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祁奇道:“为何如此着急?此刻外面纷乱扰攘,不知什么状况,蓝星刚刚疾奔出去,定然加派人手前来压制,贸然现身的话,岂不是就被他们发现了吗?”
兰霖道:“我倒没有想到此节,确实有些莽撞了。可是我们将唐洛击伤,万一他带其他人手前来复仇,那该怎么办?”
王祁一怔,随即笑着安慰道:“霖儿放心,你没看出来么,唐洛为人骄傲至极,今日败在我们两个无名小辈手上,实乃一生奇辱,以他的性子,怎肯假他们之手报仇?放心吧,短时间之内,他没有治好伤是不会来的。”
兰霖这才放下心来,嫣然笑道:“这样最好。”
王祁打趣道:“为何刚才神思不属,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哪。”
兰霖看着王祁灼灼眼神,心中无由来一阵紧张,笑道:“我什么样啊?”
王祁道:“从前的你决断杀伐,从不犹豫,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江湖任我横闯的模样。”
兰霖道:“怎么,我现在不一样了吗?”
王祁笑道:“大致一样,只是狠厉中多了些女人味儿,从前你哪会怕这怕那,即使对方手段高绝自己十倍,也不会惧退。可是刚才唐洛已然避走,你依然还有些战战兢兢。”他和兰霖心交已深,心中有疑便说了出来,自不会怕一言不合惹恼了她。
兰霖也是一愣,默然回思,果觉如此,心中不甚了了,犹自口硬道:“谁说了,本姑娘神剑在手,会怕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娘娘腔?倒是你小子,身负重伤,手无举剑之力,若不是有我在,还不早早就给他们杀了——”蓦然见到王祁低头不语,心中一愣,才发觉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了,忙懊悔道:“祁儿,对不住,我不是——”
“不用解释,你我同生共死,我怎会误解。”王祁抬起头来,泪光泫然,笑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其实你还是你,什么都不怕,只是有我在身边,你怕旁人伤着我,对我不利,这才一直心惊胆战,是不是?可怜我一个穷小子,何德何能,能得到你的垂青爱护。”说道最后,已是半哭半笑,微微哽咽。
兰霖又羞又喜,笑嗔道:“不可妄自菲薄,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
王祁老脸微红,道:“此刻唐洛遁走,短时间内不会复返,此间又无其他藏身之地,左右无事,不如——”说着,从身后取出那支细管,扬了扬,道:“不如看看这物事是真是假。”虽不知是不是真正的阴阳星耀术,但毕竟是阴阳谷之物,因而出口征询兰霖之意。
兰霖道:“我们不用再找个地方藏起来吗?”在她心中,还是对王祁伤势深深担忧,一路走来,形势愈发险峻,二人百计避敌,几乎丧命,早已后悔不该拉着他贸然前来。
王祁摇头道:“放心吧,蓝星还需应付谷中乱势,唐洛甫遭重创,自顾不暇,除去他们二人,谁也不会想到此地,而且就算是他们,也不会想到剧战之后,我们仍有胆量继续待着。”
兰霖无奈道:“好吧。”心中也知这是唯一可行之计了,只得暂时抛开烦扰,又道:“虽然如此,我还有一件事亟需办理。”
王祁一愣,冲口问道:“何事?”
兰霖摸摸肚子,无奈道:“我们一路赶来,又接二连三地迎敌闯阵,口中一直没有进食,唐洛一退,顿时觉得腹中空空如也,若不吃点东西,就算对手不来,也要饿死了。”
王祁听她一说,肚中也不由咕咕做响,笑道:“唉,这倒是大实话。只是外面情况不明,又能去哪里找寻吃食?”
兰霖神秘一笑,道:“放心吧,虽然吃不上珍馐美味,填饱肚子还是不难的。你在这里等着,我片刻就回。”说罢,纵身跃出园墙,朝乱林深处走去。
王祁知她不是莽撞之人,只好枯坐等着。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兰霖便又返回,只见她怀中鼓鼓囊囊的,不知揣了些什么东西。
兰霖走至桌旁,抬袖拭净尘灰,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把东西,骨碌碌堆在桌上,滚向四周。王祁赶忙伸手,以防它们掉落地上。一看之下,这才了然,原来是些榛子松果之类,颗颗硕大饱满,卖相极佳,也不知这片刻之间,她从哪里寻来这么多好东西。他饿了许久,早已馋涎欲滴,随手拿了一颗扔到嘴中,咀嚼之下,但觉舌齿间满是涩涩清香,竖指夸道:“好吃,好吃。”又吃了几颗,腹中饥饿之感才渐渐缓解。
兰霖看他那口不择食的样子,好笑道:“慢慢吃,我没找到水,噎着可没法子。”将怀中东西全部取出,在桌上摞了一小堆,这才贝齿轻启,拿起一颗送入嘴中。
王祁边吃边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等妙法,难不成时岭中的猴子给送来的?对,一定是这样的,它们一见霖儿貌美如花,惊讶之余,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于是争相送果讨好,以博美人一笑。”
兰霖嚼碎一枚松果,正欲咽下,听到王祁调侃,乐得差点吃岔,咳嗽两声,这才堪堪送下,笑道:“祁儿讨打,难道我就那么招猴子待见吗?”
王祁笑道:“不止是岭中的那些野猴。”
兰霖随口道:“还有?”
王祁道:“还有你眼前的这只大马猴。”
兰霖大笑,羞颜欲醉,道:“小不正经,敢开本姑娘的玩笑,讨打。”说着,一记粉拳锤在王祁胸口,她下手甚轻,待挨到王祁衣服时,已与轻抚无异。
王祁伸手攥住她的手掌,佯怒道:“哼,竟敢对我不敬,吃我一指。”右手向前一探,在兰霖腋下挠了两下。
兰霖笑意更甚,咯咯乱颤。二人打闹片刻,笑语晏然,过不多久,桌上的松果不觉吃掉小半。这些东西虽然看着不大,却极易饱腹,二人久饿之下,胡乱吞嚼,也不过吃了二三十颗,就有些撑了。王祁去院中背阴地方找些雪吃了,聊解干渴,又掬了一些给兰霖,笑道:“味道不多,比山泉好喝多了。”兰霖笑着接过,放在唇边细吮。
王祁将桌上四落的榛果拢作一堆,有些好奇道:“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若没这些干果,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熬下去。难怪师父他老人家游荡江湖时,身上还带着佐料,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人在江湖,有两件事至为重要,第一是小命,第二便是嘴巴。当时我还笑他,今日想来,老人家果然智慧过人,堵不住嘴巴寸步难行哪。”
兰霖失笑道:“你师父还真是个妙人。”
王祁道:“若是我功力未失,定要给你打两头野味来尝尝,师父虽没传我烧烤的手艺,但他*出来的徒弟,手段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兰霖道:“手段?烧野兔烤小鱼的手段吗?”一想到王祁与他师父二人在火堆旁相对烧烤的画面,又是一阵咯咯娇笑,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止住笑声,道:“我从小在此长大,母亲被蓝北寒幽禁后,下人也渐渐放肆起来,有时候碰上雨雪大风天气,他们便偷奸耍滑,懒得送吃的来。母亲被逼无法,只得背上我在岭中寻食裹腹。天气暖和时还好,岭中草木葱茏,各式野果野菜尽可摘得,但一到冬天,天寒地冻,除去松柏外,其他树木尽皆枯落。我清楚记得,那天云沉风啸,她带着我,踩着深可没膝的积雪在林子里不断寻找,直到黄昏依然一无所获,母亲虽然功夫不错,却也禁不住这么折腾,步伐越来越慢,就在我在趴在她的背上被冻得几乎晕厥时,母亲突然将我叫醒,哭着笑道:‘霖儿醒醒,娘亲找到吃的了。’说着便给我的小手中塞了颗松果,掰下一小粒放在我的嘴里,看我饿极而食的样子,欣慰地指着两颗极粗极高的树,道:‘小松鼠在里头做了窝,为了过冬,它们备了好些果子呢,足够我们吃一段时间,以后,咱娘儿两个可饿不着了。’从此之后,我便死死记住了那两棵大树,因为它们是我和娘亲冬天活下去的希望。”兰霖说罢,眼眶微红,有些伤感地摇了摇头。
王祁喟然吁叹,嘴中有些苦涩。
兰霖一改愁颜,道:“咱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且看看老鬼留下的星耀术是何模样。”
王祁找到卡口,一转一拉,细管登时变做两截,伸出手指夹出一卷黄色绢帛。兰霖好奇地伸手接过,轻轻铺展,这才发现原来绢帛并非黄色,而是因为时代久远,绢帛渐由纯白之色化作枯黄。
绢帛长约二尺,入手滞涩。兰霖定睛一看,不由愣住,奇道:“这些字好生奇怪,倒与你从李大身上搜出的那份东西有些相似。”
王祁一怔,随即想起当初送孟庭岚前往南剑宗时,曾被一黑衣人蹑踪截击,伤死极重,他们被逼无法,便挖掘陷阱欲与此人一决生死。此战险恶之极,叶清、孟叔阳俱遭重创,直到最后兰霖趁其伤退时暗中刺出一剑,自己又追上用毒针攒射,这才堪堪将对方杀死。对方自称李大,乃是圣水宗门下,从他身上搜出两粒九泉洗心丹,一本寂灭掌法。洗心丹兰霖已服下一粒,寂灭掌她也看过,只是圣水宗的秘术向来以古篆写就,旁人丝毫不识。此时听兰霖一说,心中也是大奇,不由凑过去看,果见黄帛上尽皆古篆,只是挥洒间恣意非常,笔锋如剑如矢,虽然历经百年纸枯墨残,仍觉一股肃杀之气凛冽扑面,与摧魂、寂灭二术的雍容持正截然不同。
兰霖问道:“你识得吗?”
王祁看了一会儿,眉头时皱时展,道:“勉强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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