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唐心疼地小心翼翼抬起刺猬跟古玉,托在手掌心上仔细看,他都恨不得去拿手套戴上再摸,这可是历史久远的珍贵文物,怎么就被裴湛弄得跟地摊儿货似的,还瞎几把穿了跟绳子系在木头刺猬身上,他刻的刺猬上的刺虽然是暗纹,可仓促而就的打磨功夫实在不敢恭维,阮唐都怕把古玉给刮花了。
裴湛一脸献宝似的,得意道:“白玉?形?,战国的,木头小刺猬,我刻的,给你戴着玩。”
好吧,光是小刺猬阮唐还觉得挺萌挺可爱,可以给裴湛好感度加分,这不伦不类挂上块古玉是什么套路?阮唐目测古玉长约六公分,宽约四公分,有深赭色斑,中间有圆孔,上端有尖角,自尖角起环绕镂雕龙纹,背面雕云纹,小巧古朴,难得质地细腻,莹和光洁。阮唐小心地要把绳子从圆孔里解出来,裴湛按住他的手,说着:“解开干嘛?栓一起给你挂车钥匙,我有好多玉,要不要去看?这块不喜欢挑你喜欢的。”
阮唐郁闷道:“这跟那对杯子不是一个概念好不好?古玉讲究那么多,怎么能随便带着玩?磕碰了你不心疼我心疼!而且戴玉有禁忌的你难道不知道?血沁的玉不戴,白送的玉不戴,无缘的玉不戴,你这块瞧着没沁血,不过我看着跟我没什么缘分,而且又是白送的,我哪儿那么肥胆子要,谁知道你这玉从你哪代坟旮旯里掏出来的?”
“你知道这杯子从哪儿来的你就敢收!凭什么不收我的玉!”裴湛愤愤然,阮唐这嘴巴上嘴皮碰着下嘴皮秃噜秃噜怎么这么能犟,他凑到阮唐跟前,伸手勾住阮唐脖子上的红绳,把之前送给他的那块玉勾出来,问着:“怎么今天这么磨叽?上次给你的不是老老实实戴着了?你今天就是故意挑刺吧!”
阮唐默想着失眠的人容易暴躁你难道不知道!他一抬脸就是裴湛的下巴,离得实在太近,阮唐往后撤了一步,捂着胸口的玉佩说着:“君子无故,玉不离身,这玉跟我有点眼缘,而且确实辟邪能镇住我后背的印记,我戴这块玉后面就不疼不痒了,而且这块玉上有你的气息,又不是来路不明,很纯粹,没给别人祸祸过,我带着也是给你挡灾。”
裴湛心里一动,反应了那么一下,刚想再说什么,阮唐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把裴湛推出去,说着:“你出去该干嘛干嘛,我有点活儿要干,两个小时之内不准出现在我眼前。”说着把刺猬跟古玉塞到裴湛手里,把人撵出去了。
裴湛扒着门缝不死心问着:“我给你玉辟邪,你怎么说成给我挡灾了?”
阮唐扒拉开他手指道:“古玉有灵性,认主,能不能别拿常识性问题烦我!你就是徒有虚名吧!什么总负责人,你行贿干上的吧!”
裴湛还想问那你为什么要戴,阮唐已经把门关上了。他鼻子差点拍门板上,悻悻然摸摸鼻子嘟囔道:“这么凶。”
见阮唐是真的有事情要忙,裴湛也就不去打扰了,去楼下查看上山的东西都带齐了没,看着没什么吃的,干脆出门去了趟超市,买新鲜蔬菜瓜果大肉大鱼。想着上次黑旋风买的山竹阮唐剥着吃了不少,买;看着草莓水灵灵可爱,买;阮唐爱吃肉,烧鸡牛排买;零食必然少不了,薯条果冻买……对了,必买的是软糖!葡萄味,蜜桃味,哈密瓜味,酸奶味,全都买!放家里点备用!要是有人嘴巴再不老实,就往里塞糖!
平时鲜少逛超市的裴湛愣是逛出了家庭主夫的快感,其实倒也不是非得上山,就是想带阮唐去他喜欢的地方看看,换个环境新鲜新鲜,山里也凉快,晚上没啥光污染,能看得到满天星空。
阮唐终于得了会安静,打开电脑开始敲打文字,他准备写篇稿子给《莲城日报》的编辑交差。那边推了好几次了,说是广告赞助商爸爸是阮唐的粉丝,看不到阮唐专栏威胁要撤资,吓得上头主管领导一天过问三五次。阮唐问哪个广告商这么有品喜欢他的
文章,编辑说领导没透露,不过最近报纸接了一大波不孕不育跟前lie腺医院的广告,八成金主爸爸就隐藏其中。
阮唐表示:“……”
阮唐跟编辑相处已久,算是半个朋友,不想为难人家,就算没啥心情也硬着头皮写,想着中午跟权容聊起豆腐的制作挺有意思,寻思了寻思干脆就写了个南北豆腐的专题文章。北豆腐点卤,质地硬些,南豆腐用石膏,口感更软嫩,阮唐从小爱吃豆腐,写着写着想起来裴湛说山上的斋饭好吃,应该也有寺庙自己做的豆腐吧,还挺期待味道,希望裴湛没有瞎扯淡。
他用一个小时写了篇小短文,发到编辑邮箱里就关了电脑,下楼正好看见裴湛拎着几大兜子东西进厨房,正往餐厅吧台上搁,阮唐走进前一看,再次质疑了裴湛的公信力,问着:“山上的斋饭都有什么?好吃吗?”
自己扯的慌,跪着也要圆上,裴湛笑道:“当然好吃!我都吃上瘾了!过段时间吃不着就想,你看我不是隔三差五往山上跑嘛。”
阮唐看他浮夸的表情心里就有数了,瞥了眼印着硕大标识的精品超市袋子,说着:“是吗?所以你买了烧鸡烤鹅叉烧羊排牛排上山改善伙食?去佛门清净地儿你这是要百无禁忌?大师怎么跟你这种人成为朋友的?你又强迫人家了吧?”
裴湛放下东西,干笑道:“什么叫又?我强迫谁了?”
阮唐瞪他,指了指自己,道:“我。”
裴湛:“……”他蹲下在地上袋子里摸索摸索,掏出一根棒棒冰,递给阮唐说着:“怎么今天火气这么大?吃个冰凉快凉快,带几件衣服我们出发了。”末了又添了句:“看你跟别人有说有笑心情挺好,怎么到我这里就区别对待了,我怎么强迫你了?把你喊来住是为了保护你。”
阮唐接过棒棒冰,掰成两半,看裴湛跑一趟超市热出一身汗,心里一软,把另一半扔给他,裴湛美滋滋裹在嘴巴里,刺啦刺啦猛吸两口,那声大得阮唐都皱眉头了,瞧着莫名有点猥琐,裴湛毫不自知,爽道:“快去收拾,山里凉快,我带你去泉子里洗澡,让老牛鼻子喝咱洗澡水。
阮唐:“……”真是个糙人。他上楼收拾几件衣服,发现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睡衣了,站在楼梯口喊道:“裴湛我睡衣呢!”
裴湛在厨房里鼓捣,也喊着:“叫哥!”
阮唐:“变态!”
他收拾几件舒适运动装,背着背包下楼,去车里一看,有点无语,后座跟后备箱都被裴湛塞得满满当当,见裴湛拎着瓶可乐过来,问着:“你这是准备去过年?”
裴湛把冰镇可乐递给阮唐,笑道:“有备无患,系好安全带,出发。”
从县城到莲山山里得走将近两个小时,好在县里为了香客礼佛方便,一直把路修到山脚下,进山的时候空气明显清凉下来,阮唐开着窗户吹风,驱散渐渐袭来的困意,夕阳余晖将尽的时候,终于到了莲山古刹下方的山路尽头。香客都已经下山散去,山里静悄悄的,裴湛卸车的时候,山上寺里已经点起了灯,在一片黑漆漆的山野中,显得遗世独立又温暖倔强。
阮唐瞧着裴湛卸下车的东西堆成小山,再抬头看看将近千米的石台阶,站在一旁无奈叹口气,说着:“你这是,来拉练?”
裴湛把大包小包甩背上,两只手拎得满满当当,笑道:“哥有的是力气,小拇指就能把你拎起来,你就消停爬吧,什么都不用你拿。”
阮唐不屑道:“你怎么不说你小拇指能捏死大象?”
裴湛见他不信,把好不容易都背上的东西一咕噜卸下来,走到阮唐面前竖起小拇指,说着:“你握住!”
幼稚。阮唐白他一眼,弯腰提起两袋东西开始爬台阶,裴湛哼哧哼哧又把东西背上,三步两步追上来,抢过阮唐手里的袋子,说着:“不
不用你拿,瘦得跟纸片人似的,看你也不少吃,都吃哪儿去了?”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吵吵嚷嚷上山,被已经站在寺院门口迎接的住持僧人和过来串门看热闹的隔壁道士全部瞧在了眼中。
道士老牛抄着手蹲在寺院门口旁边草地的一块大石头上,摸摸索索从自己脏兮兮的道袍里掏出一把晒干的南瓜子,他今年在后山种了一片南瓜,怎么吃都吃不完,牙都吃黄了也没吃完,送给寺里好多也吃不完,没完没了。
老牛递了一把南瓜子给一旁站得笔挺的僧人,僧人巍然不动,只是远远看着正在攀爬台阶的裴湛跟阮唐,老牛挠了挠头上乱蓬蓬的发髻,说着:“我就算着今儿有贵客要来,幸好过来了,看着挺有意思。老裴这个吃里扒外的,也不通知我。”
老牛见僧人不接,用手碰了碰僧人整洁的僧袍袖子,僧人终于低头看了眼,忍了半晌忍不住道:“下次递给我吃的,麻烦先洗洗手。”
老牛嘿嘿嘿笑道:“我早晨洗了,刚才弄炉灰不小心又沾上点,炉灰又不脏,农户里把炉灰洒在厕所里那啥上,不招苍蝇。”
僧人一脸法相庄严,不去深究道士的低级趣味,懒得理他,往前走了几步准备去迎接裴湛跟阮唐,老牛蹲在大石头上哼着乱七八糟的曲调继续嗑瓜子,吃完最后一颗那俩人也爬上来了,他拍拍手,把手在袍子上蹭蹭,哼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站在前方的僧人回头看他一眼,老牛摇晃摇晃脑袋道:“你看老裴那狗腿子小样儿!乐得哟,好几辈子没乐呵过似的,不自知啊不自知!他的世道要变天了!”
僧人目光淡然地往前方看了看,说着:“你少说两句吧。”
俩人低语间裴湛已经到了跟前,他背着那么多东西走得如履平地,大气不喘,反观阮唐,小脸通红,扶着膝盖缓了几口气才站直跟僧人和道士打招呼。
僧人端庄,目光静远,阮唐抬眼看他,心里竟觉得一下子安静下来,鞠躬致礼道:“叨扰大师了。”
僧人双手合十还礼,伸手请阮唐进入寺院,老牛抄着手上上下下毫不掩饰地直愣愣打量阮唐,凑到裴湛身边,眯眼问着:“这位小朋友是谁啊?”
裴湛嫌弃地看一脸八卦的老牛,给阮唐介绍道:“这是住持无往大师,这是……老牛道士。住持是正经高僧,道士嘛,就隔壁破道观的光杆司令,疯疯癫癫不用理他。”
阮唐好奇地打量老牛,难道这位就是仇栾说的高僧转世改行当道士的那位?怎么瞧着……太接地气儿,看不出半点儿仙风道骨,敢情是受啥刺激了吧?裴湛好友还真是物以类聚。
老牛见阮唐看他,抄手就掏出一把南瓜子儿,递给阮唐,说着:“小朋友尝尝,自己晒的,原汁原味,特别香。”
阮唐礼貌接过去,跟着无往住持走进禅院。寺院给他们俩留了斋饭,本来要安排上饭,裴湛怕阮唐嫌弃寡淡不好吃,心虚地赶紧抓起帐篷要往后山走,说着:“不是说好露营嘛,我给你烤肉吃去!”
住持无往还在呢,阮唐觉得裴湛太没礼貌,伸手掐裴湛腋窝底下的软肉,抱歉地对无往师傅道:“他口无遮拦惯了。”
僧人浅笑,表示并不在意,说着斋饭已经备下了。老牛盘腿坐着角落,咔擦咔擦跟老鼠似的又磕起南瓜子,一脸津津有味地看戏。
裴湛解释道:“后山不是寺院的地盘,烤肉没事,你肯定饿了吧,走,我给你做饭。”
阮唐见斋饭都端到门口了,觉得裴湛又没礼貌又烦人,干脆不理他,对住持说着:“好早就想来这里尝尝斋饭,先谢大师款待了。”
裴湛一听也立马盘腿坐下,说着:“行吧,都听你的,他这儿饭菜简单,待会觉得吃不饱再说。”
晚饭是玉米面野菜团,凉拌菠菜和豆
腐汤,口味清淡,少盐无油,阮唐饿了,吃着也觉得香,估计都是寺院自己种植的食材,原汁原味倒也难得。豆腐汤看着也清汤寡水,他喝了口豆腐汤,心头一暖,又捞起豆腐尝了尝,眉眼都舒展开来,食不言寝不语,怕坏寺院规矩,就先安静把自己的饭菜都吃完,这才赞道:“大师,您寺里豆腐太好吃了吧,比县城那家老字号都好吃!”
无往看阮唐礼貌得体,不浮不躁很有分寸,心下喜欢,笑着点点头,说着:“寺里都是自给自足,按照前人留下的法子做。”
裴湛正担心阮唐吃不惯,一听,立马把自己那份没动的豆腐汤端到阮唐眼前,笑着说道:“你也真好养活,给,把我这份也吃了,我可吃不惯,太清淡。”
阮唐瞪他一眼,裴湛把木碗又推了推,示意他快吃,阮唐想着有个丢脸的朋友就得负担起那份丢脸的责任,剩饭总归不好,太没礼貌了,就真把裴湛那份也吃得干干净净。
在一旁陪着用餐并且围观全程的无往住持,跟咔擦咔擦嗑瓜子的老牛嘴角不约而同翘起弧度,不过一个含蓄莞尔,一个咧着大嘴巴子牙龈都漏出来了。
裴湛看阮唐吃豆腐吃得乖巧可爱,白色豆腐进了红色嘴唇里,就是不知道豆腐跟嘴唇哪个更软。裴湛走神想着乱七八糟,回神后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看阮唐也吃完了,伸个懒腰站起来,说着:“吃饱了?现在可以去后山撑帐篷了吧?”
阮唐揉了下眼睛,低声说着:“你吃饱了撑的?寺里不能睡吗?这都几点了,外面那么黑,早点休息不行吗?”
裴湛看他眼睛困得都有点迷瞪立马心软妥协道:“好好,那明天再去后山玩,本来要带你看星星,那下次吧,反正我在寺里也有自己屋子,先去我屋里睡吧,走。”
阮唐跟住持还有老牛道士道谢作别,跟着裴湛去了后院一个小屋子,打着哈欠问着:“你想出家?怎么有你的屋子?”
裴湛铺开被褥,把从家里带来的毯子拿出来,说着:“以前来得频繁,我不是有时候发疯嘛,就来听听经静静心,最近没怎么来。”
“为什么最近不常来?”
裴湛一想,胡噜一把阮唐脑袋顶,说着:“你在跟前我睡得好,睡得好就没那么急躁,心境不急躁发疯就少,都是小阮的功劳,哥得好好感谢你,对了,让你挑车怎么还不挑?”
庸俗。阮唐困得睁不开眼,换上睡衣就倒在床上。寺里的屋子盖得早,床其实是炕,挺硬,倒是足够宽,阮唐往里挪了挪,翻身就要睡,裴湛也换了睡衣上来,给他盖上毯子,问着:“床硬不硬?硬的话我给你再铺床被子。小阮?睡了?不去尿个尿?半夜憋醒了外面太凉,乖,起来先去尿个。”
阮唐都快睡着了,烦躁地裹了裹毯子,不理裴湛,裴湛也打个哈欠,躺下道:“哎呀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小阮你就是我的福将。”
失眠好几天的阮唐终于睡踏实了,无奈豆腐汤喝多了,半夜被憋醒,迷迷糊糊坐起来,反应不过来这是哪儿,摇了摇裴湛肩膀,问着:“去哪儿尿?”
裴湛被他摇醒,睁开眼睛,哭笑不得,起身先去找外套给阮唐披上,领他出门上厕所,嘟囔道:“让你睡前尿你不听,怎么跟小孩似的就知道倔。”他也跟着解决一次,领着阮唐回屋。本以为可以接着睡,正迷糊着,突然感到阮唐抓住了他的胳膊,睁眼一看,阮唐一脸精神,哪儿还有半点困意,正瞪着大眼睛望着房梁。
裴湛摸他额头,问着:“怎么不睡?”
阮唐抓着裴湛胳膊的手指紧了紧,紧张道:“你听,能听到吗?外面有声音,好多人诵经的声音对不对?是我幻听还是真的有?寺里僧人这么晚还在做功课?裴湛你听?是诵经的声音吧。”
阮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紧张,他侧身贴在裴湛硬
邦邦的胳膊上,越听越觉得并不是寺里传来的动静,那声音空远低沉,越过星空云海和层峦叠嶂,穿透人心似的直抵耳畔,在安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诡异不安。
裴湛穿着短袖,也惊了一下,热热软软的人就这么没了往日里的矜持贴过来,他看阮唐跟个鹌鹑似的缩在自己的胳膊上,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顺应本能把阮唐揽在自己肩膀窝里,下巴抵着阮唐额头,跟哄孩子似的拍了拍阮唐肩膀,说着:“诵的是镇邪驱魔的经文,不用怕,你怎么会听得见?以为你听不到呢,平常人是不会听到的。”
阮唐紧张得没有挣开,想细听,可听不清楚到底是些什么内容,问着:“小时候调皮,姥姥跟奶奶都吓唬我,说莲山里面有妖怪,会下山抓不听话的小孩吃,我吓得要死,现在还有心理阴影。到底是什么声音?我为什么能听到。”
裴湛安抚着阮唐,摸摸他头发,说着:“山上不是有个塔嘛,塔下面镇着东西,古刹以前的僧人拿命镇住了,灵魂不散,夜夜诵经,我倒是听惯了,没想到你也能听到。睡吧,没事。”
阮唐问镇的什么,裴湛摇头道:“是寺里密不外传的事情。”
阮唐不确定裴湛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讲给他听,他又聆听那声音,心里很不舒服,?得慌,半点睡意也没了。那诵经无半点佛法的慈悲宽容,刚烈强硬,仿佛听者便是罪孽深重。阮唐打个寒战,觉得冷。
裴湛感到阮唐身体紧绷,陪他片刻见他睡不着,干脆起身道:“对了,肉鱼不能那么搁着,我得放到冷溪水里,不然明天没法吃了,你等我一小会,怕就开灯,要不我让无往过来陪你一会?我也就十几分钟吧。”
阮唐摇头,嘟囔道:“就说不让你瞎带东西!你别打扰师傅们休息。”末了底气不怎么足地加了句:“我又不害怕,有什么好怕的,僧人又不害人。”
裴湛笑笑,快步走出去,过了十几分钟回来,看到阮唐披着毯子坐在炕中间,眼巴巴地盯着他,裴湛心情很好,过去把阮唐跟毯子都抱住,说着:“睡吧,困死哥哥了,后天还要出差,来往又得三天,估计都睡不成好觉。”
阮唐突然发现外面诵经的声音渐行渐远似的慢慢变得轻不可闻,他狐疑地看裴湛,裴湛伸手关了灯,把阮唐往自己胸前揽了揽,说着:“有我在你怕什么?快睡。”
阮唐知道自己应该把裴湛推开的,犹豫片刻,迟迟不动,裴湛身上暖烘烘,身体结实得到处都硬邦邦,他早就熟悉了裴湛的味道,迟疑间又开始犯困,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很快又睡着了。
裴湛睁开眼睛,阮唐的呼吸拂在他下巴上,有点痒,他用下巴抵了抵阮唐温热的额头,有点恍惚地想着,心里为什么感到久违的平静。
翻山越岭寻寻觅觅,不就是为了找到自己的那份安宁。
他闭上眼睛不敢再深想,只是拥着阮唐也沉沉睡去。
隔天也没人来打扰他们,俩人都睡到日上三竿,阮唐睁眼看到自己还窝在裴湛身上,赶紧坐起来,裴湛被他动作吵醒,不满地捞了一把,把阮唐压在自己身子底下揉脑袋,笑道:“用完就扔?昨天哪个小孩害怕被妖怪抓走吃掉?嗯?怕得往哥哥怀里钻!怎么还翻脸不认了?”
阮唐郁闷道:“不是我,你记错了。”
阮唐下床要跑,裴湛轻易抓住他脚腕给拖回来,咯吱阮唐腋下,说着:“还有,睡前不去厕所,非得半夜吵我起来,谁啊?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难伺候?”
阮唐被他挠着痒痒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俩人在床铺间蹭得衣冠不整,所以老牛道士来敲门的时候,推门就看见阮唐躺着床上,睡衣撩起来露着白肚皮,眼睛泛红挂着眼泪,还被裴湛摁着腿。
老牛惊得南瓜子都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说着:“佛门净地哟,老裴你
真敢。”
裴湛反应过来,抄起沉甸甸的荞麦枕头朝着老牛脸面就砸过去,老牛一声悲惨呼嚎,捂着鼻子跌坐地上,竟然被裴湛砸出鼻血了。
阮唐吓一跳,赶紧跳下来查看,朝裴湛瞪眼骂道:“你那么大劲儿干嘛!”
裴湛拉着阮唐胳膊把人拽回自己势力范围,踢一脚老牛让他赶紧滚蛋,把一条运动长裤扔给阮唐,说着:“把短裤换下来,跟我去后山玩。”
阮唐一想,拒绝道:“不去,你赶紧把你带的东西处理了,再装回车上也行,我今天在寺里待着,再吃顿斋饭,规规矩矩点行不行?要不早点回家?黑旋风说他晚上包水饺。”
裴湛一想,同意道:“那也行,简单吃点,我带你去后山玩玩?”
阮唐摇头,说着:“下次吧,我想去烧烧香。老人都说莲山寺挺灵验,我礼佛去。”
裴湛挺想带阮唐去后山他的秘密桃花源看看,不过见阮唐这么打算,也不强求,收拾收拾东西,说着:“那待会吃了午饭就往回走。”
裴湛揪着老牛去隔壁道观谈点事情,不修边幅的道士还在用手背擦鼻血,愤愤然指着裴湛骂道:“好你个老裴!昨天晚上发疯去莲山佛塔搅和大能念经,早晨又扔枕头砸我!我看你要找事情!”裴湛从老牛破道袍里掏出一把南瓜子磕上,不在意道:“老子乐意。”
阮唐留在寺里上香礼佛,碰到无往大师,阮唐笑着打招呼道:“大师见笑,我这种凡夫俗子有所求的时候才来叨扰各路佛祖神仙。”
无往师傅点头道:“人之常情。”
阮唐低头笑了下,说着:“就算求不得,也可以做心理安慰了吧。”
无往师傅莞尔,半晌才道:“未必求不得。”
阮唐一愣,自嘲地摇头,说着:“谢大师提点,不过……算了,顺其自然吧。”
无往师傅看了看阮唐手腕上的檀木手串,说着:“顺应本心自然是最好。”
中午阮唐有点心不在焉地吃了饭,跟无往住持和老牛道士作别,下山的时候正好是午后的时间,阮唐坐在副驾驶昏昏欲睡,裴湛关上车窗,放了个舒缓的音乐,阮唐没一会又睡着了。
等他再睁眼已经在家门口了,黑旋风正在院子里的小菜地里拔葱,招呼道:“回来这么早?小阮玩得怎么样?”
阮唐揉揉眼睛,打个哈欠下车,说着:“就是吃饭睡觉上香,我怎么这么困,哥,我先上去眯一会。”
裴湛揪着阮唐后颈衣领,问着:“喊黑旋风哥,怎么就是不喊我哥?我对你多好!”
阮唐乏乏地挣开,揉着眼睛往屋里走,进屋看到窗边桌子上放着的木盒,打开看了眼,寻思着是不是该放到保险柜里,待会再说吧,他把盖子合上,觉得身上有点不舒服,就缩到床上了。
裴湛觉得不太对劲,不放心地跟上楼,看几分钟的工夫阮唐竟然要睡着了,他摸摸阮唐的额头,有点烫。上次可是被阮唐发烧吓着了,裴湛赶紧去找温度计,一测,三十八度一。
阮唐无精打采躺着床上,任由他折腾,小声说着:“可能吹了凉风,一冷一热冻着了,山里晚上有点凉,你车里空调也凉。”
“觉得空调凉你怎么不吱声!”裴湛有点着急,要载他去医院,阮唐不想动,只想睡觉,没一会又昏睡过去。
裴湛不放心,找来退烧药就一直守在床边,看到桌子上装着一对杯子的红木匣子,走过去打开看了眼,眉头微皱,合上盖子要将盒子放到别的房间。
他一搬动盒子,床上本来已经睡着的阮唐突然不安地动了动,呼吸明显急促,睡得很不踏实,裴湛把盒子放下,阮唐又呼吸平稳起来。
裴湛知道里面一只杯子是经阮唐手修复的,难道阮唐正在梦里跟杯子交流?可是怎么
会突然发烧了,他确定阮唐在山里是安全的,佛门净地,干净得很,他又一步不错地跟着守着,不会有纰漏。
裴湛的目光从阮唐再次转向红木匣子,觉得这对杯子八成有问题。
平白无故送一对杯子什么意思?现代人不是讲究杯子就是一辈子嘛,瞎几把送个屁。
他抄起电话打给馆长,问送杯子的人到底什么底细,馆长见是裴湛亲自问,不敢保留就都说了,裴湛听到权容这个名字,眉头皱得更紧,下楼喊来黑旋风。
黑旋风正揉面呢,一手面粉,见裴湛脸色不善,问着:“怎么了,小阮又发烧?”
裴湛问他:“昨天你说五仙市那个被抢走的项目,对方集团老总叫什么来着?”
黑旋风想了想,报出名字道:“权总权容?咱们竞标没竞争过人家,权总集团比咱们更有实力,家大业大的,对了,竞标的时候权总也去了,人家挺客气,还过来客套几句,说以后有机会合作什么的,咋了?大哥你不说那个项目拿不拿无所谓嘛,就是去试水的,怎么又问起来了?”
裴湛揣着心事没再跟黑旋风掰扯,拿了热水壶又上楼了,摸摸阮唐额头,还是干烧烫手,他卷起阮唐衣服查看了下后背印记,倒也没什么特别反应,还是那样。可怎么又发烧了?真是吹凉风了?
阮唐只觉得身上沉,睡梦里觉得冷,有意识的时候睁眼,看到眼前白茫茫一片雪,还有眼熟的莲池跟小亭。
莲池一片萧条枯萎,小亭里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依稀听到有人踏雪而行的脚步声,看过去只瞧见了鹅毛大雪里的一抹暗灰色衣袍残影,风卷起雪花铺天盖地,小亭石桌上一封被雪水打湿的信封被风卷落到了地上。
信封上写着几个字:荆遥亲启。
阮唐觉得冷。
烧得有点糊涂的阮唐不舒服地睁开眼睛,看到裴湛正坐在床边?意潦只???砣砗傲松?骸芭嵴俊!
裴湛看向他,发现阮唐目光有点散,正怔怔看向窗外,轻声说着:“下雪了,冷。”
裴湛皱眉,阮唐又闭上眼睛,再次说着:“冷。”
裴湛知道这又是魇上了,估计是被他修复的那只杯子影响到了,裴湛握住阮唐的手,说着:“不冷,我在呢。”
阮唐闭着眼睛虚弱道:“你明天要出差。”
裴湛简直怀疑他是真魇住了还是装糊涂,顺着阮唐问道:“那你是不是不想我出差?”
阮唐道:“你去找人。”
裴湛一怔,听阮唐接着道:“你传染我失眠。”
阮唐又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几分,大概是醒了过来,看裴湛握着他的手,挣开坐起来,指了指桌子上的盒子,说着:“拿远点,先放你保险柜里吧,明天我带给馆长,让他还给人家。”
裴湛没接这话,追问:“不想我出差?”
阮唐翻个身,闭着眼睛道:“你该忙什么忙什么。”
裴湛笑了下,说着:“你不想我就先不去,等你退烧再说。这对杯子你不能留,它们跟小陶人不一样。”
阮唐问着:“怎么不一样?”
裴湛:“非善类。”
阮唐想起权容,不赞同地摇头道:“不见得,我觉得没有恶意。”
裴湛不满,把被子给他往上拢拢,说着:“你觉得没有恶意?你怎么那么会觉得?再量量,超过三十八度五吃退烧药,我先让黑旋风把杯子拿走送到馆长那里,除了我的东西,以后不准胡乱收礼。”
阮唐抗议:“我怎么胡乱收礼了!”
裴湛从裤兜里掏出小刺猬,放阮唐枕头边,说着:“小朋友陪着小朋友,快睡。”
阮唐低不可闻嘀咕两声,见裴湛出门了,抓过小刺猬放手心里盘玩,想着刚才梦里看到
的名字,“荆遥”,算是古姓了吧,到底是谁?权容从哪里弄的杯子,遗念这么强。
《文物修复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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