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提笔蘸墨,姿态从容熟稔,完全不假思索,运笔如行云流水,每句一气呵成,一副字便在杞柳台伙计愈渐惊讶的眼神中完成。柳大勋不懂字画,也觉得这字看着洒脱漂亮,但他看不出好坏,就悄悄拿眼偷瞄杞柳台那人的反应,以此在心里评估这字到底是好是坏,这也不愧人精的称号了。
杞柳台的伙计虽称不上什么专家,但这是什么地界,在这里头干活的人,哪个不是一双火眼金睛,非常有眼力见儿,这幅字,的确不是俗品,到底有多好他也不敢断言,便客客气气请二人稍坐,去里面请了掌柜出来。
柳大勋没想到的是,杞柳台的掌柜竟然是一个青年男子,一身中山装,留着短茬胡子,俊儒尔雅,不显文气,却有将相之势,伙计引荐后,告知柳大勋,这便是杞柳台的掌柜:霍不戒。
霍不戒见了这副字后,一副相当欣赏的态度,瞟了眼柳大勋身旁的慕容冲,煞有其事的捧着字,道:“嗯,不错,笔势雄奇,如风乎举,鸷鸟乍飞。”
随后,直接询问是否有意出手,这让柳大勋既兴奋又诧异,最后只当是藏家们的恶习,见到喜爱的就想买下,甭管家里收藏了多少,孜孜不倦持之以恒的寻觅珍品,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收藏家。
不过柳大勋又开始寻思,既然对方这么看重的架势,看来是有价可抬,回头看了看慕容冲,后者面无表情,好吧,富二代都是不会讲价的,于是议价一事自然而然被柳大勋承包。
“我看霍掌柜挺欣赏写幅字,刚好我们家这类字画多的是,既然老板有意要收,不如报个价,我看看如何。”
霍不戒想了想,又打量了慕容冲一番,朝柳大勋比了个数,他出的价不高,但也不低。柳大勋一看这价,眼睛睁大一轮,差点即刻点头,其实他哪懂这其中行情,但人精就是人精,他不懂行情,但却知做生意的套路,忍了忍,盘算一番,朝店主笑了笑。
“老板可莫要唬我,我兄长这佳品,在国外那可是一字难求,即便很少在国内露面,但这价,也不至于差这么多。”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而且还能说的理直气壮并且让人信服的本事,就服大勋弟弟。霍不戒顿了顿,看似又一番斟酌,再三看了看慕容冲,忍痛比出另一个数,真诚道,“柳先生,这已经是最好的价钱了,你要知道,字画一向是有价无市,我敢说,出了我这杞柳台,怕是很难遇到一个比我这还好的价钱。”
柳大勋被这个数又是一惊,内心一阵窃喜,其实原先那价他就觉得不错了,不过是想再忽悠忽悠,却不料有意外惊喜,抑制住内心的欣喜,装模作样地思考一番,然后愉快地达成交易。
面对柳大勋高段位的吹嘘,慕容冲只看了眼,然后全程保持高冷沉默,和神秘。
待柳大勋那辆半旧的奇瑞开走后,霍不戒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车身,苦笑不已,一旁伙计凑上来,“掌柜,老板为何让大家都装作不认识他?”
霍不戒笑叹摇头,“他啊,在玩一个幼稚的游戏。”
游戏?伙计一脸懵圈的看着霍不戒走进去,对这个问题依旧没想明白。只是,印象中高冷寡言的慕容老板,形象有些崩塌,多大人了,还玩幼稚的游戏?
柳大勋一面开车,一面想,早知道随便写幅字也能赚这么多钱,上学的时候就该多写作业多练字,唉,悔不当初。不过,得慕容冲一句夸奖,办事牢靠,大勋弟弟心里美滋滋,况且,咱姐夫大方,少不了他的好处。
“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什么?”慕容冲忽然有此一问。
“现在啊,她们都喜欢......”人精柳大勋自然不会真的就觉得慕容冲单纯这么一问,眼珠滴溜一转,立马捕捉到重点,“你是说柳颂啊?”
他见慕容冲没反驳,一阵窃喜,又猜对了。“你想给她制造惊喜?我有办法。”
随后,方向盘一转,原本往回家方向行驶的车,掉个头,又往别处去了。
日薄西山,当一片黄昏笼罩下来时,安城的大街小巷已逐渐亮起路灯,柳颂回到家时一片黑灯瞎火,不见慕容冲的身影,正欲打电话询问,偏巧柳大勋一个电话打进来。
“柳颂柳颂,快点下楼,我在门口等你。”其实,柳大勋刚就看着柳颂打前面经过,进了公寓,却没叫住她,计算着时间,非等人回到家再忽悠人下楼,这世上,大约也就柳大勋,万年不变的热衷于捉弄柳颂。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柳颂一脸懵,但她不认为柳大勋叫她会有什么好事,谨慎道,“那你上来啊,我为什么要下去。”
“赶紧的别磨蹭,姐夫一个人在那儿呢,快点儿快点儿......”拿捏准柳颂就是好奇心重,柳大勋语气焦急的一通喊完,啪地挂断电话。
他所谓的姐夫自然是指慕容冲,柳颂没法跟他阐明慕容冲的来历,也只能让柳大勋误会下去。不过他这明显焦急的语气,莫名弄得人有些紧张,慕容冲,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可千万,别被发现什么......
不及多想,柳颂又蹭蹭地赶紧跑下楼,出了住宅区大门,柳大勋果然等在那儿,待柳颂刚坐上车,就直接一脚油门嗖地开出去。
“柳大勋你找死啊,我安全带还没系好!”柳颂没坐稳,后脑勺砰地撞到背后座椅,疼得龇牙裂嘴。
“到底怎么了?慕容冲出什么事儿了?”
“别问我,我就一司机。”柳大勋现在可谓是全心全意投靠了慕容冲,任凭一路上柳颂怎么问,都打死不开口,势必将沉默进行到底。
将车停在一座复古式酒楼前,一旁门童上前替柳颂拉开车门,柳颂惊讶抬眼看了看招牌:楼外楼?
“上去吧,我任务完成了。”待柳颂前脚刚下车,柳大勋就招呼门童帮忙把车门带上,然后,一踩油门走了,留下一脸懵逼的柳颂,因刚从研究所回来,还是一身女士休闲西装,灰色的料子显得严谨,有着大多研究学者都有的严肃正经,不过胜在柳颂个子高挑气质好,这一身依然显得气质极好,但到底,和这古色古香的小楼有些格格不入。
再次看了眼楼外楼的招牌,怎么感觉像被摆了一道,服务生像是打过招呼般,也不多问,引着柳颂就往里走去。
这楼外楼是什么地方啊,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这可是安城出了名的附庸风雅之地,可别小看这装修得颇为讲究的一座小楼,八大菜系算什么,古往今来的满汉全席,这儿的大厨都能立马做得出来,来楼外楼吃一顿,够平常吃一个月了,通俗点来说就是:贵,还死贵死贵的那种。
柳颂其实来过一次,很早以前和柳大勋以及来安城看她的爸妈一块儿来的,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该死的好奇心,吃一顿后把柳爸柳妈弄得几个晚上没睡好觉,心疼死了那钱,虽说他们家不穷,中等偏上的小康之家,但咱都是普通小老百姓对吧,有钱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一顿饭钱够吃一个月,搁谁身上也心痛啊。
心痛虽心痛,但年轻一辈和老一辈观念到底有所不同,柳颂柳大勋心痛完了便又觉得,就当买个见识也不错,也是宝贵的人生经历啊,感受了一回有钱人的高级御宴。
正因曾经来过一次,柳颂每上一步楼梯,都觉得心情沉重一分,该不是柳大勋这丫的带慕容冲上这儿来海吃海喝了吧?吃完没钱买单,把人给扣押在这儿了?然后专程把她弄来赎人?
若真是如此......回去不把柳大勋挫骨扬灰简直难解心头只恨!
二楼皆是雅阁,身着复古旗袍的服务生将柳颂领至一间名为‘长相思’的雅阁,门是对扇而开,木色乌沉,雕刻着不知名的藤纹,推开门请人进去后,又体贴将门带上。
柳颂想了想,抬步往里去,绕过一方绨素刺绣屏风,便瞧见临窗而望的一道身影。
慕容冲背对着她,看着窗外万家灯火辉煌,在这高速发展的现代化城市,万千灯盏炽亮通明,远比夜幕悬垂的繁星耀眼。
他一身纯黑中式改良西装,单手负立,一手微握拳撑于窗牖前,倾长的背影在月色下,在灯影中,独孤傲立。她轻步走过去,压下心中疑惑,不曾惊扰这份安静,他乌黑短发下是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君子如斯,即非锦衣狐裘,亦是颜如渥丹。
柳颂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不知为何,不曾见过时,为史书里的他心动,见时,亦为这眼前之人心动,仿佛命定的局,避无可避。
“这间雅阁,他们取名为长相思。”听到身后的动静,慕容冲却并未回身,依旧倚窗而立,不知是在望向何处。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色清辉下,他声音极为低沉好听,浅浅低吟的一句词,是不是他也有那么一位思悠悠恨悠悠的人,所以此时,明月人倚楼。
她似乎听出了话里愁之浓之重,思之深之切,这首相思怀人的词,这处相思怀人的地,却让柳颂心绪有些复杂。
不过,于她有什么所谓?自己不过是为历史上的慕容凤皇揪心,所以才帮他收留他,既然接受并相信了慕容冲的来历,在柳颂来看,这或许是上苍的恩泽,那个时代的凤皇历经命运的残酷折辱,短暂传奇的一生如烟火般盛放又转瞬即逝,太过不忍,所以让这只孤独的凤皇,浴火重生。
那么,在他彻底适应这里后,在他不再需要她的帮助能独立生活后,或许他会离开,会去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吧,在那个时代他无从选择,而在这里,他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想了想,柳颂也站到他身侧,随着视线一同望向远方。夜风轻柔拂面,吹起几缕耳边的发丝,她笑了笑,“不错嘛,看来这段时间学会了挺多东西啊,都会背白居易的词了。”
慕容冲身形微微一顿,想是不料她竟接一句这般煞风景的话,却还是点点头,“想不到经历乱世之后,这片土地又历千年沧桑,还能繁盛如斯,实乃幸事。”
“更想不到,自晋时后,又有这么多文人墨客,风流蕴藉,才藻艳逸,每每读及,令人欢喜不已,更见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这样的天下,才是理想之邦。”
他眼里有清愁,眸中有相思,柳颂忽然想起大学时作为交换生在国外的一年,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她也曾感觉过孤独蚀骨,无人可述。鬼使神差地,她伸手覆上他搁在窗台的手背,像是安慰。
“但无论如何,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凤皇□□,涅??重生。所以,凤皇,在这里,你可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忘记那些曾经让你痛苦的回忆吧,历史无法逆转,可余生你还能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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