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哥这么晚了,是去哪里?”周梨临风而立,一身白裙子在漆黑中格外显眼,手中提剑,长发随风而飘。收藏本站┏m.read8.net┛
江重山听到她的声音,刀并没有收回去,而是停住了。
周梨道:“那个人是谁?”
半晌沉默,未得回答,周梨开始往回走,声音传来:“不早了,江大哥,回去吧。”
周梨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不说,她也拿他没办法。
倒是江重山,脚生了根,一动不动。周梨也只能伫立在原地等他。
周梨一直觉得,逼人说出不想说的话也是很残忍的一件事情,一个人不说自有他的原因。
江重山开口道:“明天你就和重雪离开清河。”
“为什么?”她问:“重雪不会走的,你也知道他的性子。”
他一哼,“那就绑他走。”
周梨笑道:“那你绑吧,我可不绑,他要知道我绑他,醒过来定要敲我的头。”
江重山低头不语,眼神没有焦点,也不知定在哪一处,说:“你们在这里也许会有危险,我不想重雪出事,无论用什么法子,明天你就带他走。”
“是因为那个人吗?你这么怕他?”
江重山又不说话了。
周梨忽然觉得他现在不说话,也许是为她好,少知道一点那人背后的事,就会少一点危机。江重山不喜欢她,她知道。江重雪不肯让她去向楚墨白报仇,这是其一,其二,是感情上的,他觉得她分掉了江重雪一半的兄弟之情,让江重雪在亲情之外有了其他珍视的人,所以他嫉妒。
以前的江重山潇洒大方,但是现在的江重山,不一样了。
没有谁会一生不变,除非那人一辈子都活得特别幸福。
“先回去吧。”她知道凭她也休想从江重山这里问出什么。
两个人一转身,皆怔在当场。江重雪就站在他们身后十步开外的地方,雪雕玉砌的容颜冷得发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黄雀之后还有渔翁。
周梨是真的没注意到江重雪也跟在身后,她一门心思想查出江重山身上的秘密,没有注意到其他的。江重雪站在那里也已经很久了,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于是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凝立,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尴尬。
江重山第一个动了,手持长刀从两人中间穿过,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径自往金刀堂的方向走去。江重雪自然而然地拦住了他,江重山在他身上一推,江重雪大怒,导火苗子被引燃,双刀在半空中交击。
周梨叹气,不阻止不好,阻止好像也不好,正犹豫间,江重雪已用刀背轻轻朝江重山肩膀一拍,江重山往前跄踉了几步,正要回身,迎面刀气袭来,金错刀抵在了他颈边。
江重山冷笑,“拿金错刀对着我?”
江重雪一咬牙,干脆把刀扔给周梨,徒手对他。江重山不想占他便宜,也徒手来对。周梨在一旁看着,这两人一开始还是按照武学路数交手,谁知打到一半跑偏了,也看不出是谁先耍起无赖,两人一起摔倒,扭打在地。
“你还记不记得对我说过什么?”江重雪低低地吼:“你说叫我一辈子都不要轻易向任何人低头,你看看你!你方才在做什么?”
江重山脸色雪白,“我做什么,不需要你来管。”
“你!”江重雪手指痉挛地攥紧他衣服前襟,那里有描摹秀雅的一朵梅花,被他攥得扭曲蜷起,“你还记不记得你对我说过,人什么都能丢,唯独三样东西丢不得,尊严、人性、感情……你看你现在,还有没有这三样东西!”
江重山灰白浑浊的眼珠子早就不会动了,但是他猛地抖了一下,绷紧了身体。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这世上你可以骗任何人,但绝不会骗我……你,你说过的,这些都是你说过的……”话语越来越轻,低如蚊蝇,江重雪双肩承受不住,把头狠狠抵住江重山的胸口,眼睛睁大,“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江重山没再说什么,片刻后,他拍了拍江重雪的头,就像少时那样,他道:“起来,别这么扭扭捏捏的。”
江重雪狠狠一震。
那年,江重雪五岁,开始学基本功。练功练得脚底满是血泡,坐在地上揉着脚起不来。江重山鼻子里一哼,道:起来,别这么扭扭捏捏的。那时候江重山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不过比他先学了几年,老觉得自己有资格来管教他。他不服气地爬起来,对他做个鬼脸。
那天晚上,江重山掀开弟弟的被子,五岁的江重雪吓得跳起来缩在床头,还以为他大半夜又要叫他去练功,哪知江重山只是扯过他的脚,给他上药。
药丝丝凉凉,至今不忘。
江重雪过了很久才拉着他一起从地上爬起,一撇头,说:“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你和梅影的关系,不然,就是上天入地,我也要把梅影查出来,你该知道我说的出就做的到。”
周梨微微一愣,“重雪哥哥,你也知道了?”
“我看到的,”他道:“我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石花。”他把脸扭向江重山,展示了他手里捏着的那朵黑色石花,气得唇色发白,“告诉我,这四年来,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江重山的手慢慢缩到了袍子里,很久才开口:“四年前我能活下来,全因他们救我一命。”
周梨与江重雪对视一眼,问道:“梅影?”
江重山扯起嘴角:“那是江湖上的叫法,它真正的名字是圣教。”
江重雪思索许久,未从脑海里找到关于圣教的记忆,没听说江湖上有这样一个门派。要说他虽然年岁不大,但对江湖上百年之间的闻名大事都很熟悉,这得益于他从小喜欢听这些故事。他摇摇头:“闻所未闻。”
“我当时与你反应一样,”江重山幽幽道,“但它的确是存在的。”
“江大哥,你说四年前他们救了你?”周梨喃喃:“四年前,我和重雪哥哥也碰见过他们。这么说来,这个梅影,不对,这个圣教果然不是一年前才从江湖上崛起的,仔细算来,应有四年了?”
“不对,”江重山忽然说:“不止。”
“不止?”
他点头,“我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绝不是刚刚崛起的小门小派,你们……不,不是你们,就连我都不能想象他们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两人不知该作何表情,身上突起了一小片寒意。
当时正派渡过长江围攻江北,江北各处混乱不堪。正派与邪道之间的恩怨仔细算来可牵扯到百年前了,至于到底是谁先得罪了谁,是哪个门派先开罪了哪个门派,那是根本说不清的,江湖上还有人专门研究这个的,写的书汗牛充栋,都能摆满好几间屋子,不过也没有哪本书真能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算清楚的。
虽然正邪两方彼此仇视多年,但并未波及到需要大战的地步。
然而,就在五年前,六大派之一的点苍派与江北邀月堂发生冲突,起因是点苍派弟子与邀月堂弟子在酒楼为了一个卖唱姑娘而起了几句口角,结果点苍弟子斩掉了邀月堂弟子一只耳朵。当时小楼作为中间调停,派出了一位执剑长老亲往江北说和,未果。
点苍派的掌门是玉真道长,此人不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喜和不喜争,并不想为此与邀月堂火并,但要他先开口求和面子上拉不下来,只好写了一封密信送往小楼,想请小楼再为他出马一趟。小楼作为正派领袖,又是六大派之一,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这次,直接由掌门慕秋华和另外两位执剑长老一同前往,也算是给足了邀月堂面子。
慕秋华便是楚墨白的师父,谢天枢的师弟,当年他亲自出马,三方约在华山说和,弟子在山脚等候。
谁知一天一夜过去,山上无人下来,弟子们冲上山去,却见到四具尸体和一个重伤昏迷的人。尸体分别是小楼两位执剑长老,点苍派掌门玉真道长,以及邀月堂堂主陈秋梧,活下来但却重伤的是慕秋华。
按照当时各人身上的伤势来看,玉真道长是被陈秋梧的弯刀所杀,陈秋梧又是被小楼的武功震断了心脉,两位执剑长老则是中毒身亡,辨不出是何种毒\'药。
直到慕秋华醒来,才把事情原委道出。
原来陈秋梧根本无意与他们谈和,反而趁机在酒中下毒,致使小楼的两位执剑长老率先中毒身亡,而玉真道长忍着毒性与陈秋梧过了几招,最终被他的弯刀所杀。慕秋华中毒最浅,以一人之力对战陈秋梧,最终险胜,并将陈秋梧杀死,但自己也受了重伤。
好好的一场和谈竟变成了血光之灾,点苍派折了一位掌门人,邀月堂折了一位堂主,小楼折了两位长老,连慕秋华也大伤。一时间华山血案传遍江湖,闹得沸沸扬扬,邀月堂顿成众矢之的。
点苍派怒不可遏,门下弟子誓为掌门报仇。小楼这边也是惊怒交加,半数多弟子都发声要讨伐邀月堂。
这时候慕秋华重伤,无法亲力亲为,事情便由膝下大弟子楚墨白接手。
那时候楚墨白已练成春风渡,在江湖上惩凶除恶颇有盛名,他为人又高洁出尘,凡事恪守礼节,十分得人好感,当时所有人已默认他会是下一任小楼掌门。
楚墨白接手后并未在第一时间声讨邀月堂,而是先修书一封,向邀月堂问罪,究其如此做的原因。
这一手倒是十分符合楚墨白追求公正的性格。
邀月堂这边矢口否认,称其中另有隐情,还嘲讽正派想寻隙栽赃,言之凿凿地要正派还他们堂主的命来。
一番话被正派大骂是恶人先告状。
这时候与邀月堂私交甚笃的金刀堂出声了,江心骨一针见血地道:“当晚在华山的人除了慕秋华外皆已身亡,凭慕秋华一家之言你们就把罪全推在了邀月堂身上,那老子还说慕秋华撒谎,他才是主谋呢!想来讨罪,先把证据拿出来!”
这话糙是糙,但也有几分道理。
于是刀枪变成了舌战,东家有理西家似乎也有理,战火蔓延开,许多门派都被牵扯进来,华山一案成了引子,把上百年的旧仇在一瞬引燃。
就在这时候,小楼抓到一个制毒者,逼问之下,让他吐露了真相。
这名制毒者说,陈秋梧在赴华山约会的前一夜,的确从他那里买了一味天下奇毒,此毒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是他亲手炮制的追魂散。
到此,拖延半年多的华山血案真相,总算浮出水面。
可想而知当时正派多么怒火冲天,楚墨白道:“身故的两位师叔是小楼之人,更是墨白长辈,墨白须得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此番小楼出师江北,不止是为了华山一案,也是为了这么多年来江北各门各派始终未对所犯罪行有个说法,墨白虽是后辈,但正义面前不分你我,此次,还请江北各位掌门赐教了。”
这大概是江湖上有史以来最没有火气的一番开战宣言。
就是这年,慕秋华将小楼掌门之位交给楚墨白,安心闭关养伤,而楚墨白则率正派人马渡过长江,围攻江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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