说这些不可理喻的话!”我故意把叉于扔向盘子,发出声音,“刚才还说对那些家心绝望了,才会儿又想把我交到他们手里了?”
“没有告诉我捐赠者的真实身份,我也很愤怒,但那和你的治疗是两回事。客观地考虑下,能救你的只有堂元老师。”
“你让我相信个欺骗患者的医生?”
“我觉得他也不是出于恶意。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捐赠者是谁这个问题的重要性。而且从你的角度考虑,如果被告知移植给自己的是袭击了你的罪犯的脑,你也会受不了的。”
“对这种话我没兴趣,还不如从大学的立场解释更有说服力,不是么?想欺骗世人蒙混过关才是真正的原因。”
直子寞然挺直了背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别忘了,如果不把那样的脑移植给你,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那样更好。”我说道。
直子刚要张口,看见侍者走近又把话咽了回去。
空盘子被撤下,菜道接着道地送上来。我不看她,默默地把盘子里的东西扫而空。就像是现在工作的地方,盘子就是货盘,高级料理就是部件。
餐后的咖啡端上来之前,我们直保持着令人压抑的沉默。终于,她开了口:“阿惠还没回来吗?”
我沉默着摇头。
“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
“你去接回来就是啦。”
“去接?”我瞪大双眼。
“对啊,还是想办法接回来吧。和最熟悉你过去的人待在起,也许就能找回自己了。”
“别说些不负责任的话!”我把搅咖啡的勺子扔了过去。咖啡溅到直子的白衬衫,留下褐色的印迹。“你懂什么,你知道我为了不让她发现自已正在发生的变化费了多少力气吗?我假装没有对她变心,她假装没有看穿我在演戏,那种痛苦恐怕你连十分之都不会明白!”我的声音响彻餐厅,也许所有客人都在朝我看,那也无所谓了。
直子对我的勃然大怒不知所措,渐渐地眼神开始变得狼狈。她望着我,表情出奇地消沉。她的嘴好像在颤抖,不对,不是在颤抖,而是在说些什么。但那声音没有传到我耳朵里。
“有什么要说的就说清楚。”我说。
她深呼吸之后重新开口,这次我听见了。“对不起。”
我稳定了下情绪,塌下直起的腰。
“对不起。”直子又重复了遍,“你说得对,我说了些不负责任毫无同情心的话。原谅我吧。”
从她低垂的眼眸里落下颗泪珠。我可不会被这种东西蒙蔽,想对她说些更狠的话,可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这时,有人走近了,是个蓄着整齐胡须的中年男子。大概是这家餐厅的负责人,过来提醒突然吵闹的顾客。
“这位客人——”
“我知道。”我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我会安静,行了吧?”
店长似乎还确话要说,直子抢先站了起来。“是我不好,别怪他。真的很抱歉。”
店长注意到她湿润的双眼,有些无话可说。
趁着空隙她对我说:“走吧。这里的菜好吃吧?”
“还行。”我看着店长的脸说。
直子叫了出租车,说要送我。“我现在什么也帮不了你。但只要有事想商量随时可以找我。”她说。车子摇晃着。
“已经没什么可商量的了。”
“只是见见面也行啊,吃个饭,喝个茶。”
我看着直子:“什么目的?”
“我担心你啊。”像以前的某次样,直子用双手捧着我的手,像是要保护什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检查你也不能调查你,只是想确认你没事而已。只是这样的话,你应该不介意吧?”
我推开她的手,望着车窗外,雨已经停了,银白色的月亮正要从云层里钻出来。
坦白说,我没有理由拒绝她的请求。虽发了脾气,但今天的晚餐也不是不愉快。不如说跟她在起有种不可思议的安稳。
我好像开始爱上这个女人了。这点我不得不承认。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她吸引。最初见到她的时候也没觉得她有多大魅力,可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俘虏了我的心,令我无法放下。
我想,京极如果活着,也许会爱上她。我是受了他的影响吗?我现在已经不能客观分析自己的情感了。
“怎么样?”她从旁窥视我的表情。
“我要有这意思就跟你联系。”我回答。
“还好。如果连这样的请求都被你拒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车开到公寓前,我迅速下了车。直子也下来了。
“今晚多谢款待,我该这么说吧?虽不想说,还是要告诉你,那家店的菜真不怎么样。”
她皱起眉:“我也这么想呢,最近换主厨了。”
“下次别去那种高级餐厅了。和我的性格不符。”
“我会找好吃的地方。”
“希望如此。”我转过身朝公寓走去,突然又停下来回头对她说,“那个,对不起了。”我指着沾在她衬衫胸口上的咖啡渍。
她马上反应过来:“没关系,别在意。”
“下次定补偿你。”
“我都说了不用在意。”她钻进出租车,从窗口向我轻轻挥手。
29
我为什么会把那种东西捧回家呢?那架红色的玩具钢琴。那东西里面有种力量在召唤我身体里京极的亡灵。
我个人待在公寓房间里,无意识地坐在琴前,敲着琴键,听到琴声我的心就能安定下来。那无非说明我的心正点滴地被侵蚀。可我没有勇气把这架小钢琴处理掉,我没有自信应对失去它之后的混乱不安。
我写日记,有时也回头看看以前写的,注意到只不过几天前写的东西,那感觉就已经不同于现在的自己了。莫非变化加速了?
有个夜晚,我梦见了父亲。这段时间我基本上没有梦见过父母。突然做了这样的梦,也许是和前天晚上刷牙时发现牙膏用完了就用了盐有关。父亲以前说这个方法不错,经常这么做。梦里父亲在砍树。他要用木头做笼子,然后把我关进去。我不知怎么明白了他的意图,不情愿地又哭又闹。父亲恶狠狠地瞪着我,那张脸竞然变成了那个人——京极的脸。这时我惊醒了。
起床后有好阵子我感觉不舒服。大概是我想把自己关起来才会做那样的梦。
我反复回味梦里的内容。那个我和父母曾经租住的老房子不知道怎么样了。那房子正面是家小小的设计师事务所,厨房很小,只有两个房间。上了初中之后,我就在客厅里睡。
我想回去看看,到那个老房子附近转转也许能唤起些对过去的回忆。碰巧今天又是周六。
我随便吃了点早饭就出了门,去车站买了票。到老房子只要中途换乘次电车,大约花四十分钟即可。这么近的地方,我怎么到现在才想到要去呢?
出了车站,我步行去老房子。只有五分钟的路程里,我发现周围的切变化不小。很难说是变美了,但很明显是在拼命追逐时代的潮流。
我们曾住过的街道还是老样子。狭窄的街道两侧排列着怎么看也看也不像是正经在做生意的店铺,每隔两家店就挂着空房子的门牌。我想起很久以前这里为了搬迁曾发生过马蚤乱。店主们集合在起,父亲也去了。他们商量的结果好像是:谁也不要单独行动,大家起抗议,把搬迁费抬高。令父亲愤慨的,是大家似乎都想逃离这里的生活。那个计划后来中断了,也不用搬迁了。早就打着下个搬迁地的如意算盘的家伙们下子没了干劲,成天张口便是“没有道路扩建工程了吗”之类恋恋不舍的话。
我走在似曾相识的萧条街道上,向以前住过的地方走去。到达之后,我惊呆了。那里已经被改建成了带屋顶的停车场。
我走进去,想找到以前的客厅的位置,试着去回想厨房在哪儿。记忆却没被唤醒。明明还记得房子的陈设和大小,却完生无法把它形象化。自己曾经住在这里的事实也如同编造的故事般毫无现实感。
“喂,你在干吗?”后面突然传来个声音,个男人朝我走来,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留着平头眉毛修得极细的家伙,“别乱碰我的车!”
这家伙似乎在哪里见过。我仔细看,原来是以前住在附近的同年级同学,从高中起就分开,大概已经有十年没见过面了。
“干什么,你这家伙!别总盯着人瞎看,你想找碴吗?”他揪住我的衣领。这人从小学起就爱这么干。我想起些关于他的重要回忆,就是起去捉蟋蟀,还有职业棒球赛的情景。
“快说呀,哑巴了?”
我全身发烫,耳边响起阵雨般的蝉鸣声。“我才没碰你的车。”我说。
那家伙怪异地瞪着我:“真的?”
“真的。”
“你在那别动,别想逃。”他放开手边瞅着我边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然后打开右侧车门,探身进车里检查情况。
就在那瞬间,我狠狠踹了脚车门,他被门夹住腹部,发出声惨叫。我把门打开点,他试图出来,我又次把门踢上,这砍夹住了他的脖子。我使劲按住他,使尽浑身力气开合了好几次车门。这期间脑子里的蝉鸣声直持续着,我开始头疼。等我回过神来,那家伙已经精疲力尽地趴在那儿。
从街道那边看不到这里,似乎不用担心刚才的情景被人看见。我又踹了那家伙的肚子脚,走出停车场。
去车站的路上,头痛越来越剧烈,整个街区似乎都在压迫我的记忆。我站都站不稳,看见路边有电话亭就躲了进去。耳鸣随着心跳起震动,我感觉呼吸困难。我强忍着即将崩溃的痛苦,拨通直子的电话。她在家。
“救我!”我喊道,“我快不行了。”
“你在哪里?”直子反复问我。
我把地址告诉她。
“待在那儿别动。”她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靠在电话亭旁的护栏上,试着去想自己刚才的行为。事情怎么去变成这样?我不过是来这儿寻找成濑纯的回忆,难道这个地方在排斥我?辆救护车从眼前经过,停在我家老房子所在地附近。好像有人发现了男人倒在停车场。蒲对了,他姓蒲生,好像就是姓蒲生。那家伙会怎样呢?我想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但也不排除那种可能。我还是很冷静,没有感到恐惧或是产生任何罪恶感,就如同拿着杀虫剂喷蟑螂的人不会抱有罪恶感个道理。过了会儿,救护车折回来路,开走了。
当我再次感到头痛的时候,辆出租车停在面前。直子跳下车跑过来。“没事吧?”
“没事。有点累了。”
“上车。”
我上了出租车,车朝我的公寓开去。可能是怕被司机听见,直子什么都没说。
到了家,我从储物柜里取出旧相册。那里面有几张老房子的照片。“就是这里,这就是我出生的家。我刚才就是去找这栋房子。”可房子已经不存在了,就像我记忆中关于成濑纯的切正在逐渐风化般,那个地方也不再是我的过去了。“有天我的足迹会完全消失。那样,成濑纯这个男人曾经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事实也会跟着消失。”
“怎么会呢?你看看身边这些,不都是你的痕迹吗?”
“在哪里?哪里有我的足迹?切都在我的眼前消失了。”
“还有我呢。”直子望着我的双眼,“我的回忆里刻着你作为成濑纯留下的足迹。”
“在你的记忆里”
“对啊,别忘了哦,手术后和你待在起时间最长的可是我呢。”
我拉起直子的手。她的眼睛里蕴含着种笃定的光。她的嘴唇很漂亮,我不禁想吻上去。
但我放开了她的手。“你该回去了。”
“怎么了?”
“没什么,回去吧。”
我不得不承认我渴望得到直子,得到她的肉体。我决不能陷入欲望中去,这种欲望无疑来自京极。
京极的亡灵正不择手段地想要支配我。
30
第二天,去买东西的途中,我在家叫番场房地产的店门前停下脚步。那天的情景浮现在我脑海里,那个死鱼眼的男人,还有枪声。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摇摇晃晃地进了店。今天是周日,店里比那天还要热闹。我找了找那天自己被击倒的位置,那里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和那天样,沙发上坐着女顾客。
“有什么需要吗?”从柜台里面走来个声音高亢的男人,眼神中透出对我的蔑视。他似乎认定我是来找便宜出租房的,显出副不邪的神情。
“我要见老板。”
后面的店员们也朝我这边看过来。男职员的嘴角露出丝浅笑。“老板不在这里,您是”
“店长在哪儿?”我环顾店内,“跟你这种底层的家伙说不清楚。”
那人脸色剧变,歪着嘴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开,跟坐在墙边的胖男人低声耳语。我见过这个脸长得像哈巴狗脸的男人。他就是那天在场的店长。
胖店长朝我走来。“有何贵干?”
“还记得我吗?”
店长惊讶地皱着眉:“我在哪儿见过您吗?”
“你还没到健忘的年纪吧?那种事都记不起来也太说不过去了。”
“那种事?”
“这下想起来了?”我撩起刘海。整形手术还箅成功,但伤疤不可能完全消失。
店长时还是没想起来,但很快脸色就变了。“是那时的那位吗?”
“没错,”我说,“就是那天那个人。”
店长叹了口气,边点头边呼气。“啊。哦,那天真是多谢了。您能恢复健康真是太好了。”
“我要见你们老板。”
“明白了。我跟他联系下看看。请到这边来。”胖子把我领到里边的贵宾室。这里也不算宽敞,但摆着张高级沙发,和外面那些客人坐的沙发相比高下立判。分店长说句“请您稍候”就走开了。分钟后,女职员端茶进来。
我边啜着茶水,边不解地想着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见了他们老板要做什么。勉强地说,也就是来看眼京极恨透了的男人。
十分钟后店长回来了,说社长正赶过来,让我再等十分钟。这期间把我个人丢下似乎也不妥,他在我面前坐下。
“那之后呢?”他搓着手掌,“头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吗?”
“完全?”我眯着眼睛瞟了他眼,“被打成那样能全好么?拜托你用常识想想。”
“哦,那么,这么说来,”哈巴狗开始冒汗,“还是有什么后遗症?”
“你看看我自己判断呗,不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有吧?”
“没,没什么”他毫不客气地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算了,看着你这张脸也只能让我觉得无聊,让我个人待着。”
哈巴狗果然被我伤了自尊,晃着脑袋站起来,言不发地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个人,我重新四处观察。墙上挂着幅匾额,上面用蜿蜒扭曲的字体写着“熟虑断行”。架子上摆着个红褐色质地不明的壶,我不禁想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我应了声,走进来个体格健壮的银发男人,五十岁上下,做工精致的西装十分合身。
“我是番场,欢迎您来过里。”他在沙发上坐下,交叉着双腿。与此同时,我确定这人就是京极的父亲。不是什么喻快的感觉但和见到京极亮子时样,我能感觉到内心马蚤动,头脑中似乎有什么在与之呼应。番场做出开朗的表情。“呵,您似乎彻底恢复健康了。我可以放心了。在那件事里成濑先生和我都是受害者,我直很担心您。”
我也同样是受害者,你的伤和我们无关——看来他是打算这么辩解。
“您住院时,我们还去拜访过次,嗯,是哪天来着?”
“在我出院前几天,有两个傻乎乎的年轻取员来过,带着个中看不中吃的果篮。”
他脸上的肌肉瞬间颤抖了下,马上又挤出笑容。“我们可都够遭殃的啊,真不知道警察都在干些什么。”
“你这里可没有人受伤。”
他闻言把两手摊:“被抢了两亿元巨款呀。那些钱被他从百货商场楼顶撒下来,回收了部分,但大部分都找不回来了。对我们这种做小生意的企业来说可是痛心疾首啊。”听着让人觉得假惺惺的。
“你就当是给儿子零花钱了呗。”我讽刺道。
他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听说那个罪犯说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我的确认识他母亲,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其实这种可笑的流言呗传得满天飞,对我的名誉也是极大的损害。”
“你要是给他母亲付手术费就好了。”
他的表情似乎在说,谁知道会发生那种事。“只不过有点交情就帮忙付手术费?要真那么做了,全日本都有人过来找我帮忙了。要说那种程度的熟人,全国各地都有啊。不说这些了。”番场说着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个白色信封放在桌子上,“你好像也没别的事,把这个下,请你回去好吗?我也没时间再和你说什么了。”
看来,他当我到这儿是勒索来了。我把信封拿了过来,抽出里面的宗西,是十张万元的纸币,“你想这样就让我把那件事忘了?”我问道。
他好像看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似的,冷哼声。“本来我们也没有义务要付给你钱,这些钱就算是出于对你的同情吧,也不算小数目了。别挑三拣四的,乖乖把它收下也是为你好!”
我左手捏着钱站了起来。他似乎以为我要就此收场,站起来想给我开门。但我并没有朝门口走去,伸出右手拿起了那个红褐色的壶。“这个值多少钱?”
他把脸歪:“你喜欢它?这个就算了,不是值十万二十万的东西,把它放回去吧。”
我感到自己的嘴唇在抽搐。我把壶举起来,用尽全力朝番场的脸砸去。
他猛地蹲下,躲开了,壶在他背后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砸得粉碎,碎片撒在他的脑袋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涨红着脸狠狠地瞪着我。我也直面他的怒视。
那瞬间,我感觉到了和他脑波的同频,在那种愤怒的状态下,相互的波长达成致。番场也绝对感觉到了什么,露出困惑的神色。
这时,门被打开,胖店长等人跑了进来。“老板,怎么了?”那些家伙看到散落在地板上的碎片,大概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你这个浑蛋!”粗暴的职员们副要向我扑来的架势。
“等等。”番场阻止道。他斜着身子盯着我:“你,到底是谁?”
我舔了舔嘴唇:“你儿子的代理人。”
“什么?什么意思?”
“就这意思。”我走了出去。职员们让出门口,始终摆着要扑来的架势。我从他们中间穿过去,走出接待室,穿过店面。快到门口时我停住脚步,把左手捏着的纸币撕得粉碎然后回过头,朝着呆若木鸡的职员们扔了过去。看着那像雪花样飘舞的纸币我在想象,京极在抛撒那两亿元时,又是怎样番心情呢?
那夜,家里来了客人。是堂元。
“请你去趟研究室吧。”他用恳切的眼神盯着我请求道,“不论怎样,我们定会治好你!定会把京极的影子从你脑子里抹掉!”
我对此不屑顾,被这种戏言骗住才真是见鬼。
“如果就这么放任,基本上就没希望了。就算只有极小的可能,我们都应该赌把,不是吗?”
我对此冷笑声。“你终于承认可能性极小了?”
“但并不完全为零。”
“几乎为零,不是吗?”
“为什么你对我们这么反感?并不是要你对我们心存感激,但至少希望你能承认我们救了你命这个事实。”
“你们对我隐瞒了重大的事实,而且竟没意识到自已犯下的罪孽,这点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们!”
“当初对你隐瞒也是为了?br/>好看的电子书b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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