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不是慕容冲

第38节

    我不是慕容冲 作者:楚云暮

    第38节

    任臻在冲天的火光中眯起眼,沮渠蒙逊果然不可小觑,在这等兵荒马乱之下,还能站稳脚跟、收拾残局,败而不溃。他冷冷地伸出手来,副将立即奉上神臂弓,他深吸一口气,沉沉地拉开这张十石大弓——此乃西燕上将慕容永在汉中之时新研制的武器,实则当初联珠弩的改良版,以檀为弰,铁为膛,钢为机,丝为弦,射程更远而杀伤力不变。

    沮渠蒙逊尚在拼死指挥,忽闻脑后疾风过耳,多年沙场生涯使他本能俯□去,双腿夹住马腹迅速地荡避一侧,说时迟那时快,锋芒毕露的箭簇嗖地一声贴着盔顶红缨疾飞而过,正射中左近高举的大纛,旗杆应声而折!

    与此同时,燕军变阵,轻骑让路,换铁甲重骑排布而出,野蛮地直朝魏军横冲直撞而去——魏军本为偷袭迅捷,皆着轻甲,血肉之躯哪堪如此冲撞,皆是惨叫落马、骨折筋断,好不容易重铸的防线又开始溃散。沮渠蒙逊气急败坏,一把掀开挡在身前的魏将,猛地扬鞭催马便走——此时此刻,逃命要紧,他已顾不得再这些难逃生天的子弟兵了,有什么比留得青山更加重要?!沮渠蒙逊不管不顾地夺路而逃,长戟过处,敌我不分,皆成齑粉——如此,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任臻看地分明,一颗心几乎激荡地要爆裂开来,他咬牙切齿地怒喝一声:“追!”

    北魏军队在留下了数千具尸首之后,终是得以突围,沮渠蒙逊沿途方才得以收拾数千残部,且战且退,奈何任臻费了这许多功夫,添了这偌大牺牲,报废了整座薄山联营,全为了沮渠蒙逊一人,哪里肯就此放过,自然杀红了眼死咬不放紧追不舍。他自己知道蒙逊狡而善战,时机转瞬即逝,而己方虽刚大胜,但单兵作战的硬件条件还是稍逊魏军——代地自古产良马,拓跋圭叛燕自立之后便下令封锁边疆不许一马出关,而西燕近来仅仅靠苻坚的西凉一地提供的战马,自是不够支撑接连不断的庞大军事行动。而这次带来的骄骑军虽称精锐,但战马骑兵皆不如魏军,指挥起来也不如天子亲卫虎贲军得心应手,任臻下令轻装简行,辎重尽弃,只挑选了半数轻骑继续追击。

    双方偶有相触,皆有恶战,魏军急着逃命几无还手之力,但燕军要一举歼灭一时却也不能,蒙逊一方面倍道而行艰难抵抗,一方面连夜向离此最近的北魏河东太守拓跋仪发出急信,要他出兵接应,好退入中条山中——狭长险峻的中条山脉与薄山丘陵不同,是一道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只要能抢先一步进入密林山区,魏军马好,必能甩脱追兵逃出生天,他就有办法休养生息东山再起。

    河东太守拓跋仪接了书信,命人将拼死报信的魏兵带下歇息,自己则一声不吭地回到房内,书案旁一个辫发胡服的鲜卑男子背对而立,正手执书卷看地入神。

    拓跋仪慌忙跪地,向对方施了一个刚才学会的汉人的陛见礼:“皇上,沮渠蒙逊果然求援了。”并将大致惨况转述了一遍。

    拓跋圭缓缓转身,看向这个自己称帝后才投奔于他的堂兄弟:“给他回信,河东乃我朝盐池重镇,不可有失。你身为河东太守不敢带兵远征,援军只能离城百里,在独龙山附近埋伏等候,让他继续坚持,只要撤退到预定地点,我们立即接应他进山——沮渠蒙逊为了活命是连自己亲哥哥亲儿子都能推出去送死的人,他死乞白赖都一定会坚持逃亡。”

    拓跋仪点头答应,咽了咽口水又道:“沮渠蒙逊这一仗已经拼光了老底,据说近四万的精兵只剩了不到一万,我们还要派兵相援相救?”

    沮渠蒙逊虽然战功彪炳,很得器重,但为人奸狡跋扈心狠手辣,在鲜卑魏国绝不怎么得人心,拓跋仪难得见他损兵折将,一败涂地,自是恨不能落井下石除掉这异族之人。

    拓跋圭心中了然,却是声色不动地瞟了他一眼,将书卷不轻不重地往案上一砸,拓跋仪心中暗悔失言,生怕自己的这点私心遭了这刚愎帝王的忌,连忙解释道:“末将的意思是沮渠蒙逊已如丧家之犬,慕容冲为了追他已是尽弃辎重,孤军深入,甚至为了提高骑兵的追击速度不断减少随军人马——深入腹地乃兵家大忌,何况是御驾亲征?慕容冲刚刚清洗了骄骑军,又已经收复了函谷关,还攻占了豫北晋南的大片土地,若非中条山天险,只怕我们的河东盐池都要直面兵锋,照理说他应当收手退兵,回长安收拾朝政稳定军心才是……”

    的确,从出兵江南算起,任臻离开关中已经一年有余,长安基本是由慕容永为首的几个皇族把持朝政,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远离中枢大权旁落都是大忌,更遑论为了追一股残兵败将,堂堂国君会不顾生死不惧危难地一口气死追了数百里。

    可惜,他先是任臻,再是皇帝——永远也没能有一颗无情无义帝王心。拓跋圭将一只锦盒推到拓跋仪的面前,锋锐的眉眼在灯火下更显阴鸷:“把这个东西以沮渠蒙逊的名义送到燕军中去,他见了,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龙潭虎穴都一定会继续追下去——不死不休。”

    拓跋仪定睛看去,锦盒中是一袭曾经艳若朝霞的赤色披氅,却因沾染了层层血渍,而凝成一片浓重不祥的乌云。

    拓跋圭负手踱步,好整以暇道:“再给慕容德去一封信,告诉他我拓跋圭承认南燕立国,且有生之年不再南侵他一寸土地;而当年参合陂之战杀降五万乃沮渠蒙逊先斩后奏一手造孽,朕亦深为愤慨,将来定会给他一个交代——只要他与燕断交,改与我国结盟。否则待此间战事一了,朕必挥师亲征,直下他的国都广固!”

    拓跋圭语气平淡,拓跋仪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忙掩饰地俯身低头应道:“末将遵旨。”

    待拓跋圭信步离去,他才敢放出目光,转向拓跋圭方才看的书卷,那是一册《庄子》,上云:螳螂方欲食蝉,而不知黄雀在后,举其颈欲啄而食之也。

    147、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就地扎营稍事休整之时,沮渠蒙逊狼狈地侧过身子,以避开众人视线,低头将自己臂上又渗出血的绷带扎紧了些,一双狼一般的利眼却暗中向四方打量:精疲力竭的魏军士兵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开去,有的埋头处理刚受的刀伤,有的刚从怀里掏出一个藏到发硬的干粮便立即被身旁的人劈手夺过,狼吞虎咽了个干净,那人愤怒地挥拳就打,顿时引发一场小小的骚乱。

    副将连忙前去弹压,沮渠蒙逊心底明白,北魏军队本以军容严整著称,士气涣散至此,还能坚持几天不至溃败?皆因逃亡多日,慕容冲忽然不要命了一般死追不放,浑然不顾自己孤军深入的处境——真个疯子!

    偶尔被咬上了,难免一场恶战,虽然次次紧要关头都侥幸得脱,但跟着的人马愈加锐减,山路崎岖难行,后有虎狼追兵,如今身边只剩的这三五千人又有几个真与他齐心的?他毕竟是个匈奴人,军心再涣散下去,难保这些鲜卑士兵会不会忽然倒戈相向,献首投诚。

    若是不管旁人,暗中联络那些从陇山便一路跟随的故旧亲随就此逃亡,倒是能免杀身之祸,只是这么些年来的苦心经营东山再起便全白费了,北魏西燕凉州都没了他的立足之地,便是苟活也无甚意思——他还是舍不得!

    他需得尽早到达独龙山,与援军会师,方能免这覆巢之祸。正在此刻,忽有一魏军跳下马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复命:“将军,我们大人已经领援军出城,在独龙山隘口等候将军!”

    蒙逊心中一喜,拓跋仪已经出兵,想来拓跋圭还舍不得对他鸟尽弓藏,此处离独龙山只有三十余里路,自己夺路而行日夜兼程,未必没有生机。他刚欲开口,忽而又有一骑飞至,却是扎营前派出去的斥候,惶急地叫道:“将军,燕军又追来了,离此不过五里之遥!”

    沮渠蒙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霍然起身:“都上马!准备退敌!”

    “报——!”

    “启禀皇上,东南百里发现燕王军队!”所谓燕王者,乃是据广固自立的慕容德,任臻既与他止戈修好,那西燕上下便笼统称其为“燕王”。

    任臻噌地一声收回鸣凤枪,在马上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方才一场血战,他差一点就要了蒙逊的命!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却还是被这狡猾成性之人逃脱,只遗尸百具,这让再次功亏一篑的他很是恼怒,遂不耐地道:“此间战事不劳费心,让他们退回青州去!” 何况他本能地不想南燕军队插手——沮渠蒙逊是他的猎物!

    骄骑军中一员将领便劝了一句:“皇上为了追击敌军,只带了三千人马,又身处魏境,多个友军支援也好。何况镇守北魏与南燕边境的乃是燕王的侄儿慕容超,他肯定是想手刃沮渠蒙逊,好向燕王请功示好。”话未说完便觉得脖间寒芒一闪,几丝鬓发飘摇落地,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任臻俯身将扎进土中的长枪拔出,冷冷地瞥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去慕容超军中也请功示好?”那将噤若寒蝉,慌忙叩头认错。任臻却不理他,他翻身下马,命人将赭白牵去喂饲,自顾自地进了帅帐。

    在无人之处,他手劲一松,鸣凤枪啷当落地,任臻颓然跌坐,脸色灰败,一派疲倦——自他以下,全军追敌已是三天三夜没能合眼,可沮渠蒙逊狡猾成性,擅布疑兵,行踪飘忽,自己居然死活也抓不住他!任臻懊恼愤懑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沮渠蒙逊就死定了!若是他的马能再快一点儿,他的枪能再狠一点儿,他的人马能再多一点儿,他就能为子峻报仇了!死了这么多人,熬了这么久的苦,还是功亏一篑!任臻将那袭血衣狠狠地攥在手里,埋首其中,忍不住浑身剧颤,间或发出一声两气的压抑的呜咽——他必须冷静,必须坚持,沮渠蒙逊送来姚嵩战死之时所著的披氅来就是为了攻心为上,叫他自乱阵脚!

    他不能放弃,为了子峻为了自己为了死撑至此的一口气,他都不能放弃!

    许久过后,任臻抬起头来,除了通红的双眼已是面色如常。他一跃而起,大踏步掀帐而出,先将方才被自己震吓住了的将领叫来稍加抚慰,而后下令扎营休整,同时布置人手,广派侦骑,再去四下查探沮渠蒙逊所部的退逃路线。

    那将诚惶诚恐地领命而去,任臻望着他的背影,暗中思忖道:方才他并非纯粹迁怒。骄骑军是以慕容永为首的慕容氏一手创建,军中将领皆上下有亲,全是鲜卑贵族,就连他都未必完全指挥的动,所以当初才排除万难也定要建立天子近卫的虎贲军,凡是御驾亲征他必要带上死忠于他一人的虎贲军,方才度过了这大大小小的难关,可如今因为擅杀慕容钟,任臻恐镇守边疆的骄骑军发生哗变,会导致后方不稳,这才命兀烈带虎贲军回函谷关稳定局势,自己改率骄骑精锐与沮渠蒙逊作战——这支军队是慕容永亲自操练出来的,任臻倒不怕他们上阵不忠,只是,慕容德乃慕容垂之弟,名义上也算是他的“叔叔”,慕容氏轰轰烈烈一大家子人,便是两国交恶开战也未必没有暗地联络,他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忌惮在心,自然不愿慕容超此时此刻来插一脚。

    可天刚入夜,慕容超居然亲自来了。任臻不好将“盟国”的亲王扫地出门,只得接见迎了自己的“堂弟”,见慕容超是慕容家一贯的上好面貌,年纪虽轻,却气度轩敞,倒比当年那个养尊处优的后燕太子慕容宝像样些。任臻的目光不自觉地凝视到他腰间所配的那只嵌宝金刀之上,不冷不淡地略一颔首道:“金刀太子,久闻大名。”(注1)

    慕容超这是头一回见到他那传奇堂兄——他年不到弱冠,前半生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到如今进位南燕的北海王兼骠骑将军,人生也可堪称的上跌宕起伏,然而比起那个从娈童王子到一国帝王的慕容冲来,似还是逊色不少。他定了定神,将视线从面容英俊却面色阴沉的慕容冲身上移开,直入主题:“皇上可知驻守河东的魏军忽有异动,拓跋仪连夜点兵出城去了——正是因为我探听了此一消息,才带兵前来相助,皇上万勿起疑。”

    慕容超自掌兵权,便奉慕容德致命驻守南燕与北魏在晋冀一带的边境地区,会探知河东太守拓跋仪的异动也属正常。任臻心中一动,顿时皱眉道:“他。。。这是要去接应沮渠蒙逊?”看来拓跋圭果然还舍不得沮渠蒙逊这员虎将——他日夜行军,死追紧赶,也正因怕沮渠蒙逊逃到魏境后等来援军,再放虎归山。

    慕容超一点头,诚恳地叹了口气:“皇上自是知道沮渠蒙逊与后燕有参合陂杀俘的血海深仇,我叔父亲历此难,至今耿耿于怀,每每扼腕愤恨,恨不得手刃此贼以报此不共戴天之仇,为人子侄者怎不铭记于心?皇上您要沮渠蒙逊的项上人头,我等自也不敢相争,只想帮着略尽绵力——我率军跟住拓跋仪,可阻挡沮渠蒙逊残部与他会合,皇上自可率军将其部剿灭全歼。”他舔了舔唇,又道:“我们只是想报仇,与后燕的慕容宝可不一样。皇上有传国玉玺,已是天下共主,叔父虽称王却也知道自己没有与皇上您相抗衡的本事,慕容氏肯定以您为首——皇上若还是不信在下,那便扣我留军,做为人质,便不怕南燕军队不服调遣了。”

    “朕记得参合陂之战的时候,你尚流落民间,只怕未必会生起什么同仇敌忾的愤恨之情,此举一为立功二为讨你叔父的欢心,毕竟慕容德年岁已高,又后继无人,举国上下已皆以你为‘金刀太子’,是也不是?”任臻冷笑一声,负手道,“至于扣为人质那也不必,朕还不屑以此要挟,信尔等便是。”换言之,他根本不觉得偏安青州勉强立国的南燕胆敢与他捣鬼。

    慕容超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还是坚持将自己带来的五百军士分了一半,留下来相助任臻,自己则匆匆离开燕营,按照约定赶往堵截拓跋仪,以求将沮渠蒙逊前后包夹,全歼于途。

    这边厢调兵遣将十面埋伏,那边厢沮渠蒙逊却已近穷途末路——军中已经没有一点余粮了。他们也不敢在途中停留寻找吃食,只要一停下只怕西燕追兵就会接踵而至。如此饥肠辘辘地在崇山峻岭中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魏军开始出现逃兵,为了震慑军心,蒙逊一口气将人全部活活枭首,但他也知道魏军士兵看他的眼神也因此更加恶意。在这片波橘云诡的压抑气氛即将到达顶点之际,他终于接到了拓跋仪的回音。

    蒙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跃而起,扬手道:“兄弟们,都上马!有救了!拓跋仪的援军在独龙山口等着接应我们!”求生的欲望使得所有人都为之一振,原本奄奄一息的人也开始回光返照似地生龙活虎起来——战打到这步田地了,没有人想埋骨荒山。蒙逊也立即上马不敢拖延,这是他最后一线生机了,如若这次还不能脱险,那么失望至极的魏兵一定会齐齐将他撕成碎片。

    夺路急行,沮渠蒙逊终于在入夜时分赶到了山隘口,在一片星月无光的惨淡夜色中,四周都是幽幽暗暗模模糊糊的黑影,除了山林间的夜枭偶尔凄厉的嘶叫,竟是半点声响不闻,寂静地有几分不祥。蒙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吩咐手下燃起枯枝,狼烟报讯。不远处的山头不一会儿也燃起一道烽烟,林间也随即响起了悉悉索索的人马响动之声,缓缓地愈来愈近。蒙逊大喜,正欲打马上前,忽然一声惨叫,最前头探路的一名魏军忽然向后摔倒,胸前深深地插着三簇箭羽。

    众人大哗,刷刷后退,下一瞬间,树影深处嗖嗖地飞出整圈箭矢朝他们直射而来。

    这是进了埋伏圈了!蒙逊大惊失色,立即拨转马头,下令部队后撤,原本就精疲力竭的魏军们还没来得及松下口气,便晕头转向地开始撤退,在流矢的威胁下前踏后挤,登时一片人仰马翻。

    “坚持住!不许乱!援军马上就来!”沮渠蒙逊顺手砍翻慌不择路劈头盖脸撞过来的一个士兵,一边怒吼一边指挥,心里却是猛地一寒——他一路躲躲藏藏小心至极,行军路线只与拓跋仪知会过,那么又是谁在此十面埋伏?!

    他不敢再想下去,不料斜前方又是一阵骚动,副将拨开人群,在莽莽黑夜中哭丧着脸:“大将军,退路被西燕的追兵给堵截死了!”

    沮渠蒙逊这才恍然大悟,是他方才下令点燃的狼烟为神出鬼没的燕军指明了方向!他这是自己钻进了一个口袋阵中!

    赭白踏着四蹄咴儿地一声打了记响鼻,任臻顺手抚了抚他的鬃毛,让它稍安勿躁。他知道越是这紧要关头,自己就越是急不得:“不要擅动阵势!中军不变,侧翼张开,只准步兵出阵扰敌,骑兵严阵以待听我号令——等那边慕容超的箭阵将沮渠蒙逊完全逼进我军的包围圈中,再行围歼!”

    前方不远处的山间密林里已经此第燃起了一处又一处的狼烟,如一条蜿蜒的大蛇在黑夜里渐渐朝西燕军游来——这是慕容超的报讯。任臻眼也不眨地盯着越来越逼近的纷飞战火与刀光剑影,缓缓地将缰绳一圈一圈地紧紧缠上自己的手腕:稳住,再稳住!时机未到!如无意外,今夜将是他与沮渠蒙逊的最后一战,不死不休!终于,当沮渠蒙逊的前军昏头昏脑地被扑入阵中,任臻猛地抬手挥下,燕军蓄势待发的骑兵顿时汹涌冲出!

    不远处的山头上,暗夜树影中传来细微的婆娑声响,随即是一道压低了的声音:“皇上。。。?”

    拓跋圭缓缓抬手一摇,拓跋仪会意,跟来的魏军士兵人衔枚马裹蹄,已经在这制高点上埋伏了不声不吭地足足埋伏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将这前后两支队伍全给等到了殻中,本就性子坚忍的拓跋圭自然更是耐心十足,在最佳时机到来之前绝不轻举妄动。

    拓跋圭趴在灌木丛中,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拓跋圭被慕容超的军队逼地节节后退却又被西燕军截断退路,暗无天日的情况下,双方迅速地绞杀在一起,人仰马翻杀声震天,原本静谧的山林间登时乱嘈地有如沸粥一般。

    正当战况一边倒地偏向燕军之际,军阵之中忽然燃起一道火光,在幽暗夜空中显得尤为炽热,再下一瞬,燕军之中骚动顿起,惨叫声中阵脚大乱!

    这是慕容超留在西燕军中“帮忙”的三百武士已经下手的暗号!拓跋圭一跃而起,掸净一身的草屑泥灰,断然命道:“拓跋仪带五百人马与慕容超合捕沮渠蒙逊!其余儿郎,随朕亲征!”

    任臻正待取沮渠蒙逊首级的最后关头,后方失火自乱阵脚,猝不及防下又惊又怒地吼道:“谁敢乱阵!”他扭头吼向身边离地最近的副将:“骑兵阵是你亲自操练,大敌当前,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该将也是不明所以,惶恐道:“末将。。。末将这就前往后方查看!”

    任臻急怒交织,抬起马鞭便抽向他的右臂,责骂道:“若是不能在片刻内平息骚乱,慕容钟便是你的下场!”

    那将慌忙领命而去,任臻孤军冲在前线之际,忽然喊杀震天,自四面八方的山坡上冲下无数黑影骑士,猛地楔入混乱一片的战团之中狼奔冢突,迅捷无比地将西燕军分割开来,团团围住,任臻暗道不妙,一颗心剧颤着几乎要跳出喉头——这是北魏军队!

    任臻再也无暇多想,扭头冲还如坠云雾中的剩余士兵声嘶力竭地吼道:“迎战魏军!”

    拓跋圭此役并未冲在头里,他征战十年,早就知道百将易得,一帅难求——特别是那些不容有失的战斗,一个运筹帷幄坐镇中枢的指挥官远比一个披坚执锐万夫莫敌的先锋将重要。

    他隐身于亲兵的簇拥围护之下,一道道地发下军令,一寸寸地缩紧包围——无论外围遭受何等阻击冲刺,他不计牺牲不顾后果,用优势兵力将任臻死死困住!

    这场悬殊生死的战斗直打到天将破晓,任臻身边最后一名将领身中数箭,抽搐着摔下马去,任臻杀地全身浴血,粗重地喘息不已,有如一头孤傲濒死的狼——而先前身在包围之外的燕军如今已再无声息。

    援兵不会来了——骄骑军毕竟不是他的虎贲军,没有为他赴难捐躯的决心,是他理所当然地想岔了。

    赭白亦伤痕累累,它颤着腿儿连退数步,任臻抬手,血垢盈目的鸣凤枪猛地拄地,发出一声龙吟:“拓跋圭!我知道是你亲自来了!出来与我一战!”

    “拓跋圭!你不敢么?!缩头乌龟,无胆鼠辈!只敢躲在人后使这些鬼蜮伎俩!”

    上一次听他的声音,是在三年之前。原以为此时此刻自己应当是感慨喟叹,然而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心如止水。拓跋圭端坐阵中,毫不动怒地任他破口大骂——他的确不敢。他知道此生此世只怕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天赐良机,他输不起!

    他稳稳地扬手一挥,传令兵接令,挥旗擂鼓,地动山摇的震撼之中,北魏的铁甲重骑出阵!

    拓跋圭缓缓阖目,听着耳边的金戈铁马刀剑如梦,脑海中闪现着他十四岁跟随任臻起的每一天每一幕。

    最后随着一道马嘶惨鸣之声,悲号过后,重物坠地。拓跋圭没有睁眼,只是勾唇一笑,握手成拳。

    这一场发生在独龙山隘口的三国混战,仅仅持续了一夜,却大大地改变了中原格局,西燕军几乎全灭,慕容超改投北魏,拓跋圭在俘虏了燕帝慕容冲之后毫不恋战,连打下的地盘都顾不得收拾,潮水般地撤回魏境。

    河东城内,拓跋圭只肯草草收拾了一下,便立即吩咐大军在补给之后便火速退往魏都平城。拓跋仪铠甲未卸,大踏步地走了进来,抱拳禀道:“皇上,沮渠蒙逊已被活捉,缚在帐前。”

    沮渠蒙逊早被他借刀杀人连消带打到无反手之力了,胜之固然应当,拓跋圭只是没想到慕容超居然没能手刃此人,还是落到自己手中。他擦了擦未曾沾血的双手,一挑眉道:“带进来。”

    拓跋仪一手一个,将两个血人猛地搡进了帅帐后便躬身告退。

    拓跋圭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二人——沮渠蒙逊咋此次出征前是何等的志得意满,甚至敢在他面前拍着桌子要与他共创霸业,到如今,除了个亲信副将,连一兵一卒都没剩下。他上前几步,忽而俯□去,在他耳边柔声道:“沮渠蒙逊,你我相识十多年,你怎么还不是不了解我的脾气?我性子太独,天下也好,爱人也罢,挡我路的都该死——你还敢与虎谋皮!?”

    沮渠蒙逊艰难地喘息了半晌,忽然软下双膝,跪地叩首道:“皇上,蒙逊再也不敢提裂土封王的胡话!今皇上欲取天下,蒙逊甘为驱使,则天下不难定也!”

    “你的作用,在参合陂已经够了。”拓跋圭亦蹲□子,温和地抬起他的下巴:“昔年白门楼下,吕奉先也曾如此向曹孟德乞活,你道他是何下场?”

    沮渠蒙逊心凉了半截,拓跋圭的眼里一片阗黑,不见凛然杀意,他却更加发自肺腑地感到了恐惧——他从参合陂之战开始就已经谋算着要他的命了!

    正当此时,帐外忽然传来拓跋仪的声音:“皇上,慕容超已到军营外。”沮渠蒙逊猛一哆嗦,立即猜到这是与魏勾结的慕容超来向拓跋圭索要自己的首级献予慕容德以报坑杀五万降卒的血海深仇了,立即扑上前抱住拓跋圭的小腿:“皇上,蒙逊愿为您效命却不想死在慕容德借刀杀人之下!蒙逊罪不至死!皇上!”

    他声嘶力竭地哀求表忠,连同他一起被俘的亲信副将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沮渠蒙逊平日征战沙场亦是威风八面堪万人敌,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丈夫便是死到临头也不该惧至如此。

    拓跋圭声色不动,任沮渠蒙逊为了活命出尽了洋相,忽然低头抬手,随身的天子剑猛地出鞘,深深捅进了沮渠蒙逊的胸腹之间。

    蒙逊震惊地看着胸前不住晃动的剑柄,低头咳出一大片血来,踉跄着摔倒在地,在血泊中不住地抽搐。“将军!”副将实在不忍见他死前还要受百般折辱,蹭过来欲扶起他来,蒙逊却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把推开来人,又挣扎着爬向拓跋圭,在地上拖出一道浓重的血色。“皇上,留蒙逊为您效力!留蒙逊为您效力!”

    拓跋圭冷笑一声,看不出啊,先前那般嚣张跋扈,为了活命肯这般低三下四。他顺手握住剑柄,猛然用力拔出,顿时血雨如注,从伤口汹涌喷出,蒙逊毫无所觉一般,伸出手死死攥住拓跋圭的裤腿,竭力叫道:“皇上饶蒙逊一命!”

    拓跋圭低头打量着身上触目惊心的血手印,忽然沉默下来,须臾过后,他眸光一闪:“。。。留你一命,为朕效力?”蒙逊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惶急点头,涕泪纵横,手足剧颤,连话都说不全乎了。拓跋圭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松手,将天子剑掷在蒙逊面前,森然道:“可朕一言九鼎,总该给慕容德一个交代。”

    蒙逊在难忍的剧痛中望向拓跋圭,许久之后,他摸索着握住天子剑,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却是一语不发地转过头狠狠劈向身边那个从凉州一路跟随他起兵、逃亡、征战,整整十五年的心腹爱将!

    那人猝不及防,瞪着眼,吐著舌,轰然倒地之时尤死不瞑目地看向自己的主子。沮渠蒙逊抹了把脸,二话不说地手执利刃,割下副将的首级,回头见着拓跋圭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一咬牙,横过剑锋,在自己的脸上纵横交错地连划了一十八道口子,而后依样画葫芦,把那首级也给划花了脸,最后将自己的头盔脱下扣在这颗鲜血淋漓的头颅上,他双手高举,将其奉予拓跋圭,颤声道:“叛将沮渠蒙逊业已伏诛,从此世上——再无此人!”

    拓跋圭一挑长眉,忽然哼笑一声,随手扯下自己的披风,兜头兜面地盖住蒙逊血肉模糊的脸,他抬脚迈步地向外走去,随口道:“下去吧。”

    他本是真想要了沮渠蒙逊的命,但方才却忽然改变了注意,觉得留这么一个对己对人都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在身边,用而戒之,也未必是件坏事——何况,他必须承认,他现在归心似箭,一点儿也不想多费周折。

    拓跋圭踏出军帐,一剑斩断拴绳:“全军开拔,连夜撤军!”

    夜长梦多,一时半瞬都不能再多耽搁。

    注1:历史上真正的“赵氏孤儿”慕容超,为慕容德同母兄长之遗腹子,慕容德跟随慕容垂起兵反苻坚之前,将一家子人弃于长安,只留一金刀为凭。前秦搜捕慕容氏余党之时,少年慕容超为慕容德的老部下呼延庆用自己的儿子相替而救,幸得不死,逃出长安,一路行乞,东逃投奔已经自立燕王的亲叔慕容德,慕容德老年无子,有感兄长一家因他死难,于公元405年立慕容超为嗣,继承南燕,世人称之为金刀太子,本文将时间略推前五年,时为公元399年春。

    148、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然河东距离平城地逾千里,纵使拓跋圭一路疾行,然则未至中途便闻说燕帝被俘之事已传至长安,慕容永惊怒之下,立即点兵出关,直扑边境。

    拓跋圭一面下令诸郡县倚中条山据险固守,一面率军就近入了晋阳城。

    这晋阳城地处中原腹地,自古繁华,比国都平城有过之而不及,当年在后燕慕容垂治下便是晋中第一重镇。后来燕魏开战,拓跋圭势强、慕容宝败走,后燕的晋阳太守慕舆嵩向北魏献城请降,拓跋圭兵不血刃地进了晋阳城后,见此地民生富庶少遭战乱、亭台殿宇皆为齐备,便设为南都,与最北的盛乐,居中的平城互成犄角,遥遥呼应,是北魏的经济核心。

    晋阳上下官员得悉拓跋圭这一战大获全胜,上表歌功颂德的比比皆是,拓跋圭在宫中一把将奏章全丢进火中烧了,嗤之以鼻地暗道:慕容永已经知晓消息,发了疯一般地开始大举进攻魏境,靠拓跋仪和刚刚脱险归国的贺兰隽肯定无法应付,不过是拖延时日罢了,这些人还在夸夸其谈、粉饰太平!

    “凡有再请旨庆功的,臣都已打发走了。”崔浩袖着双手,在旁道,“他们多是降臣,于帝国无尺寸之功,正是心虚的时候,自然巴不得能在新君面前借题发挥地表现一番。”

    拓跋圭似笑非笑地转向他:“崔伯渊,你也是降臣。”

    崔浩的脸上俱是与少年人不相符合的冷漠精明与倨傲:“臣乃良禽,择木而栖,与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如何一样。”

    拓跋圭一笑而过:“那依你看如今情势如何?”

    “慕容永攻势猛烈,其实是凭一时之勇孤注一掷,强弩之末岂能长久?何况西燕朝中可并非人人都似慕容永一般忠心——只要先将慕容冲被俘我军的消息散播出去,关中大地必生波澜,后方不稳——”崔浩正待侃侃而谈,脑海里忽然闪过沮渠蒙逊身首异处的下场,后半截话吞了回去,他躬身道,“余下种种,皇上必已有定算,稳操胜券,臣下愚钝,尚未想到。”

    拓跋圭并未表态,只是摸出佩在腰际的龙鳞匕,拔刃出鞘,一道寒光闪过双眼——他一扯唇角,忽然腾地起身,龙行虎步地朝外走去。

    晋阳宫是翻修而成,拓跋圭即位以来只将这处宫殿的城墙与守备加固了许多,此刻他负手立于后宫深处一座毫不起眼却戒备森严的宫苑前,让一名铁甲武士为其打开门锁。

    “这些天来,伤势如何?”拓跋圭在幽暗的走廊上不紧不慢地问。

    为首的低声答道:“疗伤敷药倒都配合,只是他受伤过重,今早让他试了试,依旧无法起身行走。”

    拓跋圭扫了他一眼,停住脚步:“你开了脚镣让他起身行走?!”

    那武士慌忙跪地:“皇上吩咐严加看管,铁镣铜锁绝不可解,末将谨记的!只是那人。。。他这些天不闹不叫配合地很,只是担心自己腿上刀伤见骨会成了残废,这才恳求末将暂除镣铐让他一试!后来马上就锁上了!末将再、再不敢了——”

    拓跋圭缓缓抬手,哀诉声嘎然而止,他翻转手腕,拇指朝下,重重一顿,暗中立即有两人上前,将那名惊恐却不敢再多一句话的武士给拖曳而下。

    虎落平阳,也还是一点也大意不得。拓跋圭森冷的话语掷地有声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从今日起,再与那人多说一句话者,杀无赦。”

    最后一个重音落地,拓跋圭迈步入内,展眼望向那个近月未见的男子。

    任臻盘腿坐在一张软榻上,四肢全锁着玄铁镣铐,牢牢地栓在四个床柱上。抬头见了来人,他神色平静,眼中却满是压抑的狂风暴雨:“你。。。总算来了。”

    拓跋圭在他身边侧坐,语气也仿佛十年前一般稀松平常:“皇上想我了?”

    任臻嘴角抽搐,阴狠地瞪向他,拓跋圭微扯嘴角:“姚嵩不是我杀的。你要杀沮渠蒙逊报仇我也成全了你——怎么?你不信?可要我立下毒誓?”任臻深吸口气,总算记得如今情势,冷冷地道:“不敢。陛下如今势强,我已不配做你的对手。当日挑战骂阵,是我意气用事了,也已受到了教训——陛下想要交换什么,不妨说出来。”

    拓跋圭勾起唇角,忽然握住任臻的手:“你觉得我损失了整整两万大军才换来你一人,就为了和西燕谈判?你觉得我想要什么?函谷关?传国玺?”他顺势俯身,在他耳边吹出一口气:“那块破石头怎抵得上一个活色生香的你?”

    任臻终于撑不下去了,将手猛地抽回,疾言厉色地道:“拓跋圭,利用我报仇心切而以沮渠蒙逊钓我上钩,载你手上我认了!你要怎样才能放我回国?!”

    “就算我不放你,你不是也会自寻生路的么?你从以前就惯会收买人心,这才短短几天你就能哄我手下为你开锁,若再姑息,来日你就有可能插翅而飞!”拓跋圭说话之时尚且面上带笑,话音未落却是忽然扬手,用尽全力,猛地甩了任臻一巴掌!

    铁链哗啦作响,任臻好不容易才止住眩晕,呸地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缓缓地转过脸来,近乎仇恨地瞪着拓跋圭——眼前这个强大而阴鸷的男人已经与当年鞍前马后的什翼圭没有一点关系,可笑这些年来,他还时常想起那个沉默寡言、忠心老成的少年!

    拓跋圭直起身子,赞道:“好眼神。”充满着焚天烈焰,专注地只看着他一人!他突然出手如电,猛地撕开了任臻的武袍!

    为方便疗伤上药,任臻只着单衣,此刻便轻易地赤身裸体了,结实劲瘦肌肉分明的身躯上纵横交错着数十道深浅不一的新旧伤痕,绝大多数都是在独龙山一役中新添上的刀伤。拓跋圭眸色一深,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这才是战火锻造出来的真正男人!是他拓跋圭心心念念直至今日的梦想!

    任臻只觉得寒毛一竖,本能地觉出了危险,他又想起了好几年前在金华殿酒醉后的那个亲吻,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对拓跋圭起了戒心,从此渐行渐远——他该不会大费周章损兵折将,就为了——这一认知叫任臻不可置信之余浑身恶寒,暗中攥紧了锁链暗中盘算偷袭有几成胜算——然则就在铁链荡开的瞬间,拓跋圭动了!

    他如同一头捕食的黑豹猛力跃上榻去,下一眨眼便已将伤痕累累的猎物扑倒身下!

    任臻开始激烈地挣扎,忍不住破口大骂:“拓跋圭你这疯子!自古战败至多一死,你敢辱我便等同于与整个大燕帝国为敌!”都刚刚糊上药粉的刀伤因剧烈的动作而悉数崩裂开来,鲜血横流,沾湿纠缠在一处的两个人的脸面、衣襟,而任臻用力之大,更使铁链拴着的床柱都簌簌摇晃,终于在一个猛烈拉扯后折成两段,重重地砸在拓跋圭的背脊上。

    拓跋圭闷哼一声,却觉不出痛来,他赤着双眼、喘着粗气,伏趴着停下了动作,如同一头筋疲力尽的孤狼——但他不是累的,他兴奋!兴奋地就满目凶光,难以自已!下一瞬间,他将任臻右手上的半截铁链缠上自己的健腰,而后忽然使了个巧力卸下了对方的一双胳膊,关节错位发出咔哒一声,任臻在剧痛中听见拓跋圭粗野地笑道:“大好日子,别让我动粗。”

    气血冲脑,若手还能动掌中有刀他会毫不犹豫地割下他的脑袋,然而下一瞬间,他猛地瞪大了双眼,感觉一柄利刃硬生生地剖开了他的身体!

    拓跋圭一面着意蛮横地挺动,一面眼也不错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了他任何一丝痛楚的神色,在持续的暴虐下,任臻终于忍耐不住,断断续续地惨叫出声。、

    所有披坚执锐的侍卫都候在帐外看着,但统一地天聋地哑,权作不知。

    拓跋圭其实也不好受,单论这场如同施虐一般的交、合,压根没有爽快的意味——他在床上从不喜、也不屑用强,然而任臻对他而言,永远是例外,干别人只能算做泄欲,干他那才算是征服!与此人的性别、年龄、外表无关,这是他二十六年来所有的欲望与野心,是他的天下归一!从此之后,他便算登高绝顶!拓跋圭悉悉索索地探手向下,不出意料地摸到了股间绽出的新血,他将指尖的鲜血一点点地蹭在任臻的死死咬住的唇上,笑道:“疼?我也疼。应该的。第一次么,总要见见红,吃吃苦的。”

    任臻猛地睁眼,恶狠狠地颤声道:“疯子!你这只配在阴沟里妄想的野狗!我当年瞎了眼才——”谩骂嘎然而止,拓跋圭拧着浓眉,掐住了他下颔,用力卸下:“别再提当年!你当然瞎了眼!苻坚姚嵩慕容永,哪一个比的上我?!你如今还不是躺在野狗的胯、下挨、操?!”

    任臻动弹不得言语不能,大量唾沫从他大张的口中淌出,狼狈地憎恶地死死瞪着这个熟悉的冷酷的陌路人。

    拓跋圭望着他的双眼,忽然加快了动作,发狠一般撞击着任臻,俯冲到底后他猛然僵住了身体,促声道:“邓渊!”

    “微臣在。”一道身影迅速靠近了半透的帐幕,自然已将此间境况看地分明,任臻顾不上疼,开始疯狂地摇着头——拓跋圭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邪笑道:“这是崔浩那班子汉人捣腾出来的玩意儿。此人名邓渊,吏部郎中,专负责典管制、立爵品、定律吕——以及皇帝的起居注。”

    话音刚落,邓渊平板无波的声音便在帐外不疾不徐地响起:“皇始二年,帝幸西燕国主于晋阳宫。”

    任臻原本肿胀紫红鲜血淋漓的脸似在一瞬间转为煞白,整个脑袋嗡嗡地嘶鸣不已,几乎被这短短的一行话给生生剥离了灵魂!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蹬着双腿欲翻身而起,然而束着他的铁链正紧紧缠在拓跋圭的腰上,刚一挣扎便又被狠狠地拽回身下,而后他感到一股又一股滚烫的热流猛烈而汹涌地注入体内,仿佛将他五脏六腑都一并焚毁。这强烈的屈辱感令任臻再也忍受不住,在啊啊地连不成声的惨叫声中,昏死过去。

    拓跋圭紧紧地卡着他的肩膊,俯趴在他身上足足抽搐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止了颤抖,抽身而起。他喘息着俯视着鲜血淋漓周身狼藉的濒死猎物,许久不出一言。

    亲侍垂头屏息地送进一盆清水,欲为拓跋圭擦拭,他却抬手挥了一挥,众人忙噤声告退。拓跋圭忽然吐出一口浊气来,随即出手如电,将任臻脱臼的几大关节全给接了回去。而后他抬腿下榻,亲自绞净巾布,为任臻一点一点地擦净身上的污浊与残血。

    这番动作他做地有条不紊轻车熟路,仿佛他没有在五年之前离开未央宫,没有拥兵自立反了慕容冲,没有生擒了他又折辱至此,他还是那个颠沛流离无家无姓的流亡王子,只能一心仰仗着高高在上的西燕皇帝。

    拓跋圭下手认真而细致,好半晌才算完事,他将巾布掷回盆中,清水立即晕成一片血红——先前在战场上中的三十四道刀伤全数绽裂,这几天算是白养了。

    也好,该吃吃痛,受受苦,长长心。

    拓跋圭漠然地想着,盘腿在他身旁席地而坐,许久的沉默。方才的狂热已然褪色,然而他一点儿也不后悔,若是忠犬与野狗二择其一,他想,任何一个男人,都会选后者——这一天他等了整整十二年!从此之后,是你在我的掌控之下了!

    拓跋圭起身,抚向任臻尤带汗湿血污的披散乱发,摸出龙鳞匕猛地划下——寒光乍现,满头青丝翩然落地。

    拓跋圭将任臻的长发绾束编好,放进七宝璎珞匣中,并无旁语,要挟之意已溢于言表,八百里快马将其送到了魏燕交战的前线。

    然而不出十日,河东、晋城相继沦陷,燕军攻克中条山防线;同时,西凉军队出关参战;不日,东晋对北魏盟国南燕宣战,北府军精锐渡江,进攻彭城。

    拓跋圭勃然大怒,召各路精兵集结晋阳,欲再次亲征。

    天下九州,战火重燃,渐成燎原。

    拓跋圭踏入灯火通明的营帐,四周的亲兵侍卫纷纷跪下,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看向背对着门口盘腿默坐的任臻,扬声道:“吃点东西。”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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