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第9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96节

    第643章 话本

    还真的是!

    钱家少爷一时间都不记得自己想了些什么,只瞪大了眼睛望着净涪佛身手中的那一片空白贝叶,只听得到他自己心腔里如同鼓擂一样的跳动声。

    净涪佛身低眼看了看贝叶,翻掌将它收了起来。

    屋里的这一众人中,除了净涪佛身本人之外,还要以净讴沙弥反应最快。

    他上前一步,合掌探身跟净涪佛身道喜,“恭喜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回身,还了一礼,“多谢师弟。”

    他们两人的这一番对答纵然再是简单,也仍然给钱家少爷挣来了足够的时间。

    他定了定神,也领着人跟净涪佛身道喜。

    净涪佛身也都一一致谢过。

    如此一番客套过后,钱家少爷才终于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小心地看了净涪佛身一眼,到底赧然道,“净涪师父,净讴师父,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净讴沙弥对这些倒是不太在意,他看了净涪佛身一眼。

    净涪佛身其实也不是很在意,但既然钱家少爷这位主人提起,他也没说什么,点头就应了。

    于是一众人等就移步至书房另一侧的客厅。

    他们各自坐下后,很快就有僮仆来上茶。

    净涪佛身饮过一口茶水,见钱家少爷终于平复下心情后,才开口说道:“这次确实打扰钱檀越了,为了了却这一段因果,不知有什么事情,是小僧我能替檀越做的?”

    钱家少爷的心跳禁不住又乱了起来。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想要开口说话,但在第一个话音脱出口的时候,他忽然猛地止住了,甚至还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心里其实很是羡慕的净讴沙弥见他这般反应,也愣了一下。

    这个钱少爷……

    净涪佛身面上浮起三分浅淡的欣赏,却没说话,顺手又将那杯茶盏递到唇边,无声啜饮了一口茶水。

    约莫一炷香时间之后,这间很是安静的客厅终于响起了一道声音。

    “不瞒净涪师父……”那话音又顿了一下,才一鼓作气地道,“我想要自由。”

    自由……

    同一时间,净涪佛身和净讴沙弥都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字眼。随后,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抬起眼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年轻公子。

    钱家这位少爷眉眼间确实还有些郁色,但不多,而且看着像是不久前才蒙上去的。再联想起现如今这个日子,以及前不久这位少爷的状况,两人便也知道这些郁色是因什么生出来了的。

    约莫就是因为他今科科举失利了吧。

    而除了这一点困顿外,应该就没有什么事情会让这位钱家少爷烦恼抑郁了啊。更何况,自由……

    片刻的沉默之后,净涪佛身才确定也似开口问道,“檀越想要‘自由’?”

    钱少爷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但他很快又接口道,“不是人身上的‘自由’,而是……”

    听着钱家这位少爷后边解释的话,净涪佛身和净讴沙弥才算是明白了他所想要的‘自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自由了。

    他们两人一时都静默了下来。

    钱家少爷自己也知道他的这个请求很奇怪,简单地解释了一番之后就没再多说了,将时间留给净涪佛身去理解。

    净讴沙弥的心性比不得净涪佛身,这会儿听完钱家少爷的话,努力安静了一会,到底忍不住。

    “你想要‘自由’,自己去做不就行了?”净讴沙弥确实已经是努力克制了,但所有人都听得出他的不解,“反正你也没有很过分,为什么就不呢?”

    钱家少爷尴尬地笑笑,努力地跟净讴沙弥解释,“我要的自由,咳,不是我想要做什么,可以做什么的自由,而是……而是……”

    他“而是”了几回,终于想到了相对合适的语言,“……在保证我人身安全的情况下,能够自由地抉择的自由。”

    净讴沙弥理解了,他也沉默了。

    他不保持沉默不行。不然他怕自己开口的时候会忍不住语出讥讽,造出些口孽来。

    净涪佛身比净讴沙弥更早理解钱家这位少爷的意思,也早早就探查过这位少爷的情况,所以在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说话的这当口上,他也在考虑着该怎么去了却钱家这位少爷的因果。

    钱家这位少爷其实不是家中独子,他行三,前面有两位兄长,后头也有两位幼弟。他父亲儿子不少,可他母亲却只有他一个亲生骨血。也就是说,作为钱家唯一一个嫡子的他,是他无宠的母亲在钱家的唯一倚靠。

    他在钱家的日子其实真不比当年净涪初出生时候容易。尤其是在他的几个兄弟都露出锋芒,而他自己明显弱于他人的情况下。

    今科科举失利,更是让他在兄弟间的较量中又输了一筹。

    父亲看似公平但其实不可以依靠,母亲软弱无力,只能勉强支撑正房,家中、族中种种资源争夺,他只能靠他自己。除了他自己之外,少有人会帮他。

    在这样压抑艰难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钱家少爷,思想其实有点小叛逆。

    当然,这所谓的小叛逆,是相对于净涪来说的。

    他勤奋好学,恭谨守礼,孝顺父母,友悌兄弟,钱家上下没有人能在这些事情上面对他说一个不好。也正是因为这样,哪怕他在钱家那边的状况不太好,也始终没有太差。虽然实力不如人,天资也比人弱,可他还是维持住了嫡子的格局与优势,不让自己一败涂地。

    谁都知道,要做到这些其实真的很难。

    因为这些种种,其实都是“克制”。

    在那样的环境中一年年这样地克制下来,如果不想触底反弹,不想让自己“失控”,那就需要适当的纾解。

    这位钱少爷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所以纨绔子弟的一应放纵,他统都没有碰,而是另外给自己发展了爱好。

    一项不怎么正确,可又不会太过出格,能让他放松,但又可以让他将一切影响控制住的爱好——话本。

    他喜欢话本里的故事,因为他可以跟着话本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活出另一个样子,看到另一个世界。

    一个话本就是一个世界,一个话本故事,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钱家少爷在闲暇时候翻看着话本,也仿佛看过了一个个世界,走过一个个人生。

    他喜欢那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不受身体、身份等等局限束缚的,完全属于思想的自由。

    钱家少爷不仅仅只读话本,他偶尔时候也动笔写过。

    当然,因为种种原因,他的话本才刚刚完成,就被他自己放到了火炉里,化作了灰烬。

    没有人看过他的话本,他是他自己的唯一读者。

    净涪佛身又抬眼看了看那边厢坐着的钱家少爷。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再跟净讴沙弥说话了的他正低着头,手指慢慢摩挲着杯盏上细腻的纹路,目无焦点。

    他应该是在想那些话本。

    或许是他自己爱看的那些话本故事,又或者还包括了他曾经下笔写过的那些。

    净涪佛身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他开口跟净涪佛身讨要的‘自由’,其实也就是他看话本故事时候所享受的‘自由’。

    这个人聪明、理智、克制,但同时,他其实也有点小贪心。

    他不愿意放下钱家,也不愿意让他母亲失望,甚至还贪婪,所以他在净涪佛身面前,跟他讨要了‘自由’。

    话本故事,其实也是人生。

    倘若那话本中讲述的故事是真实的,那么那一个话本故事里的就是一个人真实的人生经历。哪怕其中多有猜测揣度,那也有人心、有智慧。

    而即便那话本中讲述的故事是虚构的,也能从中窥见人性。

    一切事皆有因。

    哪怕话本故事,也都能从中窥见人的思想,看见他对世界的认知。

    这样说,似乎是将话本故事的价值无限拔高,将它们从不受人待见的境地中拉出,要给予它们另一重地位。

    其实真没有。话本故事中确实有糟粕,但也有经典,一切端要看人。

    看人自己怎么看,怎么想。

    倘若只看话本故事中讲述的一段旧事,那只怕经典也是糟粕。可若是跳出话本故事看话本外的东西,窥见更多,那么糟粕也会是经典。

    许是因为净涪佛身想起当日皇甫成告知他的那些事情,在今日被这位钱家少爷触动,故而就那样轻松扩散开去了。不过很快的,净涪佛身也就将心神收敛了回来。

    他继续想着这位钱家少爷的事情。

    钱家少爷想要‘自由’,其实不只是想要得到翻看话本故事时候的放松,还有话本故事之外的种种。

    他想要的是——智慧。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抬手去拿他自己的随身褡裢。

    他这边这一动作,那边看似低头静默完全不在意外界种种的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就同时抬起头来,望向净涪佛身的位置。

    净涪师兄/净涪师父他这是……答应了?

    净讴沙弥是被惊住了,但钱家少爷确实欢喜的。

    他忍不住咬了咬牙,手指更是一下子压在了杯盏上,将手指上的血色压到消褪发青。

    他是答应了?

    他答应了?!

    哈哈哈,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净涪佛身却完全没看他们两人。

    他打开他的随身褡裢,往里伸手,将一件件东西拿出来。

    封着毫笔的笔盒、墨条、砚台、盛着清水的葫芦、上好的朱砂、细腻璨亮的金粉……

    一件件上上等的东西被取出来,放到净涪佛身侧旁的案桌上,不过半响,那不大的案桌上就摆满了东西。

    等到净涪佛身将最后的那一叠白纸从褡裢里取出来放在案桌上的时候,那张案桌上是真的找不到一点空隙的地方了。

    净涪佛身将他的随身褡裢放到一侧,低头看了看那个案桌。

    钱家少爷已经站了起来,觑着空档问净涪佛身道:“净涪师父,不如我叫人再搬一张案桌过来吧。”

    这里是客厅,是喝茶聊天的地方。而看净涪佛身拿出来的这些东西,怕是需要动笔。

    动笔就需要高度适合的案桌……

    可那些东西都在隔壁的书房里。

    钱少爷一时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净涪师父要动笔,他应该早早开口请净涪师父移步才是的。

    都怪他刚才看愣了,脑子转不过弯来。而等他回神的时候,净涪佛身的这些东西都已经掏出来大半了。

    净涪佛身对他摇摇头,“不用劳动其他人了,我这里都有。”

    他这一说,一旁的净讴沙弥就已经知道了。便连那钱家少爷都猜到了什么。

    而这话说完之后,净涪佛身似乎又想了想,问那钱家少爷道:“我可以先借用一下这里吗?”

    钱家少爷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得了主人家的允许,净涪佛身也就不客气了。

    他再一次拎起他的那个随身褡裢,伸手就从里头掏出一张案桌,一个蒲团摆了开来。

    净讴沙弥站起身来,走到净涪佛身侧旁站定。

    不过他也就只是一声不吭地在旁边站着而已,完全没有打扰净涪佛身的意思。

    净涪佛身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就在案桌前的蒲团上坐下,低头开始忙活。

    纸张铺开,拿镇纸压着;笔盒打开,取出里头封着的那只毫笔架在笔架上;砚台清洗过,注入清水,拆开墨条准备研磨……

    净讴沙弥看着净涪佛身的动作,眼中异彩连连。

    他看到的东西比钱家少爷看到的可多多了。

    那纸张虽则细腻白皙如同凡人间流通的最上等纸张,可净涪佛身拿出来的这些纸张里却隐有层层稀薄的金色佛光,那佛光在他眼中映照,亮得连他的眼都有些刺痛;那毫笔仿佛简单至简朴,但其实笔杆内有七宝映照,毫端亦有金光灿灿,佛法玄妙,叫人看得目眩神迷;那墨条……

    净涪佛身不在意两人的目光,他拿金粉、朱砂调和笔墨之后,便将砚台摆放到他最习惯的位置,抬手执起那支毫笔,让毫笔笔端柔软的毫毛饱浸过砚台里的墨汁后,在摊开的平整纸张上勾勒游走。

    “春。”

    “夏。”

    “秋。”

    “冬。”

    净涪佛身写一个字,一旁的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就忍不住念叨一个字。

    可即便他们看着净涪佛身写出这四个字,低声地念着那四个字,他们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净涪佛身要写这么四个字。

    为什么偏就是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有什么含义?

    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很不理解。

    净涪佛身却没解释,他一纸一字,每写得一个字后,就将那张写着大字的纸抽到一旁,接着在最新的那张白纸上写落下一个字。

    他动作不快,但也不慢,不过片刻,那四张写着字的白纸就摊开摆放到了四个角落上。

    净涪佛身的正前方又是一张空白的纸张。

    他抬手,再一次让手中那支毫笔的毫端停在砚台上,沾染砚台里浓稠的墨汁。

    片刻后,他又是一翻手腕,将那毫笔抽出,点落在纸张上。

    “四季书。”

    这一回,这张纸张上赫然出现了间隔适中的三个字。

    “四季书?”

    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低声念叨着,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净涪佛身依旧不理会他们。

    他写完这几个字之后,便就着旁边的清水清洗过毫笔,然后才将那毫笔重新架在笔架上,要等到毫笔的毫毛干涸后才再重新收起。

    不过在当前,净涪佛身只将毫笔架到笔架上就不再理会它了。

    他只低头去看那些纸。

    看过一阵之后,净涪佛身将那摆放在四方角落上的纸张收回,按着四季顺序叠好,才将最后的那一张“四季书”放到纸张的最上方。

    如此忙活之后,净涪佛身将那其实就只有五页的纸张放到案桌中央。

    看见他将那些纸张放下,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却还只是站在原地,半响没有动作。

    他们也不是不想走近了去看看那纸张上的字。

    他们甚至知道只要他们开口,净涪佛身很有可能会答允他们。

    但他们就是没有动。

    一个都没有动。

    净涪佛身本来是打算再去拿其他东西的,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动作忽然就停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薄薄的五张纸张微微皱眉。

    是不是有点……少了?

    他想了想后,又抬头看了那钱家少爷一眼。

    钱家少爷察觉到落在他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猜到净涪佛身这会儿是在考虑着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最好要笑,但他努力了又努力,却到底什么都没做。

    别说笑起来的时候勾起的嘴角了,他就连呼吸都似乎僵住了一样的。

    净涪佛身看了看钱家少爷之后,又低头,往旁边的那堆空白纸张里头抽出八张白纸填了进去。

    钱家少爷就僵硬地种在原地,看着净涪佛身每个季节两张地将那些白纸压入去。

    填好白纸之后,净涪佛身在案桌那边一抹,抽出了一段金线来。

    虽然净涪佛身什么都没说,但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都知道,净涪佛身这是要封线了。

    果不其然,他们很快就看见净涪佛身拿着那条金线往那叠薄薄的纸张上一抹,就有一道浅淡的金色佛光闪烁着亮起。

    等到金色佛光彻底淡去的时候,净讴沙弥两人再睁眼看去,那里已经躺了一部薄薄的算上封面也只有十三页的书典。

    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是——完成了?

    看着那部书典,净讴沙弥犹自可,钱家少爷的心跳却又开始乱了起来。

    那急促的心跳声中透出的,是钱家少爷以为能被这钱宅内外所有人都听得见的期待与震颤。

    净涪佛身随手将那部薄薄的书典拿起,往前走过几步来到钱少爷近前,将那部书典递给他,“我想,这样东西应该能够帮到你。”

    钱家少爷半响回神,却先将手在他的衣裳上擦了擦,才去接那部统共只有七个字的书典。

    “谢,谢谢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摇摇头,又退后一步,合掌探身,“南无阿弥陀佛。”

    钱家少爷将那书典小心地放到一边案桌上,又转身面向净涪佛身,合掌深深与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多谢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摇摇头,问道:“檀越不先看看?”

    钱家少爷斩钉截铁,“不必了。”

    净涪佛身笑笑,也不跟他坚持,只道:“那么,我与檀越之间的那一段因缘,便算了了?”

    钱家少爷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又转眼望向净讴沙弥,“净讴师弟?”

    净讴沙弥这才回神,迎上了净涪佛身的目光。

    哪怕净涪佛身没说,净讴沙弥也猜到了净涪佛身的意思,他对净涪佛身摇了摇头,“师兄身上还有要事,我就不留师兄了,祝师兄一路顺利。”

    净涪佛身便又笑了,他合掌与钱家少爷和净讴沙弥拜了一拜,道:“那么,后会有期。”

    钱家少爷有点想留,但到底没开口,沉默着跟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后,又将那部《四季书》收入胸中仔细放好之后,就亲自送了净涪佛身出门。

    净涪佛身告辞了一众人等,便继续上路了。

    送走净涪佛身之后,钱家少爷又叫人安置了净讴沙弥,才转身回了书房,去研究那部净涪佛身留给他的《四季书》。

    净讴沙弥其实也是很想要仔细看一看那部《四季书》的,但他见钱家少爷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到底没坚持,回他暂居的云房入定去了。

    第644章 异宝

    掩上门,钱少爷几步抢到书桌边上,也不理会几日前还一直不离手的科举经典,随手捡起放到一边,清楚一片地儿来后,他才拉开胸前衣襟,小心翼翼地将那部薄薄的书典取出来,放到案桌上。

    这书典一拿出来,钱少爷才发现不对。

    他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又在胸前摸索了两下,没找到别的书典,才终于相信面前这一部书典真就是净涪佛身赠予他的那部《四季书》。

    可是那部《四季书》自最初的落笔到成形,乃至到最后赠书整个过程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的,当时那部《四季书》并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净涪比丘才刚离开没多久,这部书典就变了呢?

    钱少爷不解地摇了摇头,他又再多看了这部书典两眼。

    《四季书》在净涪佛身手上的时候,封面还是雪白的,封面上的提笔也都是金黄明灿的,一看就知道它才刚刚制出来没多久。但现下躺在案面上的这部《四季书》,封面呈暗灰色,提笔则变成了暗金色的。

    和早先钱少爷所见的那部《四季书》真的很不一样,可偏偏钱少爷又相当确定它们真的就是同一部。

    心下叹了一声后,钱少爷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他长呼一口气,探出手去翻书。

    说来也是奇怪,当钱少爷的手指触及那部书典的时候——他的手指也才刚刚碰到那封面,都还没有拿起那书页,就有一道信息流入他的心头,叫他听得无比清楚。

    那几乎是说明书一样的东西。

    钱少爷理解了那道信息之后,再看那部《四季书》的时候,他的眼神都变了。

    但钱少爷还算是理智的,在极度的惊喜和激动之下,他还勉强把持住了心神,去做他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情。

    他亲自拿了清水来,洗了笔,磨了墨,然后取笔蘸墨,一笔笔极其端正地在那《四季书》书页上提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钱谦明。

    这三个笔画绝对不算少的字端端正正地落在了那书页上。

    在那最后一笔成形的时候,钱谦明抬起来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吓得他猛地将手往外一瞥,探头紧张地检查书页,确定没有凭空滴落的墨水沾染了那书页才慢慢地松了那一口气。

    钱谦明将手上的毫笔放到一边,继续去看那《四季书》。

    《四季书》的书页上,他才刚刚题落的那三个字颜色慢慢地变淡变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吞噬着那墨痕一样。

    明明是那三个字在消失,钱谦明却不紧张,恰恰相反,他几乎是急切地盼着他那名字完全消隐。

    因为当他的名号彻底隐去的时候,就是《四季书》真正地属于他的时候,他可恨不得他的名字能够顷刻间消失呢。

    似乎是经过了很漫长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钱谦明才终于等到了那三个字的墨痕彻底散去。

    也是在那墨痕彻底散去的那一刻,钱谦明清晰地察觉到一道莫可名状的联系生出,将他和面前的《四季书》勾联起来。

    他知道,只要这条联系一直存在,那么他可以在一个念头生发之间,让自己的意识落入那《四季书》中的世界里。

    钱谦明冷静了一下,手指慢慢摩挲过《四季书》的书页,感受着《四季书》那一顷刻的回应。

    他笑了起来,终于放任自己心底念头生出,然后顺着那一道牵引,闭上了眼睛。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的并不是他熟悉的书房环境,而是一片空茫茫的仿佛万物之初那时的天地。

    这片天地里没有人烟,只有他自己。

    若是心智稍弱的人站在这里,看着这一片茫茫天地,感受着那种此间只有我一人的孤独,怕是很难接受,甚至还有可能会就此疯癫。但钱谦明没有。

    他站在地上,饶有兴趣地打量过这片天地两眼。

    忽然心念一动,人就往前迈出了一步。

    他这一步跨出却不是在土地上往前迈出一步,而是踩上了虚空,站到了离地一寸的位置上。

    明明是御空,明明没有丁点修为在身的钱谦明就是个手无缚ji之力的书生,但他就是做到了。

    稳稳地踩在这离地一寸的虚空上,钱谦明左右活动了一下,然后竟就朗声大笑起来,大踏步往上走。

    他一步步远离地面,不停往上往上,直到他在半空中站定。

    钱谦明俯瞰着下方的世界。

    纵然这片天地荒芜,除他一人外无有人烟,甚至连其他的活物都没有,钱谦明也不觉得如何失望,恰恰相反,他是满意的。

    欣赏了好一会儿之后,钱谦明开始玩了起来。

    他想了想,张口道:“山水日月”

    不过就是开口说了那么简单的四个字,这个天地竟就真的回应了钱谦明。

    东方天边,有月轮幽微,将升未升;西方那边,也有日轮垂挂,将落未落。

    天空的日月出现之后,地上也是一阵颤动,有山峦叠起,有流水东去。

    顷刻间的功夫,这个世界就变了模样。

    它多了光,有了色泽,仿佛还有生机孕育。

    钱谦明看过这个崭新的世界,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他却是抬起一只手,仿佛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地虚拿着。顿了一顿之后,他手指用力,猛地掐紧。

    下方天地中,有一整片山峦像是被浩荡巨力拿捏一般,山脉摇动,土地崩碎。

    尘烟嚣张,却连钱谦明的脚都没有碰触到,乖乖地隔离在钱谦明的身体之外。

    钱谦明又试了几次,才停下了动作。

    看着脚下那片伤痕累累的大地,钱谦明吐出了两个字,“复原。”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脚下的那片土地也真的就在一阵颤抖之后,按着钱谦明的意思恢复成了最初日月山水俱在的模样。

    仿佛钱谦明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一样的无所不能。

    钱谦明俯视着这个世界,看了许久,忽然抬手挡住了眼睛,长声笑了出来。

    但在那笑声之中,恍惚也能听到几声含糊的声音。

    “……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真是可惜了……”

    待到钱谦明将手放下来的时候,他的双眼也已经恢复了平静。

    再看得这个世界一眼,钱谦明也不留恋,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他回到了景浩界中。

    从那种无所不能的超凡境界中脱出,重新回归弱小无能的r_ou_身,确实是很难以适应,但钱谦明也就是眨了眨眼睛,就压下了那些种种杂思。

    定神之后,钱谦明偏头看了一眼角落处的香炉,香炉中早先摆入去的檀香还在慢慢地燃烧着。

    可见,钱谦明在书中世界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其实也不过就是景浩界中的一小段时日而已。

    他定定地看了那檀香一眼,又回过头来,继续望着那部《四季书》。

    书中自成世界,由书主所掌,这是一开始钱谦明就在书中得到的信息之一。而接下来……

    钱谦明起身,从书架的最角落处找了一部书典出来,带着它回到了案桌前。

    他抬手拿起《四季书》,将那部新翻出来的话本摆放到案桌上后,才慢慢地将手中的《四季书》挪过去,端端正正地叠放在那部话本的上方。

    说来也是奇怪,当《四季书》叠放在那部话本上方的时候,那部话本就像是被《四季书》吞并了一样似的没了踪影,那案桌桌面上也就只剩下一部薄薄的只有几页纸张的《四季书》。

    钱谦明将《四季书》拿起来。

    案桌桌面上还是没有其他的书籍。

    钱谦明又将《四季书》拿过来,心中持定一个念头的同时,伸手翻开书页。

    又是一个晃眼,钱谦明发现自己真又换了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还不像是早先时候钱谦明最后离开在《四季书》时候待着的那一片只有日月山水的天地,而是极其热闹的、有各式人、有各种事的世界,而钱谦明就站在一处街道上。

    他看了看左右,开始沿着街道闲晃。

    晃过一阵,不着痕迹地打探过这个世界的消息之后,钱谦明就知道了。

    还真是像最初那道信息告诉他的那样,他现下所在的世界,就是刚刚叠在《四季书》下方的那一个话本世界。

    那话本中提到的人与事,这个世界都有,甚至连那话本中没有提到过的,也都被世界自动补全。

    到底话本故事只是一个故事。故事到底狭隘,真正的世界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故事就能描述完全得了的。

    钱谦明心中也明白。

    他没有再继续探究这些,而是另外寻了个地方开始测试他在这个世界的权限。

    试了好几日之后,得到的结果令钱谦明既失望也不失望。

    钱谦明在这个故事里,可以是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甚至也可以是故事里的一件物品,身份任意取代。可等到他的身份确定下来之后,他所能做的事情,又统都被限制在这个身份之中。

    譬如当他是一个人的时候,长久地不进食,他也会死。

    不过除了限制之外,他其实也能有所突破。

    譬如当他在这个世界是一个童生的时候,他可以选择闲散渡日,颓废一生,可他也可以埋头苦读,通过一场场的考试,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地位。只要他有能力,只要他能做到,在这个世界上,他有着同样为人的自由。

    这其实也是其次。更妙的是,因为话本是人书写,内中世界种种规律若没有那位作者特意修改虚构,世界规律默认景浩界。也就是说,这里学堂里教授的科举经典和他在景浩界中所学的是一模一样的。他在这里学习到的一切,都能随着他离开,成为他所能掌握的东西。

    当他想要放松自在地玩乐的时候,有的是人生让他体验,当他想要学习钻研的时候,也有的是老师可以教导于他。

    知识、手段、技巧、方法,只要他愿意,一切都可以学习,也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学习。

    这绝对完美地契合了他当初隐晦的所求。

    离开《四季书》之后,钱谦明又看了看香炉里的檀香,确定了两个世界之间时间的差距之后,他重新落在《四季书》上的眼神又更亮了好几分。

    钱谦明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又伸出手去,将《四季书》和那部话本取下来。

    分开两部书典之后,钱谦明又看了看《四季书》,伸手打开了书页。果然如那道信息曾经告诉过他的那样,在《四季书》的第一卷 “春”字卷里,多了一行文字。

    ——《燕京风云录》。

    而这《燕京风云录》,恰正是刚刚那一部话本的名字。

    钱谦明认真计量过,确定《四季书》中一张空白的纸页,约莫能够写上十二行这样的文字。

    也就是说,《四季书》中一张空白纸页,能够衍生十二个世界。

    钱谦明算了一算,不自觉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除去封面,《四季书》中能够给他用的,就是十二张空白纸页,每张纸页中既然能够衍生十二个世界,那就是说能有一百四十四个世界让他使用。

    一百四十四个,便是算上他选定的继承人,也已经足够了的。

    更别说这部《四季书》还可以随着他的心意传承下去。

    钱谦明就是再贪婪,也知道他不能求取更多的东西。

    他又再摩挲了一下《四季书》细腻的书页,心念一动,看着《四季书》化作一道金色流光投入他的右手手背,显化成一部小册的模样。

    欣赏地看过手背上的小册图样,钱谦明又是抬手在手背上抹过。等到他将手放下的时候,那手背上的小册图案也已经消隐不见了。

    钱谦明隐去《四季书》,又自从案桌后头转出,向着他猜测的净涪佛身所在的位置合掌深深拜了下去。

    才刚走出县城城门的净涪佛身自然没有错过钱谦明的动作,但他也没有停下脚步,还自缓步往前。

    《四季书》于钱谦明而言,或许是一件珍贵至极的异宝,但对于净涪佛身来说,也就只是一件过得去的法器而已。

    它其实并不像钱谦明所以为的那样,真的能随他所想开辟出一个个世界来。它只是以钱谦明指定的话本故事为引,在它本身中演化出一个个ji,ng神幻象而已,幻象中的世界,自然没有太多的限制。

    当然,即便《四季书》所演化出来世界的不过是一个幻象印记,它也是净涪佛身拿来了却与钱谦明因果的东西,不会没用到连钱谦明在话本故事所学到的东西也都仅只是幻梦一场。

    只要钱谦明自己能够克制,《四季书》还是能够帮助他的。但倘若他自己放纵自我的话,那《四季书》或许就会葬送掉他的一生。

    就像每个人的人生一样,会走上什么样的路,会走过什么样的路,看见什么样的风景,都只看自己选择。

    人,在选择自己方向的同时,也需要去接受那个选择所带来的结果。

    净涪是这样,钱谦明是这样,苏千媚当然也不会有所例外。

    现在的净涪佛身行走在道路上,以搜寻散落在各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钱谦明也正通过《四季书》不断地增长自身智慧,以补益自己的人生,而苏千媚……

    既然她在又一次私下动作的同时被净生沙弥抓了个正着,那自然也该担起来自妙潭寺对她的处置。

    医谷能帮她一回两回,却帮了她每一次。

    狭窄的暗室里,被禁锢在原地的苏千媚眼睁睁地看着净生沙弥手持油灯,破开一处阵禁后取出埋藏在地下的瓦罐,一时间是真绝望了。

    “放开它!放开它!给我放开它你听到了没有!”

    “秃驴!秃驴!你给我放下我的东西!”

    “啊!!!”

    净生沙弥置若罔闻。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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