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拘的行宫近漓江,本是避暑佳地,宫内草木繁茂,又引江水做湖植接天碧荷,夏时阴凉舒适,有如暖春,到了冬日行宫便不太适宜居住,潮湿寒冷,花木绿叶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千万枝剑似地立在铅色的寒空下,行宫亦有经冬犹绿的奇花异草,一些血红的豆状果实球结在枝头,愈冷愈红,再经点风霜,那些红仿似要从枝头滴下来。万种萧瑟里夹着鲜红苍绿,并不会给寒冬添上热闹暖意,反令人心中惴惴不安。
雷刹和风寄娘到行宫时,撞见来探望太子的忠国公方纬,他是太子的嫡亲外祖父,不过几日,胖乎乎笑呵呵的方老国公佝了背、白了发,他本欲登车回府,看到雷刹二人,略停了停“雷副帅”
“不良人雷刹见过老国公。”雷刹见避不开,只得上前揖礼。
方老国公掩不住宅的疲倦苍老“副帅执令前来是为查案”
雷刹点头应是“卑职奉命查醇王旧案,来询问太子殿下几句话。”
方老国公张了张嘴,想为外孙辩驳几句,说几句粉饰之言,只是,太子实在过于荒唐残暴,连着方老国公都不太保证醇王不是太子所杀,长长一叹道“殿下这几日借酒浇愁,形容憔悴,若言语有过激处,副帅不必放在心上。”
雷刹问道“殿下可康健”
方老国公摇了摇头“天之骄子,忽落泥淖,又哪里好得了,唉殿下幼时毓秀聪敏,关爱手足,如今倒似着了梦魇般,唉老夫心中哀痛”
方家深得皇家眷宠,前后两任皇后都出自方家,前皇后与继皇后是亲姊妹,二人又都育皇子,大外孙早早被封为太子,方家可谓权贵中的权贵,在京中风头一时无两,人人称羡。不曾想,太子竟闹出将属臣剔骨作槌的这等丧心病狂之事,连着承平帝都兜揽不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子刚被禁,又闹出醇王妃状告太子残害手足。
国公府避门谢客,笼在愁云惨雾中,方老国公一夜头白,眼睁睁看着大外孙子太子之位不保,另一外孙子八王满京上蹿下跳要踩死太子取而代之,也不知有多少有心之人暗自掩嘴偷笑,巴不得八王与太子闹个两败俱伤。
九王倒是好,奈何体弱,能活多久尚未可知。
方老国公思及此,脸上又添苍桑,方家如一驾行驶在康庄大道在华贵马车,一夕间驶进泥泞小路,车轮深陷,动弹不得,举家无措。悲声与雷刹道“副帅彻查旧案,还太子一个清白,老夫始终不信幼承庭训的太子会伤醇王。”
方太子心性,近亲手足又如何方老国公这话,说得实在气短。雷刹冷冰冰道“卑职定会查明真相。”
方老国公满心苦意,不良人直隶圣上,官职不高却极为特殊,根本无下手之处。只是这样袖手又实在不甘心,搜肠刮肚想为太子开脱。
雷刹不等他开口,先行拱手道“国公见谅,天将晚,卑职先行拜见太子殿下。”
“不如,老夫与副帅同行”方老国公左思右想不大放心,仗着自己一朝国丈,又是积年老人,干脆赖上雷刹去看个究竟,要是太子言行无状,还能帮着描补一番。
雷刹拒绝道“老国公,这不大妥当。”
方老国公一捊胡子,将老脸一揭,一手抓住雷刹的手腕,一手假意擦着眼角“副遇体谅长者怜幼的老心,老夫近来茶饭不思,半脚踏进黄泉,人生算得无憾,唯对太子牵肠挂肚副帅忍心老夫死不瞑目”
雷刹不肯松口“国公言重。”
“来来来,事后老夫自去圣上那边请罪。”方老国公哪肯依,扯着雷刹死活不松手。
雷刹正欲要使巧劲挣开方老国公,就见一骑飞驰而来,来人卷着泥尘一忽儿到行宫宫前,却是国公府的下人,飞身下马跪在老国公面前,“国公,老夫人遣小的来请国公回府。”
方老国公挥手道“你去回禀老夫人,我晚点再归。”
那下人面上发急,欲言又止,神情很是怪异。
方老国公斥道“有事就说,藏头露尾的是何道理。”
雷刹趁机道“国公有事在身,卑职先行一步。”
方老国公撇下下人,抬步跟随,道“副帅慢行,一道一道。”
那下人急了,挤眉弄眼道“国公,府中真有要事。”
方老国公深恨下人没有眼力,分不清轻重缓急,没细想,怒道“到底何事,快快道来,免得惹人生疑。”
下人为难得将脸皱成风干的桔子,一咬牙,磕了个头,道“八八王来府中,正正与老夫人为难呢。”
方老国公呆怔在那,任由萧萧寒风从脸上掠过,不可置信地问道“谁谁与老夫人为难”
下人溜了一眼雷刹,话已出口再遮掩倒显国公府心虚,道“八王在府中寻国公不见,很是生气,斥责老夫人和国公偏心眼。”
方老国公愣了愣,气得直跳脚“胡闹,胡闹你们找我有什么用九王呢”姜准这种倒地耍赖的混世魔王,连着承平帝拿他都没什么好办法,更别说外祖父父方国公,第一念书头就是求助另一个乖外孙姜凌。
下人几欲哭出来“九王进宫面圣,不在府邸。”国公府正乱成一锅热粥,姜准领着一众随从,抬着十数抬礼品,只差没有敲锣打鼓地跑去拉拢国公。
国夫人见到外孙子还挺高兴的,结果八王一张口,国夫人当场就厥了过去,偏八王也不知谁给他通了窍,竟没被糊弄过去,瞪着小三角眼疑心他外祖母装晕,拔了簪子要替国夫人扎扎人中,国公府上下惊得魂飞九天,方国舅咚得一声跪了下去。
寻常人闹到这种田地也就罢手,可姜准从不知何谓进,何谓退,他反觉得自己受了慢怠受到了委屈,在那不依不饶,口口声声国公府只念着先皇后,不顾继后,偏袒太子,轻慢于他。
方国舅陪着说了一水缸的好坏安抚,姜准还是在那爆跳如雷,装晕的国夫人实在没办法,只得遣人来请老国公回府主事。
方老国公腆着的肚子剧烈起伏了几下,斜睨一眼雷刹,腮帮一抽抽地道“随他闹,闹个底朝天也随他。”挥退下人,转而对雷刹笑道,“副帅见笑,走走,正事要紧。”
雷刹似笑非笑“老国公不如先回府理事”
方老国公铁了心要陪同“副帅放心,老夫不插一言不说一字,定误不了副帅之事。”
雷刹无法,与宫门守卫出示了令牌,为首的守卫姓朱名申,乃承平帝心腹,此人猿臂蜂腰,豹眼卷眉,执枪而立气势逼人,接了手令用拇指细抚着令牌上的纹路后,抛回给雷刹,道“副帅,不要过多耽搁。”又对方老国公揖礼,“国公去而复返,是为哪桩”
方老国公端着架式不予理会。
沉重的宫门伴着沉闷声被缓缓打开,又重重合上,似刀铡铡断过往的荣华风光。
雷刹与风寄娘在一处偏殿见到了当朝太子姜冲,姜冲披头散发,仅着一身里衣,露着半边苍白的胸膛,半瘫半坐地倚在一张软榻上,殿内门窗四空,冷风经夹道钻进殿中,呜呜有声。
姜冲低着头,抬眼看着雷刹几人,鲜红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不良人这是要查孤孤,有何罪”
不待雷刹等人说话,姜冲哈哈一笑,他手边的一只香炉,燃着凉丝的奇香,随着冷风散开,烟靡而绚烂。
申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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