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跟我走
那个冬天,柏树村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
积雪将各家的门都堵上,道路紧紧封死。
每户人家都早早生好了炭炉,大家围着暖烘烘的炉子喝着温好的酒,轻声呵斥跑来跑去的孩子。
直到第四天,狂嚎了几夜的寒风终于停止,太阳出来。
清扫积雪成了一个艰难又快乐的事情,大家一边抱怨着,一边笑嘻嘻地看着积雪压断枯枝,砸在不设防的人头上。
小莲这一天却有点发烧,爹爹抱着她去了老大夫那里。老大夫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只是小风寒,吃点药就好了。
爹爹随着其他人去拿药,小莲拉住了要起身的老大夫。
“连爷爷,”小莲小脸儿被烧得有点红,眼睛也湿润润的,“我昨天做了个梦。”
老大夫又坐下,问她做了个什么梦
小莲告诉他,她梦到小穆哥哥了。
“我梦到大黄死了,我们那天没有救活大黄。小穆哥哥哭得很伤心。我告诉他不要哭,等我长大了,再给他买一个大黄,他就又笑了。”
老大夫心里一惊,急急转身跑了出去。
街道已被人们清出一条窄窄的小道,但小道还未延伸到最后一家,就戛然而止。
老大夫站在小道的尽头,看着洁白的雪覆盖着的空荡荡的院落,心中一片冰凉。
他抬起老迈的腿插入膝盖深的积雪中,一步一步朝着院落前进。
到了门前,下意识先看了一眼角落的牛棚,那里空无一物。
老大夫不由走得更快了。
但雪太深了,他的每一步,仍是那么的慢,慢到什么都来不及。
终于来到门前,老大夫已经浑身冒汗,他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推开了屋门。
里面,空无一人。
包括三天前,他亲手盖上被子的那具尸体。
没有人知道那个瘦弱的男孩去了哪里,就像没有知道那场下了三天三夜的雪是何时融化的一样。
几年后的一个春天,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的小莲,无意中路过一片坟岗。她恍然记起,这一片,是连穆家的祖坟。拐弯时她不经意间回头,忽然发现其中一座坟前,长了几株桃树。
树不大,生着细嫩的叶子,开着粉色的花。
自那个雪夜离开柏树村后,已经过去十天了。
当时宿锦进到屋里,看到面无表情的连穆,只觉得整颗心都要碎了。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最后一位亲人离自己而去,这个小小的男孩,又该何以为继
宿锦不敢想象连穆在村民什么样的目光和舌头中葬下对最爱自己的人,更不敢想象他以后该如何生活。
在他走向连穆那一瞬间,他做了个决定。
连夜葬下老人,带连穆离开。
他自知没有更多的生存能力,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连穆照顾好,但那又如何
两个茕茕孑立的人,为什么不能相互做个伴儿有什么困难,两个人一起克服,不比一个人孤独地面对更好吗
更何况,还有修啊
他有修这个强大的后盾,还有什么好怕的
“修,我带上连穆,没问题吧”虽是询问,但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修看着他,眼里闪出些微的光芒,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宿锦走过去,紧紧握住修的手,然后来到连穆面前,扶着他的肩,郑重道“连穆,和我走吧”
瘦弱的男孩抬起头,眼神空洞,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宿锦在说什么。
宿锦看着他,声音坚定温和,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男孩身体颤了一下,眼睛忽然流出泪来。
宿锦紧紧把他搂在怀里,听他崩溃一般的哭泣。
而自己的脸上,也早已布满泪水。
风雪交加,寒夜凄冷。
两个不大的男孩用一头老牛驮着一具被褥包裹好的老人的尸体,没看日子,不管时辰,更不在乎有没有人前来送葬,在冻僵的土地上硬是刨出一个坑,将老人安稳下葬。
宿锦将带来的桃子拿出来,摆在坟前。又找来三根树枝,代香插上。
然后他默默离开一段距离,让连穆再和爷爷单独说说话。
最后,连穆在坟前磕了三个头,起身向宿锦走来。
两个少年人,在这个寒冷的风雪夜,牵着一头老牛,慢慢走远。
宿锦一开始是想带连穆回山谷的,结果好感度没有刷够,连穆根本进不去。
这就有些犯难了。天下之大,他们根本就没个方向啊
后来还是宿锦打开系统翻了翻,思索良久,最后一拍脑袋,决定去找那个什么庐山庶子。
他的邀请栏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柏树村放牛娃,另一个是庐山庶子谢怀泽。
放牛娃他虽然还没有成功邀请,但却成功拐走。
至于谢怀泽嘛
反正这个任务怎么都要做,不如趁现在没有目标,就把找他当做目标。
而且一路上游山玩水,说不定还能让连穆开心一点。
当然,这都是宿锦的美好打算。
而现实是,他们还没有走出柏树村的范围,就快被迎头的大雪打得连小美都不认识了。
现实就是这么骨感,你不服就打到你服。
宿锦立马认怂,老老实实地将青崖唤出来,让它送他们去最近的一个镇子上。
不仅把他们俩送过去,还要想办法把老牛也带过去。
毕竟这是连穆唯一的亲人了。
山村旁的小镇,说起来也只是个人口多一点、供货物集散的大村子罢了,并没有那种重镇的城墙与守卫。
青崖把他们放到不太远的地方,又将老牛驮过来,才又回了山谷。
大雪的夜里,家家闭户,连店门前的灯笼都早早熄了,没一个人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
两人牵着老牛,来到最近一家客栈前,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磨磨蹭蹭出来。
开门的老板见是俩小孩儿,满脸的不耐烦。
宿锦又是赔不是又是装可怜,说了半天,老板才探出头。瞥了眼连穆胳膊上的黑纱,才开始张罗他们。
将老牛牵到后面的牲口槽旁,又带他们来到一间房中。
这种小地方的客栈,说白了只是一个简单的歇脚点,平时住下的人并不多,整体条件也不是很好。
但宿锦和连穆都没有介意。又见老板在屋里生了个火盆,没一会儿还端来些热水,更是有些感恩戴德了。
那老板摇摇手,嘀咕了一句大雪天的也是可怜,就趿着鞋子抽这手跑回了自己屋。
两人脱下湿冷的鞋袜将脚伸进水里,才终于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宿锦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时才觉出自己又饿又累又困又乏。可不是么,一下午加一晚上,一直在风里刮雪里走,晚饭也没吃,不觉出累才怪。
刚要说什么,宿锦一看连穆一直低着头,就心下有些不安。
用手指捣了捣连穆,连穆抬起头,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有些恍惚。
“你没事吧”宿锦小声问道。
连穆摇摇头,忽然笑了一下“我就是、就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宿锦没有再说话。
这些伤痛,都是需要连穆一个人慢慢去接受慢慢去消化的,旁人再多的劝慰都没有用。等到机缘来临时,突然某个时刻,某个细节,让人恍然顿悟,然后就渐渐放下了。
不过此刻,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宿锦打开系统,翻翻捡捡半天,兑换了一桌食物。
他忽然想起什么,小心去看连穆的脸色,却见连穆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食物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仍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宿锦不知道说什么好,支吾片刻,正要解释,却听连穆突然道“锦哥哥,没有筷子。”
“哦哦”宿锦忙拿出两副筷子。
连穆接过筷子,很自然地等着宿锦先下筷。
宿锦被他冷静的反应整得有点懵,下意识道“连穆,我可能和别人、呃,有点不一样。”
连穆抬头看着他,墨色的瞳仁映着微光“我知道。所以你是锦哥哥。”
虽然连穆并没有多说什么,宿锦还是有些感动,忙招呼连穆赶紧吃饭。
吃完饭,身上也暖和了起来。两人累了一夜,都极为困顿。
虽然只有一张床,但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宿锦和修道了晚安,就和连穆一起快速睡着了。
一直默默跟在他们后面的修,这时才走上前来,站在床前,静静地打量靠着床边睡的大一些的少年。
这个人做事,似乎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修听着他因睡得太沉而轻轻打起的小呼,想像往常一般在床边坐下,但却发现床边已然没有位置。
这时,靠着墙的更小一些的少年,似是陷入梦境,整个人在不安的挪动,没一会儿,他就伸出一条胳膊,搭在了靠边少年的身上。
修站在床边,静静看着。
半晌,他的手指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然后,他慢慢抬起手,只见他的指尖射出一道白光,正打在靠墙少年的眉心。
靠墙少年原本挣扎的身体渐渐安静了下来,神色也逐渐缓和。
而后,他伸出双手,将靠边的少年慢慢抱起,最终搂在了自己怀里。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床边再无一人。
山谷缓坡上的小屋里,一个俊美的男人正将怀里的少年放到床上,待少年呼吸平缓,陷入安眠时,他便在床边静静坐下。
然后将少年的一只手握住,双眼微垂,似乎陷入了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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