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没事吧?!”秦明月想爬起来,可大德还未从晕眩中回复过来,搂着她的手死不肯放。
“爹,你还好吧?!”
秦明月看着大德紧闭双眼,表情痛苦,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心里也生出痛楚来,特别是横在她背上的铁臂此时还不肯放松一分,就像她跟和儿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似的。
这傻瓜……
秦明月眼眶有点热,偏偏大德眉头还皱着,全身肌肉仍然因痛楚而绷紧,口里却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娘子、和儿,你们没、没伤着吧……”
这傻瓜,这傻瓜……痛得眼睛都没能睁开,却还第一时间问他们是否安好,都痛得没气力了,却还死命搂住他们不放。
秦明月的眼眶更热了,眼前还泛起热雾。
“没事,我们都没事。”秦明月想用最平静的声音答,但微带哽咽的声音出卖了她。
“娘子,你……哭了?”大德的臂收得更紧了,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清澈晶亮的眼眸和艳红的唇瓣同时落入他的视线之中。大德以为秦明月是气他刚才的冒犯,心里满是悔疚,扁着嘴哭丧着脸道:
“娘子,是我不好,是我莽撞,你别哭,别哭……”他这一用劲多说了几句话,刚撞伤了的头又再次晕眩起来,但他口中尤自不断喃道:“是我不好,娘子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秦明月这下真是热泪盈眶了。
她跟大德夫妻相称了这么久,一直避免着太过亲昵的接触,大德向来以相公自居,在这事上却也没勉强过她,也没说过半个字,甚至偶尔用小聪明得牵她的手,便会乐得像要飞上天去。
她永远都忘不了元宵灯会中,他牵着她的手挺起胸膛,向每个摊主每个路人喜孜孜地介绍:“这是我娘子!”
也永远忘不了自己轻轻靠着他的肩时,他脸上偷着乐的傻气神情。
做相公做得如此憋屈的,这世上大概只有他一人了。
为什么这么真诚的人,遇上的却是她?
要不是她,大德该会有个平凡贤淑的妻子,会有一个亲儿子,会在雁谷和和乐乐地过上一辈子,而不是被卷缠入无底的黑暗之中……
大德着实太好了,好得秦明月都要恨起自己来。
“我没生气,真的。”她温柔地安慰着他。
“真的?”娘子从来不说假话,大德放心了,安静地躺在地上休息,只是手臂还是不肯放开他们,结果他们一家三口就堆成一堆地在地上躺了半个时辰,和儿甚至躺得睡着了。
“娘子……”
“嗯?”秦明月声音带着慵懒,枕着大德温暖的身体,她也躺得有点困了。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很开心喔……”大德说完,还傻傻地笑了。
“你怎么了,撞到脑子了?”秦明月吓了一跳,手往大德额上探。
“是撞到了,但不是因为这个。”大德轻轻摇头,抱着他们的手紧了紧,满足地叹了口气,“咱们能在一起,真好。”
小时候他多想这样抱着爹娘和弟弟,小小的脑袋瓜里不少次幻想过那会是多么的温暖,多么的幸福。
十多年后的今天,他终于知道了。
原来比他想像的还要温暖,还要幸福。
“我们到了京城,一定会比现在更好的!”大德充满信心地发出豪言壮语,心里也确实如此坚信着。
被他拥在怀里的秦明月没看他,垂首不语。
“娘子,到了京城你想做什么?我听别人说京城有个鸭可好吃了,我们去吃一个吧,让和儿尝尝鲜。我还问了老巴哥,他说那儿有个左海还是右海,也是一定要看的,我们还能在上面划船……”大德闭着眼睛,絮絮不休地编织着美好的未来。
秦明月一直默默地听着,原本抿着的唇被蹂躏得渗出血丝,修剪得短短的指甲亦染上了一环殷红。到了后来,她再也不能听下去了,有点粗鲁地打断了大德的美梦:
“地上凉,先起来吧。”
“喔喔,对,别冷着了你们。”大德搂紧了怀中的两人,小心地挣扎着坐起来,和儿睡得很熟,只轻轻皱了皱眉扭了扭,小脸磨蹭了一下大德的胸膛便继续睡,唇角还亮晶晶的渗出一点口水,显然好梦正酣。
“把他抱进房里去吧,你刚撞着了,跟他一起躺躺休息一下,我去做饭。”秦明月交代了句,便转身朝厨房走去,大德不以为意,把和儿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自己再躺到旁边,然后替儿子和自己盖好被子。
悠然睡入梦乡的他不知道,刚才还微笑着的娘子,此刻正蹲在厨房里,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伊始,跟大家分享一个消息。这篇之前曾被退稿还被说没萌点的文,终于寻到知音人,可以签约出版了,这是对我和这文的一个大大的肯定!
我从来未在连载期间签约出版,所以不知道按照出版的惯例,连载的文都要停更,直到出版后才能发结局,所以现下我还能再更新的只有两章。雖然出版社這要求也是正常的,因為我上一篇文在未出版前已有人在出版社官網貼全文(囧囧囧!!!),但我仍然觉得很对不起一直支持我的你们。只是现在不签约,这文应该不可能印成铅字了,请你们體谅一个作者想看到文字成书的心。
为了感謝一直支持我的你们,我决定送上一篇免费的番外,题材由你们决定。我一般是不写番外的,总觉得该说的正文应该都说了,但这次情况特殊,说不得也要破例一次。
关于番外:
1)你写一个开头,例如:“一天,大德跟娘子穿越时空了,掉到现代中国来……”或者“大德今天交了一个朋友,谁知竟然是个外星人!”
2)回覆支持别的童鞋写的开头,一人可以回覆好几个留言,但一个留言只能回覆一次
3)我会在一星期后选取回覆数最多的开头续写,要是有相同票数的,我会从那几个里挑一个。
4)写好的番外会贴在这章的作者有话说里,所以大家不用付钱就能看到,我也会在内容提要里标示有番外
5)番外张贴后两星期就会被撤掉,因为这是对你们的一点心意,后来者是没有的。
6)如果没有人参加,那番外题材就随我自己挑了……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和体谅!(鞠躬)
☆、四十八 墨湖
大德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个天清气朗的下午,天空是纯粹的蔚蓝色,万里无云。他吃毕午饭,正跟老巴哥等收拾东西准备明后天起程上京。
皇上说了,他可以带一些人到京城去,小孟等三个相熟的便凑起来商量,最终是老巴哥一句“不去京城不发达”一锤定音,三人一起跟大德上京去。
正收拾着呢,帐外却忽然自远而近响起一串脚步声,大德并没停下手上的工作,只是不久后他的帐篷帘子被掀起来,守门的兵士说外面来了人,找他。
“是你娘子吧,才一天不见就害相思了?”小孟打趣道,槌头和老巴哥也满脸揶揄地对着他笑,他被打趣惯了,而且此刻也焦急着要去见娘子,对他们抛下句“别太羡慕啊”便跑出了帐。
他兴冲冲地奔到军营大门,远远看到栅栏外候着的不是那抹深植心中的倩影,而是比娘子胖了不止一圈的张二婶子。
“张二婶子,你找我?”他搔搔头,很是疑惑,自己跟张二婶子统共没说过超过十句话,转念又问。“是娘子让你来的吗?”
“这个……我说大德啊,你快点回家去吧。”
“回家?我没有将军的命令,不能擅自回家啊。”大德挠挠头,“怎么了?”
“这样啊,我给你说,可是你听了可别……”张二婶子吞吞吐吐的,要说不说,大德更奇怪了。
“张二婶子,你要说什么啊?”
“你娘子、你娘子……”张二婶子见大德唇边还挂着微笑,实在不忍心说出来。
“我娘子怎么了?”一涉及秦明月,大德立刻就急了,笑容瞬间收起来,脸色严肃认真得不得了,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张二婶子,你快说!”
“那我说了啊……”大德突然变脸让张二婶子吓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肝才道。“张虎今天在澜河峡那边斩柴,斩着斩着,忽然看见你娘子走到了澜河边,不知怎的就掉进墨湖里头去了……”
大德听着,脸色愈发难看,张二婶子吞了一下口水,才继续说:“张虎一听到声响便跳进水里想救,不过那处水下有暗流,张虎说很难游得过去……”
大德壮硕的身体在颤抖着,目眦欲裂,双眼铺满血丝,狰狞的模样吓得张二婶子说不出话来。
“之后呢?”他用沙哑的声音问。
“之后,之后张虎没找着人,便回村里叫大家一起去找……”
“找到了吧,是找到了吧?”大德鼻子红了,语气带着卑微的祈求。“你告诉我,是找着了吧?!”
“……”张二婶子有些不忍,可大德一直死死地盯着,她只得硬着头皮说出故事的结局──
“我们只捞出来一只绣花鞋。”
※ ※ ※ ※ ※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
什么军令,什么规条,这刻全然没能挤进他的脑海,大德只知道使尽平生力气发足,直朝澜河峡狂奔。
脚下不时绊到碎石或树枝,令他踉跄几步,甚至摔倒在地,但他连看也没看伤处一眼,也不管裤管被磨破了,膝盖上汩汩流出鲜血,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见到娘子!
娘子这么聪明,怎会掉到水里呢?肯定是张虎看错了,或者是张二婶子跟他开玩笑!
对,肯定是个玩笑。
穿过高而密的绿荫,眼前终于出现一池墨绿的河水。澜河上有湍流,下有瀑布,中间却是波平如镜的墨湖,要不是那颜色太过深沉,没人会知道水底下原来暗流处处,湖水深不见底。
张二婶子说,娘子就是掉进这墨湖中。
原本悦耳的淙淙的流水声,哇啦哇啦,听在大德耳里却如阎王的催命铃,叮当叮,叮当叮……
“不,娘子不会有事的!”大德在心里不断地重覆,仿佛说多了就会成真。
墨湖边聚集了十多人,大德见状连忙往那边冲,还没走近,一道凄厉的哭声已经传来:
“爹──!”
大德一凝神,见到和儿正跌跌撞撞地朝自己奔来,连忙伸出走来把他抱住。和儿乍见到亲人,一直强装的镇定瞬即瓦解,搂住大德泣不成声:“爹,他们说娘、娘掉到那湖水去了,呜哇……”
“乖,别哭。”大德边安慰着和儿,边走到最多人处,抓住身上还滴着水的张虎,一字一字地严肃地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那时正在斩柴,忽然听到有人呼救,我收起斧头走过去看,见到秦嫂子正在墨湖中央浮浮沉沉。”
“你会不会看错了,那个其实不是我娘子?”
“不会。”张虎直接打碎了大德的希望。“那肯定是秦嫂子,当时她瞧见了我,还伸手朝我喊了几声。”见大德沉默了,张虎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下水想去救,但我游到那儿人已经不见了,只好跑回村子叫人帮忙。最后好几个人下去找了,但……我们只找到这么一只绣花鞋。”
张虎手一翻,一只造工精致的绣花鞋递到大德面前。
大德呼吸停了,心也碎了。
这双碧绿色的五彩绣凤鞋是皇上赏给他的,娘子那天还眷眷不舍地摸着绣花鞋好一会,爱不释手的可爱模样他做梦都不会忘记。
旁边的和儿自然也认得,原本稍稍止住的哭声再次爆发,哇啦哇啦哭得极是凄惨。
“我娘子,当时是在哪里?”
张虎伸手朝湖的一处指去,大德放下和儿,拍拍他的头道:“你乖乖等着,爹去把娘找回来。”说罢,他解了身上多余的衣服,只穿内衫跳进湖水里,奋力朝湖中心游去。
他在水中才游了几下,便感觉到湖里的暗流在推挤着他,他只得用更大的力气,赤手空拳切断暗流,或者栽进暗流里跟它博斗,才能一点一点向张虎所指之处接近。
岸上的和儿紧张得不得了,全副心思都放在大德身上,大德进了一寸他就欣喜一分,被暗流推回半寸他就急得跳脚,恨不得自己能在大德背后推上一推。
好不容易过了一柱香时间,大德终于到达,屏息栽头潜进湖水里开始寻妻。墨湖是因水呈墨绿色而得名,肉眼在水里几乎不能视物,大德只能靠着双手在水里摸索。
一遍又一遍,寻了半个时辰仍然没有发现。大德游回岸上,和儿立刻迎上去,大德的皮肤都被冻得发白,唇在抖着,他却没说话,只是朝和儿点点头,用刚才脱下来的外衣包着一堆石头,系到身上又往水里跳。和儿见大德神色极是严肃,不敢打扰,只得暗暗替他打气。
有了石头的帮助,大德能潜到湖里较深的地方,但他泳术不算精通,经常要上水换气,加上潜得愈深暗流愈强,阻力也愈大,这次他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能到达。
然后,又是耗时耗力气的瞎子摸象,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每次探手都带着希望,每次迎来的都是失望。
一个时辰过去,毫无进展,但大德依然沉着地坚持着,因为他知道娘子必然在某处等着他。
“再这样,他会撑不住的。”张虎等人刚才就想拦住大德,不让他再下水,但大德的面容太严肃,似乎谁神佛也拦他不住,他们没一个敢阻止。
此时天气乍暖还寒,湖水里仍然不能久待,否则皮肤会冰刺刺的生痛,大德现下已无痛感,也不觉体力虚耗,他满心满念就只有一个目标──
他要见到娘子!
“和儿,你想办法把你爹叫回岸上来吧,不然他肯定会脱力的。”张虎觉得真不行了,已经没了一个,不能又带下去另一个。
和儿本来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大德身上,就寄望着大德某一次浮水时能瞧见娘的身影,但见大德上水时的动作愈来愈慢,脸色发着青紫,手上却仍空空无一物,知道再这样下去爹也撑不了多久,在寻找娘亲与叫回大德之间挣扎良久后,终是含着泪朝湖中央喊:
“爹,你上来吧!”
他连喊了三次,大德才终于听到,转过来向着他,摇摇头,又接着往下潜。
“爹,你上来吧……别找了!”天知道和儿有多艰难才把“别找了”喊出口,这句话他说完,泪水已经流了满脸。“别找了,上来吧!”
湖中央的大德听而不闻,一次次的浮水,一次次的栽头下潜。
“真不行了,继续下去他会死的!”岸上众人脸色已带着不忍,大德这样耗法,根本没有力气再次穿过暗流游回来,他们已能想见他游到半途脱力,最后死在墨湖上的惨状。
“爹!!!”和儿哭着大喊,娘死了,爹也死了,他还活着干什么?他把心一横,朝湖里大喊:“爹,你不上来,我下来!”
说罢,还真的脱了外衣要冲到墨湖里去。他脚尖才一碰到水,小小的身体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就这一顿,旁边的大人已经扑过来把他拉回去。可和儿铁了心往水里冲,几个大人竟然也拦他不住。
“大德,你快回来吧,你儿子疯了!”张大娘瞧着这一家子实在是心酸,她做人做了五十多年,都没瞧见过这么悲惨伤感的事,眼角禁不住也冒出泪水来。“你再不回来,连儿子也要没了!”
湖中的大德这时才有了反应,见到和儿已经半个身体进了墨湖,怒从心中起,朝他大吼道:“你干什么,快回去!”
“你不回,我也不回了,大不了咱们一起陪娘去!”和儿哭着吼回去,小身板继续要往湖水里走。
大德见和儿真要进湖来,神色痛苦地闭眼思索了会,终究是叹了口气,道:“你先上去,我回来。”
和儿却不肯上水,硬是要在水里等大德,众人倒是有着用和儿叫回大德的心思,也就没怎么拦,只是拿起他的外袍想披到他身上,和儿却一把抢过来搂在怀中,死都不肯披。
“这是娘给我做的,不能弄脏了……”他说罢,泪又下来了。
众人同声一叹,一个没下水的汉子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到和儿身上。
半截身子泡在冷水里,和儿没多久已唇色发紫,但他坚持要等大德回来再上水。
爹在受苦,他没道理一个人躲在岸上!
等了半个时辰,大德终于来到和儿的身边,跟他一起往岸上去。和儿被大德推了上岸,大德自己则爬了几次都没能爬上去,还是张虎等使了大力气才能把他拉上去。
身体接触到实地,大德才知道自己有多累,他脚一软伏倒在地,全身上下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唯一可动的只有眼睛。
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视线穿过枯黄的短草愣愣地凝视着墨绿的湖水,大德喃喃地低唤:
“娘子……”
湖水置若罔闻,依旧明媚如镜,未如秦明月般给他一个温和的笑。
“娘子……”
鸟儿不曾稍动,依旧恬静地于巢中歇息,未如秦明月般低低地答应一声。
“娘子……”
凉风吹过,不曾停留,未如秦明月般轻轻依偎在他身边。
“娘子……娘子……”
大德的嗓子渐渐干涸、沙哑,但他仍是一直唤着,期待那不再出现的回答。
不知唤了多少声,眼前渐渐涌上热雾。视线模糊了,水雾慢慢积聚,最后化成泪水蜿蜒落下,湿了他一脸。
他似无所觉,仍是以最虔诚的声音,向着虚空的远方,一声,再一声──
“娘子……”
回答他的,只有寂寥。
作者有话要说:三三顶着锅盖溜……
☆、四十九 等待
自那天起,大德不吃、不喝,整天坐在墨湖旁边,默默地凝视着湖水,好像下一刻湖里就会泱泱冒出那个他熟悉的身影一样。
别人劝他离开,他只回一句话:
“我等娘子一起回家。”
众人没辙了,只得在他旁边放吃食,然后该干吗干吗去,到最后只剩下和儿陪他。
“爹……”和儿对大德的状态很是担心。
“和儿,你说娘子去了哪儿,怎么还不回来?”大德低低地问,视线仍然落在墨湖之中,不曾稍离。“她难道不知道我饿了么?”
“爹,你别这样。”
“我饿了啊,真的饿了,娘子怎么还不回来?”大德的话里充满无辜,仿佛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吃她做的猪肉津白,还有白切肥鸡……”
“爹,娘她已经,已经……”和儿说不出那个字,每一提起,他眼里总有酸涩冒出,扰得他说不下去。“你别这样,不然娘会担心的。”
“她担心也好啊,担心我便回来吧。没她在,我会饿着,会冷着,受伤了没人会包扎,衣服破了没人会补……”
他以为自己和娘子会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他以为每当他做了笨事,娘子都会笑着骂他一句“傻瓜”,然后伸过手来,跟他一起把事情解决。
他还以为他有字不会写,只要捧着纸走进房间,娘子都会坐在那儿,耐心地一笔一划教会他。
他以为了很多很多,可是原来,他都想错了。
“娘子,你总说要省着花用,可省来干什么呢?你把布料都给我做衣服时,我真该阻止你的,应该让你先给自己做,不,是都给自己做,反正我穿了新衣服也不好看……”大德的声音愈来愈低,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忽然又抬头对着湖水问。“娘子,你在里面冷吗?肯定是冷的,你身子骨不好,走着走着都会昏倒,我早说了你不要做粗活,你怎么不听话呢,你总叫和儿听话,但原来最不听话的是你。不过不要紧,我会小心照顾你的,你快出来跟我回家吧……”
“爹,你醒醒,你清醒点!”和儿被大德颠三倒四的言行吓傻了,拚命地摇着他的肩膀,但大德仍是着魔似的望着湖水念念有词,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和儿急了,扯着大德的头发,朝他耳朵大声吼道:
“爹,你别这样,娘已经死了,她死了啊!”
大德置若罔闻,继续喃喃地对着虚空自言自语,继续叫娘子跟他回家。
“这可什么办……”和儿扯着头发,知道再这样下去大德肯定会发疯,娘已经出事了,爹可不能有事!
怎么办?怎么办?!
和儿于是跑去军营找小孟等求救,众人知道大德素来对娘子死心塌地,一听到这个恶耗就知道不好,加上和儿说大德已经魔障了,更是万分担心,连忙向薛将军请了假跑到墨湖边来。可大德连瞧都没瞧他们一眼,一心一意就对着墨湖说话。
“这可怎么办?不能让他在继续下去!”
四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很久,决定当务之急是把大德带离这个伤心地。于是和儿拉着大德,佯装兴奋地道:
“爹,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娘了!”
大德缓缓地侧过头,有点迷茫地看着和儿。“嗯……?”
“我们找不到娘,是因为娘不在墨湖里!”
“不在墨湖里?”大德呆呆地重覆。
“对!我记得韩夫子说过,这墨湖底有不少山洞,里头很大,人在那儿能活,甚至能沿着山洞到很远的地方去!”
“到很远的地方……?”大德的眼睛渐渐有了点点神彩。
“是啊!”和儿重重地点头,深怕大德不相信。“这些事古书里都有记载的,像陶潜的《桃花源记》就有说,那时候陶潜迷了路,就到了与世无争的仙境去,很久以后才找到路回来。还有《志异》里也说,有个樵夫掉水里去了,三年后在几百万里外的山上被发现了。”
大德的眼睛亮了,像是迷途的旅人蓦然看到夜空中明亮的紫微星。
“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等娘子回来。”
众人一听暗叫不好,这可不是让大德继续坐在墨湖边,一辈子都缓不过来?和儿以眼神向三人求救,还是小孟脑筋灵活,立刻顺着和儿的话胡诌:“这可不行,你娘被水这么一泡,说不定就受伤了,失忆了,或者到了鸟不生蛋的地方,这不就回不来了?”
“对、对,那些古书里的人也是,全都像中了仙法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和儿连忙点头附和,
“而且你娘子也可能是被冲到澜河下游去了,受伤了回不来。”老巴哥插话,完全妄顾墨湖之后先是高达百丈的瀑布,然后才是下游,就算真冲到下游了,也只可能是尸体。
“这、这可怎么办?!”大德终于算是清醒了,急急拉着老巴哥问。
“爹,我们去找吧,先到澜河下游找,找不到再到其他地方去。”在名山大川走走,扩阔扩阔心胸,大德说不定就能慢慢接受秦明月已死的事实。
“对,娘子只是迷路了,我这就去找。”大德点点头,提步往下游走。
众人见他暂时没事了都舒了口气,倒是小孟又想起来个事,皱着眉问:
“那咱们……还上京吗?”
众人皆默,大德现下可没法上京了,大德不去,他们哪能去?
“唉,我还跟家里说了……”上京是大大的光荣,这下连槌头都忍不住感到可惜与失望。“这事咱们回去给薛将军说一声吧。”
谁知道薛忠一禀告了荔帝,荔帝“喔”了一声,召来三人问:“杨士德的妻子死了?”
“回皇上,是死了,但我们骗他说只是迷了路,走失了。”小孟紧张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抖着声音回答着问题。
他竟然面圣了,面圣了!
“这样么……”荔帝在心里琢磨着。薛忠是旧臣,必除,但自己可用的兵将稀少,要寻一个心腹接替薛忠之职不容易。要再把其他人推上去,胡世昌极可能乘机拢络,让胡家坐大可不是自己乐见的。若自己能抓着这机会,把这直性子的杨士德收归麾下,倒可以免了这许多麻烦……
荔定主意已定,缓缓开口:“下属妻子失踪,朕岂能坐视不理?去告诉杨士德,只要他随朕进京……”
“朕让整个荔国替他找人!”
※ ※ ※ ※ ※
大荔历承启三年,上以为杨士德荔蒙议和之事护驾有功,封副统领,命随驾进京,赐宅第。
四年,上伐鲜,以德为副帅,七天克,史称“南门大捷”。破敌之日,德伫立城中仰首叹曰:“幸不负殷殷教诲。”
六年,厥师伐荔,上封德为帅,二月后厥遣使议和,诺年贡牛羊五百头,永不犯荔。上赞其功,德曰:“臣每思国有乱,民有饥,宿夜难眠。求尽己微薄之力,使大荔得享升平。”后德予其子和言:“吾每见一民,必思至亲,若天下再无战祸,至亲纵不复见,吾心亦安。”
七年,杨士德还朝,上谕其于国有功,封忠胜将军,赏金千两,美女百人,府一座。德坚辞美女不受,上问其故,答曰:“臣只一身一心,难以他顾。”上曰:“忠胜公以身心报大荔,实大荔之幸也。”
德每年必至各地游历,观山峦,考水道,时人赞曰:“弃逸乐而察山河,帅之大道也!”德闻之,仰首望天,默然不语。
☆、五十 五年
大荔历承启八年.荔京
荔京里最负盛名的绝香楼二楼临街处,坐了一个年约十二岁的童子,打扮整齐俐落,眉目清秀,黑白分明的大眼灵动,任谁见了都生好感。可若你是个懂行的,却会对他的穿戴暗暗咋舌──束发用的是镶八宝琉璃圈,穿的是鲜族每年只进贡三匹的浅蓝暗波浪纹丝缎所造的袍,腰上佩着厥族才会铸造的银白蟠龙精钢匕首。
谁家这么宠孩子,把一个小康之家的二十年用度堆他身上?
“和儿!”
“小孟叔叔,槌头叔叔!”和儿站起来,高兴地朝来者招手。
“你又来等你爹了?”
“嗯,爹早几天来信,说这次会提早两天回来。”和儿说罢,双眼又地朝大街上看去,深怕遗漏了爹的身影。
“都五年了,大德怎么还不放弃?”槌头摇头叹息,小孟也很不解。“大德连大将军也当了,还把外族打得满地找牙,怎么偏偏在这事犯傻?”
“爹说他一天没亲眼看到娘的尸骨,一天都不会放弃。”和儿微笑着道,已经习惯了自家老爹的倔性子。“他总说,娘这么聪明的人,绝对不会淹死,现在只是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最好是有这么容易啦。”小孟嗤之以鼻,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一个人四处奔波不要紧,只是苦了你这小娃娃,要在京里傻傻地等。”
“小孟叔叔,我不苦,而且我也相信娘会回来的。”
“你怎么跟你爹一个样?”
“我是他儿子嘛。”和儿笑笑。秦明月突然“溺死”,和儿这五年来日思夜想,总觉得疑点不少。娘为什么好好的会到墨湖去?为什么会失足堕湖?之前一晚娘曾失踪,她是去了哪儿?
自记事起他跟娘就不断迁徙,从未有过安定的日子,以前年纪小不觉得,现在却知道娘当时是在逃命。是谁在追捕他们?娘堕湖“溺死”是不是跟这有关?
他没把这些事情告诉爹,因为娘当初也没说,他相信娘的决定。
正当和儿跟二人在绝香楼聊天的时候,城门口的守卫看到一个壮硕的身影正在官道上风尘仆仆地驰来。
“那天谁说没见过杨将军的,快来。”
一个年青的兵丁立刻凑过去,指着远处孤伶伶的黑点,疑惑地问:“就这么个?”
“什么就这么个,你小子给我尊敬点!”语毕,还赏了年青兵丁一个爆栗,年青的捂着头上痛处,委屈地道:“我只是以为会有仪仗,或者一大堆护卫什么的……”
“你小子真没见识,别的将军或许有,杨将军不流行这套。”老兵丁对年青的晓以大义了一番,见大德已经驰到城门口来了,马上丢下在训的兵丁迎上去,他还未说话呢,大德就翻身下马,笑着对他道:
“老陈,今天是你在啊?”
“是呢,杨将军此行可顺利?”
大德静了一下,扯了个笑容:“还不就是这样,来,你上次说过的五香醉,我这趟见着了给你带了一坛,你拿着吧。”
老兵不过一小小守门的,哪曾想过一高高在上的大将军竟然记得他说的话?当下眼眶也热了,哽咽着道:“小的就顺口说了句,难为将军记得!”
“这有什么的,但你别在当值时喝啊,不然我提了你衣领就往刑部丢。”
“小的哪里敢呢。”老兵丁又是鞠躬又是道谢的,大德不愿意看他这样,拉了马入城去了。
城门是京里最大街道的尽头,另一尽头是皇宫宫门。大街两旁都是最有名气的店,绝香楼就位于大街的正中央。城里是可以骑马的,但没人开路绝对会伤到人,大德习惯进了城就不骑马,单手拉着马往绝香楼去。
这五年来,他每次出城寻人,和儿总会在绝香楼等他回来。他有时候怕和儿一个小孩在外面危险,想让他在将军府里等,但他总是摇头答:“我想第一眼看见爹,而不是由下人通知。”
大德很明白和儿不想一个人待在大宅子里的感觉,于是拜托自己的兄弟,每一次都到绝香楼里陪和儿一起等。
想到快能看到儿子了,大德的心里有几分焦急,偏偏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少华贵的马车、桥子在浩浩荡荡地走来走去,大德牵着马又没人开道,只得慢慢挤过去。
这不,他在绸缎庄前又因为一顶轿子横道栏着,过不去了。
眼前的轿子以上祙乳|?咀龀桑?褪窃谀质欣镆材苄岬降??哪鞠阄叮?抛铀慕堑醮棺啪?碌挠袷危?孀徘抛拥幕蔚蓝5弊飨臁4蟮抡饧改晟痛褪斩嗔耍?哿?玫煤埽?豢淳椭?勒馇抛永锿房隙ㄊ悄母鍪兰业墓缶欤??吖?惶?接腥宋剩?br/>
“这贵人是谁?”
“不就是胡宰相的儿媳妇,她等闲不出门,今儿个咱们是走运了!”
“啊,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雍德郡主,怪不得,怪不得!”
果然是贵人,桥子还没停下来,绸缎庄的掌柜已经在门外哈腰恭迎,丫环轻轻以玉如意把桥子的绢帘撩起。
众人等了一会,在一个窈窕的佳人款款而下时,他们都屏息了。
什么是雍容华贵,什么是大方高雅,他们终于亲眼见到了!虽然佳人以轻纱蒙面,但毫不影响她举手投足之间慑人心魄的美丽。
众人如梦似幻地看着她步步生莲地朝绸缎庄里走,唯一没受影响的是大德。他知道雍德郡主是谁,军中不少兵士对她推崇备至,整天说关家如何武勇,雍德郡主如何聪慧,甚至这几年有好些军事方略都是雍德郡主献给荔帝的,但哪又如何?大德压根不感兴趣,瞧也没瞧上一眼,只等着这慢如蜗牛的女人走进店里,便要立刻提步往绝香楼见儿子去。
绸缎庄前面有几级石阶,佳人如仙子踏祥云似的走过,众人鼻端都飘进缕缕芳香,当下神魂俱授,物我皆忘。
却不料忽然传来点点铃铛声,当啷、当啷……一个蹴踘小球从人群中滚到佳人脚下。
“啊,球球,球球!”个儿小小的女娃娃自众人的长腿中挤出,小脚却绊倒了别人的鞋子,踉跄着就要往地上摔,红彤彤的小脸上就要多几道血痕!
“嗯?”
一阵香风飘过,彩纱轻扬,女娃娃自觉扑进了一团香软的白云中。
旁边一直焦急等待着的大德闻声,猛然抬首,脸上满是紧张与难以置信,双目瞪得圆大,死死地盯着那曼妙的身影。
佳人却对他的目光混然不觉,扶起小人儿,纤长的十指整了整她的衣服,拂去了上面的尘埃,再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未再发一言,站直了身子步进绸缎庄。
大德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举动,当他看到佳人温柔地整理小娃娃身上的衣服,眼眶都看红了,五年前的种种涌上心头,踏步就想追上去,但佳人身边的丫环与侍卫已经守在绸缎庄门口,见他走近了还高声喝斥:
“贵人在此,不得无礼!”
凭大德的身手要闯进去简直易如反掌,但经过五年的历练,此时的他已不是冲动妄为之辈,记得刚才的人说她是雍德郡主,他牢记着这几个字,急冲冲地往绝香楼走,找他的军师去!
“和儿,和儿!”大德把缰绳扔给店小二,三步并两步往二楼冲去。
和儿早就看到大德在街上飞奔,高兴地跳离座位迎上去,却见爹满脸喜色,?br/>好看的电子书shubao2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