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稻草人的脖颈上,然后缓缓起身,抖了抖落了些许碎屑的雪白衣袍。戴上支着三根蜡烛的头饰,握着五寸钉便向屋外走去。
终于……又是丑时了呢……
“看她这么虔诚,我都不忍心再欺骗她了。”浅见修介的道歉毫无诚意,他提灯一指,灯光便远远地随着清水亚由的脚步照亮她身后的路,动作惊起猎猎袍角。他偏过头望着一旁站着笔直的阎魔爱,似是邀请一般:“走吧。”
“真是难听的歌谣。”阎魔爱跟上了浅见修介的脚步,对于她难得说的几句话,浅见修介难得没有回应,只是悄悄地压下提灯,灯光照亮的范围近了少许,亮度却微微有些提高。好在他们跟得并不近,也就不用担心清水亚由发现。
“爱酱,按照计划,你明天应该是不能上学的。”浅见修介之前从未跟阎魔爱提过他的计划,但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阎魔爱会同意他的计划。
但他还是这么说了。
阎魔爱似是知道浅见修及是不会害她的一般,不带任何情感地点了点头,又瞅了两眼扎了四天稻草人的清水亚由,转身便要离开。浅见修介却在她身后轻轻地喊住了她:“爱酱?”
“嗯?”阎魔爱回眸,但见浅见修介扔了一包东西过来。她没有打开,只是掌心拖住掂了两掂,感觉到那包东西还有些分量,才抬起头望着浅见修介。浅见修介却在她的目光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干咳了两声:“嗯……那天的樱桃粉本来是希望爱酱喜欢的,谁知道被清水搞砸了……这次,是真的新鲜的樱桃。”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也不自然地别开,似是不敢看阎魔爱一般:“因为是惊扰了爱酱的生活,照理说我应该送些道歉礼的……”
“谢谢,修介。”
没等浅见修介说完,阎魔爱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掌心的布包已经被她打开,里面的樱桃还带着些许露珠,却不知为何没沾到布包上。她提起樱桃柄,仰头用舌尖轻轻吮净樱桃外的露珠,这才如吮吸般吮下那颗小小的樱桃。她的长发在那一刻披散下来,衬着她姣好的侧脸,看得浅见修介愈发得面红。
“很甜。”阎魔爱捏着剩下的樱桃柄,红瞳有些许迷离。
“很好吃。”她淡淡地补上一句,似是在肯定之前的话。
浅见修介在那一刻忘记了言语,只是觉得她的脸上要是带上回眸的浅笑,一定美得不可方物。手中的提灯落到了地上变回十字架,他却毫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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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小姐今天明明没有上课也没有收到委托却不知道跑到哪去了。”骨女倚着木门坐下,语气里充满抱怨。
门上映着爱的婆婆纺织的身影,纺车摇动的声响一声又一声地不绝于耳。轮入道只是抱着帽子坐着,听得一目连抱着肩应了骨女的话:“大概是找了没人的地方吃樱桃去了吧。”
“小姐昨天确实抱了一包什么东西回来呢。”山童似是在肯定一目连的话一般,“这么一想还真的很像樱桃。”
“小姐不是经常吃樱桃的吗?为什么要跑出去吃。”骨女觉得她最近越来越有向一目连接近的趋势——吐槽役。
“还不是浅见那小子送的呗。”轮入道戴上草帽,“浅见那小子……其实还是有点讨厌的。”
“话说我一直不知道提灯师是个什么东西。”一想到浅见修介的模样,一目连的拳头就攥得紧紧,似是要和他干上一架。
“小点声,万一被那家伙听到了就不妙了。”骨女凉凉地劝到,“我听说一目连你之前一把就被他丢开了,万一又是个菊理,那你可就闯大祸了。”
“哼。”一目连恨恨地别开脸,“我只不想在小姐面前动手而已。”
“话说公主……到现在还没找到呢。”山童关注的点便和他们不同,他话音刚落,一旁的三人便同时用冷冷的目光望着他,山童立即噤声。
“呐,各位。”爱的婆婆沧桑的声音唤起了四藁的注意,“爱说这件事她有打算,你们不用担心她。”
“但愿如此。”骨女望着稻草堆成的屋顶,“小姐真是越来越不像她了。”
“没错。”轮入道接了一句。
“一点也不像。”一目连也跟着赞同。
四藁齐齐地叹了口气,似是在同一个点上,却又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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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见君,真的成功了呢。”一下课,清水亚由便找到浅见修介,“阎魔爱今天真的没来。”
浅见修介撑着头斜斜地望着她:“我说的是不会错的,后天可就是第七天了,这两天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放心吧,浅见君。”清水亚由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话说浅见君的报偿真的只是灯油吗?”
“当然。”浅见修介微笑着支着桌面坐直,“不过,你要是觉得不够还想用些别的来感谢我,也是可以的。”
“比如说?”
“附赠随意。”
望着清水亚由欢天喜地的背影,浅见修介面容上笑意更盛。
比如说,你的命。
====题外话=
清水亚由唱的歌谣是千千自己写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丑时参拜§第十八章神社之舞
空荡荡的房间里女子瘦削的身影被一抹残阳投映在被单上,拉得变形的长长黑影一眼望上去有种怪异的美感。
下一秒,女子拉上了窗帘。
房间便瞬间被黑暗吞没。
女子对着镜子解开胸前的衣扣。
她没有开灯,也不在意是否能看清镜中人的面容,仿佛只觉得此时她才是真正的她,避开了外在容颜的桎梏,她的灵魂在黑暗中清清楚楚地透了出来。一旁的柜子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衣物,纯净的白和艳丽的红都落上了黯淡的银灰,似是尘封在时光深处的巫女,踏着神秘的鼓点走向了现世。
女子修长的指尖轻轻一抖,洁白的里衣便披上了她的身,松松垮垮的肌襦袢还未完全抖落开便被白色外衣缚住。尽管没有他人在场,女子的胳膊却是完全张开了,一如古代巫女梳妆时左右拥簇的模样。下裳巫女绯袴随着她的装扮微动,她只是轻轻提起,方便落足入红纽草鞋。披上鹤松纹的千早,女子这才开始装扮她的长发。她的发色如乌,白色的檀纸便琳琳琅琅地缠上,一根古老的簪子落在发际。她这才满意地停下,细细地打量起镜中人。
这是一场祭奠。
女子这么对自己说。
过了今日,一切便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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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魔爱突然从水中坐起。
尽管天边是从未变过的残红,阎魔爱却感知到外界已经接近丑时的时间。她从水中豁然起身,洁白的衣裳淋淋水珠如雨落下,却从未能阻止她的脚步。
“爱,长衫放好了哟。”
“谢谢,婆婆。”
简单的对话从未变过,手上的水渍滴落到长衫上漾出淡淡的水花,阎魔爱却不以为意。麻利地系好缠腰的白绳,腰带在半空中猎猎地一抖便围上了她的和服。坐在轮入道化为的牛车上,她偏着头,望着漫山映红急急向后退去,如墨的天幕渐入眼前。尘世的喧嚣和烦忧伴着黑暗迎面而来,她的目光却只落在车内那一方窄窄的车板,思绪不知飘忽至何处。
跳出牛车,轻巧地落在坚实的土地上,她的面前是一座破败的神社,似是东京最后一个无人看护的神社,社外的杉树上挂着被风吹破的蜘蛛网,阎魔爱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似是在确认是否是人面蜘蛛的存在。没有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她这才似是放下心来地向神社里走去。
尽管不是建在山地上的神社,但依旧有长长的石板路铺向橙色的鸟居,阎魔爱在鸟居前停了下来,轮入道连忙问道:“小姐?”
“听。”阎魔爱只说了这一个字。
轮入道凝神屏息略略地听了一会儿,才从丑时虎虎的风声中分辨出了不同的声响,遥遥的似是有人在摇铃,铃声碰撞的声响特殊,不像是一般的报时伶,冥冥之间自有一种奇怪的韵律,敲在轮入道的心上,竟有几分疼痛。
“难不成是……神乐铃?”轮入道面上浮现出不妙的神情,“难不成是神乐舞……可是那时不应该有的……”
“是为了祭山神的舞。”
阎魔爱淡淡地解释,目光廖远望向不可及的彼方,那里有个带着前天冠身着巫女服小小身影,走过两侧巫女舞动祭祀舞的长长山路便是焚烧她的祭坛。
虽然,那时她才七岁,这一幕却记得格外清晰。
死亡……曾如此之近。
她嘲讽地抬头,目光平直,望向掩在主殿后的表演台,虽然目光不能越过,她却能想象是谁在这无月之夜只身空荡荡的表演台上表演那倾世的一舞。不疾不徐地,她舀起一瓢清水,缓缓地洗手,并且用目光示意轮入道和之后赶到的三藁,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四藁却也听话地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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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三铃晃荡的声响清逸悠扬,清水亚由站在表演台的中央,虽没有伴奏却不妨碍她对着长空翩然起舞。虽然只是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她却表现出惊人的表演天赋。前天金冠在她额前空荡,发出清脆的伴响,和神乐铃声相应。
她右手执铃,左手执扇,扇正面为金色背面为银色,若是在月光之下必定金银辉映,分外夺目。只是在月渐沉的丑时,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表演台的一旁,隐隐有灯火光透出,无处不在的浅见修介依旧提着他的灯,默默地望着清水亚由舞动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本是在神面前让神开心的舞,居然也能挑得这般杀气重重……这等执念,怕是世间再没人能化解了吧。”
他想起那晚从原莎夫人手中接过这封委托信的时候便觉得此信的沉重,他当时只当委托人身世悲惨泪水的重量占了大半,拆开才知道无形的执念竟也可以这般沉重。他本抱着化开清水亚由的心意应下了委托,但当他见到她第一眼时,便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幼稚。
清水亚由伏在他面前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她和阎魔爱的过节,把自己因为失去父母而被同学不屑和耻笑的过错都推到阎魔爱身上。三句话不离要让阎魔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游离。好在清水亚由在愤恨中抱住了这根救命稻草,似是以为提灯师和地狱少女是一样的人物,只要接受了委托不管合不合理都会照办,因而丝毫没有注意到浅见修介不带任何狎昵的在她胸前的轻轻一瞥。
他瞥见了熟悉的契约之印。
再多言语都成了笑谈。
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扶起了清水亚由,教她丑时参拜的仪式,教她用自己的三根发丝和阎魔爱的一根发丝结成稻草人颈部的饰品,教她那首歌谣……他知道恶灵的怨念可以打败一切,他便在不知不觉中抽散她的力量,用歌谣疏散开她还没有注意到的潜力。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浅见修介手中的提灯静静地落下,重新变回十字架挂在他的颈项间。
过了今日,一切便都结束了。
============题外话==========
祭山神的舞是我参照神乐舞虚构的,不过阎魔爱七岁祭山神的时候确实看见有人在摇铃——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要是有行家发现有问题,请尽快告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