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子
朱鸾出行,带着的是她当初从公主府里带进皇宫的厨子,厨子虽然没有“御厨”的名头,但安平大长公主在吃穿住用上其实要比赵铎精致得多,这位御厨红案白案无一不精,烹制的食物绝非乡野人家能够比拟。更不用那些卫所里面的普通官兵闻所未闻的极品食材从眼前晃过去的时候,香味轻轻飘过,仿佛一只手,勾着官兵们的鼻子往前凑。
江总兵已经明确给他们下过逐客令,这时候当地官兵应该立刻离开,可被食物的香味儿一激,官兵们脑子里全是民间对于皇宫生活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脚底下就像是生了根似的,竟然一步都走不动了。
“周浪,出去安排一下,除了留守的兄弟们,都叫进来一起吃。娘娘的人特意嘱咐了,凉了就不好吃了,你们吃快点,趁菜没凉,把值守的兄弟们换下来。”灵翟跟着江长河长大,行事作风也同江长河一般无二,都是与士兵们一同吃用,绝不独享好处。
他的话一出口,卫所的官兵就更不想走了。
他们忍不住心里想,这位江总兵瞧着是个好说话的和善人,自己强留下来,后着脸皮跟他手下的禁军混吃混喝,应该也不会被说些什么,只要能尝上几口,就算事后被江总兵挤兑,也够他们回去吹一辈子了。
留守的几个卫所官兵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找到不起眼的角落站定,仿佛脚下生了根似的。
灵翟把他们举动看在眼里,笑了笑没出声,等自己的人到齐了,直接开吃。
他挑出来带着的这群禁军,除了找机会混进去的亲兵,都是各地比武得胜而送到京郊大营的战士,不说以一当百,但在各地卫所、大营都数十年没经历过战场洗礼的战士之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对于良乡卫所只留下个士兵看守的行为,灵翟实在不知道该称赞对方胆大有想法,还是轻狂懈怠。
日常训练严格的士兵是习惯了把身家财产都挂在身上的,换句话说,哪怕是碗筷,他们也不必再去特意准备一轮。
与灵翟出来的禁卫们得了消息前来用饭,集体被灵翟带着向前来运送吃食的宫女们感谢一番就从怀里把碗筷掏出来开始吃。
他们吃相还算优雅,就是吃饭的速度让当地卫所的官兵愣神。
这是多少年没吃过饭了吧,风卷残云一般,还是说,御膳嘿嘿,特别好吃呢
当地官兵涎着脸凑上去,对宫女说“劳烦姐姐们添几副碗筷。”
领着宫女们一起来送吃食的是水红,她不说对禁军极为了解,但却能够分辨出衣着的。只看跑过来与她说话的几个打扮,就知道他们根本不是禁军里的人。
能够安平大长公主瞧中了放在朱鸾身边的大丫头,哪有好相与的,水红当即竖起柳眉,不客气道“不知道你是哪个娘娘吩咐下来给护送她平安的禁军加菜,与你有什么关系。这都是娘娘的份例,寻常人偷偷用了,要收押入刑的。”
当地官兵登时被噎住,恼羞成怒的涨红了脸,愤愤不平的看向水红。
水红挑起眉毛,看着对方攥紧的拳头,嗤笑一声,继续说“我瞧着你还挺不服气的御驾受损,娘娘不得不暂停此地,今天特意询问过江总兵修理御驾的人手调集的怎么样了,你们卫所逃避职责,全员跑出去躲事,这个时辰了还不回来,做样子给谁瞧呢。打量着我们娘娘代替陛下出宫清修、为先祖祈福,就当娘娘失势了轻慢,狗眼看人低。陛下要求娘娘每十日一份家书送回去,到时候把你如此怠慢娘娘的事情禀报,看你们有没有好果子吃”
当地卫所看人下菜碟不假,但他们却不希望自己这种行径被今上知道。
这难道是什么好事儿么说出去多影响仕途啊
卫所官兵被水红挤兑得想发火又不敢发火,抓耳挠腮的站在原地,尴尬得很。
灵翟咽下口中饭菜打圆场,“宫中规矩繁多,宫外人少有知道的,姐姐不要计较了。他们既然没吃饭,放他们出去吃饱了再回来便是。”
“哼,饶过你们这一回。”水红冷生冷调的又瞪了卫所官兵一眼,转过头来对灵翟的态度就如春风拂面,殷勤客气得紧,“本是想为江总兵添菜的,不想有扰了总兵用饭的兴致,还请总兵多担待。”
“姐姐客气了。下官难得吃上如此珍馐美味,全是娘娘们看重。下官一定尽快把御驾修理好,不耽误了娘娘们的行程。”
禁军们之前受训,早习惯了上桌就飞快的吃,吃完了一抹嘴就站回岗位的行为。灵翟这头与水红交流,那头,禁卫们已经把送来的珍馐吃得干干净净,连最后一点菜汤都用馒头刮干净,然后把一叠闪着光的杯盘摞好,送还到宫女手上。
该办的事情做完,水红利落带人离开。
灵翟安慰似的拍拍卫所官兵肩膀,笑着开口“别发愣了,你当我为什么宠着个被派出来清修的皇妃还不是怕她那十日一封直达天听的心间。大家难兄难弟,快别相互给对方添麻烦了。”
卫所官兵领头一直跟灵翟对话的神色突变,急声质问“你一早看出我的身份了”
灵翟痞笑着拦住对方肩膀,强把人按在椅子上,“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养尊处优的人和成日在校场风吹日晒的人是不一样的你说是吧,卫百户”
卫百户惊慌的转向灵翟,发觉之前还不被他看在眼中的年轻人伸出獠牙,“两位娘娘如今都知道在下是个服管教的,卫百户说,要是娘娘们一直停在良乡不动,十日一到,六百里加急的书信几个时辰就传回宫中被陛下知道了,陛下会怎么想呢。肯定觉得娘娘们得了陛下的旨意行事,都被轻忽,龙威受损吧。”
卫百户汗如雨下,牙齿打颤的问“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灵翟笑得热情开朗,声音平稳的说“下官要的不多,卫百户将良乡下属城防、铁匠、兵械的账本都送过来让我看看,再带我去库房里走一圈看看实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定劝住娘娘们,让娘娘们对今日受了慢待的事情守口如瓶。”
卫百户擦着冷汗,急忙说“我要求见娘娘,让她们知道你心怀不轨。”
灵翟坐回主位,一点不受他的威胁,“卫百户尽管去。见了娘娘们,卫百户也就死心了。你一把年纪的人了,难道还不明白人不是看到什么就相信什么,而是相信的人对着摆在眼前的事实怎么说才会怎么相信的道理。”
卫百户面色颓败。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总有奢望,盼着情况会有所不同。可回头想想,若不是可以信任的人,陛下和两位娘娘又怎么能同意让一个嘴上无毛的年轻总兵护送呢自己就算闹到两位娘娘面前,她们也不懂那些繁杂的事情,还当自己故意给江总兵上眼药呢。
京中上皇和今上父子争端越演越烈,卫百户只当是今上想要借着送娘娘去清修的名头,拍了亲信来摸清各地兵营的情况,咬牙道“总兵说话算话”
“要看卫百户了。”灵翟知道自己在这一回交锋之中获胜,直接转移话题,“其他不急,先把铁匠都叫过来,先修理上御驾。”
卫百户神色古怪的看着灵翟,忍不住讽刺“江总兵还真是清楚谁给自己撑腰,目的都达成了也不忘记先讨好了两个娘们,下官多有不如。”
灵翟哼笑一声,没回答卫百户的话。
他心想,放屁,我跟你能一样你就是个混饭吃的,谁威胁你,你都能为了保住官位低头,我是把姐姐放在心尖上,威胁恐吓你俯首都是为了能最快调集铁匠,把车驾改造地舒舒服服的,让姐姐能少在路上吃苦头。
灵翟有心改造,铁匠们一辈子都没见过“总兵”这么高官职的官员,心里害怕得紧,想着卫所那群官兵小吏都能随便对他们呼和打骂,完全不敢在灵翟面前耍赖。在得到改造目标的要求和启示之后,很快就模仿除了安平大长公主车驾底下的做法,甚至在改造好了之后,又把御驾的车厢动了动,造出些女子摆放小件玩具的空间来。
“谁想出的法子”灵翟检查过车驾后,立刻询问。
铁匠之中走出个面色憔悴,身材矮小却很敦实的中年汉子,他忐忑不安的搓着手,担心自己加装的东西引来惩罚,“是草民的注意。大人若是不喜欢,草民一下午就能改回去。”
与铁匠设想得相反,灵翟瞧中了他的才能和细心,立刻说“你还有没有家人本官打算征你随本官去西南赴任。”
铁匠马上跪地磕头,“草民家里只剩个老娘,并无妻子儿女,求大人救救草民的老娘,草民带上老娘去哪儿都行。”
灵翟拍拍铁匠肩膀,给了手下一个眼神,手下马上把铁匠带走,找军医官去治病。
他登车坐进车厢,对马夫吩咐“待我出城跑一圈,找颠簸的地方走,看看车驾改得到底怎么样。若是不好,继续改。”
马夫照着吩咐载上灵翟出城,直奔着城外碎石嶙峋的小山包冲,灵翟躺在车厢里,发觉这么一改动,果然不再像以前似的要把人从车顶颠出来了。而被他派去查验仓库的亲兵也悄然出城,与灵翟汇合,把府库里面存活数字全部报上来。
灵翟皱眉冷笑,“难怪卫百户之前表现得那么强硬,兵械十不存一,火器全不见了踪影,真报上去,他全家焉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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