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刺眼的流动光影，偶尔，沿途树影抵挡住一些过于猛烈的光束，青然倚在车窗望向窗外飞快掠过的景物。这是2004年盛夏7月的一天。
大巴车前排座位上方的电视荧幕正在播放一部周星驰经典喜剧，正当大家看到经典桥段如往常一样笑得前俯后仰之际，突然卡碟，断断续续的画面、卡卡吱吱的刺耳响声让人郁闷得无法形容，售票员调试几次仍然无果后换了一盘略新一些的影碟，影片里画面忽明忽暗只看到女主角曼妙妸娜的身影，却看不清她身上那套漂亮旗袍是何样花色，加上剧情有点文艺、对白又太过含蓄，这样内敛唯美的片子比较适合静静坐在电影院里慢慢欣赏。那个年轻女售票员在一名男乘客的要求下颇不情愿又换了一个碟，这是一部抗战片，一轮狂轰滥炸，四处焇烟滚滚，大家又纷纷抬起了头。那时军事题材影视片拍摄手法远没有后来那般越来越科幻离奇，却不妨碍不是好战分子的大家有如御驾亲征。
七八岁的小青然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够穿上戎装，大概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军人情结吧，只可惜后来这个光荣理想只能永远掩埋心中，因为她终极身高只有160而且近视，太遗憾了！不过，这并没有打击到她那颗爱做梦的心，从小在她千奇百趣的小宇宙里梦想远远不止一个。当小小的她拿着张小小木凳坐在自家小阳台仰起小脸便又开始她想象世界中的奇幻之旅，她相信月亮住着神仙、星球存在外星人，也相信自己总有一次能把夜空中的星星数完。多年以后她还发现在这片夜空下数星星是最安全有效且性价比最高的安眠药。
周青然出生在一个毗邻珠三角边陲小镇的普通农村家庭。周爸爸是个建筑工长年累月晒得似关公，周妈妈在家耕种几分薄地能有收成也不易，闲时还会做些手作比如编织竹篮、竹笪卖给洋篮厂帮补家用，夫妻齐心养家糊口、供书教学。青然有一个比她小四岁的弟弟周小进，姐弟在一片和谐的环境中不时制造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抢电视遥控，每次吵得几乎要当场砸烂电视机也难见分晓之际妈妈会直接把电源拔掉。妈妈私下对女儿说，当姐姐就适当让一下弟弟。青然委屈反驳：我10岁时他6岁，你说他小；我14岁，他也10岁了，你又说他小，我是不是永远都要让着他？！不过，只要爸爸在家又是另一番景象，两姐弟各坐书桌一边在爸爸泡出的茶香中认认真真温功课，弟弟遇到难题还会虚心请教姐姐，姐姐当然也会耐心指导弟弟，妈妈看到此情景就在一旁偷笑。有时，青然倒上一杯爸爸泡的茶，“哇！又苦又涩！”爸爸慢慢呷上一口说，“入口虽苦涩，回味却甘甜。”青然闭着眼睛再大饮一口，然后舔舔嘴唇再咽两下口水，仍未感受到爸爸所说的回甘。
青然的童年时代最烦恼的事情就是被限制看电视，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解那些莫名其妙的应用题。
“都打了一天一夜，不累也饿呀。”坐在青然邻座的女孩担心战士们饿坏，她打了一个呵欠，揉了揉眼睛，“我睡一会，到站记得叫醒我。”
这个女孩从小学到高中都和青然同班，两人时常出双入对，别人都说她们似孖女，话说两人的确存在革命感情。女孩叫何佩欣，和青然同属一个小镇，从她爷爷辈开始便安家在镇上。佩欣在姐妹中排行第二，上有一个姐下有一个妹，她妈妈的娘家和青然同一个村，她是由她外婆带大的，佩欣小时爱哭是远近闻名，用她外婆的话说，一哭可以哭倒三棵大杨树。长大一点知羞了，她就对外婆说：“外婆，如果我以后还哭你就不要再帮我涂香香，让我变成爆皮猫好了。”特别是冬天，咸咸的眼泪会让幼嫩脸颊爆裂麻麻生疼。好在，佩欣天生肉多皮肤好，自从少哭以后，她的脸蛋很快就恢复粉嫩圆滑，人们都忍不住捏一下她的肉脸。她喜欢和村里的同龄小孩玩，特别是扎着两条牛角辫的周青然。到了上学年龄，本来要接回镇上读书，偏偏她八岁的姐和四岁的妹相继出麻疹，为免传染仍住外婆家一段时间，于是她和青然上同一间小学。她经常来青然家玩，还赖在周家不肯走，直到她外婆想尽办法来哄她。佩欣小时还开过玩笑，“我要做周叔周婶的契女，我比你大三个月，我当你姐姐好了。”“当然不行，我才不要把我爸妈的爱分给你。”青然脱口而出。
在她上二年级时，最疼她的外婆去世了，那一年，她的脸又爆皮了一个冬天都没好过，那一年她回到父母身边，但没有转学。乡村小学比在她家附近的镇中心小学路途相差无几。佩欣家庭环境其实不比农村家庭好多少，全部家庭收入就靠在小镇开的那家小杂货店，三、四十平方的两层小楼房一楼铺面二楼住宿起居。佩欣经常穿她姐姐旧衣，青然有时觉得她挺可怜的，她却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两人初潮都在十二岁，且只相隔三天。小学六年级考期中试那天，青然冒着细汗答完卷，然后直奔厕所。虽说第一次量不多，但是身上没有任何准备，唯有祈祷马上来个熟人！一听到何佩欣的呼声，有如传来天籁之音。平时在电视上经常看到这些女性用品广告，知道女孩子长大了都要用这个，而且前段时间，有一次肚子疼周妈妈还以为女儿要迎接大姨妈了，原来只是吃了雪条闹肚痛。妈妈后来还是放了一包姨妈纸在女儿床头，她说这个女孩这个年龄快要用到这个。所以青然当时心里只是着急，并没有特别害怕。
佩欣第一时间跑回课室告知班长周胄，佩欣恨不得在额头凿个服字：“叮噹的八宝袋转让给周胄了！”原来比青然大半岁的周胄上月也初潮了。“你们发育得真快，来了这个就是大人了。”傻傻的佩欣眼神充满期待。没想到，过了几天，她竟也来了！
知道了彼此的成长秘密，从此三人关系更加亲密无间，以至后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们都能够互相理解互相鼓励。
物以类聚这个词用她们身上显得不合适，青然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各方面可谓风马牛不相及。周胄高居榜首，从未失守城池；佩欣总是悠哉尤哉潜在中下游；青然时常飘忽不定，有时排落中段，有时升至前十，能排得点名次基本因为理科被平均，文科是她的强项，特别是英语，背单词、寄语法esay！别人说数学无用论是她绝对投支持票，但当同学们说中国人不学鬼佬话，她这个英语课代表却不赞成，非得搬出孙子兵法‘知已知彼，百战百胜’这一条，最后还上升到爱国主义这个层次。直至上了高中，她才深刻体会到偏科的致命性，班上虽算不上人才济济，但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初中三年连任的职衔自然被能者取而代之，好在，班主任人好，给了她另一个职务，班上宣传小组委员共三人，她是其中一个。
周胄和青然同一个村，胄妈长年卧病在床，一家三口全靠胄爸务农为生。胄爸为人勤劳敦厚，少时只上过一、两年学，听说周胄本来叫周慧，可是办户口时胄爸把‘慧’写成了粤语发音相似的‘胃’，可能是办证人员没看清，把‘胃’看成‘胄’，于是就成了-周胄。青然非常羡慕周胄有个聪明头脑，是天生读书的料，哪像自己连公式都记不全。人们都说有钱人的子女不爱读书，成绩好的是穷人家孩子，一头利落短发的周胄就是一个典型。
三人一起读完了小学，接着又一起进了同一间中学。
中考成绩全级榜眼的周胄到了市重点高中就读，青然和佩欣依然留在镇上，只要可以读高中两人别无所求。还有一个不得不提，她们两个从小学到高中不但同校而且一直同班，这是何等孽缘！差点漏了讲何佩欣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嘴馋。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想着吃。考小学毕业试的前一秒她还在嚼泡泡糖。没办法，谁叫她家开杂货店，想吃什么就趁大人不注意随便抓一把，店里什么都卖：胶桶、脸盆、烟仔、火柴、磁带、纸巾、花生、糖果、饼干、文具、公仔纸，有时，青然又非常羡慕她，和大多数小朋友一样想她分几张叮噹大雄樱木花道流川风还有金庸古装剧中俊男美女的小贴纸贴在笔盒上。
(2)
生于80年代中期的他们作为21世纪第一批高中生，被美其名曰为新世纪的接班人，同时就在这一年，北京申奥成功、中国加入wto，中国男足挺入世界杯。怀着大学梦，到大学毕业那一年，也就是让中国举世瞩目的2008奥运年。然而，每个小镇少年都明白：纵使承载了多少美好祝愿，满怀几多梦想与嘛。”又一位女同学说。
“我敢保证他身上肯定有八块腹肌！跟他在一起一定超有安全感！”又是刚才那位花痴同学。
“哇，我的天，八块腹肌！”几个同学搂在一起互摸，今届新生先入学上课两个星期再去参加军训，此时大家都是熟人了。
“明天就要正式开始军训，教官真要把我们当军队来操练？不要啊！”佩欣无暇顾及男色，她脑海全是在烈日下奔跑的痛苦画面，她现在已提前失控蹬得床板吱吱响，此女体丰怕热怕做运动。
“何佩欣，床要倒了！把你压扁可不要怪我。”初中那时，本来老师安排青然睡下铺，但开学第一天佩欣行路不带眼摔伤了脚趾头，于是青然逼于无奈让出下铺给她，她就一直不客气睡了三年。如今到了高中青然也不能摆脱这痛苦的命运。
“我也超级紧张，我是超喜欢肌肉男，可超不喜欢变成肌肉女，女孩子要是练出一身肌肉多难看啊，主啊！快来打救我吧！”一位瘦瘦的女同学在呼唤上帝。那时在大多数学生口中说出的形容词前面总要加‘超’或‘超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最贴切的形容出某些人、事、物在他们心中的喜厌程度。
“有肌肉有什么不好？起码坏人不敢轻易对你下手，刚才你们不是在羡慕陆教官的体型有安全感吗？你们看，我经常去水井打水洗衣服都练出了一块老鼠仔，还挺健美的嘛，对不对？”一位乐观女生捊起衣袖秀手臂肌。
“拜托！我们是希望有个起码能以一敌三的男子汉保护，而绝不会希望自己成为那个恐怖的肌肉女，非常影响美观好不好？”女同学多数是苛求自己瘦点瘦点再瘦点，不管是肥肉还是肌肉，只要与肉点沾边都不好。
“肌肉男有什么好，况且还是个军人，平常见面都要立正敬礼，什么都说是国家的，说不定到时候连自己老婆也要拿去充公。”冯卫珊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没想到平时给人高冷感觉的班花也有幽默的一面，她一边说一边戴耳钉。
高一刚开学，就被班上的男同学捧为班花的冯卫珊，如今穿上绿色迷彩服更突出她的明眸皓齿，眉宇间透出傲人神色。冯卫珊虽家住农村，但家里早就没种田，村里大部分田地原本产大米的，现在变成产衣服、手袋，绿油油的田园风光被一栋栋蓝白相间的厂房代替。听她说现在村民每年收好几千征地费，所以她妈妈出手阔绰每星期给她五十元零用钱。而大部分学生的零用钱每星期基本就二十元左右，这些钱首先用来买学习用品，剩下的几乎都花在学校士多，天热买冷饮，冷天吃牛杂串。青然读高中那时刚好互联网崛起，往后几年自不必说，资讯越发达，学生零用钱就越不能同日而语。青然偶尔也会去一下网吧，看看娱乐新闻，上q会会网友，那时候小镇的中学生还不太敢搞网恋，而且女孩子一般比较自觉也不会沉迷网络游戏，时间控制得好花费就不会太高。
原本班花之争落在卫珊和青然身上，有人认为，身型高挑拥有一双修长美腿的冯卫珊比略带婴儿肥的周青然身材更胜一筹，而有的同学则认为环肥燕瘦，而且青然似乎更红润一些，最重要一点是青然学习成绩比她好，符合选美标准：美貌与智慧并重。开学之初同学们确实为班上这件盛事热闹过一阵，青然一向无心恋战，她只要听到个别好事男生对自己评头论足就火大。最后，由状态大勇的冯卫珊同学摘得后冠。此赛果惹来班上相当一部分女同学不满，一般像冯卫珊这样漂亮又高傲的女孩，都很容易被同性视作假想敌。其实，青然对她那双纤长美腿也相当放在眼内。
有人以为两人从此会成为宿敌，不过她们倒是相安无事渡过了三年高中时光，只是偶尔难免会发生一两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毕业后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各奔前程就更少有交集。
“嫁给这样的人超级麻烦，反正我是不会考虑。”冯卫珊语气笃定。
大部分女同学还是觉得军嫂这个头衔不但超有安全感，而且超光荣！最重要的是，部队纪律超严明，生活作风超好的他们不会出去找情人。
“不要只顾着研究教官，其实我们班草谢峰廷也超酷嘛，眼睛还会放电呢。”又一位女同学说。
“他不是叫谢庭锋吗？”青然对他还是有点印象，毕竟人家掉在人堆中还是比较好找。
“周青然，你有没搞错？班草的鼎鼎大名居然都记不住！”几个女同学立马纠正有眼不识泰山的周青然。
“谢庭锋不是更好听？人家还是明星呀。”军训之前他们在同一个教室只相处了两个星期，记错名字顺序很正常，青然现在大脑里面对相当一部分同学还没做好分类存档，感觉大部分男同学的辩识度都不高。
“不过自大狂一个。”班花最有资格批评班草。
“班花很了解班草嘛。”众人附和。
“你们一个个都放心一百个心，我才不会跟你们争，这样的人我一点兴趣都没有。”班花大派定心丸。
“谁有空跟你争？我们的班长才叫一表人才，学习成绩好不说，对人又有礼貌。”佩欣难得放低分贝。
“对、对、对，班长绝对是好老公人选。”原来大部分女同学更喜欢班长多一些。
“哇，你们不会见一个爱一个吧？教官怎么办？”一个教官迷搭话。
“什么是爱？”青然喃喃自语。
“爱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所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相爱的两个人一个眼神便胜过千言万语。到了不得不与爱人分别的时刻便会：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同学传神演译。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多少红颜悴，多少相思碎，唯留血染墨香哭乱冢。终为那一身江南烟雨覆了天下，容华谢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那几个看多了古代言情小说的女生被女主附身。
“所有的路都是为你而铺设，所有的桥都是为你而架备……所有的愿望都是为你而存在，你是我的所有，为此，我日夜忧愁。”一位文艺女同学忘情朗诵。
“张爱玲说过，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爱的意思就是被爱。”青然想起前不久在杂志上看到的一句话。
青然躺在床上开始迷迷糊糊思索何谓爱情，但始终未能想出个所以然。可能别人的十五六岁或许已经历过轰轰烈烈，很多时候这种轰烈是由于家长和老师的介入而导致，所以在青然潜意识里是宁愿选择懵懂。
“才不要懂什么爱不爱，现在睡觉才是最爱！”对爱情同样懵懂的佩欣很有可能明天起来首先将闹钟掉到楼下然后上床继续睡。
“嘘！好像有脚步声。”女生宿舍霎时鸦雀无声。
这班十五、六岁的女孩热烈地谈论男人、谈论爱情，但她们了解男人吗？对于爱情，她们只不过是依书直说。然而，尽管似懂非懂，但她们竟胆敢在军营重地探讨情爱，实在勇气可嘉。难怪有人说，女人是情感动物，她们是为爱情而生。
绿色迷彩军装令青春初绽的女生更显纯美如蕊，班上男生一身戎装也让人刮目相看，当然也有极少数‘穿上龙袍不像太子’。而二十出头的陆教官健壮挺拔、刚柔并济，导致在一周后离别之际谋杀了不少女同学的菲林。
“b！！！！！！”一阵清脆的哨子声，把大家吓一大跳，纷纷从床上弹起：“发生什么事？是不是火灾？！”这是军训的第二个晚上，巡逻教官突击检查时发现部分宿舍纪律不好，没有按时作息。命令全体班级到操场集合，首先给同学们上了一堂纪律课，并全体罚跑八百米，没办法部队就讲集体精神，荣辱与共。
白天集队训练体能，有时跑着跑着抬头瞄一眼明晃晃的太阳，顿时眼冒金星，即便是健壮的男生也会林妹妹附身。
实在是累！早上谁也不愿起来，有的同学哭了，“这鬼地方实在没办法呆不下去了！我要回家！”“白天都累死了，晚上还不让睡，简直惨无人道啊！我宁愿回家耕田也不去军训！”
军训日子进入倒时，这天，陆教官让大家席地而坐，他要教大家唱歌！《军中绿花》以前也听过，现在听教官满怀感情唱出来，虽说调不是很准，但情最动人，大家都被这首歌质朴旋律和感人歌词深深打动，全体同学眼蓄泪花把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教官还向同学们讲述他们当兵的往事，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早就把所谓的苦啊累啊抛到大西洋。
为期两个星期的军训结束了，大家都很舍不得。军训在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一门必修课。
高一的天空总是一片明净的湛蓝，校园那一池碧绿荷塘冒出朵朵粉红花苞，偶尔几只青蛙在水里跳出欢快的“咚咚”之音，一切都是那么灵动畅快，就如高一的纯真与快乐。读着高一的课本，觉得毕业是件很遥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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