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不幸。想起来,我真的很后悔走出这一步。
我说,你没有错,因为我们不可能未卜先知,生活对于我们来说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她说,谢谢你秦哥。
巧儿一再称呼我秦哥,无形中又触动了我思念老婆孩子的神经。很久没有见到老婆小春了,不知她到底生活得怎么样?在“非典”盛行的非常时期,我真的很担心她和儿子的安全。
我拿起手机正要拨通小春的手机,自己的手机先响了。一看显示,竟是秦真真打来的。
真真问我,给她办的事情现在办到哪一步了,她说出版社那边在催那批书稿。我说还有一部分没来得及校对完。她说那就辛苦你加把劲,尽快完成算了。我说近来恐怕不行。她急了:为什么?我突然来了调侃的兴致,我说你还没请我吃酸菜鱼呢?她笑着说,想不到秦哥比猫还馋,要吃鱼还不好说,今天就可以请你。
其实我哪里是真的关心鱼呢?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关心我的劳动报酬罢了。可她好像装糊涂似的,只字不提。
我继续调侃道:今天请我吃鱼,恐怕你不敢来,我也不敢去。
为什么?
因为今早接到你的短信之后,我就被隔离了。
秦真真在电话那头笑得发疯:秦哥,你少跟我耍贫嘴了,你以为我不敢出门了吗?
我说你还是记者呢,好像一点新闻嗅觉都没有,我可是真的被隔离了。要不信你就真的把鱼送来吧!
显然她是愣住了:这么说来,季局长这次患病,也殃及你了?
我说,你知道啦?
她说报上都登了,头版头条,显要位置。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也是受害者之一。但愿上帝保佑你!
谢谢你,我说,只是暂时吃不上酸菜鱼有些遗憾。要是吃鱼也可以像现金存取那样在银行联网就好了,如此你在那里存,我在这里随时享用,岂不妙哉!说罢我就乐呵呵地笑个不停,因为我又一次巧妙地暗示了她别忘了给我劳动报酬,我真的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骄傲和得意。
真真说,我实在是佩服你的想象力,要真是那样的话,供你随时享用的恐怕就不仅仅是酸菜鱼了,更多的恐怕是金钱和美女吧!说完她也咯咯直笑。
我说不过你,我说,在你面前,我甘拜下风!
真真乐呵呵地:你投降就好,不然是饶不了你的。
怎么啊,我说,还想搏斗不成?告诉你,不出三招就把你撂倒了。
好呀,真真说,有机会见识见识!
我说见识就见识谁怕谁呀!
然后就两个人在电话里头放肆地笑。
真真拿不到书稿,显然有些无可奈何,说笑了一会儿就要挂电话。为了安慰她,我只好向她保证,待隔离一解除,马上就帮她把事情搞定,叫她千万放心。真真千恩万谢着把电话挂了。我知道,她是不会怨我的,因为不是我不愿意立即完成她交给的任务,的确是“非典”不让我完成。况且,一个“非典”改变了整个世界,就她那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呢。
告别了秦真真,我就一心一意给老婆打手机。手机这玩意儿真他妈是个好东西。发明手机的人,我猜想大约也是一个经历过隔离的人吧。或许正是因为隔离使他产生了发明的灵感,捣鼓出了这么个神奇的家伙。刚才手机是秦真真,八个阿拉伯数字拨出去,就又变成了我老婆王小春。
老婆没有让我失望,她平和地接听了我的电话,至少我认为,她对我的态度此刻是十分平和的。
你好小春,我是老秦。
我知道,你有什么事?
我说我想你,也想孩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孩子你可以随时见他嘛,我又没有限制你的权利。
我说现在对我来说,什么权利都是一种奢望,我可能染上了“非典”,我被隔离了。我故意说得很可怜,语气听起来有些绝望。
她顿了一下,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实击中了,她问我:你现在在哪里?
我说在隔离室里,我好害怕,我害怕真的永远失去你,失去孩子。
她显然被我的语气感染了,她的声音开始发起颤来。她说检测结果如何?
我故意咳嗽了几下,说稍微有些低烧和咳嗽,还没完全证明得了“非典”,但我与“非典”患者有过接触这是真的,我怕我这次是十有八九难逃劫难。
小春的声音哆嗦得厉害起来,她说我马上来看你。
我以视死如归的口气说,算了你千万莫来,来了人家也绝不会让见面的,这种病还是尽量避开的好,再说,我自己说什么也绝不会让你来的。春儿,请你打掉来看我的念头吧,如果我这次真的得了“非典”,虽然这一辈子不会再见到你了,但我知道你心里还念着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小春抑制不住地流泪了,泪水明显地打湿了她的声音,从我的手机里流淌出来,又打湿了我的耳根,温温的,柔柔的,一直流到我的心里。她说,我来我要来,不要阻止我,你等着,我马上就来了,你需要什么,我都给你送来。
我说谢谢你小春,谢谢你接听了我的电话,让你担惊受怕我真的于心不忍。可是你知道吗?我是多么渴望听到你的声音啊!春儿,我是爱你的。正是因为很在乎你很在乎你,才因为那么一束鲜花的误会,惹你生气了。你知道吗?我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除了我,我不希望任何人来分享你的爱。
别说了,小春抽泣着,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追求什么浪漫,而忽视了真实的生活。其实,还是歌里唱得好,平平淡淡才是真呀!
我说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不要自我埋怨了,是我对不起你,我成年累月只知道工作、工作,全然忽视了你的感受。如果上帝给我第二次生命的话,我保证全心全意地让你开心每一天。说完我就不住地咳嗽,咳嗽,再咳嗽,装出一副垂死挣扎的样子。
怎么啦?小春急了,在手机里头乱嚷乱叫,恨不能马上飞到我的身边来。她说,你不要再说话了,赶快躺下休息吧,医生呢?为什么身边没有医生。
我说医生来了,你别管了,我马上就没事了。说完我就把手机挂断了。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凭空演出这么一场戏。事先一点准备都没有,居然演得如此成功。一想到老婆在片刻时间就被我制服了,心里禁不住美滋滋的。从这一点上来说,我真的要感谢“非典”。我猜想,此刻她一定很着急、很着急,至于急成什么样子,不得而知。如此甚好,女人嘛,就是要她为男人着急,只有她为男人着急了,她才会在心里牵挂男人、爱男人,否则,她会把男人抛到九霄云外,置之不理。看得出,老婆还是十分担心我的安危的,要不然她不会如此伤心欲绝,惊慌失措。想到这儿,我打心眼里幸福得死去活来。
老婆王小春果然冒着风险来看我了,她从超市买来一大堆的补品,还把我换洗的衣服、洗漱用的毛巾香皂、日常用的手机充电器全都带来了。可是人家不让见面,几名武警战士老远就将她截获了。
她说我是市妇联的,我来看我老公,见一面就走。
武警战士说,“非典”面前一视同仁,“非典”并不因为你是妇联的就不传染你。不说见一面,就是见半面也不行。
小春说规矩我懂,我戴上口罩,绝不会有问题的。
武警战士耐心地说,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样好了,你带来的东西我们让医生转交给你先生,你自己就回去吧。这也是对你好,请你也理解理解我们。
小春说,好吧,我听你们的,但是也请你们行行好,能不能让我老公把头从窗口伸出来让我看看?
或许是被小春的真诚所感动了吧,武警战士交换了一下意见,就给隔离病房的医生打电话商量此事。没料到,医生居然同意了。
当医生通知说我爱人来看我了,正在楼下等我把头伸出去的时候,我欣喜若狂。可正当我朝窗口奔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是不能在老婆面前表现得太兴奋、太激动、太有精气神儿的,因为我是病人,我得让她看出我的健康是受到了残酷冲击、我的身体是受到了严重摧残的样子,这样才能使她更加地相信我是真的病了,因而更加地挂念我,关心我,为我的痛苦而痛苦。
我沉住气,先打通了老婆的手机,我说春儿,你真的就在楼下吗?
是的,我正在楼下,她说你能不能把头伸出来让我看看。
我说好的,我马上就来。可是我却故意拖拖拉拉犹抱琵琶半遮面。
我怎么还没看见你。她说。
我说我已经看见你了,你还没有看见我吗?说这话时,其实我根本就还没把头伸出去。
没有,真的没有。她说,你能不能再往外伸伸。
于是我就真的把头伸出去了。
此刻,手机里面传来老婆激动的声音:这次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你看见我的脸了吗?
她说我看见一副大口罩。说着在手机里控制不住自己,“嘤嘤”地哭。
春儿,你莫哭,我劝她说,我不会有事的,你回去吧,好好地爱我们的儿子。
她说,老秦,儿子不用你操心,我会好好爱他的,你自己多保重。我把你要换洗的衣服都带来了,还有你的手机充电器,别忘了多给我和儿子打电话,不要在乎钱,我会随时给你手机充值的。
我朝她挥手:去吧,赶快离去吧。
她似乎为了更清楚地看到我,昂着头,一边打电话,一边朝身后退,我看见她的脚后跟绊在一块断砖上,跌倒在地,被两名武警战士扶起来了,而她自己的头却始终朝上扬着,手里的手机始终贴着耳朵,两眼紧盯着楼上的我,根本没工夫给武警战士道声谢。她冲手机说,老秦,你不要有心理压力,你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你不会有事的,我和儿子等着你早日回家。
一股暖流在我的心里潮起潮落,霎时,喉咙发哽,鼻子发酸,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我说春儿,你啥都不用说了,我没事,真的没事,很快我就会出来,你放心吧。你自己要多保重。我爱你!
小春几乎是一步一退地离开了我。
王小春从我那儿离开之后就回了她自己的单位。
她的同事孙姗姗和杨焱焱当时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一起讨论伊拉克的战事和刚刚发生在我们这个城市里的非典型肺炎问题,说着说着几乎就要扯到关于我的绯闻上来了,忽然看见王小春进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马上就打住了。
杨焱焱关切地问,小春你没事吧?
我老婆叹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趴到办公桌上,像个木头人似的。
孙姗姗上来摸摸我老婆的头说,你都知道啦?
我老婆把头点了点。她点头当然是表示她知道我染上“非典”了。
可姗姗说的显然与我老婆知道的不是一码事儿。姗姗说,知道了就知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放在心上。
我老婆听了,用吃惊的眼睛望了她一眼,对她的话显然有些费解。她认为这事够大的了,怎么可以置若罔闻呢?心想,外人就是外人,一点也体会不到她此刻痛苦的心情。
杨焱焱给我老婆倒了杯开水,殷勤地放在她面前,接着姗姗的口气说,是啊,你都已经同他分居那么长时间了,何必在乎他那些破事?他是自作自受!你不用为他心疼了。
我老婆跌在云里雾中,当时真不明白他俩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那么鄙弃她的老公,口气中竟透出一种残酷,当时就用一种茫然的眼光盯着他们,一言不发。
孙姗姗说你是啥时候知道老秦这事的?
老婆说,我刚从他那儿来。
姗姗惊愕不已,仿佛见到魔鬼:你……上他那儿去啦?你怎么那么冲动?难道你不怕传染吗?
老婆说,有人管着哩,没能接近。
姗姗拍拍胸口,好像刚刚摆脱惊吓似的,又说:你们吵架啦?
老婆说,有什么好吵的?他都那样了。
没吵就好,姗姗说,其实说起来,也真是不值得吵。男女之间的事,吵起来让人笑话。
杨焱焱说是啊吵什么呀,看开点儿,不就那么回事吗?不过话说回来,老秦出这事还真是值得同情,也可以理解,你们想想啊,一个大男人,这么长时间不在老婆身边,偶尔与别的单身女人混在一起,自然难免有些冲动,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不过,因为这事染上“非典”,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我老婆听了这话当时就怔住了。随后,她显然有些冲动地站了起来: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
我老婆那样子,把孙姗姗和杨焱焱两人吓傻了。他俩面面相觑,顿时大彻大悟:天哪!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我老婆这下明白自己有事被蒙在鼓里了,就质问他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孙姗姗被问急了,就红着脸说,好吧干脆就告诉你吧,反正这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是要穿帮的。不过,你一定要沉得住气。整个机关都在传说,老秦这病是从他们单位一个叫金巧儿的单身女人那儿染上的,是深更半夜,他在人家那里喝奶、吃火腿肠的时候染上的,而那个女人,竟是已经病入膏肓的监察局长季节草他老人家正在热恋的对象。你说这事晦气不晦气?
我老婆听到这里,头就晕了,腾云驾雾的有些站立不稳,杨焱焱一看势头不对,连忙过去搀扶。我老婆可能真的啥也不知道了,当时就倒在了杨焱焱的怀里。杨焱焱这个狗杂种竟然乘人之危,把我老婆抱得死死的,居然把她弄疼了!
我老婆不得不相信这些传言。她是认识金巧儿的,金巧儿替我去开过儿子的家长会,与老婆有过短暂的交锋。在她看来,金巧儿这女人长得细皮嫩肉妖里妖气像个狐仙,加上死了丈夫,又没有孩子,一颗孤独的心,难免会寂寞难耐,这样的人身边正好多出一位单身男人,岂不是干柴烈火,一碰就着?更何况,一个大男人深更半夜跑到一个单身女人家中去,又是喝奶,又是吃火腿肠,要说没事,鬼才相信哩!
杨焱焱抱着我老婆,在孙姗姗协助下,放到值班室的床上躺下来,姗姗要去叫医生,我老婆突然清醒过来,将她拦住了。
没事,我老婆说,我只是头有些发晕而已,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们有事就忙去吧。
姗姗说,你不会想不开吧?
小春说,哪里会呢?我早就和他分居了,他的事根本与我无关,我凭什么要为这事自寻烦恼啊。
姗姗叹了口气说,你别骗我了,其实我清楚得很,你心里根本一直都在挂念着他。不过话说回来,事情也不见得有那么糟,说不定那都是些风言风语,不值得相信的。
小春说你不要安慰我了。说着眼泪潸然而下。
当时我老婆的眼泪里包含着许多复杂的内容,其中有痛,有悔,有怜,也有恨。痛的是这种事情在自己身上无情地发生了,如此毫无预感,突如其来,一点挽救的余地都没有,让她心碎肠断;悔,则是后悔当初不应该为了一束玫瑰花的误会,冲动地离家出走,一去不回头,致使事情闹到现在无法收拾,她现在才真正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怜的是她的老公居然染上了“非典”这种骇人听闻的疾病,不知道我还有多大的希望可以守住自己的生命;恨的是我居然没有能够经受得住她的考验,短暂的几个月竟无法坚守,成了女人石榴裙下的俘虏!
孙姗姗一旁见了,手足无措。末了冲杨焱焱说,你到门外看着去,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了。
杨焱焱说,好吧好吧,女人的事还是女人解决吧。放哨的事就交给我好了。说着就走了。这个狗杂种居然还在玩幽默,看来他是最幸灾乐祸的了。
杨焱焱的老婆据说在省城工作,不舍得调到他的身边来,说起来他过的日子跟在下差不多的,不过单位比在下强一点点,成天生活在妇联的女人堆里,牛b哄哄的。呸!不定他自己的老婆也在省城寂寞难耐,与哪位情人打得热火,给他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信儿呢!
杨焱焱出门之后,孙姗姗对我老婆说小春,你现在放开哭吧,都哭出来就没事了。
我老婆听了这话,就趴到姗姗怀里失声痛哭,泪水把姗姗的裙子都打湿了一大片。
正在这个时候,老婆的手机格外抒情地唱起歌儿来,唱的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这个电话是我打给老婆的。我打电话给老婆其中有个阴谋,就是想继续装病,趁热打铁让老婆和孩子搬回去住,这样等我从隔离房一走出去,等待我的就是一个甜蜜温馨的家了。可是,我哪里知道此刻老婆正陷在伤心欲绝的泥淖不能自拔。
老婆只顾哭,根本没打算伸手去接电话。《月亮代表我的心》将要唱完了,姗姗就从我老婆脖子上把那只小巧的手机摘下来看了看号码,说:你老公打来的,接不接?
我老婆小春一听,劈手夺过去,摔在床上。
手机显然不像人那么懂事,还在继续不知趣地唱下去,直到唱累了,才自动不唱了。
可是我不死心,又再次让它唱起来。
或许是老婆考虑到我到底是病人,不忍心对我不理不睬吧,后来还是捡起手机接听了我的电话。
我叫了声:春儿。
老婆没有回答。
春儿 —— 春 儿 —— 我又叫,叫得有气无力,灵魂出窍。我说是我,我是老秦!
她还是一声不吭。但我从电话里听到了唏嘘的声音。
我说,春儿,你没事吧?你还在替我担心吗?我说了我没事的,真的,你自己多多保重就是了。你要和根儿好好地等我出来,我和你还有一百年的恩怨没有了结呢,你脱得了干系吗?
可老婆还是没有回答我。此刻的老婆已经不是先前冒险去看我的那个充满柔情的老婆了,她心中打了个死结没法解开,因此,我的这些话全都被蒙上了虚情假意的色彩,听起来,令她作呕。老婆十分狠心地关掉了手机,那一刻,我在她心目中成了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连我的死活她都可以不顾了。
姗姗说,你真的不准备再理他了?
我老婆沉默不语。
说不定那些真的都是谣言呢?
我老婆两眼朝上翻了一下,将手机递给姗姗说,你给他打过去吧,看他怎样解释?
姗姗接过手机拨通了我的电话。
老婆!我按下接听键,急切地嚷道。
姗姗不知说什么是好。
我又叫了声老婆。
姗姗吼道:哪个是你老婆?乱叫乱嚷的好不成体统!不要见到女人就想泡,这种毛病也该改改了。老秦你听着,你老婆现在不想理你。
为什么?我说。
你自己心里清楚。她说。
我清楚什么呀?我急得恨不得把电话砸了。
她说我问你,你如实回答。外边传言你这病来路不明哩!
我一听情况不对,当下就知道关于我的谣言老婆已经有所耳闻了,心里就有些发虚,连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我说,你……你们……听……听到什么啦?
姗姗说,不是我们听到什么,而是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想我不能心虚,再一心虚,人家就以为真的发生什么了。于是,我理直气壮地说:做什么啦做什么啦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做别听外边人胡说八道真他妈无聊!
姗姗说哟哟哟你还蛮厉害呀,你要是没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人家会无风起浪不成。
我说我没法跟你解释,我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看来这次要是死了也要遗臭万年。说着我就把电话断了。
姗姗听我说到了死,就真的以为我病入膏肓了,于是把我的原话告诉了我的老婆。我老婆一听,心就软了。我老婆说,姗姗,麻烦你帮我买五张百元面值的手机充值卡给他送去,顺便把我儿子的手机号码告诉他。
你儿子有手机吗?学校允许学生带手机吗?
我老婆说,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前些日子老是联系不上他,时常放学了好半天不回家。这手机是刚刚才买的,上课时间我不允许他开机。
姗姗摇了摇头,说好吧,我去替你办。
谁是我的情人
18
黄英给我打来电话,一听到我说话的声音,她就哭得泣不成声。我以为她是知道了我得“非典”的消息,在劫难逃,就安慰她说英子,干吗这么伤心?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
没想到她说,可不是吗?我被马山河打得半死,差点就与你永别了。
听了这话,我几乎出了一身冷汗:他为什么如此狠毒?
黄英说,他怀疑我在外边养小白脸,无论我怎样解释,都无济于事。
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让他抓住啦?
我哪有什么把柄,不过就是这阵子见到你,心情好一些而已。
他不愿意看到你开心?
不是的,她说,平时马山河就是希望我能开开心心的,可我就是开心不起来,他常常埋怨我,说我成天耷拉着一副脸,笑一下都那么勉强。
你突然之间开心起来,他觉得其中有蹊跷是不是?
是啊,他现在经常监视我,还在我身边安了眼线。看到我化妆化得细致漂亮一点,他就神经兮兮地骂我马蚤货贱货,把我的化妆品扔到窗外去。前天,他还把我最近买的两套时髦衣服全部用剪刀铰烂了。他只要是想见我的时候见不到我,就大发脾气。那天我离开公园之后回到他身边,他像见到陌生人似的,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半天,接着又像狗一样在我身上嗅来嗅去,还阴阳怪气地说些难听的话。后来,他居然要好心地杀西瓜给我吃,可他拿起西瓜刀,竟在我面前晃了晃,两只可怕的眼睛瞪得溜圆,突然大吼一声,把那只又大又圆的花皮西瓜剁得稀烂,红瓤黑子白肉花皮,四散飞溅得一塌糊涂。我怯生生地嘀咕了一句“神经病”,他就对我拳打脚踢,还威胁要用刀子划破我的脸。今天我打算出来找你,结果又被他盯上了,这种日子我实在受不了。秦哥,你要给我作主啊!
我说小妹你暂时忍耐一下,我来替你想办法,我不会让他胡作非为的。中国毕竟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法制社会,他那种人绝没有好下场。
哥,我想见你,我现在度日如年你知道吗?
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但现在不能见你。
黄英不说话,有些无可奈何。沉默了一会儿她说,你说得对,我是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再见你的,我不能连累你,更不能连累根儿。
你想哪儿去了,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我有可能染上了“非典”,我现在被隔离了。
“非典”?黄英显然愣了一下,怎么会染上“非典”?你在哪里,赶快告诉我,我去看你。
我说你根本见不到我,见得到还叫隔离吗?
现在病情怎么样?
现在检查身体一切都很正常,只是担心万一被感染了。
菩萨保佑,你一定没事的。
谢谢你,小妹。
谢啥呀,我又不能帮你。
我说你能这样说我就非常感激了。
黄英深深地嘘了一口气:要是我也被隔离起来,那该多好呀。
没想到还有人希望被隔离的。我说,好什么呀好,我都快要被关疯了。
她说,我倒希望被人关起来,现在这处境,我才真要发疯哩!
儿子有了手机之后,他就成了我和老婆之间保持联系的桥梁与纽带。
他像排球场上的二传手,把我的想法与行动随时传递给我老婆,又把我老婆的想法与行踪随时传递给我。
刚开始,或许是手机那玩意儿很神秘、很好玩的缘故吧,儿子很乐意接听我的电话,时常从兜里掏出来,潇洒地举到耳边,在同学面前嗯嗯啊啊神气活现。下课无聊了,也主动把电话拨到我的隔离室来。可是,慢慢地,他就烦了。有一次我打通他手机,让他给我传个口信给他妈,他居然嫌我打搅了他与同学聊天,火气还挺大,他说老爸,你不要老是打电话好不好,我正忙着呢,哪里管得了你们那么多破事!说着,不容分说就把手机关了,把我气得半死。
其实我也知道,我不能占用儿子太多时间,儿子他要上课,要做作业,他得把精力用在学习上;况且我们成|人的某些思想,儿子是没法来回转达的,只能通过我们自己绞尽脑汁想尽办法解决。
上帝保佑,幸好有人发明了写手机短信的方法。
打那以后,我就以年轻人追女朋友的那份执著精神,坚持每天给老婆发送两到三条短信,表达我对她的无限思念之情。她回不回信我不在乎,但我相信她是认真看了那些短信的。
我写道 ——
“天气”预报:今夜到明天白天想你。预计下午转为持续想你,受延长低情绪影响,傍晚将转为大到暴想,心情由此降低八度,预计此类“天气”将持续到听见你的声音为止。
短信发出之后,我就耐心等待老婆的电话,可是许久许久,我并没听到我所希望听到的声音。看得出老婆真的生气了,我的幽默,也未能唤起她的一丝快乐。
于是我又写:
如果有一棵快乐草,我送给你,希望你快乐;如果有两棵快乐草,你一棵我一棵,希望我们都快乐;如果有三棵快乐草,我送给你两棵,希望你比我更快乐!
老婆收到这条短信之后,意外地给我写了回信。她说:我不想谈论你的那些野花野草,你最好让我安静一些好吗?
我知道我的短信又唤起了她不快乐的联想,于是赶紧打住。
之后,我独自一人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唉声叹气,心里头空得很,也乱得很。正当我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听到金巧儿在擂我的墙壁。
我很生气,我没有心情和她玩这种游戏。
咚,咚,咚……墙壁再次被擂响,比先前更猛。
我躺到床上,将两眼合上。
咚咚咚……节奏更快,没完没了。
我愤怒地从床上爬起来,朝墙壁狠狠地打了两拳。金巧儿听到声音,就像地下工作者突然找到了党组织,马上兴奋地把电话打了过来。
我说你省省力气好不好,再关你几天,看你还有没有精神。
她委屈地说,我闷得慌,想找人聊聊嘛。
我说你不能找别人吗?
没有别人,只有你。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的鼻子莫名其妙地发酸。我说有什么好聊的!
她说,关在这个鬼地方,像坐牢似的,没病也要被关出病来。再这么过几天,我估计得打车直接拉疯人院去!
那又能怎样呢?我说。
要是有台电脑能够上网就好了。她说。
我用鼻子笑了一下,不冷不热。
她却兴致盎然。如果那样的话,她说,无论外面世界多么精彩,也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而且我们还可以昼夜不停地聊天,说我们想说的一切话,唱我们想唱的一切歌。如果再安上视屏系统就更加妙不可言了,睡觉我都可以看着你。
女人是天生的幻想家,只要给她插上翅膀,她一瞬间就能飞出十万八千里。我说,那样你不累吗?
她说有你陪着,累啥!
我说,这儿没有上网的电脑,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她叹口气,不过有电话也不错呀。
那不是给电信局作贡献吗?我说。
不就是花钱吗?她说,留钱干啥?真要是染上非典活不成了,钱就成了王八蛋!
我说那是那是。说着,我们就都沉默了,好像真的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一种恐惧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过了好半天,巧儿问我:秦哥,这次害得你这样子,怨我吗?
这是天意,有什么可怨的!我用一种很开明的口气说。
她说,你越是不怨我,我心里越发难过。
我嘘口长气,说别想那么多了,说不定根本就没事。就算有事,咱们也要快快乐乐地活几天。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我的语气竟然由生硬变得温柔起来了。
巧儿有些得寸进尺,顺势攀谈不停。她说,秦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我说问吧问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她说,这次你若真的染上非典了,临死之前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不加思索地回答,我首先要让人们知道,我是清白无辜的。
巧儿听了半晌无言,顿了好一会儿她说,证明你与我的清白真的很重要吗?
我说难道不重要吗?
她说人死了,其实任何名呀利的都是多余的了,谁还会拿两个平凡的死人当回事呀!
也许……你说得也有道理。我说。
巧儿笑笑,说你想知道我临死前最想做什么吗?
你想……做什么?
她说说出来怕吓着你。
说吧说吧没事。我突然变得很随和起来。
我想……我想……我想真真正正地……躺在你的怀里,让你抱抱我……
手机像只烫手的山芋从我耳边滑落,掉到床上,自然地关上了。我的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巧儿细微的喘息声,同时感觉到自己的喉结骨碌碌转了几下。然后,我的整个思维就处于昏厥状态了……
儿子早晨打来电话向我问好,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很不对劲儿。
我说儿子,你在哪儿跟我打电话?弄得像被人绑架了似的,嘴巴封住了吗?
儿子笑笑,说我戴着口罩呢,我现在比被绑架还难受,每天起床之前要量体温,起床之后大口地喝药,上学路上要戴厚厚的口罩,你没看到我乘坐的公汽吧,人人都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一双眼睛,看上去像装着一车怪物!如果有人咳嗽打喷嚏,周围的人就像见到魔鬼似的,避之唯恐不及。
儿子你小心点,我说,回家的时候干脆就走着回去吧,千万不要在车上挤来挤去的,多危险呀!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到一个“非典”病人,他脸上又没写字,谁都发现不了,等到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你可是爸唯一的儿子,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全靠你了,你知道吗?
知道了老爸。儿子说,我不会有事的,就是担心你。你可要保重身体呀!
我说我会的,你放心好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真的很严重吗?
说不准,还需观察几天,这种病是有潜伏期的。
儿子说,幸亏你这次跟妈闹了矛盾,不然的话,我们全家都要被隔离起来。想起来真是可怕!
我禁不住笑了一下。
你被隔离的那一天,我们学校点名叫我不要上学了,同学们都喊我“非典”危险分子,我差点儿急哭了。后来,我跟他们说,我爸跟我妈正在闹离婚,我跟我爸根本不住在一起,他即便真的染上“非典”,也不可能传染上我。为了证明我说得全是真话,我当时还把赵雅拉出来为我作证。这样我才幸免于“难”。
学校这样做也是对的,你不要怪学校无理。
我知道!儿子说,套用老式电影里的一句话叫做“宁可枉关一百个健康人,也不能放过一个病人”!因此呀,我也曾经想到过对你说,即便人家把你关错了,你也不要怨天尤人。怪只怪你行为不检点,在外边滥交情人。
听到儿子这话,我心里像被什么抓了一把,揪心地难受。我说儿子,你怎么这样说呢?难道你也不相信你老爸吗?
儿子说不是我不相信你,确实是我相信不了你。原来你在我心目中还算不错的,工作刻苦,非常恋家,也挺有责任感,可自从过了那个狗屁情人节,我就越来越不认识你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千变万变毕竟是我爸,只要你痛改前非,我还是一样认你的。
说实话,我有点想哭,但我竭力克制住了。我说儿子,你误会我了,请你无论如何要相信我,我是清白无辜的,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好吧,儿子说我暂时相信你,不过你要用事实证明给我看。我看得出来,我妈还是挺在乎你的,你要再让她伤心,你就不是人!
看来我对巧儿说的话还是对的,死也应该留个清白,再也不能给老婆和孩子落下什么把柄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继续给老婆发短信,一条接一条,只管发出,不求回报——
风铃的浪漫在于勾起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驼铃的深沉在于激起人们对美好憧憬的渴望;手机的铃声让你知道你的老公虽然身陷“囹圄”,但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关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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