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太监的眼神太过邪祟,如跗骨之疽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沈如晦“哟,这是哪个宫的”
沈如晦勉强忍下那股恶心的感觉,挤出一抹笑,把她才用的说辞又讲了一遍“安公公好,我是皇后宫里的宫女,今儿主子高兴,叫我送些宵夜过来。”
一听是皇后宫里的,安平赶忙正了脸色,也不拿那眼神看她了,只谄媚笑道“哎唷娘娘还能记得我们这些人呢”
沈如晦露出个“你我都明白”的眼神,和他虚与委蛇“公公事儿做得好,娘娘开心,只是这临近年关,娘娘宫里头忙得很,一时之间顾不上罢了,这不刚歇下来就使唤我过来了嘛。”
然而其实沈如晦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诈他一下罢了,从那天他们两个太监的对话来看,必定是有人交代了他们害死了如意,并且以利相诱,而他们话中提到了“主子娘娘”,她想来想去也只有皇后有这个动机和条件吧
因此她今日假借的就是皇后的名义,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去皇后宫里确定她的身份就是了。
安平果然信了,迎着她往里头走“姑娘来一趟不方便,这天寒地冻的,不如去里头坐一坐。”
说完他又给另外那个小太监使脸色“长喜去把门关了。”
沈如晦跟着他进了侧殿。
进门就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传出来,像是腌了好些天的咸菜,地上乱七八糟扔了几个酒瓶子,看着是宫外头几文钱一斤的劣质酒水,坐着的炕上堆着团在一起的被褥,脏旧得已经看不清原色了。
若她还是以御膳房的身份,多半不会有什么反应,然而此刻她装的是皇后宫里的人,因此她皱紧了眉头,作出一副嫌恶的表情来。
安平早就暗暗打量她的神色,见她这幅表情赶忙撸起外衣袖管用里头的棉衣给她擦了凳子“姑娘请坐。”
沈如晦沾着半边椅子坐了,把食盒里的菜全都拿出来摆在了桌上。
那坛子酒也被她打开了,封泥才刚拍开来就有一股浓烈的酒香飘逸出来,两个太监眼前猛地一亮。
他们平日里吃的酒多是从内务府小太监那里买的劣质黄酒,价钱便宜,只是酒味儿有点淡,他们也不敢多喝,不过尝尝味道解解馋虫罢了,何曾见过这样的美酒
这酒酒液清亮,闻着味道不浓,却有一股别样的甘甜,轻飘飘软绵绵,像是看见了月下朦胧的美人儿,和煦温婉,叫人看得见摸不着,勾得人想要一探究竟。
光闻味道就知道是极品
安平和长喜眼巴巴盯着那一小坛子酒看,口水急速分泌。
沈如晦笑着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盅“这是娘娘珍藏了许久的汾酒,今儿叫我带出来给两位公公尝一尝。”
安平小心翼翼捧着酒盅抿了一口,浑浊了许久的双眼刷一下就亮了,迫不及待又喝了一口。
沈如晦垂着眼睛给他们倒酒。
汾酒度数虽轻,却比他们常喝的黄酒要淡一些,一时之间喝了好几杯下去,两人渐渐有了一分醉意。
安平还晕晕乎乎地想,这瓶子看着不大,里头的酒倒是装的挺多,怎么好像倒也倒不完一样。
听着他无意识的呢喃,沈如晦捏着商城兑换的“活佛济公的酒壶”冷笑了一声。
眼看着两人喝得迷迷糊糊,一直保持安静的777开了口“真话粉要不要一小包就管用,问什么说什么。”
“”沈如晦看了看自己的积分。
777闷笑了一声。
自从他提出要见一面以后,他就把那个仿佛假冒伪劣的变声器给关掉了,毕竟偶尔变声器还会自己抽风关掉嗯,才不是故意的。
他这样闷闷地笑,沈如晦听得整个人都僵硬住,脑袋里头的胡思乱想恰如雨后埋在地下的春笋一般,迫不及待顶开土壤的掩盖想要钻出来。
无数个小人在她脑袋里喊着“买买买”、“不买不是人”。
然后她就买了。
原来就是负数的积分又倒扣了一大截。
沈如晦美色误我
真话粉粉末是淡黄色,看着和普通的药物并没什么区别,她偷偷把药粉洒进了杯子里,劝着安平又喝了一杯。
沈如晦眼看着他咽了下去,先试探了一下“你觉着皇后娘娘怎么样”
安平低着头没说话。
她正以为自个儿怕不是买了个假冒伪劣产品,准备让777退钱的时候,安平忽然仰头打了个惊天大嗝,接着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旁边抱着酒杯的长喜吓了一跳。
他嗓音粗嘎,脸色憋的通红,像是猴子屁股“这小娘养的女人”
他毫不在意还有旁人在,连平日里的谨小慎微都丢了,只求骂个痛快,因此什么污言秽语都往外头蹦。
沈如晦听了半天,剔除了所有废话才发现他就是揪着“皇后分明说好做完了这事就把我调去别的宫结果承诺没兑现不说,还把我扔来了破败的斋宫”这一句话翻来覆去地骂。
真有意思。
沈如晦又问他“你原来是哪个宫的”
安平忽然叹了口气“我原来是御花园的洒扫太监,十二岁进宫就是洒扫太监,四十二了还是个洒扫太监。”三十年这位置都没动弹过,所以过得这么惨。
所以他才会为着升迁铤而走险,鬼迷心窍答应了要杀人。
那是他头一回杀人,说不怕是骗人的,天知道那时候的他手抖成了什么样,还是靠着长喜搀扶才勉强回了住处。
可他杀了人,自个儿不仅没升迁,反而被调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沈如晦无语地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莫名觉得有点恶心,可惜她还有话要闻,只得忍住了。
“那天御花园里,你看见了什么”
安平露出茫然的表情。
估计是长年风吹日晒的缘故,他的皮肤黝黑又粗糙,脸上全是皱纹,眼睛无神,没有光彩。双手干枯瘦柴,像是风干的鸡爪,紧紧握着桌沿。
他一言不发。
沈如晦又换了个问题问了他一遍“杀如意那一晚,你看见了什么”
“如意如意”安平仿佛被这两个字刺激了,忽然叫了一声,后面那“如意”两个字被他拉得极长,尾音极度尖利,像被暴力撕裂的丝绸,扯到一半却又忽然停住,把人不上不下地吊着。
这一声又把长喜惊住了,他抬着头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端坐着的沈如晦脸上,脑子一团浆糊,只听清了如意两个字,于是他也嘻嘻笑了一声,想要伸手去抓沈如晦,口中模糊地喊着“如意”。
沈如晦躲开了。
她捏紧了手指,面色发白,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安平脸上狰狞的表情忽然又平静下来了,他微微偏了偏头,目光落在了炕上。
上头堆着的被子虽然看着脏乱,却也能依稀辨认出原来是松花绿的,他眼睛忽地亮了,连滚带爬地挤到了炕边,双手摁住了那被子,双眼圆睁,眼球都快挣出眼眶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整张嘴咧开,露出了黄色的牙齿和参差不齐的牙肉。
他本是死死摁着那床被子的,沈如晦一直观察着他的动作,那个比例眼熟的很,很像是他掐住了谁的喉咙,不,不是别人,应该是如意。
安平掐住了如意的喉咙。
他的头左右摇摆,像是在躲避什么。
然后他的头忽然猛地往右一偏,很像是被扇了一巴掌的模样,这一巴掌似乎是惹怒了他,他高声叫道“长喜长喜”
在桌旁的长喜一个激灵,目光挪到了他身上,又挪到了被他掐着的被子上。
安平动作又大了一些,整个人骑到了被子上,朝他吼了一声“愣着干什么按住她这个小贱人敢打老子”
长喜愣愣地,迟钝着过去帮他按住了被子。
安平这才满意起来,放开了自己的双手,猛地扇了两巴掌被子,揉了揉手腕,又“呸”了一声“小贱人敢打你安爷爷”
扇完了偏头看了被子一眼,忽然朝长喜露出个笑“这小娘们长得还有两分姿色啊”
他又上手去撕被子,一边撕一边露出刚才看见沈如晦的时候的那个叫人恶心的表情,嘴里嘻嘻嘻地笑“小娘们别动,你放心,让你安爷爷爽一下,爽完了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他开始抱着被子摸摸蹭蹭,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沈如晦本来是冷眼看着他发疯的,从刚刚开始就隐隐的犯恶心,这时候再也忍不住,扶着门框干呕了一声,呕着呕着,脑袋里头却浮现出阿生可怜又无助的脸,她哭得双眼通红,茫然的眼里满是绝望的神采。
那边骑在被子上的人很快换成了长喜,他神情迟钝,动作却和安平如出一辙。
沈如晦只觉得浑身发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平和长喜才从被子上爬起来,两个人背对着被子嘻嘻笑着说话。
安平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猛地转头双手推了一把,表情又狰狞起来,脚飞速踢着空气,嘴里骂骂咧咧“小贱人想杀老子”
他骂得还不过瘾,又伸手从旁边搬了一团空气,看手的样子,是在搬石头他搬着那块石头,猛地往如意头上砸一下。
沈如晦立着的身体抖了一下。
第35章
安平扔开石头啐了一口,狞笑着看着躺在地上失去意识、血流满面的如意,又狠狠踢了她一脚,朝长喜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人抬手一人抬脚把如意抛进了湖里。
两个人一路探头探脑往御花园外头走。
他们刚刚呆的地方是在御花园湖边的假山里头,巡逻的侍卫早就被人调走,又有人把如意骗到了这里,他们才能得手,即便刚刚弄出了动静也不会有人看到。
只是才走到一半,忽然碰见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林质,穿着一身太监总管的衣服,身后没一个人。
见他们两个还呆在御花园里头顿时皱了眉头。
安平和长喜平日里哪能见着这样的大人物他俩刚才还杀了人,顿时腿发抖手也抖,眼珠子都四处乱飘,不敢正视他,只盯着脚底下瞧。
好在林质似乎没注意到他们俩的异常,只冷斥了两声就走了。
吓得两人加快了离开的步子。
他们只记到这里,因为沈如晦问的是“杀如意的那一晚,你看到了什么”。
然而这些消息已经足够沈如晦还原一部分的真相了。
也因着这一部分被还原的真相,沈如晦对这两个人简直恨之入骨。
她想起才刚见阿生的时候,她蹲在角落里,捧着大大的砂锅仰着头看她,笑得很甜。
“元儿,我很喜欢你。”
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么的心情走出斋宫的。
只觉得怎么这条路怎么这样的长,晚上的雪好像下大了,自己的手脚冻得失去了知觉,手上提着的食盒笨拙又沉重,她想哭。
可是脸却被风吹得僵住了。
御膳房的门口挂着大红色的灯笼,光是暖红色的,她站了好久,才走进去。
值夜房的门开着,星野倚在门框上,脸上是懒散的表情,和她抱怨着“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她伸手去拿沈如晦提着的食盒,没拽动。
食盒的提手被沈如晦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你怎么”星野低着的头抬起来,去看她,被她脸上的泪水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沈如晦茫然地抬起头,被星野拽进了值夜房里。
星野硬生生掰开她的手指放下了食盒,又拿热水浸了布替她擦了脸擦了手,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到底怎么了”
明明脸上一阵麻痒刺痛,却好像扎得她心口难过得要命。
沈如晦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不太想把这件事说出来。
星野忽然想起什么,同她道“对了,刚刚阿生来过了。”
阿生沈如晦脊背忽然僵住。
“她刚刚来了没瞧见你就回去了,还抢走了你给我炸的花生。”星野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反应,“你该重新赔我一碟。”
沈如晦勉强朝她笑“我今天实在没心思做菜,抱歉。”
星野明知她心情不好,又怎么敢让她停下来这人只要一闲着,就忍不住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可不就心情更坏了吗
于是她只推着她去给自己做东西吃,不惜露出软软的委屈的表情和她撒娇。
她百般诉求,沈如晦拗不过,只能应了。
星野趁机提要求“我要最好看的菜”
最好看的菜沈如晦愣了一下,第一反应那道用来哄阿生的“透花糍”,然后才想起了“烧尾宴”里头的素蒸音声部。
“素蒸音声部,罔川图小样。”
“素蒸音声部”是“烧尾宴”中的第二十八道食点,并不是用来食用的,反而更加注重菜肴的观赏性,用七十二种不同造型的面点馒头装点成蓬莱仙境的模样,山川树木、蓬莱仙子,而且每一个人物的造型都不一样,神态各异,活灵活现。
而“罔川图小样”指的则是宋代笔记中记载的,有一位厨师制作了二十个冷盘,盘中各置一景,将它们集中拼接在一起以后,就构成了一副辋川图,即王维晚年居住的“辋川别墅”的样子。
可惜沈如晦从未见过,更没动手做过。
这会儿做整个估计是来不及了,她至多能做个代替的。
她看了一眼星野,问道“你梦里头最美的场景是什么”
最美的场景
这回轮到星野怔愣了。
她从有意识的时候就没了记忆,这是鬼的通性,她也没在意过,况且鬼从来不需要睡眠,她每日都睁着眼睛坐在房梁上看御膳房里人来人去,听听八卦闻闻肉香,偶尔和手底下的小鬼飘来飘去玩耍,倒也自由自在。
哪里来的梦呢
不过她脑袋里偶尔会飘过一两个破碎的场景,飞快流逝,抓也抓不住。
“大概是草原吧”她有些迟疑,“飞驰的骏马,洁白柔软的绵羊,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
她在脑袋里头描绘着这样一个场景,忽然兴奋起来“还要有牧羊人或者是骑在马上的人”
沈如晦点了点头,草原啊
她去膳房里头找了找,从堆蔬菜的地方摸出来了几根萝卜、莴笋、肉脯,还有几根新鲜的冬麦菜。
她从柜子里头摸出来干净的没用过的托盘,拿水冲洗干净擦干以后摆在了桌上,冬麦菜叶子切得细细的洒在盘中,铺成一片,碧绿盎然,显然正是夏季。
被她切下来的菜杆是纯白色的,她用刀横向撕下了菜杆上的表面的那层透明的皮,又切成了不同的形状,只接口处是一样宽的,然后把它们拼接在铺满了叶子的托盘中央。
星野后知后觉地问道“这是草原上的河”
沈如晦“嗯”了一声,继续处理食材。
莴苣削去表面的皮,留下的莴苣肉底下比较粗的部分有的切成了方块,有的切成了不规整的半圆。
莴苣块堆叠在一起,外边用半圆形的贴紧,最顶上是莴苣尖尖,绵延了一片,拼成了三面围成的低矮翠绿的山,山峰交错,草原上的河从山峰之间一路蜿蜒,流向了外边。
星野看的有些呆住。
等到沈如晦用胡萝卜和白萝卜还有肉脯雕出了形态各异的骏马绵羊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绵羊有的昂首,有的低着头吃的,还有的凑在河边喝水,还有互相追逐奔跑的姿势。
三四匹骏马混在羊群里,好像它们是天生的“牧羊人”一样。
不,不对,有真正的牧羊人。
她眼看着沈如晦握着那把小巧的刀用萝卜雕出了一对年轻相拥的男女,然后把他们放在了一匹正在吃草的马上。
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出那女子的眉眼神态和星野还有几分相像,只是那男子的面容有些模糊。
木耳丝缠成的马缰绳握在男人的手里,而他抱着身前的女人,满眼里都是她。
多好看啊。
星野小心翼翼摸了摸那一对萝卜人,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沈如晦把最后雕成的小人放在了一头绵羊身上,让他倒骑着面对着男女,抬高了手,好像在挥手。
“好了。”她摸着那个小人的头,神色复杂,“喜欢吗”
星野点了点头:“喜欢”
“喜欢就带走吧。”沈如晦看了看外面,“天快亮了。”
冬日里橙黄发亮却没什么温度的太阳已然爬了上来,冷阳光照在人身上也消抚不了胳膊上起来的鸡皮疙瘩。
她今天没心思做早膳,舌尖发苦,胃里头还隐隐作痛。
小林子见了她惊了一下:“姐姐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她就着大水缸照了照,水面上显出来的人影脸色虚浮,嘴唇发白,双颊却红得像在滴血。
“”她迟钝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烫,好像发烧了。
看着小林子紧张的表情,她抿了抿嘴唇:“没事儿,半夜受了点儿风寒,我回去躺一躺就好了。”
她摆脱了小林子想要扶她的手,自个儿扶着墙慢慢往住处走。
月牙儿没了以后她就一个人住了。
刘尚原来想要给她换一间,被她拒绝了,这住处墙上开了一扇窗,很小,却能看见外头的景致。
况且她住习惯了,再搬也嫌麻烦。
屋子里头有点儿昏暗,她懒得点蜡烛,摸索着洗了把脸合衣睡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变得绵长而有规律。
一道光忽然闪过。
这光只是一瞬间,照亮了一点点大的位置,正巧能看见一只骨肉匀亭、苍白的手伸了出来。
那只手摸上了沈如晦的额头,似乎被那股热意惊到,手指微微跳动了一下。
777心情有点复杂。
他发布的所有任务都是程序里自动生成的,上次自己升了一趟级回来后自我意识才进步了一点儿,但也只是一点儿罢了。
他理解不了人类之间的感情。
比如此刻,他隐约知道沈如晦很难过,他也知道她为了什么难过。
可是“难过”这样一个情绪,在他的自我认知里不过是一个既定事实罢了,他只有这样一个概念,却没法和沈如晦共情。
他没有“难过”的情绪。
这让他有一点儿“不开心”,然而这个“不开心”也只是行为上的不开心。
就像人类用摔东西、吵架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开心,但可能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不开心,他只是想表达自己可以拥有不开心的权利一样。
好像扯远了。
现在的重点是,沈如晦发烧了,而且她不想去找御医,想硬生生熬着。
777蹲在地上,目光深沉。
他现在有几个选择:
1把她叫醒,让她去找御医。
2想办法把系统里的药给她喂下去。
3让她睡着,自生自灭。
前两个他可能会暴露自己,后一个沈如晦会有生命危险。
简直要逼死选择困难症
纠结了半分钟以后他选择把药灌进沈如晦嘴里。
毕竟那群沙雕御医看病都是让人净净地饿两顿,病好了,身体也虚了,和第三个选择死熬也没什么区别了。
说是直接灌,等真端起药碗的时候,他还是耐心地一勺子一勺子喂进了沈如晦嘴里。
等到只剩一碗底的药之后,777“啧”了一声。
宿主真麻烦
但是
他盯着她乌黑发青的眼底,咂了咂嘴。
也有点儿可爱。
第36章
沈如晦由于病了的缘故,请了一天假。
御膳房一堆人坐在桌上吃饭,没了她那些新鲜菜,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叫人上供的辣椒不是没其他厨子试过,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吃着总觉得没沈如晦弄的好吃。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饭吃的真没劲。
这是御膳房众人上一秒的想法。
下一秒他们就被打脸了。
晚来了的小印子带回来了一个大八卦
他脸上还保留着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们知道吗有个老太监疯了”
众人正在惋惜呢,听了这话就来了兴致:“嗬怎么个情况啊”
小印子端着碗喝了一大口水,开始讲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你们知道,我常在内务府到咱们御膳房这一块儿行走”
小印子本来今儿是照旧带着小账册去内务府核对的。
结果才刚从春华门出来就看见个老太监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路过,看那太监服饰就知道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更何况他形似疯颠呢
于是他没理人家,带着账册继续往内务府走。
才走出去两三步,那老太监忽然阴阳怪气开了口:“大胆”
小印子:“”
他左右看看,这会儿这廊道里头就他和那老太监俩人。
于是手指头指了指自己:“你喊我”
谁知道那老太监抽什么风,死瞪着一双眼睛,表情傲慢得不得了:“你哪个宫的见了我也不知道行礼”
小印子起初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可再仔细观察,那老太监也不过是个落魄老太监,身上的衣服倒是洗的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光滑顺溜。
可惜那衣服洗得再干净也掩盖不了它的陈旧。
而且看品阶还是最底层的太监
就这样的破落户,小印子翻了个白眼就想走。
那老太监还不放过他,冲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袖管:“安爷爷问你话呢”
小印子抢回袖子啐了他一口:“你是哪门子爷爷我才是你印爷爷”
那老太监抹了一把脸,神色深沉:“你竟敢得罪我我告诉你,我可是太监总管皇上的亲信”
小印子差点笑出声,上下打量他两眼:“就你太监总管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把我们林质林总管当什么呢”
他又伸手推搡着:“滚开,别耽误我办事”
谁能料到这老太监真和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呢
只见他站的笔直,脸上全是不屑:“林质算是个什么东西被我轻易打败的丧家之犬罢了”
“咱家可不就不是个东西吗”一道阴柔的嗓音在小印子背后响起,“可咱家再不是个东西,这总管位置也坐的好好的,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小印子整个人僵住。
怎么会这么巧
说林质林质就来了
他哆嗦着腿,艰难地回了头,挤出一丝笑来:“总总管,这,这可不关我的事儿啊”
林质一身暗红色的袍子,那张迤逦的脸上还含着笑,略微拖着嗓子说话,风流又缱绻,心情好的时候听着就像是在人心尖上挠痒痒。
只可惜此刻他心情并不大好。
“你哪个宫里头的”
小印子以为是问自个儿,连忙答了:“奴才御膳房的”
林质斜睨着他,嗤笑了一声:“问你了吗”
他又支楞着下巴点那老太监:“问你呢哪个宫的”
“老子乾清宫的”
小印子:“”
林质:“”
林质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笑。
他盯着老太监开口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儿”
老太监一脸气愤指着林质:“你连你安爷爷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来回走了两步:“听好了你爷爷我,姓安名平,记住了没跟我念:大内总管安平”
“”小印子觉得这老太监怕不是真的失心疯。
主要是身边的林质情绪太过捉摸不定了,他有点害怕。
“后来呢后来呢”小太监们围在小印子旁边,饭也不吃了,一脸艳羡那可是大总管平日里头见不着的更何况他还同小印子说了话。
小印子笑嘻嘻地“哪还有什么后来得罪了林总管还能有活路”
更何况那叫安平的老太监好似真的得了失心疯,只满嘴喊着自己是大总管,还说自己是全皇城权力最大的人。
“咳咳咳,后头林总管怎么说的”
蹲地上的小太监们吓了一跳,回了头才发现满脸通红的沈如晦倚在门框上不停咳嗽着。
“沈姐姐怎么来了”小印子连忙把座位让出来,伸手去扶她坐下,“刘爷爷说您病了告了假,怎的不好好休息,这会儿出来吹风”
旁边小太监手忙脚乱地给她倒热水、生炉子盖毯子,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呢姐姐可要好好养病,咱们这群人还等着您回来给喂胖呢您瞧,这一天没来我们就瘦了”
沈如晦笑着骂了他一声“才一天你就瘦了糊弄谁呢”
小太监们全都跟了笑了一声。
沈如晦又咳了一声,转向小印子“才刚问你呢,后头那老太监怎么了”
“嗨还能怎么着他差点惊动了皇上,被林总管叫人堵了嘴捆起来扔尚方院里了呗。”
小印子努了努嘴“多半是活不下来了。”
有小太监嘟囔着“自个儿作死,怨谁呢”
是啊,自个儿作死,怨谁呢
得了消息的沈如晦咳嗽着往外头走。
小印子着眼看了一下,轻轻咦了一声“那不是回住处的路吧姐姐这是要去哪”
尚方院历来是最热闹也最荒凉的地方,宫里头所有的阴司秘密都藏在这里头。
华方是尚方院一个小小的执行,平日里头没别的事,就盯着那些个被送进了尚方院的人,再听上头的吩咐好好“招待”他们。
今儿林总管亲自送来个人,五花大绑地绑着,右手五根手指头也叫人给扭断了,无力地垂着。
一般这样的人送进来都是要被重点关注的,而且不让别人探望。
所以一开始有个病秧子裹着披风通红着脸进来的时候,他是拒绝的,这林总管亲自送进来的人,哪里能叫她这么容易看着
他只管斜着眼睛觑她“送进了尚方院的人,万万没有叫人进去瞧的,我劝您啊,赶紧回去吧。”
结果那人也没说话,闷声咳了一会,藏在披风底下的手递出来了一枚玉佩。
他惊了一下“哎哟,小子有眼不识泰山您请您请”
沈如晦拢了拢披风,接过他递过来的烛台。
关安平的地方在最里头,监牢昏暗又潮湿,泛着一股子恶心的霉味。
屋里头除了正中央一个矗立着的绞刑架外什么也没有,门上只有一把大铜锁,绞刑架上绑着个蓬头垢面看不清神色的人。
沈如晦等华方开了锁走进去。
架子上的人好像听见了动静,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发出“呜呜”的叫声。
华方同她解释“林总管说了,这人疯疯癫癫的,还尽说些胡话,污人耳朵,叫人把他舌头给割了。”
沈如晦眼里没什么情绪,哑着声音道“你下去吧。”
“好嘞,只是这不让人多呆,您看着点儿时间。”
等人离开了,安平垂着的头才抬起来。
他鼻涕眼泪和血污糊了一脸,面上全是恐惧的神色,见了沈如晦眼睛骤然间迸发出了光,又开始“呜呜呜”地叫,仿若她是来救世的观音。
沈如晦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轻轻笑了“你是不是等着皇后娘娘派我来救你呢”
安平焦急短促地“啊”了一声,双手挣动,带得整个绞刑架晃动起来,微张的嘴唇里头空空如也,眼中全是希冀。
“我问你两句话,点头或者摇头,你可要想好了再回头。”
安平连连点头。
“你昨儿晚上是不是做了个梦”点头。
“梦里头梦见自个儿当上了大内总管”点头。
“醒来的时候是不是觉着自己恍恍惚惚的,真觉着自己是大内总管了”还是点头。
头点到一半,他忽然僵住了,面上满是惊恐的表情望着她。
监牢顶上有一扇小天窗,这时候有朦胧的光透过窗户照下来,恰恰好照在沈如晦身上,而她的脸却半隐半现,晦暗不明。
安平只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像隔着云端,模糊不清。
“梦醒了。”
他的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住,脖颈也被死死勒住了,呼吸渐渐变得困难,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一层一层地盖住了他的脸。
视线慢慢弱下去,但他失明之前分明瞧见,沈如晦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腹腔被什么东西重重锤击,每一下都带起一阵风声,他想呼吸,想要一口新鲜的空气。
窒息的感觉蔓延。
他的喉咙被紧缩,胸腔一阵刺痛,眼前是无边的血色,然后发白晕眩
他快要死了。
不知为什么,他生出一股莫名的解脱感。
死了就不用再受折磨了
然而这只是他的错觉。
下一秒他脸上盖着的无形的东西就被揭开,一大团浑浊夹杂着霉味、腐臭味和尿骚味的空气猛地钻进了他鼻腔里,呛得他撕心裂肺。
他在咳嗽的间隙中看见沈如晦依然一动不动站着。
她问他。
“还记得如意吗”
她是恶鬼
无声的恐惧爬上他的心头,脊背一阵发寒。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皮肤缓缓地爬进了他的血液里、腹脏里,撕咬抓挠。
沈如晦笑了“你得好好活着,活着才能更痛苦。”
她无视他惊惧的表情,歪着头问道“还能活着,开不开心”
“很开心吧”
“自己满手鲜血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还有今天呢”
“当然,你要是一不小心死了也没关系,十八层地狱还等你呢。”
“我要你活着一日便痛苦一日。”
沈如晦现在觉着自己浑身都痛快极了,连浑身滚烫的温度都冷却下去。
她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顺着甬道一步一步往外头走,等重新看见外头的天空的时候,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有个冰凉的身体贴近,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顺着那股力道把自己埋进了身前的胸膛里。
胸膛微微震动,头顶有个不耐烦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
“哭什么呀。”
沈如晦呜咽出声。
777冰凉的手揪了揪她的披风,顿了一下“女人就是麻烦。”
“”她想要抬头,却又被他按了回去。
777又“啧”了一声,声音好像在发飘。
“算了算了,本系统的肩膀勉强借你靠一下好了。”
他又轻轻嘟囔了一声。
“反正要见面的。”
《御膳房养鬼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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