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祁读完,心中思绪万千,慨然叹道:“虽知他极可能未死,但最后这番悔怅却令人唏嘘不已。英雄草莽,圣人白衣,无论生前如何,死后终归只是一?g黄土而已。”
兰霖哂笑道:“那便如何,因为免不了一死,就从此自甘无为,出家当和尚么?或者又如蓝北寒所说,从此寄情于山水之间,与清风明月相伴?”
王祁挠了那头,讷讷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有感而发胡说两句罢了。”
兰霖道:“小小年纪,可不要学人家看破红尘,装作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那不是睿智,是遇难而退,懦弱不堪。芸芸众生,滚滚红尘,没有闯荡过,哪来看破?”
王祁知她生世孤苦,飘零无依,所说皆是心中所感,当下虚心受教,道:“我知道了。”瞥眼看到坑底那根细细的黑管,又道:“照蓝北寒所言,那管中所藏应该便是阴阳星耀术了。”
兰霖不置可否,谨慎言道:“整个阴阳谷,除去蓝北寒外,无人知晓星耀术的样子。不比忘川神剑,每逢派中大典,掌门便会恭敬请出,置于祭案,接受香火供拜。所以人人都知忘川剑的模样,而从不知晓星耀术的底细。”
王祁目光灼灼地盯着漆黑细管,道:“虽然不知真假,但我想蓝北寒既然已将忘川剑舍出,又何必在星耀术上做文章。况且星耀术于他不过鸡肋而已,得之无益,舍之可惜,远不如忘川剑,还可执锐杀敌,临阵之时多一些胜算。”
兰霖点头道:“刚才小蛇已探过,此物并未沾惹毒物,先取上再说。待以后有机会——”正说话间,忽听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脸色一变,忙噤声住口,向王祁打了个手势,揉身藏在门后,眼睛透过破裂缝隙,向屋外看去。
王祁也是一惊,此处荒绝人烟,圮敝朽塌,二人度过一日一夜也未听到一丝动静,这会儿又是何人来此。俯身将尺长的细管从秘坑中捞起,只觉冰寒刺骨,轻若无物,也不知是什么质地造就。随手将铁板放下,一推观音铜像,只觉板后“扎扎”声响,须臾杳然无闻。再伸手提时,已重逾千斤,纹丝不动。这才将细管握在手中,纵身靠在另一边门后,向外张望。他来时已将路上的痕迹除去,只要不进屋来,就不虞被对方发现。
这时,脚步声渐渐靠近,穿过断墙一角,隐约能看到两人一前一后从远处走来,当前一人手握长剑,左右挥砍,披荆斩棘,好像开路一般,极为卖力。身后那人一身白衣,仪容妖媚,于乱草中极为显眼。王祁蓦然一愣,与兰霖对视一眼,低声道:“两仪阵外的唐公子?”
兰霖点点头,沉声道:“前面那人是蓝星。”
王祁一惊,一边盯着二人动静,一边说道:“怎么会是他们?”不解这二人一方为主,一方为敌,本应该是仇家,此刻却凑在了一处,而且看样子,蓝星对唐公子格外谄媚,躬身走在前面剪除荒草,似是下人一般,心思一动,暗道:“难道此人已投靠唐门?”
这时,只听唐公子道:“这是什么地方,怎的如此荒僻?”言语中略带厌恶语气,似觉此地实在是无趣之极。
蓝星一边挥剑刈草,一边恭敬答道:“公子,我们已将阴阳谷上上下下搜遍了,就剩此处还未来过。相传这几间破屋乃是鄙派老祖成名之前的闭关所在,蓝北寒为人诡谲,做事往往出人意表,说不定会将那件物事藏在此处。”
唐公子皱眉道:“藏在这里?”说着伸手指向园内,讽笑道:“你看这里荆棘丛生,断壁残垣,墙屋破败不堪,怕你自你们那位老祖宗离世之后再也没人来过。蓝北寒现今踪影全无,那件物事定然被他随身携带,重视再三,你想想,他会藏在这个无法容身的地方吗?”
王祁与兰霖不由地相互看了一眼,都忖道:“蓝北寒果然未死。只是他拖着重伤之躯,不知藏在了哪里,何以蓝星翻遍了整个阴阳谷都寻找不见。”
蓝星赔笑道:“我不过是抱着侥幸一试的心里试试罢了。为公子办事,小的总要想得周全些不是。只要有一丁点可疑之处,就得辨察真伪。不过,公子睿智无双,这园子确实荒僻得紧,有些入派多年的弟子,甚至都不知道在荒径野石深处还藏有这么个地方。若不是十多年前蓝北寒将一个侍婢冷落此处,怕是直到现在我也不会知道。”
唐公子眉峰一挑,道:“你说什么,蓝北寒曾经来过此地?”
蓝星笑道:“来过,还不止一次。”
唐公子道:“那是为何?”
蓝星道:“十多年前,蓝北寒刚刚登上掌门之位时,曾从谷外带回一个侍婢,宠溺极深,后来不知如何得罪了掌门夫人,险被处死。蓝北寒心念旧情,便将她废囚于此,至死未曾出园一步。”
唐公子哂道:“还不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那点破事。你们的夫人也算一只母老虎了,居然能把蓝北寒逼到这步田地,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蓝星谄笑道:“可不是,我们那位掌门天生一副惧内相,却又旧情难断,只是可怜了那位美婢,生下少主后,没几年就死了。可惜可恨,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偏偏命比纸薄。我虽然阅女无数,从未见过一人能及得上她。”
唐公子道:“你说什么?”
蓝星一惊,忐忑道:“小的没说什么啊。”
唐公子道:“蓝北寒的女儿不是正妻所生?”
蓝星恍然,说道:“原来公子不知,也难怪,这种丑事蓝北寒怎会向外人提起。那侍婢死后不到两年时间,夫人也患了一场大病去世了,自那之后,蓝北寒饬令谷中弟子不得乱嚼舌头,传散有关少主的谣言。慢慢的,人们也就渐渐将此事淡忘了,如果没人提起,谁还知道蓝北寒的独生女儿居然是偏婢所生。”
唐公子听罢后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说道:“兰霖多大了,现在何处?”他来阴阳谷前已约略掌握了一些信息,自然知道阴阳谷少主叫做兰霖,只是所知不全,心中忽有所想,这才问了出来。
蓝星答道:“少——兰霖今年应该有十六了吧,下落暂时不知。”
唐公子气极,但他城府颇深,只是失笑道:“暂时不知,那是何意?此刻阴阳谷内乱外扰,一团乱麻,掌门不知所在,难道连少主也预知消息,逃得无影无踪了吗?”
蓝星额上立时冒出冷汗,惶恐道:“公子息怒,请恕小的无能。兰霖确实不在谷中,三年前我派人去彭州置办产业,她不喜在谷中久待,想要跟着一同前去。那时我想或可顺水推舟,将她软禁起来,将来一旦谷中生变,说不定还能有些用处,便同意了,暗中交代手下小心看守,不得出错。这三年一直相安无事,哪知数月前突然传回消息,我派往彭州的手下尽数被人斩杀,兰霖也不知去向。赶忙派人前去查看,发现除去为首那名弟子外,其余人等皆是被本门独门秘药幽情香所害。加之兰霖在此时诡异消失,因而猜测这一切或是她一手所为。之后我便加派人手暗中查访,可是直到今日,一直没有她的下落。”
兰霖歪过头去看看王祁,想起那夜同生共死,一同歼杀李奇凌的场面,心头微甜,暗道:“蓝星啊蓝星,任你狡诈如狐,也不会想到幽情香不过是个引子,真正令那些人丧命的乃是祁儿。可叹你现在还不知道,李奇凌假意为你效力,暗地里却是圣水宗之人,杀人窃宝,为乱已久。”
唐公子若有所思,回望身后片片榛莽,道:“自栖云峰下来后,我见这道山谷闳阔绵长,却无一人把守,那是为何?”
蓝星道:“公子有所不知,此处山谷向来为本派女弟子所居,自从将她们赚入藏月洞后,这里便空了下来。除去她们,外人势难从两仪大阵中到达这里,连一般的男弟子也不知晓,所以便没有派人值守。兼之那些女人不怎么听话,虽然杀了几个,暂时镇住了场面,但暗地里仍是人情汹汹,为防不测,小的又加派了许多人手看管。如此一来,谷中弟子尽数集于阳谷及栖云峰,此处便暂时冷落下来。”他一边答话,一边小心地看着唐公子脸色,谦恭之至。
王祁与兰霖对视一眼,心中均想:“果然是他做的手脚。”
唐公子懒洋洋地伸出一双温白如玉的手掌,弹指将衣襟上沾带的草芥拂去,略带嘲讽道:“你太大意了。”
蓝星一愣,道:“公子此话怎讲?”
唐公子道:“你说谷中女子尽皆被俘,那兰霖呢?”
蓝星不知他此话何意,赔笑道:“那妮子下落未知,现在还不知在何处浪荡,管她做甚。”说道这里,倏地一顿,这才想到原来此人是在责备他办事不力,没有将女弟子一网打尽,心中暗骂,嘴中却忙解释道:“此人向来与蓝北寒不对付,即便听到什么传闻,也只会高兴,而不会心起复仇之念。何况她一向被李奇凌看管,从未听说交往过哪个江湖上的人物,即使觊觎谷中瑰宝,奈何独木难支,想来不会只身犯险。对了,李奇凌是我派往彭州的手下。”
唐公子心中愈发鄙视,冷笑道:“有时候不能太笃信自己的猜测。”
蓝星心里不爽,不过对方乃是唐门之人,地位尊崇,哪敢稍有违逆,只得说道:“不知公子所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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