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阿坚:美人册

阿坚:美人册第6部分阅读

    念”。他摆手,“哥们儿可有牙齿,”他一龇牙,牙缝里腻着粉红的东西。

    力代读了一遍。小来笑半天,胸脯隔着衣服直颤,我站起来凑过去,装着要当众亲她,她居然没阻拦,弄得我把嘴来了一个刹车,“等哥们儿呆会儿刷刷牙再来。”

    “无齿(耻)的人还用刷牙吗?”小来说。

    趁着小来去买零食的时候——是力兄让她去买的,力问我,“小迈没来,你喜欢小来了?我告你,你可别动情,小心闪了你。”

    “你跟哥们儿玩儿激将法是不是?你实话说,她是不是你情人;若不是的话哥们儿先向你提出申请。至于我被闪了腰,我活该。她身材真不错,真不知衣服里面怎么样?”

    “健,我觉她长得一般,但她周围有几个同学特漂亮,我想——”

    吉道:“顺藤摸瓜。”

    见力笑了,我拍了拍身边的树干,“那把藤归我吧。咱们连藤带瓜一点儿别浪费了。不过你那儿还有没有别的藤——根也行,也给吉弄个一条半条的。”我把削下的萝卜根扔给吉。

    “你可别小看小来,她见识过的多了,会周旋着呢。不过,她从没真爱过谁;真的,她没跟人那什么过。”

    我盯着力笑。

    “不骗你。”他站起来,“我去趟厕所。”

    吉用火柴棍掏着耳朵,侧身对我说:“我估计力也挺喜欢她的,但他啃不动这块硬骨头——他估计你也啃不动。我看他把小来送来是有点冒险。他可能以为你只啃得动萝卜似的姑娘。”

    “力刚才同意了,反正勿谓言之不预。这样吧:我成了,算他仗义;不成呢,算他冒险。咱这两年也习惯失败了;再添一两回,也是给瞎子家停电。嘿,你看她来了。你看她的大腿特健康,比小腹都高出一块。”

    晚上真吃的火锅,最大特点就是特别费手纸——辣得人老得擦鼻涕。小来的嘴唇也被辣得像便萝卜皮那么红。我忽然问,“小来,你给我的小迈的电话怎么老也打不通?还是你帮我打吧,就说我想她,想见她。”吉望着我,轻轻点头。

    “你自己打吧。”

    “那你帮我拨通了,我讲话还不行吗?”

    “不管。”她大口喝了一下啤酒,伸手拿烟。

    我冲吉微笑了,因为下午吉悄悄跟我说小来给的小迈的电话号可能不对。我说:“来来,咱们干一杯,为什么呢?”

    “为爱心常在吧。”力兄把杯先碰向小来的。

    “改一个字吧:为爱人常在。”我也学力。

    吉端起的是雪碧,说:“这就看出了雅俗之分吧,力为的是心,健为的是人。不过,‘常在’是‘哪儿都在’还是‘永远在’呢?”

    吉自道:“要不健跟力分分工,一个为地点,一个为时间。力不是总说爱情是永远的吗?健是档次低些,是不是?健。”

    “若在五年前,不光嘴上,连心里都不承认自己好色——我总用一些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两年前我终于在心里先承认了,但还是羞于启齿。一年前,我从里到外彻底承认了。被自己欺骗比被别人欺骗难于察觉多了。一旦清除了自骗的罪行,人就从容自然多了。当然清除也是很别扭的。就算好色是咱的缺点吧——不,错误;但你照样可以去扫雪,搀扶老大娘,写感人之事,力斗歹徒。”

    小来给我续酒,我把手搭在她的腰上,才发觉有一只手也在那儿。我用力握了一下。吉望着,说:“我怎么跟裁判似的,就算一比一平吧。”

    小来把两手伸到身后,各握住我和力的手腕,用力一甩。力对来说:“我也承认,我也——”

    “力,你别赶时髦了。”小来冲我笑了,是用眼睛,却把最后的啤酒都倒给了力。

    小来姑娘(4)

    8

    饭后一起回饭店。我跟吉半靠在床头,力跟来在沙发上。我又拿出盒骆驼烟。小来问,“你也爱抽骆驼呀?”她一口吸得挺深。

    “我是‘抽骆驼协会’的,骆驼烟劲最粗犷,牌子老。加上我去过腾格里和巴林吉丹,那的骆驼看着我,很近了也不躲,那种微黄的目光像是早就看透了人是什么东西,无所谓了,不在乎跋涉和缺水少草。真给人一种‘苍茫世界,我行我素’的味道。我一抽骆驼烟,那喉咙被烟缕涨一下的瞬间,真抽出‘苍茫’了。我以后想给雷诺公司做宣传,让它赞助咱们几大箱烟。咱们能把它的烟草抽成精神。”

    “我看你从写诗改成写广告挺顺的。文人从商这也是时代趋势。力兄,你还不编一爱情辞典。”吉冲着手中正削着的萝卜坏笑。

    力还认真地说:“我见街上卖的一些‘爱情大全’什么的,编写得特次。真正有爱情、爱情很多的人可能也没工夫编那玩意儿。我最近写诗就觉得要表达的太多,而要做的更多。”

    “真羡慕你,”我接道,“哥们儿怎么要表达的要做的都愈来愈少了。除了一个主题,没别的可写。”

    “性?”力问。

    “啊儿呀?没什么生活儿还老写那主题,那不成了升华了吗?升华可是违反自然之道的。”

    “那你只有一个什么主题?”这是小来问的。

    “顺其自然。”我把一口烟朝她喷去。

    “你可够虚伪的。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小来看看力和吉,又说,“你别以为你装得自然、从容,我看不出。”

    “哟嗬,遇到慧眼了。谢谢你通知我‘虚伪’,可我万一没反省出来,是不是我也没必要虚伪地承认自己的‘虚焦’?至于我追求什么,顺浪顺风。如果不信,你可以用拒绝我试试。”我下床走过去,“力兄,咱俩换换地方,该我挨她坐会儿了。”

    “那我去洗澡。”力进了卫生间。

    “吉,你也进去洗吧。”我笑着说。

    吉没动,因为我没有跟他说那句“去街上买两斤萝卜”。“斤”是“小时”的意思。

    没必要去,因为力不到二两萝卜的时间就出来了。我们仨都冲他笑。他也惭愧似地笑笑。

    我进去洗了半小时,主要是泡。露着一只胳膊夹着烟。我发现烟雾跟水蒸汽不太融,有明显的层次。对了,烟的温度高,上升速度快。但接近天花板时,就和水蒸汽混了。我“哗啦”站起来,用手擦干雾湿的镜面:看见自己浑身微红,可惜肩薄肚凸。我转成正面——还是主视图好:十年前的肌肉还剩一层,像小坎肩似地贴在我的骨头上。我听见外面不时大笑,真想让他们仨“单波儿我倒霉”来给我搓澡。三分之一的危险我相信小来是不怕的。

    9

    我是敞着怀出来的。又点了颗烟。直到靠在了床头,才把绷腹的劲松了下来。我用余光看见小来的目光对着我。我吐出的烟格外显得青蓝,底细上粗,像一棵正在生长的蓝色之树。

    “小来,你吐一口我瞧瞧。”

    她噘起嘴唇,粉唇上束起很多小皱纹。直到吐完了,她的嘴唇也没还原,只顾欣赏她吐的烟缕。

    “真性感,你的嘴唇。刚才我刷牙了。上午我要亲你那一刹那,突然虚伪了。”我说。

    “你的嘴是怎么练的,能说惊了聋子。”

    “你想学吗?过来我嘴把嘴地教你。”

    她望着我,想说什么又好像没想好。我便说:“甭废话了:我喜欢你,行吗?反正我认识的那些姑娘没喜欢我的了。”

    “我就没有不喜欢你呀。”她做了一个我不理解的微笑。

    我说:“来,我也使出点真诚来。今晚咱俩好好聊聊,就咱俩。”

    “你想赶我俩走?”力半嗔地说。

    来对我的表情很明朗,“咱俩去我那儿吧。”

    10

    她有自行车,我骑力的车。一路上,我推着她。她问我喜欢听钢琴吗,见我点头,又问喜欢谁的。我说有那么几个。

    “我喜欢舒曼。每天都听。”

    “听哪首?”其实我只记得a小调协奏曲。

    “我也说不出名字,反正我更喜欢听奏鸣曲。仅仅一架钢琴就能表现出那么自由、梦幻般的感觉。”路灯照出她脸上的认真。

    我推她前进的手掌涵盖了她腰最细的地方。她转过脸来,“你身体真好。”我把手搭在她肩脖之间,微微往我这边一拨,我探出上身和嘴,一手扶把,很快地亲了她的面颊。她先惊后笑了。  “这是飞吻的第二种解释。”我说。

    “你是不是总做这种悬事;我从未见过。”

    “这都是现想的,其实我们常有各种念头——有趣的构想,为什么不试成行动呢?我今晚挺想跟你在一起——这不就开始了吗。当然很有可能失败,不过,为什么不把失败当成一个笑话呢?自己闹的笑话可能是最有意思的。学会欣赏自己的失败。”

    我又说:“也有另一种高人,就是不甘失败,比如你喜欢的舒曼:非得追求钢琴老师的女儿,非追求自己的钢琴艺术,几度周折才和克拉拉结婚,当他艺术成功地时候,他也被自己的追求弄得精神失常了。他自杀过。”

    小来接道,“艺术大师不少都精神不正常。可能他们的精神活动太超逸、太自由了,我听舒曼的东西,就觉他有自己的时空和自己的感觉系统,那是语言和别人的音乐达不到的领域。光概括成浪漫主义说明不了什么。”

    “他和肖邦都是浪漫主义,”我现编道,“肖邦是一种健康的抒情,情绪中不失一种意志的力量;舒曼的音乐充满敏感甚至是脆弱的直觉,恍惚却有刺人的情绪。肖邦的音乐很容易拐进热血青年的心里,催人用奋发压抑住伤感;舒曼的则是使人漫无目标地寻找精神的支点,而陷入一种沼泽般的美感使你恐惧又兴奋——总之,使有灵犀的心变态,超乎正常的思维。小来,你这种‘死皮’会喜欢舒曼?我觉你应最喜欢摇滚或蓬克呢。其实我也喜欢舒曼,但我不配。我精神也不是特正常。所以我觉得冤:还没有大师那样的成就,就快有大师那样的精神病了。”

    小来说:“我看你挺正常的。精神病人很少有勾搭姑娘成功的。”

    “你的意思说我带你出来已经算成功了。不,‘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喜欢最后那‘十里’。再说,精神病人为何不能勾搭成功呢?他万一勾搭的也是一个精神病呢?抑或是:那个姑娘勾搭他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小来姑娘(5)

    11

    她的房是两室一厅。我说:“很好嘛,这是你自己的空间。”见她放起舒曼的钢琴曲,“一有音乐,这里就又显得有时间了。看来今晚我们是男女主角了。哟,现在都十点多了。咱们是上床呢还是聊天呢?”我看看那张大床:衣服、毛巾被什么的堆得很乱。

    “聊天吧。你说呢?”她的语速很慢。

    “那就聊到12点。反正我睡这大屋。”我已经把身子靠在床帮上了。

    她取出蓝带瓶啤和半盒骆驼烟。她的表情却在舒曼的音乐那儿:她半张着嘴,明明望着我,却没有眼神,微微随着钢琴节奏颤着头。她那支烟的烟灰已很长了。我悄悄把烟灰缸凑过去。她的眼神这才回来,“你有时真让人觉得挺舒服的。”

    “是不是和我在外面不一样;我一进了闺房可能都这样。我也觉得你在自己的空间里显得更可爱。”我走过去弯腰亲亲她的前额。然后退回对面的座位,“常有人和你夜晚这么聊天么?我是第多少个?”

    “你来之前,力来聊过两三次。”

    “聊到天亮吗?”我问。

    “对。力特有精神,给我读他的诗。”

    “我可没那么大精神头儿。到后半夜你们说什么呀?光听力的诗和舒曼的音乐——那可纯粹是精神生活。”

    “力读累了或是说累了,便不再出声。天一亮就骑车回家睡觉。”她笑着。

    “那你这不是坑人家力兄吗,让人白跟你一夜一夜地过精神生活。力兄是我见过的最敢于为爱情牺牲的人。你去看看他残缺的左手小姆指就知道了。”

    她道:“反正左手小姆指也没什么用。他这离牺牲还远呢。”

    “你的意思是,他那截残指还能派一两回这样的用场。我要是遇到你这样的姑娘,非把那残指配上假指,继续为爱情而剁——反正那假指定做了一抽屉呢。不就跟剁胡萝卜似的?”

    “可你这样的坏人为何还有人喜欢呢?”

    “那可能是坏得有趣味吧。现代社会使人的是非标准有所下降,而趣味要求提高了。有时候,干巴巴的好,赤裸裸的真诚,倒让人尴尬:受之有愧,却之不忍——给人添了麻烦。自打贝多芬告诫人们:命运之神会随时来敲门的。人们慢慢学会了玩味不幸,调侃坏事。黑色幽默可能就是这么诞生的。坏,就目前人类的作为来说,显得比好更丰富一些——往往坏得能出人意料,而好呢?总是那么简单枯燥的几条。不过,我可不是因为坏你才喜欢我。”

    “那我为什么喜欢你呢?”小来眯着眼笑。

    “我把这个问题当成压轴告你行吗?”

    “你等我会儿,我去洗头。”她站起去了。

    我听着舒曼的奏鸣曲,一边欣赏着房间内的凌乱:墙上杂贴着贝尔蒙多、梦露、勃拉姆斯、刘易斯、钟楚红的照片,几幅她画的人体速写和蒙克的油画,英文语法表、课程表、藤编的壁饰;床上,枕巾和床单虽皱乱倒还干净,枕边堆着空烟盒和书籍;茶几上好几个剩有茶根儿的杯子和冒尖的烟灰缸。

    她大概洗了半小时的头,回来时已经12点了。我指指表,“到了休息的时间了。”她说再抽一根烟。

    烟已抽完,我便说:“我送你回你的房间。”搀她起来,她的发挺香,我捋了捋。在她的小屋门口,轻轻拢拢她,“明早见吧。”见她不语,我笑着说:“小心我夜里跑你房间里去。”

    “亲亲你行吗?”她仰着头。

    “非常感谢。”我凑过了嘴唇。然后走开。

    我没有听见插门声和关门声。

    我第二天上午九点起来,去她的房间。她也醒了。“睡的好么?”我亲亲她的前额。

    “挺好的”,她拉起我的手。

    “这可真让我伤心:你睡得好说明你没有防范之心。这分明是蔑视我。是不是?好像那屋睡的是一个太监。”我帮她拉拉被子,“你再睡会儿,我得先回饭店。没准儿力兄等着跟我决斗呢。”

    12

    房间里只剩吉,“力刚走”,吉脸色灰白。我问:“没睡好?”

    “不是。根本就没睡。你一把小来带走,力俩钟头没怎么说话。然后又去你的包里翻出烟抽。到12点,他非要让我谈诗。我跟他说好了就谈一个小时。我就讲‘国风’和‘古诗十九首’里的爱情诗,主要是想让他明白精炼和比兴的意义。像‘思君今人老’、‘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这种句子,现在怕也没有超过的。他说回去要重读它们。我又讲了泰戈尔的细腻和至纯的境界,幸亏我还能背《吉檀枷利》和《新月集》里的几首。他马上让我给他开出泰格尔的诗集目录。力又央求我读他的诗。我算活该了。你带着姑娘走了,把情敌搁在我这儿,让我上了一夜的诗歌课。我有十多年没这么侃了,十多年的存货,半夜就倒光了,肚子里好像一根肠子都没有了,可力兄还等着呢。两点以后,力一首一首读他的诗,让我一首首地评。我本着你告我那原则:少讽刺、多提携。到天亮时,力一句也不说了。我便大肆讽刺你的诗,这也拉不起他的自信。没准儿不是我言多语失,而是他又想起你和小来了。对对,你俩玩得怎么样?”吉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可能也想跟我聊一夜——因为她跟力有聊过几夜的先例,我只跟她聊到12点,各睡各的了。”

    “哥们儿白在这儿为你抵挡一夜了。你可没完成主战场的进攻啊。”

    “你以为小来好攻哪?力可攻了好几夜了。弄得人家都有抵抗经验了。”

    “她抵抗你了?”

    “我没给她抵抗的机会——我没攻。”

    小来姑娘(6)

    13

    下午,力和小来一齐来的。力笑着问我,“怎么样?昨晚。”好像我帮他去证明真理来着。

    “你让小来说。”我见小来低头,忙说,“你不说话不是诚心冤我吗?力兄,我们守身如玉来着。”

    “咱们喝茶去吧?吉,我又想了一上午你的话;我准备写一组新的诗——哎呀,我又忘了给你买萝卜了。”

    “你饶了吉吧。他哪能熬夜呀,你不知道熬夜伤阴,话多伤阳呀?让吉在家补觉吧。”

    “没事,我挺喜欢跟力兄聊的。说实在的,十年前我跟力差不多,所以特像回忆。”

    还是旁边那茶馆。我挨着吉,力挨着来。这倒使我抬眼就能打量小来。她换了件浅粉羊毛衫,映得脸粉气融融。我俩频频对视。

    吉说:“力,你的气质是诗人;健呢,虽说也是写东西,但更像江湖上的。你昨天问我一到底应怎么生活。比如你的生活是写诗和受伤,健的是顺其自然地寻找情趣。”

    吉道:“诗正在衰弱,当然不会绝对灭亡——会趋于无限小的地盘,诗人转业是历史趋势。叶赛宁是最后一个乡村诗人,你想做最后一个爱情诗人吗?如果诗再也感动不了姑娘,再也没人看,只剩为自己的意义你还写吗?至于健是为自己的意义生活,顺便也让四周的人舒服,何乐不为?就算人生是个大荒唐,他也自得其本了。我也总想让自己的意义和社会的意义连起来。而这种连接是一种双向选择,很难互相满意。弄不好得调整一辈子。咱们仨可能是各得其所。但谁活得更有意义?没准儿。所以我觉得:至少应为自己的意义好好活;若同时又符合社会的大意义,那是你的运气。”

    “吉,那我呢?”小来问。

    “让斯健说,我没跟你彻夜谈过。对了,力兄最有资格。”吉的微笑像枪,打完我又打力兄。

    力看着小来,“别看咱俩认识时间长,还真摸不透你。我不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你也泛泛交过不少,就没见你真过。第二我不知你是要去美国你父母那儿还是留下。再就是你总喜怒无常。是不是?健。”

    “再容我两晚,我可能就了解她了。”

    14

    从“陈麻婆豆腐”店吃饱出来,“又该两两分手了吧?”力说。吉拎着半网兜萝卜苦笑。

    “今晚你别折滕吉,我11点回饭店睡觉。力,你可以11点以后去找小来。”

    到小来家已快九点了。我问:“今儿是聊还是那什么?”见她不答,“你没见今天力兄挺得意吗?他肯定笑话我了。你呢?”

    小来也忍不住笑了,用手打我胸口。她说:“那天你从卫生间敞着怀一出来,我就喜欢上你了。我当时觉你的胸膛特健康,特想摸一摸。去年我挺恨你的,你是傻狂。今年我觉狂没少,傻少了。”

    喝了一阵酒,边听舒曼。她坐在我的腿上,上身靠在我的臂弯里。我俩抽几口烟就亲一下。我把经过身体滤过的烟雾吐到她嘴里,她说挺香。我说,“这叫‘雾吻’。”

    “你怎么什么都懂?”

    “不行,比力兄差远了。再说力的可能都是经典动作,我的都是现做现说的。”

    一只小手伸进我的领口,温暖而柔韧。我说:“真对不起,我胸脯最好的时候是十年前。”

    把她平放在床上,“小来,还有半个小时我就该走了。吉会等我的。”

    “别走。真的。”

    “11点以后力可能来。我不喜欢二龙戏珠。”

    我解她的衣服。她不阻拦却轻轻问,“你想干什么?”她边抬起腿配合我抽掉外裤。

    “至少是先看看。”

    “我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我也从来没做过那样的事——跟你。”

    “我真地没有过。”

    “一会儿就知道了。”

    “我害怕”,她的眼里有点儿湿润。

    “你若不害怕就不自然了。再说你现在也不用怕,我的衣服现在牢牢穿在身上呢。没有你的同意,它们掉不下来。”

    她像一个模特儿似地躺在那了。“冷吗?”我问,并把手放在她的身上,“你的皮肤很好:白,光滑;你的胸几天后还能再长大一些——因为你亲身喜欢一个人了;你的肩挺圆——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峭肩。小来,你站起来,你使点儿劲,别那么软。对,就这样。你的大腿小腿都很直,过度均匀——我喜欢两腿能并成一条线的姑娘——你不用使劲并就是一条线了。怪不得你短跑成绩好呢:你的屁股有一点翘型——这是短跑专家们研究出来的理想的‘短跑型高臀’。让我看看你的头发,行了;跟它一样黑密。不过你身上也有长得不尽理想的地方,今先不说了——时间不多了。”

    “你真地喜欢我吗?”她问。

    “就算是假的也快成真了。”

    “你让我再想想行么?我害怕。”

    我点起烟,抽两口,给她抽一口,就掐了。我把手放在我衣服扣子上,“我解啦?”

    她抓住我的手,“别,我害怕。我想想。”

    我把那半截烟重新点起,看着表,差10分11点。

    “我愿意跟你,其实我昨天就不想保持那种身份了。我真地喜欢你。我愿意你第一个帮助我。我害怕。你别解。要是以前有过,现在就不会怕了。”她使劲亲我,并把手趴在我抚摸她身体的那只手上,“真对不起你,明天行吗?明天我一定不害怕。你别生气……”

    “那我走了。”

    “别走好吗?我想跟你躺着,但别那样。”

    “那你不是想让我自己烧死自己吗?”

    “让我再想想,“她的手没松开我。

    “你好好想一夜吧。”

    “你真地要走啊?”

    “你站起来——不用下床。”

    屋里只剩一个台灯了。我先看到墙上她的影子:线条很清楚;她的两条腿间真地没透一点亮光;影子在轻轻颤着。我又看了一遍她的脸。亲了她额头,努力做出一个微笑。

    外面是中雨,正好灭灭火;我真不如当年利索了。忽然,特想吃萝卜。

    小来姑娘(7)

    15

    近十二点回到吉那儿。“哥们儿还希望你不回来了。怎么着?还没水到渠成?”吉问。

    “按说渠也成了,可人家不让放水,说害怕。这肚子坏水估计得先憋憋了。”

    “到底怎么了?她是不是故意诱敌深入?”

    “到也不是,她真心对我,她也想跟我亲热;我摸得出来,但她真害怕。”

    “你不说没那什么吗?嗅,也是摸出来的。合算你做了回体检医生就回来了?”吉大笑,又说,“看不出来,你道德见长啊——刚才,力还说哪,说他今晚有一种预感。你算辜负人家的预感了。力走的时候脸色不稳——白担心了。他今晚也没跟我谈诗,尽谈老庄了——愣往两边拽自己的心胸。”吉边摹拟着做拉力器的动作。

    我泡了一个澡就睡了。

    16

    整个白天,力和小来都没露面。晚饭前都来了。饭桌上小来很自然,先给力夹菜,然后是吉,最后是我。我要了白酒,三两,没怎么说话。吉跟力兴致冲冲谈起什么问题,还争论起来。我说:“我先回去,约了个朋友。吉,呆会儿你买两斤萝卜——别忘了。”

    回房间,刚放满浴盆的水,小来进来,不说话,直奔我的胸口。

    “你今天比昨天还好看,还不快感谢我。”

    “你是过两天就走了吗?”她问。

    “上去吧——那个床是我的。用我帮你解吗?”我坐在床头,抽着烟,“床单是上午新换的。”

    她已经躺在那儿了。

    我起身上前,左手伸在她腿下,右手伸向她腋下。她望着我,“你要干什么?”

    我把她抱进卫生间,直接放进盛满温水的浴盆里,水哗地就漾出来了,落在地上的声音很清灵。我的衣袖全湿了。

    “亲爱的,这叫下水仪式。舒服吗?”我问。她拉过我的脖子。她的ru房在水里荡漾着。她的小腿真像两根新上市的“象牙白”。

    “过十分钟,我来接你。”

    17

    “刚才疼吗?”

    她点头,使劲儿抱我。

    “那你怎么不喊?我觉得出来。”

    她把脸抵着我的下巴,亲我的脖子中间的那块软骨。她的嘴有点儿像婴儿的。

    “我已经三四年没碰到过像你这样的了。”我说。

    她摸着我的胸脯,又把手停在我心脏的位置。看着我的眼睛,微笑,笑得有点儿苦涩。

    “真的,几天前我以为你早就——”

    一只小手捏住了我的嘴唇。

    “昨晚要不是摸出你的身份,你就不会等到今天了。你的身份昨晚救了你。”

    她用一个食指瞄准我的鼻子。

    “你指我?这你就外行了:童男不值钱。”

    她又把食指对我做了一个扣枪机的动作。

    我立刻闭上眼睛,又装作顽强地睁开,指指枕边的那个白毛巾卷,像遗嘱似地说:“小来,你把它带走吧,那是你的宝贝。永别了——”

    电话响了,吉来的,问还用再添半斤萝卜吗?我说不用了。

    “走吧,他们一会儿回来。咱们去你那儿。别忘了带上那个——”,我指了指枕头边儿的毛巾卷儿。

    “我不要它。”这是事后她的第一句话。

    18

    两天后,我跟吉要走了。我们四个去坐茶馆。吉仍旧揣着一个萝卜一把折刀。

    “力兄,这回知道了吧:远来的和尚好念经。不过,斯健大老远来的,总得让着他点吧。小来,斯建在北京可真没这么大福气。怪不得我一提旅行,他就说成都。来的路上,他只提小迈;回去的路上准该换人儿了。小迈我没见过。她知道你跟斯健好吗?”吉问,然后用茶嗽嗽嘴里的萝卜渣,咽了。

    “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小来望着别处。

    “力,赶明儿你也到我们北京去念经。不过不要给北京姑娘读诗——除非你有外国护照了。北京有俩姑娘还老提你呢——当着我的面提你。小来你可别当着力兄的面提我。”我说。

    “我背着力也不提你还不行吗?”

    力兄开口了,“斯健,哥们儿服了,你还不老啊。你使得什么招啊?”

    “力,全是因地制宜,学的你的真诚,还不大熟练,但比你那熟练的真诚还感人。不熟练的真诚即好坏夹杂,姑娘可能觉得这样更有意思——就是我那天说的:坏总比好有丰富性。所以你对姑娘不能太好,太好就不丰富了。上次你在北京成功,正是你想学点坏又没学到家,倒让北京姑娘觉你虽坏却不失纯朴,她们当然舍我而求你了。一个人的好坏,可能要随时调整比例。成都和北京的比例度绝不一样。明白了吗?”

    小来忍不住了,“斯健,瞧把你安逸的。你可能觉得是你勾引了她,谁勾谁,有时难说。”

    “哟,小来,你把我的辨证法都学去了。合算我们俩的事儿,还可能是你计谋的成果哪?您用的是将计就计还是后发制人呢?”

    “我还没细想呢!”小来道,一边冲我有点儿神秘地笑。她脸色光润,眼睛乌黑。

    “你真地变漂亮了。”我不禁脱口。

    力兄审视我半天,然后说:“斯健这两天瘦了。”他又跟吉耳语,他俩大笑。

    我一摸脸颊,肉是少了。再看看旁边那双胸脯是高了些,仿佛里面藏了一对儿“心里美”萝卜。

    小来姑娘(8)

    19

    “今儿这‘心里美’不好,”吉一边掂着手中的萝卜,“是我老婆买的,她以为个儿大的好呢。斯健,呆会儿你好好给她讲讲比重。”

    “那这个就别吃了。”我冲厨房喊,“小央,水开没开呀?你先过来。”我把那个萝卜放在她手里,“别走哇,不是让你削皮。呆会你拿着这萝卜再去买个同样大但比这个要沉的。”

    “要不你就买一个跟这一样重但一定要比这个儿小的。斯健来咱们家,给人家吃糠萝卜显得咱多不瓷实啊。”

    望着小央的背影,我问:“咱们去成都这些天,她瘦了点儿——想你想的吧?”

    “我看你比在成都还瘦,想谁想的吧?怎么?她还没给你来信。她是不是该拿你的搪了?你先给她去信还不行?你在成都的时候,她是吃硬不吃软,你蒙对了;现在呢,该喂她点儿软的了。”

    “吉,我还不懂得软硬兼施?你说的这种‘近硬远软’对小央行。小来的路子跟一般姑娘可不一样。你知道她喜欢什么?舒曼的钢琴曲——他四十几岁死于疯人院;蒙克——死亡和噩梦画家。”

    吉端回开水:“是喝凤凰单丛还是君山银针?你接着说。那小来喜欢你什么呢?”

    “我喝乌龙吧,我觉得小来是喜欢我的摸不透。比如连我爱吃萝卜她也不相信是为养身,她非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噗——”吉把第一过水泼在地上,“你没告她是哲学原因么?”便大笑起来,手中的茶杯直晃。

    小央买萝卜回来:“那老乡给我换了,又给我挑了几个好的。他说有个高个方脸的人老来买萝卜,我告他我们是一家的,他就特客气——你俩笑什么?”

    “下回你告那老乡——是不是戴眼镜、用西服套棉袄那个?就说我丈夫是社科院萝卜哲学研究所的。你快去做饭。我跟斯健正讨论哲学呢。”

    “什么呀?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成都的姑娘呗。谁稀罕听呀。”

    “小央,你的吉在成都老念叨你。真有成都女孩子喜欢我们俩,可是吉一点都不仗义:把喜欢她们——这种对不起老婆的坏事全推给我一人去做了。所以,我算替吉,不,是替你牺牲了自己——你还不去做点好吃的给我。”

    听着厨房的刀板一响,吉说,“小来那次跟我说你的虚伪特奇怪,真假难辨。这倒使她愈有辨的欲望了。”

    “小来可能认为我的真假规律跟人不一样:该假的时候我真,该真的时候我模棱两可。比如‘渠成’我却没‘放水’的那天夜里,她后来说怎么也没想到我会不动真的。”

    “健,其实她也反常,但你俩反的方向不一样,更加大了你在她眼中的奇异。这种奇异跟蒙克的梦幻舒曼的精神失常可能有点关系。其实她住房宽敞、父母有美国绿卡!一般女孩子想追求的东西对于她显得没什么可追的。”吉一边切好了萝卜递给我。

    “小来怎么也不吃萝卜,你记得吧:咱们临行前的那次喝茶,她吃了一小块。她吃得特慢,她可能以为她明白了咱们的一点秘密——其实咱们的萝卜嗝和写的东西都是公开的,舌苔也给她亮过——你那次不是给她讲我的舌苔来着,你说我是:‘舌中裂,心阴不足’。我反正对她挺坦率的,她非不信,非要把咱纳入魔幻系统中不可,咱也没辙。不过我三四年没遇到这种初次的女孩儿了。”

    吉突然停止了嚼萝卜,“对了,力兄怎么样?你一喜欢小来,他的劲儿也来了。”

    “来了一封信,说咱们走后他特无聊,又在写一组新诗,还说去过一两次小来那儿聊天。”

    “小来跟你好了,力兄可能就更难了——总得停在‘聊天’位置上了。力对你是劲敌哟。他哪知外乡的二流汉子也比本土一流的有吸引力。”

    “本来我以为是拾人之藤,谁知我拾的过程中他又渐渐视藤为瓜了,等我拾起来便变成夺人所爱了。那天你也在,他说结识小来,意在她周围的漂亮姐。按说我并不影响他顺藤摸瓜。咱们走时,我见力特难过。”

    吉削着第二个萝卜皮,“主要不是你跟小来的事,主要是咱们把诗的前景给他描得太暗了。这样吧:你麻溜地给小来写封信;我给力写,再给他讲讲死亡前的回光返照,鼓励他写出最后的诗篇,娶到人类最后一个喜欢诗的姑娘。”吉“吭哧”一下,咬了口萝卜。

    “吉,这茶才三过就没色啦?”

    “斯健,你在小来那能到三过就不错。”

    20

    “斯健——电报——拿图章。”

    电文是:8次15日到京来。

    我一查日历:刚5号。又查列车时刻表:8次是17点29分到京。

    过了几天,吉来我的小屋。进门就问:“有信吗?”一边把两个“心里美”放在桌上。

    “这是几天前来的。”我递上电报。

    吉指着电报,“有意思。你看这发报日期,她愣提前十一天给你发电报。要不她就是怕十天后决心有变,要不就是想让你提前十天激动。”

    “真够恶毒的。哥们儿亢奋了两三天,到今天都有点儿疲了。”

    吉坐下,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