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久？”姬岚蹙眉，脸上虚笑都没了，却只见男人抿着唇有趣地盯着她，她才恍然惊觉着了对方的道。
暗自调整心绪让自己冷静，唇角那抹习惯性的假笑又要勾起，额心却微微一痛，她错愕看向他——竟是被眼前男人伸指，力道不小地戳了一下脑门。
“殿下？”她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语气牙咬切齿，显然已经暗含了警告的愠意。
却不料，凤幽夜自顾自道：“这样就挺好，别总是挂着张假脸，可知总挤着笑会长满脸褶子？”
姬岚愣了一下，唇角却不如对方意愿冷勾起来，仿佛是在故意挑衅：“那殿下总笑得缺德，岂不是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
“是么？”被她嘲弄，男人倒是一脸认真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也笑开了：“不怕，本王天生丽质，褶子也是得天独厚美丽的。”
“……”姬岚默。
正常男人能这样说自己么，眼前这货果然是变态……
于是，她干脆放弃了支开对方的念头，扎眼的一行人却尚未走多远，便发现前方一阵诡异的骚动。
姬岚蹙眉，环儿孩子心性爱凑热闹，脱口而出：“小姐，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往一个方向赶，那里是西苑早市口么？”
西苑早市口？
少女秀气的眉间微微发沉，似是想起什么，杏眼中闪过一丝阴戾。
“不错，今日正是王福斩首的日子。”似笑非笑的嗓音缓缓响起，精明的桃花眼更是将身边少女倏变的神情收入眼底，唇畔的笑愈发深了几分：“如何，要不要去围观看看，解解气？”
樱色的菱唇微抿，出乎凤幽夜意料的，姬岚极快冷笑开口。
“他？不配。”说话的当下已经转身拐入了另一条巷子里。
“小、小姐，”环儿一愣，“小姐你等等环儿。”
望着走远的一主一仆，凤幽夜微微挑眉，啧了声，“真是无趣的女人。”话虽这么说，桃花眼底却是兴致深浓的笑意。
姬岚确实没有围观斩首的打算，跟身后的墨月说了些什么后，便移步去了另一个方向，一路径直往前走，凤幽夜不远不近跟在身后，也不问去处，亦不觉得自己如此亦步亦趋尾随一个女人失了面子，嘴角噙着笑，很有耐性的样子。
不知不觉，一行人竟已经远离闹市区，来到一僻静的山丘处。山丘比起王都西边的西山山脉自然不算高的，附近住的都是些农户。
姬岚拾阶而上，路是被人踩出的蜿蜒小径，两侧开满郁郁葱葱的春花。姬岚一路顺手折了些入的了眼的，待她登上丘顶之时，竟已经变成了颜色素净的小小一捧。
凤幽夜深深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眼底当即掠过些许了然。
果不其然，在小丘顶上，几座凸出的坟包安安静静立在那里，环儿见状也反应了过来，眼眶即刻红了。
今天，不仅是王福斩首的日子，也是周子他们的头七。他们没有亲人，身无所依，就这么孤零零呆在这儿，连头七竟然也没人来祭拜。
见姬岚将花分成几束，欲分别放在每个土丘前面，环儿自然记得主仆本份，赶忙上前去：“小姐，环儿来吧。”
姬岚却摇了摇头：“人都死了，谁来做这事，还重要么？”
环儿身子一僵，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周子他们，环儿一辈子都会记得他们的！”小丫头咬牙发誓般说道。
姬岚却淡淡看了她一眼，“为何要记一辈子？”
“因为、因为他们是为了咱们文成公府，所以才……才……”
“你觉得自己亏欠他们？”
“当然……环儿、环儿就是觉得……恨自己无用，觉得，恩、可惜……”，难道小姐不这样觉得么，那为何还要来祭拜？
只不过，再具体些，她却有些说不上来了。
适时，耳畔已经响起姬岚淡漠的嗓音：“因为要祭祀，屠夫需要杀一头牛，那屠夫的主人恰好路过，听见牛死之前的哀鸣，觉得凄厉便起了恻隐之心，命那屠夫放过那头牛，不要杀它。可是不杀那牛，便无牲畜祭祀，屠夫为难，问主人该怎么办。”
“啊？”环儿愣了一下，似乎没弄懂自家小姐怎么突然讲起了故事。
沉默间，温雅清隽的嗓音缓缓却替她回道：“主人会说，那就牵一头羊杀了代替吧。”
环儿闻言，彻底傻了：“可、可是那还不是一样……”
姬岚抿着唇，深深看了出声凤幽夜一眼，却点头道：“不错，那主人便是这样交代的。”
“主人听了牛的声音，起了恻隐之心，可是他未见羊，对羊没有感情。他遵从自己由心而发的本愿，以羊换牛，实际上只是做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力之所及的事情，然而生死乃命数，你并非圣人，周子他们的死亦非你能力所及，你又何须觉得亏欠？”
“……小姐……”环儿怔怔听着半晌没回过神来，小姐的话说得好复杂，她听不懂，而且听上去似乎很无情。
可恍惚间，环儿隐约觉得自己又听见自家小姐说了一句：“是我亏欠了他们。”
环儿揉了揉眼睛，却见姬岚抿着唇似乎根本没有开口，此时后者正好将花放置完，环儿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调开了——周子他们只有三个人，而眼前有花的，却是五个坟包。
“咦？”她心中的疑惑还没说出口，那边墨月已经带人及时赶了回来。麟羽在看清跟着墨月身后的红衣女人后，一向面无表情的冷峻面孔不由微变，两人视线相对，麟羽微微蹙眉，率先别开了视线。
“小姐，您要的酒。”红月将怀中的两坛佳酿递上前去，姬岚面无表情将其接过，看向那多出来的两个坟包时，眼底却有着隐忍的恸意。
指尖微颤，她掀开酒壶，只不过这次的却不似之前以花果香过基调逐渐引出醇香酒酿，而是一经掀开，呛人的酒气便争相溢出，直熏脑上，没有别致优雅，却也独具一格。
***
见牛未见羊的故事，并非熊雪雪原创，典故出自《孟子》，孟子认为，做“眼耳触之所及”，此乃“仁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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