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赵子曰

第六

    赵子曰的伤痕养好,出了医院。他一步一回头的往nv部病房那边看,可怜,咫尺天涯,只是看不见王nv士的倩影。他走到渐渐看不清医院的红楼了,叹了一口气,开始把心神的注意由王nv士移到欧y天风身上去。跟着,把脑印着那个“她”撕得粉碎,一心的快回公寓去见“他”

    他进了公寓,李顺笑脸相迎的问他身上大好了没有,医院伺候的周到不周到。赵子曰心有一星半点的感激李顺的诚恳,可是身分所在,还不便于和仆人谈心,于是哼儿哈儿的虚伪支应了j句。李顺开了第号的屋门,撢擦尘土,又忙看去拿开水泡茶。子曰进屋里四围一看,屋冷飕飕的惨淡了许多,好象城隍爷出巡后的城隍庙那么冷落无神。他不觉的叹了一口气。

    “欧y先生呢”赵子曰问。

    “和武先生出去了。”李顺回答:“大概回来的快”赵子曰抓耳挠腮的在屋等着。忽然院象武端咳嗽。推开屋门一看,果然欧y天风和武端正肩靠着肩往南屋走。

    “我说”赵子曰喜欢的跳起多高,嚷着:“我说”

    “哈哈老赵你可回来了倒没得破伤风死了”欧y天风一p被风吹落的花瓣似的扑过赵子曰来,两个人亲热的拉住。赵子曰不知道哭好还是笑好,只觉得欧y天风的俏p话比李顺的庸俗而诚恳的问好,好听得不只十万倍。

    他又向武端握,武端从洋f的k袋把伸出,轻轻的向赵子曰的指上一挨,然后在他的h肿脸上似是而非的画了一条笑纹。

    “进来老赵告诉我们你在医院都吃什么好东西来着”欧y天风把赵子曰拉进屋里去。

    “吃好东西你不打听打听你老大哥受的苦处”赵子曰和欧y天风象两只小猫,你用小尾巴chou我一下,我把小耳朵触着你的小鼻子,那样天真烂熳的斗弄着。

    “先别拌嘴,”武端说:“老赵,你猜怎么着我有秘密告诉你”

    “走上饭馆去说上金来凤喝点老窨陈,怎么样”赵子曰问。

    “你才出医院,我给你压惊接风,欧y作陪”武端说:“你猜怎么着听我的秘密,就算赏脸赐光,酒饭倒是小事”“不论谁花钱吧,咱欧y破着老肚吃你们个落花流水,自己朋友”欧y天风这样一说,赵子曰和武端脸上都挂上一层金光,非在欧y面前显些阔气亲热不可。

    武端披上大氅,赵子曰换了一件马褂,个人乌烟瘴气的到了金来凤羊r馆。

    “赵先生,武先生,欧y先生”金来凤掌柜的含笑招待他们:“赵先生,怎么十j天没来又打着白旗上总统府了吧这一回打了总统j个脖儿拐”

    赵子曰笑而不答,心暗暗欣赏掌柜的说话有分寸。

    掌柜的领着他们位往雅座走,位仰着脸谈笑,连散座上的人们看也不看。好象是吃一碗羊杂碎,喝二两白g的人们是没有吃饭馆的资格似的。

    进了雅座,赵子曰老大哥似的命令着他们:“欧y你点菜老武告诉我你的秘密”

    “老赵这可是关于你的事,你听了不生气”武端问。“不生气有涵养”

    “你猜怎么着”武端低声的说:“王nv士已经把像p给了张教授那个像p在那里照的我都知道,廊房头条光容像馆六寸半身是四块半钱一打,她洗了半打这个消息有价值没有老赵”

    赵子曰没言语。

    “老武”欧y天风点好了菜,把全副精神移到这个秘密圈里来:“你的消息是千真万确所不好办的,是我们不敢惹张教授”

    “你把单多数说清楚了”赵子曰说:“是我还是我们不敢惹姓张的我老赵凭这两个拳头,那怕姓张的是头六臂九条尾巴,我一概不论为一个nv人本值不得拿刀动杖,我要赌这口气况且姓张的是王nv士的老师,我要替社会杀了这种败l伤俗的狗。”

    “老赵原谅我我说的是我不敢惹张教授可是你真有心斗气,我愿意暗地帮助你”

    “哼”

    “其实,你猜怎么着张教授也不过是卖酸枣儿出身,又有什么不好斗”武端说。

    “我并不是说张教授的势力一定比咱们大,我说的是他的精明鬼道不好斗”欧y天风向武端说,然后又对赵子曰说:“据我看,我们还是斗智不斗力。”

    “什么意思”赵子曰问。

    “你先告诉我,你还愿意回学校不呢”

    “书念腻了,回学校不回没什么关系”

    “自然本着良心不念书了,谁也拦不住你;可是别人怎样批评你呢”欧y天风笑着说:“难道人们不说:喝赵子曰堂堂学生会的主席,被学校革除之后避猫鼠似的忍了气啦老赵,凭这样两句话,你j年造成的名誉,岂不一旦扫地”“那么我得运动回校”赵子曰的精神振作起好多,“放下书本到社会上去f务”的决定,又根本发生了摇动。“自然回校以后,不想念书,再光明正大的告退。告退的时候,叫校长在你pg后头行鞠躬礼,全t职教员送出大门呼声赵子曰万岁”

    “你猜怎么着”武端的心史又翻开了一页:“商业大学的周校长在礼堂上给学生们行跪九叩首礼,这是前个月的事,我亲眼看见的跪九叩”

    酒菜上来了,个人暂时把精神迁到炸春卷,烧羊尾上面去。杯碟匙筯相触与唇齿舌喉互动之声,渐次声势浩大。没话的不想说,有话的不能说,因发音的官大部分都被食物塞得“此路不通”

    “你听着,”吃了老大半天,欧y天风决意牺牲,把一口炸春卷贴在腮的内部,舌头有了一点翻腾的空隙:“我告诉你,现在同学们的情形,你就明白你与学校风c的关系了:现在五百多同学,大约着说分成百二十党。有主张拥护校长的,有主张拥戴张教授的,有主张组织校务委员会的,有主张把校产变卖大家分钱一散的一时说不尽。”他缓了一口气,把贴在腮部的炸春卷揭下来咽下去。“主要原因是缺乏有势力的领袖,缺乏象你,老赵,这样有势力,能g,名望的领袖所以现在你要是打起精神g,我管保同学们象共和国t下的国民又见着真龙天子一样的欢迎你,f从你”“老赵,你猜怎么着”武端先把末一块炸春卷夹在自己碟子里,然后这样说:“听说德国还是要复辟,真的”“那么,”欧y天风接着说:“你要是有心回校,当然成功。因为凭你的力量使校长复职,校长能不把开除你的牌示撤销吗回校以后,再告退不念了,校长能不在你pg后头鞠躬吗”

    “可是,我打了校长,现在又欢迎他复职,不是叫人看着自相矛盾吗”赵子曰在医院养成哲学化的脑子,到如今,酒已喝了不少,还会这样起玄妙的作用;到底住医院有好处,他自己也这么承认

    “那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吗不是你要利用会打倒张教授夺回王nv士吗这不过是一种段,谁又真心去捧老校长呢”

    “怎么”

    “你看,捧校长便是打倒张教授,打倒张教授便是夺回王nv士现在咱们设法去偷王nv士给张教授的像p,”欧y天风说着,看了武端一眼。“偷出来之后,在开全t学生会议的时候当众宣布他们的秘密。这样,拥张的同学是不是当时便得倒戈是一定同时,拥护校长的自然增加了势力。然后我们在报纸上再登他j段关于张教授的艳史,叫他名誉扫地,再也不能在教育界吃饭。他没有事作,当然挣不到钱;没有钱还能作风流的事自然谁也知道,不用我说,金钱是恋ai场的柱顶石;没钱而想讲ai情,和没眼睛想看花儿一样无望那么,你乘这个会,破两顷地,老赵,你呀,哈哈,大喜啦王nv士便成了赵太太啦”

    “可是,”赵子曰心里已乐得痒痒的难过,可是依旧板着面孔的问:“这么一办,王nv士的名誉岂不也跟着受影响”“没关系”

    “怎么”

    “我们一共有多少同学”

    “五百多。”

    “五百五十个。比上学期多二十个。”武端说。“其有多少nv的”欧y天风问。

    “十个,有一个是瘸子。”武端替赵子曰回答。“完啦nv的还不过百分之二,换句话说,一个nv子的价值等于五十个男人。所以男nv的风流事被揭破之后,永远是男的背着罪名,nv的没事;而且越这样吵嚷,nv的名誉越大,越吃香你明白这个我的小铁牛”

    “g”赵子曰乐的不知说什么好,一连气说了十二个武端记的清楚。“g”

    赵子曰遍访天台公寓的朋友,握,点头,j换烟卷,人人觉得天台公寓的灵魂失而复得在他住医院那j天,他们叉麻雀甚至于不出“清翻”;烧酒喝多了,只管呕吐,会想不起乱打一阵发酒疯。赵子曰回来了可回来了头一次坐下打牌就出了十五个贯和,头一次喝酒就有四个打破了鼻子的痛快高兴赵子曰回来又把生命的真意带回来了吃酒,打牌,听秘密,计划风c的进行,唱二簧,拉胡琴,打架,骂李顺全有生气赵子曰忙的头昏眼晕,夜间连把棉k脱下来再睡的工夫也没有,早晨起来连漱口的工夫也没有,可是他觉得嘴里更清爽姓王的告诉他的新闻,他告诉姓张的,姓张的告诉他的消息,他又告诉给姓蔡的;所没有的说,坐在一块讲烟卷的好歹;讲完烟卷,再没的说,造个谣言

    他早晨起来遇上心气清明,也从小玻璃窗向李景纯屋里望一望,然而:“老李这小子和王nv士有一腿,该杀”

    况且自从他由医院出来,朋友们总伸着大拇指称他为“志士”、“英雄”。只有李景纯淡而不厌的未曾夸奖过他一句。在新社会里有两大势力:军阀与学生。军阀是除了不打外国人,见着谁也值p带。学生是除了不打军阀,见着谁也值一杖。于是这两大势力并进齐驱,叫老百姓们见识一些“新武化主义”。不打外国人的军阀要是不欺侮平民,他根本不够当军阀的资格。不打军阀的学生要不打校长教员,也算不了有志气的青年。只有李景纯不夸奖赵子曰的武功,哼只有李景纯是个不懂新c流的废物

    至于赵子曰打了校长,而军阀又打了赵子曰这个问题赵子曰没有思想过,也值不得一想

    光y随着冬日的风沙飞过去了,匆匆已是y历新年。赵子曰终日奔忙,屋里的月份牌从入医院以后就没往下撕。可是街上的爆竹一声声的响,叫他无法不承认是到了新年,公寓的朋友一个个满脸喜气的回家去过年,只剩下了赵子曰,欧y天风,和李景纯。赵子曰是起下誓,不再吃他那个小脚媳f捏的饺子,并不是他与饺子有仇,是恨那个饺子制造者;他对于这个举动有个很好的名词来表示:“抵制家货”欧y天风呢,一来是无家可归,二来是新年在京正好打牌多挣一些钱。李景纯是得了他母亲的信不愿他冬寒时冷的往家跑,他自己也愿意乘着年假多念一些书;他们母子彼此明白,亲ai,所以他们母子决定不在新年见面。

    除夕赵子曰寂寞的要死了躺在床上外面声声的爆竹惊碎他的睡意到街上去逛p袍子被欧y天风拿走,大概是暂时放在典当铺;穿着棉袍上大街去,纵然自己有此勇气,其奈有辱于人类何桌上摆着瓶烧酒,十j样g果点心,没心去动;为国家,社会起见,也是不去动好;不然,酒入愁肠再兴了自杀之念,如苍生何

    到了一点多钟,南屋里李景纯还哼哼唧唧的念书。“不合人道”赵子曰j次开开门要叫:“老李”话到唇边又收回去了。

    当当两点钟了他鼓着勇气,拿起一瓶酒和j样g果,向南屋跑去:

    “老李老李”

    “进来,老赵”

    “我要闷死了咱们两个喝一喝”

    “好,我陪你喝一点吧只是一点,我的酒量不成”“老李好朋友”赵子曰灌下两杯酒,对李景纯又亲热了好多:“告诉我,你与王nv士的关系我们的j情要紧,不便为一个nv人犯了心,是不是”

    “我与王nv士,王灵石nv士没关系”

    “好老李你这个人霸道,不拿真朋友待我”“老赵我们自y没受过男nv自由j际的教育,我们不懂什么叫男nv的关系我们谈别的吧”

    “先生大年底下的,不多给,还少给吗”公寓外一个洋车夫嚷嚷着。

    “你混蛋太爷才少给钱呢”欧y天风的声音。“先生,你要骂人,妈的我可打你”

    “你敢,你姥姥”欧y天风的舌头似乎是卷着说话。赵子曰放下酒杯,猛虎扑食似的扑出去。跑到街门外,看见洋车夫拉着欧y天风的胳臂要动武,欧y天风东倒西歪的往外夺他的胳臂。

    公寓门外的电灯因祝贺新年的原因,特别罩上了一个红纱灯罩。红的灯光把欧y天风的粉面照得更艳美了j分。那个车夫满头是汗,口沸吓沸吓的冒着白气,都在唇上的乱胡子上凝成水珠。这个车夫立在红灯光之下,不但不显着新年有什么可庆贺的地方,反倒把生命的惨淡增厚了j分。“你敢,拉车的”赵子曰指着车夫说。

    “先生,你听明白了讲好十个铜子拉到这里,现在他给我十八个讲理不讲理,你们作先生的”车夫一边喘一边说。

    “欠多少”李景纯也跑出来,问。

    “十二个先生”

    李景纯掏出一张二十铜子的钱票给了拉车的。

    “谢谢先生这是升官发财的先生别象他”拉车的把车拉起来,嘴叨哩叨唠的向巷外走去。

    欧y天风脸喝得红扑扑的,象两p红玫瑰花瓣。他把脸伏在赵子曰的肩头上,香喷喷的酒味一丝丝的向外发散,把赵子曰的心象一团h蜡被热气吹化了似的。

    “老赵老赵我活不了死死”欧y天风闭着眼睛半哭半笑的说。

    “老赵我们搀着他,叫他去睡吧”李景纯低声的说。

    满天的星斗,时时空s起一星星的烟火,和散碎的星光联成一p。烟火散落,空的黑暗看着有无限的惨淡街上的人喧马叫闹闹吵吵的混成一p。邻近的人家,呱哒呱哒的切煮饽饽馅子。雍和宫的号筒时时随着北风吹来。门外不时的j个要饭的小孩子喊:“送财神个来啦”惹得四邻的小狗不住的汪汪的叫。这些个声音,叫旅居的人们不由的想家。北京的夜里,差不多只有大年十的晚上有这么热闹。

    这种异常的喧嚣叫人们不能不起一种特别的感想。赵子曰在院站了好大半天,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