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在文明的束缚下

在文明的束缚下第8部分阅读

    们。如果一个人理解了活着的死亡,那么,他就是一个处在创造核心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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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的现实(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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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创造核心能够包含死亡,但活着的死亡却是被包围的,让死人去埋葬他们的尸体吧。让活着的死人去照顾死去的死人吧。创造又与他们何干?

    活着的死人的正义是一种可恶的虚无。他们犹如草地上的羊群,吃了又吃,只是为了增大这种活着的虚无。这些人是如此之多,他们的力量是如此之巨大,以致他们虚无的否定力量榨尽了我们的生命之血,就好像他们是一群吸血鬼似的。多亏有了老虎和屠夫,这将使我们得以摆脱这些贪婪而具有否定力量的羊群的可怕暴政。

    很自然,他们会毁掉每个关于死亡的词,把它们视为邪恶。因为如果死亡被理解了,他们就会被揭示。他们是一大群缓慢的、贪婪的、衰落的家伙。

    我们有过热情的、壮丽死亡的孤胆英雄——特里斯坦、阿基里斯、拿破仑,他们是我们生活中忠诚的狮子和老虎。我们也曾有过许多为了新生而去死的创造者,如基督、圣保罗和圣弗兰西斯。但也有多得惊人的可恶的虚无——一群群可怕的羊,长着一张盲从的嘴,更会盲目地喊叫,瞪着一双实施暴政者才有的、可恶的、又是怯懦的眼睛,这一切,全是为了它们那病态发胖的无价值的身躯。

    世上存在着敌人和令人厌恶的事物。他们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我们很难从他们手中拯救出我们自己,确实,“人类”这个词已逐渐意味着一群可恶的、盲从的动物和更盲从的哀哭,以及大量可怕的、怯懦的消极暴政。拯救我们吧,神圣的死亡,带我们超越它们,噢,神圣的创造之生,我们将怎样从这种普遍存在的活着的死亡中拯救我们自己?这需要我们对已经创造了所有造物的造物主有充分的信任,只有这样,才能在虚无的盲从之嘴面前不堕落下去。

    羊,可怕的忠实追随主子的羊群,所有的意志、肚子、多产的芓宫,它们有它们自己的绝对,它们有“我”这个基本的绝对。这个邪恶的实体把自己从创造之火焰和死亡之流中解离出来,自我封闭起来。它们坚持一个自由的意志。这个自由意志是一个似棱角一般坚硬的、杂草丛生、毫无感觉的掩护物。这些人爬在里面,就像一些仍然十分活跃而健壮的臭虫,在那里逃避生和死。它们在孤独的完美中云集,然后像臭虫那样地隐匿。

    我们与生隔离得很远,我们认为自己完全同死无缘。但是,死,美丽的死亡却找上门来了,甚至在我们的孤独意志的盔甲中找到了我们。死其实就在我们体内,而我们却在那儿用自己的意志把死亡排除在外。死亡,美丽而清洁的死亡,在我们内部缓慢地冲刷,带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生,也许童年时那几个片刻例外。如果我们的成熟只不过意味着我们成了一只躲在巨大的、无感觉的、不受影响的信封里的臭虫,那么,天堂很可能只存在于我们的婴儿期,如果我们是人,那么,天堂就存在于人类的完善中。如果我们是人,我们就会在我们变成男子汉时,在我们鲜花盛开的成熟期里进入天堂。但如果我们像臭虫,那么,我们可能第一眼就把这个完好的地球误认为是天堂,因为,我们很快就学会不去看。一只臭虫,一只羊只会由于恐惧或肚子问题才睁眼环顾,它的眼睛以一种怯懦的、不去看的意志朝外看,是一种自以为是的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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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的现实(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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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们害怕的不是那些傲慢的个人意志,而是大量的无价值的一致赞同,它不是拿破仑或尼禄而是无价值的无数盲从主子命令的人,它不是豹或凶猛的虎,而是一群过于肥胖的、过于多产的羊。我将被迫去死吗?我将在缓慢而邪恶的、拉长了脸的羊群中窒息吗?这确实是一个令人耻辱的命运。今天,谁强迫我们?是恶毒的无价值的羊群。谁压迫我们?是固执和愚笨得像臭虫一样的羊群,在这些肥肉味的羊群中窒息致死真是太可怕了。

    有一种利己主义比残暴的个人更可怕,那便是羊群的利己主义。一只老虎摧毁了我怎么办?这是直截了当的死亡。但是,如果那些把我视作它们一部分的羊群恶意地强迫我,硬逼我去死怎么办?那不行,也不可能。我向生命的精神哭喊,向死亡精神哭喊,让它们来拯救我。我必须从巨大而晦涩的自以为是(即包围我的世界的主宰力量)中拯救出来。

    老虎本身已够说明问题了,甚至可怕的秃鹫也孤独地坐在山顶。那种群体的意志才是晦涩中的晦涩。永恒并钉在岩石上的是秃鹫光裸的脑袋,伟大的秃鹫坐在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处,如岩石一般的永恒。它是垂死生命的最后边缘,正处在生与死之间,没有完全的静止。它已经永远地锁住了,它用无可改变的意志来抵御生和死,它坚持混浊不清的死亡之流,它永远静止地倚靠在死亡之上,这种意志是固定的,既不屈服于生,也不屈服于死。然而,死正悄悄地笼罩了这巨大而晦涩的鸟。树叶慢慢地从腐烂的树枝上飘落下来,秃鹫那无光泽的脖子也脱光了羽毛。

    但是,比固定和晦涩的孤立个人的意志更糟的是可怕的群体意志。它阿谀奉承,夹着尾巴就像鬣狗一样。它们是一群畜牲,一群令人作呕的牧群,在整体上坚持一个稳定的热度,它们只有一个温度,一个目标,一个意志,把它们包含进一个晦涩的“一”中,就像大量的昆虫或羊群或食腐动物。它们想干什么?它们是想保持自己与生死相分离的状态。它们的愿望已宣告了它们的绝对。它们是骄傲自大的,不能缓和的存在物,已经获得了一种安全的实体。它们是它,不折不扣的它。它们是封闭的,完美的,它们在整个牧群中有自己的完美,在整个群体中有自己的整体,它们在众多的羊群中有自己的整体,牧群是这样,人类也是这样。一个晦涩的整体,它本不是整体,而只是一个多重无价值的存在,但是,它们的多重性是如此之强,以致于它们能够在一段时间内公然对抗生和死,就像那些微弱的昆虫,因为数量上的优势而显得十分有力,令人畏惧。

    乞求这些可怕的盲从是毫无益处的。它们既不懂生的语言也不懂死的语言。它们是肥胖的、多产的、不可数的、力量无比的。但事实上,它们是令人恶心的衰败的奴隶,可如今,嗟乎!这种奴隶却占了上风,然而,我们只需要像旧时的首领那样带着鞭子前去。刀剑不能恐吓它们,它们太多了。但无论如何,我们应不惜任何代价征服这些无价值的牧群,它们是最坏的懦夫,这个奴隶的牧群已经胜利了。它们的残暴就像一群豺狼的残暴。但是我们可以把它们吓回到它原有的位置上,因为就像已显得十分傲慢一样,它也十分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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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的现实(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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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蜜的、美丽的死神来帮帮我们吧。请闯入牧群中,在它的孤独的完整中开出一条沟来,甜蜜的死神,给我们一个机会吧,让我们逃避牧群,和一些别的生物聚集在一起与它抗衡。哦,死神,用死来净化我吧!清洗去我们身上的恶臭和那种不能容忍的、带有否定意义的人类大众的“一”。为我们打破这恶臭的监狱,我们在这儿,在这一群活的死亡的臭气中几乎要窒息而死。美丽而具有破坏力的死神,去粉碎那一群人的完美的意志,那专顾自己的臭虫的意志,粉碎那晦涩的一致。死神,现在是宣告你的力量的时候了,它们那么久地蔑视,它们在它们疯狂的自负中甚至已开始拿死神来做交易,就好像死神也会屈服似的。它们以为自己可以利用死,就好像它们这么久地利用生一样,来达到它们自己无价值的基本目的,暴死有助于它们这种封闭的傲慢的自以为是。死是为了帮助它们按原样维持它们自己,永远成为那种乐善好施的、自以为正确的人类大众的臭虫。

    但愿这世上不再有那些乌合之众,而只有单个的人。甜蜜的死神,把我们从大众之中拯救出来吧。死神,高贵的没有瑕疵的死神,打碎了人类大众平静的外壳,就好像一个人扯碎了孤立的臭虫那易碎的外壳。粉碎作为整体的人类,让它完蛋。让世界上出现一些纯洁而单个的人,这些人把自己交付给未知的生和死,并由此而得到满足。让我们那世俗的“一”见鬼去吧。哦,死神,赋予我们独立的存在吧。把我们从堕落的社会机体中解救出来。哦,死神,解救我吧,让我成为独立的人,让我成为我自己,让其他人也成为独立的、不受任何多样性的统一影响的人。但愿这世上有这么一些人,他们具有独特的个性,自由自在的,就像那天上的星星。让我按照自己内心的冲动,直接从生或直接从死中起源,而不再从人类这个整体出发。

    (四)轨道

    考虑行尸走肉是没有好处的。一想到它们几乎就仿佛它们在场一样让人难过。我们无法同它们抗争。我们只知道它们是巨大的静态,邪恶地反对生也反对死。然后,我们就沿着它们的边缘走,就好像它们是一条大缝隙。落入那条缝隙是很可怕的。但是我们有必要在生和死的实际领域中围绕它拚命地移动。我们不必去理睬行尸走肉静止的无价值,而必须谈论生,谈论死。

    有两条道路,两个目标。过去是这样,将来也是如此。一些人踏上了死亡和衰落之路,一些人则踏上了其他一条路——创造之路。所谓事业的完成就是沿着自己的路走到尽头。没有人能迫使另一个人拥有和他自己一样的目标,走一样的道路。所有的道路最终要么通向死,要么通向人间天堂。但是所有的道路就像经线,画在地理学家地球上的经线——彼此都是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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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的现实(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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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这不会改变,除非宣告自己有自由的意志。一个人可能会选择虚无,他可能会选择从他那或生或死的命运中解脱出来。但也可能会抵制他的自由意志,那位于生命和他自己那小小的实体之间的,或者处在真的死亡和他自己之间的自我意志。在他自己意志的粗糙的覆盖物内,或者在群体的坚硬的意志之中,他可能会把他自己与生和死的收缩和扩张分离或割裂开来,人类群体就像一群甲壳虫,它是一个多样化的同一的单位。就像自负的密集的蚁群,一个孤独的由无数虚无的单位组成的“一”,一个巨大的,专顾自己的虚无。当人类只顾自己的利益时,它就成了这个模样。

    我们有如此多的自由意志,如果我们的生命像一种超然的潜在物,那么,我们就必须使我们的最终意志屈从于未知的冲动,或者弥留在外,单独地在那儿等待,就像小麦逗留在生命之河之外;如果死神来到我们面前,如果我们有那么一种在死神面前行动的欲望,那么,我们就必须有勇气,像中世纪的骑士那样,披着不可渗透的盔甲,佩着我们认知的矛和盾,骑着马走向死亡。我们必须这样做。让我们自己的自由意志和勇气去接受死神的使命。否则,我们就像一只躲在我们的自我、我们的实体、我们的自我意志皱褶中的寄生虫,紧紧地蜷缩在我们的自由意志之中,并仍然逗留在外面。世上竟有如此多的自由意志!人类的自由意志能够提供大量统一的、脱离生命的蜂群,死亡并没有使我们从本能上同生和死分得更远,几百万人都与生和死割裂这一事实不能保证我们不被割裂。我们被包含在巨大的人类虚无之中,这事实也不能使我们免遭虚无的厄运。我们是木虱的巨大殖民地,并制造诸如蜜蜂、黄蜂或蚂蚁那样复杂的社会团体。这一事实也不能使我们走出虚无,避免一次巨大的多样性的否定。它只向我们表明这么一点,最完善的社会制度可能就是最完整的虚无,所有残酷的组织最终都是—种纯粹的否定。谁愿成为一只蚂蚁?一只蚂蚁是一种小小的食腐动物,蚂蚁群是食腐动物一个完善的社会体制。

    世上有如此多的自由意志。我们可以交出意志从而成为在大趋势中的一朵火花,或者扣留意志,蜷缩在意志之内,从而依然逗留在大趋势之外,豁免生或死。死神最终是要胜利的,即便到了那时,也无法改变这么一个事实:我们能够生存,在虚无中豁免死,对否定施加我们的自由意志。

    我们所能够做的就是在孤独中认识哪条是我们应该走的路,然后把自己交付给道路,坚定地向着目的走去。笔直的死亡之路有其壮丽和英勇的色彩,它用热情和冒险打扮自己,浑身闪烁着奔跑的豹、钢铁和创伤,长着水淋淋的水莲,它们在自我牺牲的腐泥里发出冰冷而迷人的光。生之路上长满毛茛属植物,一路上野鸟啭鸣,歌唱着真正的春天,歌唱梦中创造的壮丽的建筑。我踩着充满敌意的敏感之路,为了我们高贵的伊苏特不朽的荣耀,为了一些娇小的贵夫人,为了无瑕的、由血浇灌的百合花,我们冲破迷人的血的炫耀,或者,从我的静脉谱中生出一朵高雅的、过去不曾知晓的玫瑰,一朵生命精神的玫瑰,这玫瑰超越任何妇女、任何男人而存在。对虚无来说,我这闪光的、超然存在的玫瑰只是—颗小小的卷心菜,当羊群走进花园时,它们会冷淡地对待玫瑰,但吃卷心菜却贪婪无比,对虚无来说,我壮丽的死就像江湖骗子的表演,如果我在消极的嗅觉下稍稍使我的矛倾斜一下,那就是可怕的、非人道的罪行,必须用一个“正确”的统一的呯呯声来压倒和制止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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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的现实(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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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有两条路和一条没有路的路。我们不会关心那不是路的路。谁想走一条没有路的路呢?有产者可能会坐在他那没有路的路的尽头。像一颗长在花梗盲肠上的卷心莱。

    有条路,即没有路的路往往被人忘却。有两条路,有炽热的阳光洒落下来,渗透开花的大地。有红色的火在它回去的路上,在即将来临的分裂中向上升腾,火从太阳下来投入种子,扑通一声跳入生命的小水库。绿色的泡沫和细流向上喷射,一颗树,一口玫瑰的喷泉,一片水汽朦胧的梨花般的云朵,火又返了回来,树叶枯萎,玫瑰凋谢。火又返回到太阳,暗淡的水流消逝了。

    这一切便是生,便是死——同懒汉般的羊群迥然有异。有迅速的死,也有缓慢的死。我投一束光线在多花的灌木上,平衡倒塌变成了火焰路;在死亡的翅膀上,灌丛向上冲去,在烟雾中,暗淡的水在流逝。

    羊群以潮湿的、肥沃的草为食,直到它们变成一片几乎没有光泽的灰色的土堆。快,平衡,快,愤怒的金色的狮子,用火焰刺穿它们,喝干它们的血,使之成为壮丽的狮子般的尤物。这是迅速死亡的路。羊群在太阳下,在狮子金色的营火中燃烧起来,它们在满溢出来的黑血中慢慢地流向黑暗。鹿是充满阴影的颤抖的花,在牧群的免疫力中成长。牧群的自我保护围绕着害羞的雌鹿,它将繁殖后代,使整个地球都有她的儿女——如果那不是为了老虎的话。老虎就像火的标记,扑向雌鹿,去恢复平衡。老虎过量的热吸干了鹿的冷漠,它把幼鹿拿来解渴。它的火焰向着太阳升腾,缕缕烟雾遮住了太阳。鹿像黑暗的雾消失在空中和大地。它是一丛回到太阳去的咝咝作响的灌丛,不停地燃烧着。它们是悄悄笼罩于可爱大地并蒸发自己的晨雾。所以说,生的不安宁的平衡在这里凭助暴力的死而调节自己。

    难道我们都会像羊羔,像透明的阴影那样忽隐忽现吗?是的,但那是为了动作迅速的花斑豹和锋利的钢刀上闪闪的火花。难道我们都将成为老虎,在燃烧中打上占有的印记吗?这不可能,因为,甚至老虎也会在她的ru房里流动||乳|汁时产生不可超越的温柔,从而抑制自己的野性。她静静地躺着,她的梦和幼鹿一样脆弱。一切都在一种奇怪的、不稳固的均衡中莫名其妙地得到了调整。

    我们是老虎,又是羔羊。同时,我们既不是老虎,也不是羔羊,没有免疫力的懒散的羊。我们超越这一切,超越这个不安定的平衡中的相对的生,我们是纯洁而可爱的存在物的玫瑰。我们最终将超越这所有一切的黑暗和光明。是的,我们是老虎,又是羔羊,在不同的时间里各显其身。我们既是老虎又是羔羊,并且不仅仅只是老虎和羊,因为我们身兼两者。既是羊,脆弱的、无力自卫的羊,又是狮子,狂怒的、贪婪的狮子。因为我们是老虎和羊,又有勇气成为二者,所以,在不同的时刻,我们超越了二者,进入了彼岸,成了尽善尽美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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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的现实(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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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必须根据时间和未知的平衡,直接成为老虎和羊,我们必须在直接的生命中成为二者,这样的话,最终我们将是愉快的安宁玫瑰。

    然而,不要忘记最伟大的真理:我们既没有狮子的骄傲和伟力,又没有羔羊的爱心和顺从。我们是完美存在的玫瑰。

    像大卫或亚历山大那样,成为一只光荣的狮子,是非常伟大的,但是他们只能靠消耗其他生命而生存,就像一堆火需要燃料一样。像圣弗兰西斯和圣克莱尔那样成为一只天真和谦卑的羊,是非常美的,但是他们所以能像星星般地闪烁,就因为它们在黑暗中升起,就像明亮的泉水用那森森的阴影来衬托自己一样。

    如果我从纯粹对立的对比中获得我的存在,那又怎么谈得上安宁呢?如果所有的人都是亚历山大,那么又将会怎么样呢?即使所有人都追随圣弗兰西斯或圣伯纳德,人类也会一代代地灭绝。想一想,如果不存在我们不能容忍的黑夜,那我们就不得不去死,因为我们有一半是阴影。而如果没有白天,我们也将在黑暗中消融、死亡,因为我们是光的创造物。

    所以,假如我断言自己是纯粹的光明创造物,那它就与我身上的黑暗相对立。如果我自夸自己是一头力大无比的狮子,那么我只是被用来比照温柔而温顺的羔羊。任何一种情况下,我的形式和形状都取决于抵抗的因素,取决于我的生命和我的整个存在。我像任何机体中的一个细胞,内部的压力和外部的抵抗使我成为我之所以为我。我要么遵循力量的冲动,要么遵循屈从的冲动。不论哪一种,我都只是一半,需要我的对立面来补充。在一个满是微不足道的亚历山大的世界里,圣弗兰西斯便是一颗明星。在一个羊的世界里,狼就是上帝。圣人或狼,都因为各自的对立面而显出自己的优长。

    那么,安宁在哪里呢?如果我是基督的一只羔羊,那么,我就存在于一个与狂怒的狮子相对立的纯粹的紧张状态中。我是骄傲的狮子吗?我命该永远地落入温顺和充满爱心的羊群中。这是安宁,或自由吗?羊比狮子吞没了更多的自由呢?抑或是狮子比羊吞没了更多?自由在哪里?

    我能期望狮子与羊和平共处吗?我能期望发生这样的事情吗?那么的话,我还不如去企求大地没有阴影,燃烧的火焰没有热量。这无济于事,不过是说说而已,如果狮子肯与羊群和平共处,那它就不再是狮子,如果羊肯和狮子躺在一起,那它就不再是羊。它们只是一种中性物,一种虚无。如果我把火和水混合起来,我就会得到扑灭了的火的灰烬,所以,如果我把狮子和羊混合起来,它们二者就都会消失,从而变成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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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的现实(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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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在哪里呢?狮子不会同羊躺在一起,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当狮子还是狮子时,它就会扑上去吃掉羊。这便是它的社会属性,它的安宁,如果它拥有安宁的话。而羊的安宁则因此而破坏了。

    那么,到底安宁在哪里呢?世上是没有和解和安宁的。这是亘古的真理,黑暗决不会变为光明,它也决不会战胜光明,反之亦然。而哪里有黑暗哪里就有光明,当黑暗结束时,光明也就结束了。哪里有狮子,哪里就有羊群,有羊群就能预言有狮子。如果没有狮子的狡猾,我们就成了吞食者,足够狮子化了,我们吃了羊,这也是我们人的属性。在我的自负中我变得比现在更伟大了吗?事实上,不是伟大了,而是渺小了。我与羊躺在一起吃着草,那样的话,我只成了一个中性化的人。

    安宁是我们本质的最终条件,我们必须追寻它,但它究竟在哪里呢?当狮子用爪子玩弄被撕碎的羔羊时,它感到了安宁。当羔羊因为害怕狮子(正是这种害怕支撑了它),而在狮子面前轻快而不负责任地发抖时,它便感到了安宁。当狮子那巨大而强有力的责任消除时,哪里又有羊的欢乐?羊不必担忧,狮子会对羊世界里的死亡负责的。

    但是,如果没有狮子,没有羊微妙的害怕,它又会退化成什么样子呢?一团愚蠢而沉重的泥块。当你直视羊群的眼睛,你就会看到一种极度的紧张,这种紧张使它同骄傲的金狮形成两个对立面。在羊的眼睛里你可以看到羊的灵魂,带着懦夫嘲弄的怨恨,以谎言来掩盖伟大的神秘的死亡真理。看看,雌鹿恐慌时转过头来时的眼神,它想要什么?它无助的热情是什么?在它带着一种不能忍受的敏捷等待花斑豹跳跃时,有一些无以言状的恐畏。不是当它与公鹿在一起时,而是当豹扑向它的身子,爪子抓着它,嘴伸进它的体内,它害怕被撕裂之时,它才是尽善尽美的。这便是它无助的欲望的白热化情况。它不能拯救它自己,它疯狂般的满足就在它被撕碎、散落在豹爪之下那一刻,就像那熄灭了的火,撒落在黑暗中。没有什么能改变它。这是它欲望的终极,想得到因耻辱的标记而狂怒的欲望。它在屈从的绝对边缘被抵消了,同豹子明亮的光束相抵消,就像是豹子的一片阴影。通过在完全相反的倾向中的并列而得以共存。毁掉其中的一个势必毁掉另一个——它们会一起消失。而试图使它们调和又只会造成它们存在的虚无。

    如果宇宙间所有主要的法则都是一条互相吸引和排斥的法则、一条两极分化的法则,安宁又在哪里呢?地球除了匆匆忙忙地朝着太阳或背离太阳的运动以外,又是怎样绕着她自身的轨道运动的呢?她在这两种运动中来来回回,在我们居住的地球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收缩和扩张。她在一个吸引和排斥的跳跃中脉动,她在一种接近和排斥的节奏中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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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的现实(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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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到底哪里有安宁?当双重性和两极分化现象被超越、被互相吸收这一尽善尽美之时就存在着安宁。在可爱而完美的安宁中,地球在她的轨道上休息,她已发现了万有引力的纯粹结果。她始终在那儿休息,躺在完美的运动中,永远静止安息,由一个完整的双重性而进入绝对。从两极中实现了自己,她进入了她完善的轨道。

    这就是安宁。狮子不过是狮子,羊也不过是羊,各是分开的一半。但我们是合在一起的两个一半。我既是一只骄傲而狂怒的狮子,又是一只基督温顺的羊。它们都生活在我灵魂的领域里。既有狮子的吼叫,又有羔羊颤抖的哀哭声,远远传来,就像一段妙不可言的音乐。

    正是通过狮子的狂怒和力量以及羔羊苍白而快乐的自由,这两者完美的结合,才使我摆脱一种凝聚力量,从而进入玫瑰的快乐绝对。这就好像当我被向心力吸引而与整体融合时,当我逃避相等的离心力而进入喜滋滋的孤独时,当这两方在空间互相抵消、互相融合时,突然,我奇迹般地发观了自己的安宁轨道。然后,我既不退后也不向前,而是快活地翱翔在一个迅速的合成轨道上。

    当我既作为黑暗中的一颗种子又作为光明中的一颗种子时,当这两方都从我这儿汲取无穷的资源时,当它们相遇并相处在一个完美的接吻和一个完美的竞争中时,当它们发怒并把它们不断加强的共性施加在我身上直到它们达到一个合成的“一”的绝对,一朵盛开在我的不朽的灌木丛上的玫瑰时,我就有了安宁。

    不是因为我们已经实现的爱,而是因为那种与恨密切相关的爱才使人得到超脱。我们不是因为骄傲而获得自由,而是当骄傲与温顺如此完美一致时,自由之花才会盛开。这儿有一种变形,一种花瓣晶莹的玫瑰,开放在一丛到现在为止我们只认识绿叶上的灰尘的灌木上。于是,地球上有了一个我的天堂,我的天堂,我的大地,完美的玫瑰的天堂和大地。

    我不是生来就是完美的。结束并不是在开始之前。我出生时未经雕琢。当我从芓宫里出来时,我只是一撮生命的混合物。从那时起,我开始从世人那儿摆脱出来,进入单一的状态,男人的缓慢发展的单一状况。然后我才去和另一面,未知的女性打交道。

    我沉浸在一种使我聚合并融入宇宙的“一”的爱中;沉浸在一种使我与我自己分离的恨中,一种以极大的激|情把我从他人那儿解脱出来的恨中。我放弃了自己的意志,进入了普遍的兄弟之谊和共性之中。我因为激烈的抵抗和孤独而显得与众不同。这两者都是如此绝对,如此剧烈,使我同时既是我又不是我;突然,我从双重性中跃入了完成的绝对美之中。我成了一朵可爱的安宁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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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信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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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并不是,从来都不是,上帝存不存在,人就是如此,“上帝”这个词对他有特殊的作用,即使只能在他必须骂街或感情暴戾时给他的情感上装上一只安全阀。有关上帝存在的伤脑筋的问题,到此便结束了。无论这个奇怪的小词是什么意思,它都意味着一种我们谁也无法摆脱的东西,某种同我们内心情感的迸发直接有关的东西。

    实际上,这并不完全是一个词,而是一次喷射,一种雕刻文字,它从来就没有过定义。如果有人问:“请说出‘上帝’这个词的定义”,大家都会发笑的,带着一点恶意的笑。这样的问话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的确,谁也无法给它下定义。一个谁也无法下定义的词,就根本不是词,它只是一种声音,一种形状,就像“砰”,或“啦”,或“嗯”。

    当一个人说:有上帝,或没有上帝,或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上帝时,他只是在利用这个小词,就像它是玩具手枪一样,来宣布自己已经采取了某种态度。当他说:没有上帝,他只是想说:知己者莫过于我,所以不需要有什么人对我嘁嘁喳喳地发号施令。这是一种民主的态度。而当他说有上帝时,他要么是多愁善感,要么便是出于真心。如果他的确有诚心,那就是说,他希望回到生活中某种难以定义的脉动中去,这种脉动给他以方向,赋予他实感。如果他是多愁善感,那就意味着他在朝他的听众眨眼睛,暗示说:让我们把事情安排得对自己有利吧。这是比较保守的态度。第三种,也是最后一种人说: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上帝。他实际上是耍了个滑头,等于说,我既可以跟着野兔跑,也可以随着猎犬追,我怎么想就怎么做——这就是所谓艺术的或异教徒的态度。

    到了最后,人们会厌倦那些认为没有人能告诉他任何东西的人,厌倦那些为了自己的便利而在眨眼之间创造个上帝出来的人。人们再也不会对那些既可跟着野兔跑、又可随着猎犬追的人感兴趣。上述三种人令我们厌烦透了。

    剩下来就是那个诚挚地说“我相信上帝”的人。这种人可能还有点意思。

    我:你是怎么相信上帝的?

    他:我相信善。

    (见鬼!别理他,再换一个。)

    我:你是怎么相信上帝的?

    他:我相信爱。

    (让他出去,再来一个。)

    我:你是怎么相信上帝的?

    他:我不知道。

    我:相信或不相信上帝对你有什么区别?

    他:有区别,但我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我:你肯定有区别吗?相信上帝使你变得更仁慈了,还是更凶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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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信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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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呵!——我想它使我变得更宽容。

    (再从头开始,又进来一个信徒。)

    他:你好!

    我:你好!

    他:找我有什么事?

    我:你相信上帝吗?

    他: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我:噢,我只是想问问。

    他:那么你呢?

    我:是的,我相信上帝。

    他:你晚上祈祷吗?

    我:不祈祷。

    他:那么,你什么时候祈祷呢?

    我:我不祈祷。

    他:那你的上帝对你又有什么作用呢?

    我:我的上帝不是你要对其祈祷的那种类型。

    他:那你又和他在一块儿做什么呢?

    我:应该是他和我在一起干什么?

    他:那他和你一块儿干啥呢?

    我:呵,我不知道。他把我当作楔子薄的那一端。

    他:是够薄的,那厚的那端怎么样?

    我:这正是我所等待的。

    他:你真是个滑稽的家伙。

    我:为什么不呢?你相信上帝吗?

    他:啊,我也不知道,如果有意思的话,我可能会相信的。

    我:说得有理。

    这就是我所说的两位真正的信徒之间的对话。要么相信一个真实的上帝有点意思,要么就根本不相信。伟大的上帝,由于承受了那么多的叹息、祈求、祈祷、眼泪和渴望已经受够了。我相信天堂正在举行一次大罢工,万能的上帝离开了宝座,退位了,下台了。抬头仰望天空是无济于事的,天上空空如也。至高无上的上帝曾坐在那儿聆听哭泣、祈求和悔悟的地方,如今只是个空缺口。如果你愿意的话,尽可以继续朝这个缺口祈祷,但至高无上的上帝已经不在了。

    他已爬下来,刚刚镇静地从天使的阶梯上走下来,正站在你的身后。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仰望并向空洞的天堂祈求。上帝却正站在你身后,咧着嘴笑呢。

    这么说可不是有意亵渎神明,这不过是叙述某种永恒真理的一种方法,或说一对真理。首先,伟大的上帝总是存在的。其次,对人来说,上帝在宇宙中的位置不是固定不变的。一旦人找到了上帝的位置,上帝就会离开宝座到另一个地方去。而人,却像蠢驴一般,甚至当上帝已换了一间屋子,还会从同一扇门进去祈求他施舍个胡萝卜。这头驴总是去一个泉边饮水,即使水源已干枯,只剩下稀泥和蹄印也依然如此。它从来不曾想到要抬起头,四下看一看别的什么地方有没有冒出新的水源。习惯!上帝竟成了人的习惯,人盼望上帝会习惯性地帮助自己。而事实上,上帝却不会那样做——这正是上帝的性格特征。他变换位置,嘲笑那些仍在那儿朝空处祈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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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信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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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墙上的小洞!啊,小口的缺口,神圣的小缺口!”据说俄国农民应当这样祈祷,把墙上的小洞视为上帝。

    这真让我发笑。同时,我相信,上帝在收起宝座、离开天堂之后,一定会嘲笑那些仍然仰起头在寻找他的基督徒。没有人能改变我这个想法。

    我告诉你,这不是渎神。去问任何一位哲学家或神学家,他们会告诉你,人类所面临的真正问题不是上帝是否存在。上帝始终是存在的,这点我们大家都知道。问题是怎么去找到他,这是我们这些囿于习惯的人所面临的最大难题。神学家竭力想搞清楚,人怎么才能同上帝建立关系,建立天人合一的活的关系。也就是,人怎样才能找到上帝?这才是真正棘手的问题。

    因为上帝并不只是坐在宇宙的某一个地方。他为什么要那样呢?他也会沿着自己独特的途径穿越复杂的空间,走过时间的过道。正如同天体会移位,天堂的极也会改变一样。我们现在知道,在天体奇怪的逆时针运动(即所谓的岁差)中,硕大的恒星和行星都在那儿缓慢地、难以观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