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酒儿娘子

酒儿娘子第5部分阅读

    尽管年年有拜帖送上门,他却是不来的。

    可是今年他为何会一反常态,带着酒儿来此?

    听见陆嘉宜的话,南宫霖轻飘飘说了一句:“往年没空。”

    “南宫公子平日生意很忙?”

    “还好。”

    ……

    陆嘉宜好几次想挑起话题,却是被南宫霖一两个字挡了回去。如此来往几回,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表情讪讪的。想她大家闺秀一个,抛掉矜持主动与男子交谈本就是破天荒头一次,却是碰了一鼻子灰,好不沮丧。

    酒儿见有些冷场,于心不忍。在她看来,陆嘉宜人漂亮又温柔,这么好的一个小姐,怎么能尽给别人难堪呢?她素日在府里倒是习惯了公子的古怪脾气和口不留情,可是公子对陆小姐这样,总归是不妥的。

    于是酒儿赶紧热络气氛:“陆小姐也是清音书院的?真是好厉害呢!我就没有进过学堂。”

    陆嘉宜听了,不免优越感腾起,心情也舒畅了几分:“嗯,念过几本书,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不值一提。”

    “呵呵,陆小姐您若是只算勉强识字,那其他人岂不都是目不识丁了?您说是,公子?”

    南宫霖终于有了一些反应:“陆小姐才情了得,刚才一番话,委实过谦了。”

    从南宫霖口中得到夸赞,陆嘉宜喜上眉梢,依旧谦虚:“哪里哪里,南宫公子过奖了。”

    杏花林里,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有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廻环。几人一路同行,很快就到了聚会之地,有好些人已经聚集在此了。

    走近水榭,清音书院的山长,也是南宫霖当年的授业恩师,朱维东看到南宫霖与陆嘉宜过来,上前迎接。

    “子泉,你来啦!”

    子泉是南宫霖的字,他上前拱手鞠躬一礼:“见过恩师。”

    朱维东年逾花甲,满头花白头发,蓄着长须,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他捋着胡子点头:“不必多礼。为师可是许久未见你了。”

    南宫霖浅笑道:“近些时日家中事忙,还望恩师见谅。”

    “不碍事,来了就好。来,我给你介绍几位同门师弟。”说着朱维东就拉住南宫霖的手,他这时又对陆嘉宜说:“嘉宜,你也过来。”

    “是。”

    陆嘉宜乖巧应声,走了过去。酒儿见状,便和又青一齐跟在二人身后,垂首敛眸,规规矩矩。

    朱山长把南宫霖带到一群人中间,介绍一番,大家寒暄一阵之后,山长又去招呼其他人了,留下南宫霖与一众同门交谈。

    他本来就长得俊美不凡,加之衣着不俗,还有一脸漠然的表情更显得整个人清绝孤傲,宛若天上遥不可及的星辰,所以惹得许多闺秀频频打量,甚至些许大胆的还暗送秋波。有几个与南宫霖同窗的男子看着此景心头不舒服,于是走了过来说话。

    “南宫兄!”

    一约莫二十七八岁的赭衣男子过来打招呼,一张国字脸,显得很方正。他叫宋茂才,现在是潼城通判。

    南宫霖见到来人,不平不淡地开口:“宋兄。”

    宋茂才做出一副亲昵模样,笑着问:“南宫兄,自你去了宜城,我们恐怕是有五六年没见了?不知现在何处高就?”

    “并无官职在身。”

    “哦?”

    宋茂才眼里笑意多了几分,又问:“那是在商场闯荡了?其实官场规矩多,真的不如其他地方自在!再说古来孝为先,南宫兄继承家业,也是应该的。对了,府上镖局生意如何?过几日府衙要运送一批贡品去宜城逸王府,最近山匪猖狂,我正发愁此事。既然如此,我想请贵府走一趟镖。至于银钱酬劳,我给知府大人说一说,定不会亏待了府上……”

    宋茂才当着众人的面,故意一口一个“镖局”,意在揭穿南宫霖的家底。走镖这趟子事儿,一般都是那些江湖莽汉在做,长得俊美又如何?考不上功名,还不是下九流的人物!

    宋茂才的意图再明显不过,陆嘉宜听了心中不适,不免多瞧了南宫霖两眼,见他脸色自然,泰然处之,并无丝毫不悦,觉得有些奇怪。

    酒儿闻言,暗中打量着说话的宋茂才。她见此人虽然长得人模人样的,可是眼神透着狡诈,而且小肚腩微挺,脚下还穿着一双官靴。原来是个当官的,怪不得说话那么不可一世,到处显摆了!

    酒儿瞪了宋茂才一眼。嫉妒公子就用这招损人,卑鄙!

    南宫霖也没急着抢白,更没为自己辩解,等待宋茂才说完,他才幽幽开口:“多谢宋兄好意,只是我现在闲云野鹤一只,早已经不管这些事了。您另请高就。”

    宋茂才闻言一愣,随即有些尴尬,讪笑道:“呵呵,原来如此,那就不劳烦南宫兄了……”

    同时他也很纳闷,无官职也不做生意,南宫霖就这么闲着?坐吃山空?可看他的样子不像呀……

    这时,与宋茂才一起过来的一个书生,赶紧为宋茂才解围,提议道:“此处风光秀丽,花枝繁茂,甚有诗意,不如我们行酒令如何?”

    这个提议立即得到宋茂才等人的赞同,于是一行人又闹哄哄去了花林中。

    杏雪纷纷,树下摆案设桌,林立两旁,一人一席,最上方是书院山长朱维东的席位。南宫霖选了一个边角的位置,独坐一隅,酒儿站在他身后。

    风扫过,杏花如雨落下,几片花瓣掉在南宫霖肩头,酒儿见状小心翼翼地拾起,然后轻轻放进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布袋里。

    南宫霖看她的动作不解:“捡这个作甚?”

    酒儿一笑:“杏花可是个宝贝。花瓣用来研蜜,做出来是浅浅的琥珀色,带着一股子清甜味儿,经常食用皮肤白亮,身上也会香喷喷的!它还有清热祛火,解毒润燥的功效呢!”

    “是挺白挺香的。”

    南宫霖看着酒儿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又道:“这丁点儿花瓣能做多少,你别忙活了,待会儿我带你去后面林子,随你摘个够。”

    “好呀好呀。”

    酒儿笑弯了眼,她取出随身带着的小荷包,取出里面的茶叶,把案几上原有的茶水倒了,重新沏了杯茶递给南宫霖。

    香茶叶嫩芽,玉杯罩青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南宫霖接过小啜一口,眉眼柔和:“你倒是想得周到。”

    这时书院山长朱维东已经入座了,他清清嗓子说道:“今日清音书院能请到诸位前来,老夫实感荣幸。在座各位皆是青年才俊,大家分属同门,日后应当多多相互照应……今日既是诗会,诸位务必一展才华,争夺魁首。老夫年迈,就不参与了,在旁做个评判。茂才,就由你开始罢。”

    山长发话,宋茂才起身一礼:“弟子遵命。”

    说罢他转过身来,向着其余人说道:“此地既然是杏花林,那今日我们便以杏花为题赋诗。不过有个规矩,语说杏花,但句中不可带杏字,一人一句接下去,若是谁没接上,抑或诗意不足,可是要罚酒一杯的。在下打个头,抛砖引玉,献丑了。”

    “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饶各占春。”

    宋茂才念出一句诗,然后抬手一请,示意下一位接句。

    旁边的那书生接道:“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好!”

    二人一双绝句,当场赢得满堂彩,气氛也一下高涨起来,在座众人一人一句,吟诗作对,不亦乐乎。

    南宫霖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漫不经心的模样,对于众人相互之间的恭维说笑充耳不闻,反而是把酒儿叫过来说话。

    “我刚才听你说,你没进过学堂,那识字么?”

    酒儿点点头:“我娘教过我一些,字倒是基本识得,不过像公子你们这样作诗我可就不行了。”

    南宫霖一手托腮,点点头:“回去到我书房,我拿几册浅显的诗本给你,女儿家总归还是要培养些才情才好。”

    “不用了公子,我可能看不懂。”酒儿笑呵呵拒绝了南宫霖的好意,她一天厨院里的事都忙不完,哪里还有工夫看闲书?

    南宫霖眉毛一挑,不容质疑地说道:“看不懂的就来问我,我教你!”

    陆嘉宜挑的位置相隔南宫霖不远,席间她一直偷偷拿眼打量南宫霖,发觉他一直不曾关注别处,只顾着同酒儿说话,不禁有些失望,同时心底那股微微妒意又丝丝滋长起来。

    正巧这时,上一位对诗的人没有对上来,于是轮到陆嘉宜接句了。

    第十四章琵琶曲

    “老枝当岁寒,芳蘤春澹泞。”

    陆嘉宜听了上句,略微思忖片刻,吟道:“雾绡轻欲无,娇红恐飞去。”

    “佳作!实乃佳作!”

    陆嘉宜话音刚落,宋茂才便率先拍手称赞起来,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倾慕。陆府千金,貌美如花,更重要的是,“财”艺兼备,哪儿能不吸引人?

    陆嘉宜羞赧一笑:“宋公子谬赞了,在恩师面前,嘉宜不过班门弄斧。”

    山长朱维东也开口道:“嘉宜,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老夫也觉此诗甚好,下一题该你出了。”

    陆嘉宜眼角余光瞥了眼南宫霖,看见他依旧是那古井无波的模样,神色淡淡,于是莞尔一笑,对着众人说道:“总是对诗,未免乏味。小女子有一个提议,不如接下来请各位一展所长,写诗作画皆可,今日难得一聚,切莫辜负了大好春光,总要尽兴才是,若能留下笔墨纪念,那便更好了。”

    很快,杏花林便有人给在座各位呈上笔墨,南宫霖面前的案几上也铺呈了宣纸砚台。山长朱维东又说以一炷香为限,于是香炉也拿了来插上香。

    这时陆嘉宜又说道:“我家婢女又青,愿为诸位弹上一曲,以助雅兴。”

    她的贴身侍婢又青抱着琴走了出来,施施一礼:“奴婢献丑了。”

    铮铮琴声入耳,清越流畅,由此可见在又青琴艺上造诣颇高。而且,只是一个小小丫鬟就能有如此功底,那身为小姐的陆嘉宜,琴艺岂非无人可及?因此,众男子对陆嘉宜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四周一片寂然,只有轻微的落笔翻纸声响起,众人都在忙着写诗作画。唯有一人毫无动作,那便是南宫霖。

    他眼皮也不抬,罔顾他人目光,只是默默喝茶,不急不缓的模样。

    可是他不急,酒儿却是急了。酒儿见别人都在忙着,自家公子却是气定神闲,完全没有动手的打算,于是俯首小声问道:“公子,你怎么还不动笔啊?待会儿来不及了!”

    南宫霖嘴角牵出一抹笑容,抬眸看着酒儿:“怎么?怕我丢人?”

    酒儿努嘴:“哪儿有!只是别人待会儿都有东西拿出来,独独你一个人没有,总归不太好嘛!”

    “呵,他们爱干嘛干嘛,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非要和别人比个高低?”南宫霖有些不屑,看了眼弹琴的又青,道:“那别人家的丫鬟会弹琴,你也去和她比比?”

    “弹琴我倒是不会,不过我会弹琵琶。香都快烧了一半了,公子你快点动笔啦,我给您磨墨!”酒儿一个劲儿催着南宫霖。

    “你会弹琵琶?”南宫霖狐疑地看着酒儿,“那你弹个曲子给我听听。”

    酒儿已经挽了袖子在磨墨了,她当南宫霖说笑,于是随口道:“您要听回去我弹给您听,现在还是先办正事儿要紧!”

    谁知南宫霖却是招手叫来杏花林里的婢子,吩咐她们去找把琵琶来。酒儿见状想要阻止,南宫霖却拦住她:“你弹琵琶,我就下笔。”

    琵琶拿来了,正巧又青一曲毕,香也烧了大半。这时南宫霖把琵琶塞给酒儿,一把把她推了出去。

    琴声刚止,众人都下意识抬眼看了看,正巧看到酒儿抱着琵琶站在中间,目光里纷纷露出一些考究。

    这位是谁家的小姐?怎么从来没见过?

    酒儿骑虎难下,这时退却是万万不能的了,于是她吸了口气,笑脸说道:“奴婢奉南宫公子之命,也献上一曲。”

    抱着琵琶坐定,酒儿指尖弹挑,清脆乐声徐徐流出。

    这一支曲子名为“夜尽归舟”,耳闻此声,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叶孤舟,独自荡漾在宽阔的海域上,海面上升起一轮皎月,映着月色,孤舟疾行,啪啪破水声响起,浪花飞溅。

    转瞬夜色渐逝,朝阳升起。阔海蓝天,一轮金日而出,宛若从地底跃出,美得晃花了人眼。清响琵琶,却弹出了沉重古朴的大气,厚重有力,一如曜日当空。整段乐曲可谓优美静谧,却又不失磅礴雄浑。

    南宫霖笑眼望着酒儿,见她神情专注,不觉一笑,然后提笔蘸墨,在纸上作起画来。

    线条轻勾,淡墨晕染。

    不一会儿南宫霖便画好一图,搁笔之后,他看着桌上画卷灿然一笑,表情颇为满意。

    香燃尽,琵琶终。

    时间到了,书院山长开口叫停,众人也收了笔墨,然后分别叫身后的随从把作品展示出来。

    有诗有画有字,字体刚劲的书法,妙笔生花的丹青……朱维东看着这些很是欣喜,特别是几位尚在书院念书的学子,表现更是不俗。可当他目光看向南宫霖的时候,却发现他桌上空无一物,也没有作品拿出来。

    “子泉,你的呢?”

    南宫霖回道:“学生不才,未能成画。”

    “老夫记得你原来天赋斐然,作画最是了得,数笔之内必成佳作,怎么今日未能成画?可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不满意画作,故而藏了起来?”朱维东有意给南宫霖一个台阶下。

    岂料南宫霖不买账,只是说道:“多年不练,画艺生疏,学生确是无力成画,让恩师见笑了。”

    此话一出,在座几人都暗自笑了起来,好似在讥笑南宫霖是徒有虚表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陆嘉宜也有点郁结,为他感到难堪,可是反观南宫霖,却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落落大方地承认没有画作。

    酒儿把琵琶还给了杏花林的婢子,回到南宫霖身后,见到他没有拿出作品来,心里大呼上当,自己辛辛苦苦去表演了一回,可是公子却食言了,真不该信他的话!

    南宫霖见酒儿埋头嘟着嘴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她的手背,小声道:“看这里。”

    酒儿顺着南宫霖的手指看去,发现桌下藏了一卷画纸。

    “我画的在这里呢,待会儿给你瞧!”南宫霖说着,眉眼之间都是得意之色。

    酒儿不解了,压低嗓子问:“公子你为何要把画藏起来?”

    难道真如山长所说,只因为觉得画得不好?

    南宫霖“嘁”了一声,口气傲然:“我的画哪儿轮得到他们品头论足?我爱给谁看给谁看。”

    在座众人皆在品评他人作品,陆嘉宜却是心不在焉,暗中打量着南宫霖,看见他和酒儿两个人聚首一处窃窃私语,顿觉如鲠在喉。

    这个易酒儿,说是下人,却穿得一身上好绮罗,而且那手精妙琵琶委实技艺非凡,她的来头绝不简单。她到底有何居心?一个嫁过人的村妇,难道也想攀上这位俊美公子?

    过了一会儿朱维东有事先行告辞,走之前留话叫众人继续,务必尽兴而归。南宫霖一直坐在这里是不忍拂了朱维东的面子,这下山长一走,他也起了身,拿起画卷,叫上酒儿离开。

    穿过回廊,又过了石桥,南宫霖带着酒儿到了偏靠后山的一片树林。这里杏花漫烂,嫣红粉白,煞是好看。

    “这么多!”酒儿仰头望着树上花枝,眯了眯眼,“可是好高啊,我都摘不到。”

    “搬个梯子爬上去呗!”南宫霖有意逗弄酒儿,举起小布袋晃了晃,“装满了才准下来。”

    酒儿眼珠子转了转:“可是这里没有梯子呀!”

    公子又想让她做苦力,没门儿!

    “那没关系,我有办法。”

    南宫霖走近酒儿身旁,趁她不备一把搂住她的腰,然后纵身一跃,把人带上了一棵老树,转眼之间两人已经坐在了一根粗大的枝桠上。

    “啊——”

    酒儿一开始被吓得大叫,坐在树上以后,她低头看看地面,足足有四五丈的距离,高得吓死人。于是她把身子紧紧靠过去贴住南宫霖,双手还拽住他的手臂不放。

    “公、公子,放我、我下去……”

    南宫霖双手抱胸,耸耸肩头:“我没拦着你呀,你想下去就下去。”

    每次当他看到酒儿惊慌失措、或者是生气瞪人的模样,就觉得心情特别好,所以他也格外爱逗弄她。

    酒儿畏高,还是抓住南宫霖不放,杏眼里浮起一层氤氲,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公子求求你了,让我下去,我害怕……”

    南宫霖见她脸色果真有些发白,心里某一块好像被戳了一下,有些软软的不适,可是他又不想这么快放酒儿下去,失了乐趣。于是他伸手一揽,把酒儿抱进臂弯。

    “我拉着你,这样总行了!快点摘杏花,摘好了我们就下去。”

    酒儿有些气恼,看来公子今天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她又不会爬树,此时此刻,除了仰仗公子,她还有什么法子能下去?搞不好一个不慎摔下去,非得变成残废不可!

    “摘就摘!”

    酒儿撂下一句气话,然后伸手拉过最近的花枝,从上面摘下一朵朵盛开的杏花,再逐一放进布袋子里。南宫霖坐在一旁,双手圈住酒儿的腰,看着她因为紧张还有生气而显得酡红的脸颊,忍不住笑了笑。

    “酒儿。”

    南宫霖唤了酒儿一声,酒儿回眸:“干嘛?”

    南宫霖笑着摇摇头,酒儿觉得莫名其妙,转过头又重新扯来一条树枝。有些野蜂萦绕在树间,她小心翼翼的,都尽量避免碰到它们。

    “酒儿。”

    “嗯?”

    又是没事找事,唤了一声之后不说话,酒儿飞给南宫霖一记白眼。

    “酒儿。”

    “……”不理。

    “酒儿~~~”

    “……”还是不理。

    “酒儿酒儿酒儿!”

    这下酒儿火了,转过头怒气腾腾吼道:“干嘛啦!老是叫我做什么?”

    酒儿柳眉横竖,一双杏眼露出凶光,还嘟着嘴,表情恶狠狠的。南宫霖看见她如小猫炸毛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大笑起来:“哈哈……”

    讨厌的公子!老是成心捉弄她!

    酒儿气呼呼地扯着树上的花,把手里的东西想象成南宫霖,恨不得捏碎揉烂了才好,而且还要踩上几脚才甘心。

    树下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南宫霖探头一看,发现来人是几个十多岁的孩童,手里拿着竹竿之类的东西,正往这边走来。

    他皱了皱眉头,随即松开环住酒儿手,突然纵身一跃,跳下了树枝。

    酒儿只觉得腰上一轻,再扭头一看,才发现南宫霖都已经下去了,把她一个人晾在了高高的树上。

    酒儿害怕,双手紧抓着身下的树干,朝着树下的南宫霖喊道:“公子,我还在上面呢!”

    南宫霖仰起头,在暮光的映照下,一张俊脸显露蛊惑神色。他张开双臂,朝着酒儿招了招手。

    “跳下来,我接着你!”

    第十五章掷绣鞋

    跳下去?

    酒儿怯怯看了眼地面,然后猛然缩回脖子,使劲摇了摇头。

    谁知道公子会不会使坏?现在说接住她,可是待会儿她要是真跳了,公子又食言怎么办?她才不想被摔死呢!

    “快点跳!别磨磨蹭蹭的!”

    南宫霖最不耐烦等别人了,皱着眉头又招了招手,一副命令式的口气叫酒儿快跳。

    “我不跳,我害怕。”

    “怕什么?我会接住你的,没事儿!”

    鬼才信你的话!酒儿嘀咕一句,又说道:“公子请您找个梯子来,我自己下去!”

    南宫霖不高兴了,把手一收,恶狠狠地威胁道:“爱跳不跳!”

    说罢他冷哼一声,转身走到一株小树旁,斜靠在树干上,双手抱胸,抬头看着树上的酒儿,带着点看好戏的意思。

    反正他才不会去找梯子,这个胆小鬼愿意就这么耗着也无所谓!

    两人僵持一会儿,酒儿鼓起勇气朝地下看了一眼,依旧高悬悬的,恰巧又窜来几只蜜蜂,酒儿坐在花枝中,浑身被花香包裹,于是蜜蜂便在她耳边嗡嗡闹着,好似还想叮上一口。

    “去去!”

    酒儿挥手舞了舞,坐在树上扭了扭身子,小脚还乱踢一阵,好不容易才敢走了几只讨人厌的蜜蜂。

    “哎呀!”

    伴着酒儿一声惊呼,她的一只绣鞋被踢飞了出去,啪嗒一下打在了什么东西上,酒儿急忙探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那只粉色绣鞋不偏不倚,刚好砸中南宫霖的头。现在南宫霖额角一块灰扑扑的印记,他弯腰从地上捡起绣鞋,紧紧攥在手里,眼里怒火熊熊地瞪着树上的酒儿。

    “你给我下来!”

    南宫霖在树下暴吼,酒儿吓得死死抱住树干,使劲摇头。

    疯了才下去!她宁愿坐在树上啃树皮,也不愿下去被公子报复!

    “好,不下来是?你等着!”

    南宫霖气冲冲捡起几块石头,捏在手里准备向酒儿掷去,可是到临要扔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石头丢掉,转而摸出喂马剩下的饴糖,掰成杨梅大小。

    “呵呵,”南宫霖站在树下阴测测笑了几声,“最后问你一次,下不下来?”

    酒儿看着自家公子有些狰狞的面容,惧意更甚,缩在树上诺诺说道:“不……不下……”

    “这是你自找的!”

    说着,南宫霖便把饴糖放于指尖,一块块弹了出去,射向树上的酒儿。噗噗噗几声闷响,酒儿被糖打中手背和脸颊,疼也不是特别疼,就是有点麻麻的,而且糖都粘在了皮肤上,黏黏的很难受。

    南宫霖得意笑问:“你跳不跳?”不跳也能把你打下来!

    酒儿苦着脸,怯怯地看着南宫霖,犹犹豫豫。她能不跳么?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树上?只是,跳下去没人接手,她不摔断腿才怪!倘若公子好心接住她,肯定是等着秋后算账呀!谁叫绣鞋那么会挑地方,专门往公子的脑袋上落?

    算了,横竖都是死!大不了摔个半残!那也比被公子拽下树再暴打一顿强!

    一闭眼,酒儿视死如归往树下一跳,心中暗自祈祷泥巴地软一点,好让她别那么疼。

    馨香袭来,如淡墨芬芳,酒儿顿觉身下一软,跌落进一个微暖的怀抱之中,她蓦然睁眼,入目便是南宫霖略显清冷的俊脸。

    “公、公子……”

    酒儿紧张地哽咽了一下,公子是接住她了,接下来呢?拿绣鞋敲她脑袋?

    南宫霖低头看着酒儿,忽然勾唇一笑,惊得酒儿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就想推开人逃跑。南宫霖遂收紧了手臂,把人箍在了怀里,嘴唇贴到酒儿耳畔,轻声说话。

    “我说过会接住你的,没食?”

    热气微醺,酒儿耳朵有些发痒,缩了缩脖子,闷闷点头:“嗯。”

    “可是你呢?磨磨蹭蹭半天不敢跳,还拿绣鞋打我,这笔账应该怎么算?”

    “我不是故意的嘛!公子您饶了我,我以后不敢了……”

    酒儿从来就很识时务,见到南宫霖一脸诡异表情,立马开口讨饶。南宫霖这时松开臂膀,把酒儿放了开来,然后他缓缓蹲下,拿着绣鞋停在了酒儿脚下。

    公子这是要干嘛?难不成会帮她穿鞋?酒儿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愣在原地,眼睁睁看南宫霖握住她的脚。

    “乖乖的别动啊~~~”

    南宫霖叮嘱一声,然后一手抓住酒儿的脚腕,飞快地扯下她的白色袜套,露出一只白皙小巧的玉足。

    “啊哈哈……公子不要……哈哈……不要挠了!好痒呐……”

    南宫霖伸手挠上酒儿的脚心,痒得酒儿是又叫又闹,一个劲儿地讨饶,想跑跑不掉,又不敢用脚踢南宫霖,只得一个人承受了这份捉弄。

    “公子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罢!哈哈……好痒好痒……”

    南宫霖充耳不闻求饶声,抓住酒儿的小脚一阵猛挠,看她笑得花枝乱颤,眼泪横飙的样子,心头畅快之极。酒儿最后直接坐在了地上,笑得都没了力气,浑身软绵绵的。

    南宫霖挠够了,这才收手,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酒儿眉心一下:“下次还敢不听话么?”

    酒儿拨浪鼓似得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南宫霖满意点点头:“这次就暂且饶了你,起来,我们回府。”

    酒儿不敢违背南宫霖的命令,拿过袜套和绣鞋穿了起来。南宫霖看着她白生生如嫩藕般的玉足,忽然心头痒痒,很想握在手中好好把玩一番。

    他赶紧甩甩头,把这些不该的念想抛掉,正好酒儿也穿戴整齐,从地上站了起来。

    “走。”

    南宫霖带着酒儿便往林子深处走去,酒儿不解:“公子,门不是在那边么?”

    “我们从后门出去,前边人多,懒得和他们打交道。”

    南宫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之后屈起手指放到嘴边,吹出一个响亮悠长的口哨声。

    马厩里的奔霄和琉骊听到口哨声,扬蹄嘶鸣,遂跃出栅栏,朝着主人所在的地方奔来,吓得马厩小厮和在此休息的马夫一阵狂追,无奈奔霄琉骊疾行如电掣,两个纵身之后便失了踪影,一干人愣是连根马毛都没摸到。

    在酒儿和南宫霖等着马儿过来的时候,冷不丁听见有人大叫:“快跑!”

    接着从旁边的林子里钻出一群孩童,一个个见了鬼似得狂奔,正是刚才拿着竹竿跑进树林的那几个顽皮少年。

    还没等两人弄清是什么个情况,一阵嗡嗡声响起,愈来愈大,接着一大片东西飞了过来,蜂拥而至。

    原来是这几个捣蛋鬼拿竹竿捅了蜂窝,结果惹到了这里林子的蜜蜂,于是群蜂出动,反击敌人。

    “哎呀!”

    酒儿痛呼一声,捂着头便蹲在了原地。刚才南宫霖用糖做弹打她,她脸上手上沾了不少糖渣,蜜蜂闻到甜味儿,于是纷纷飞过来蛰她。

    南宫霖见势不妙,脱下身上外袍便笼住酒儿的头,裹人入怀。正巧此时哒哒马蹄声近,奔霄已至,南宫霖抱起酒儿就上了马。

    “驾!”

    奔霄驮着二人,飞快地朝着后山上跑去。

    “嘶……轻点儿轻点儿!”

    麓山一隅的一处小溪边,酒儿正拿手绢沾了水,轻轻给南宫霖擦脸。南宫霖左边眉角肿得老高,红红发闪,原来是被蜜蜂蜇到了,他眼皮也肿了起来,左眼被压迫成了一条缝。

    酒儿一脸愧疚表情,拿着手绢给他小心翼翼擦了擦,然后又轻呵两口气吹了吹:“公子,好点没?”

    方才南宫霖用衣服罩住她,把她护在怀里,她倒是没受什么伤,可怜了南宫霖被一群蜜蜂追着不放,还被蛰了好几个包。

    南宫霖现在眼睛一只大一只小,脸都变形了,模样看起来甚是滑稽,他用完好无损的右眼恶狠狠瞪了一眼酒儿:“好什么好?没看见还肿着呢!你这个惹祸精!跟你在一起准没好事儿!”

    酒儿心里不服,要不是公子用糖打她,蜜蜂能都扑向她么?再说蜂窝又不是她捅下来的!这人真是强词夺理!

    不过埋怨归埋怨,看在南宫霖救了她的份上,酒儿还是罢了。她拿出随身带的荷包,从里面抽出一根绣花针。

    “公子,蜂刺还在里面,这东西不能留着。我这就把刺挑出来,您忍着点疼。”

    南宫霖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酒儿站在他面前,左手轻轻按着眉角周围,右手轻捏绣花针,一点点慢慢把刺挑出来。

    酒儿虽然个头比较娇小,可是凹凸有致,曲线玲珑,她站着南宫霖坐着,正巧那一对丰盈就在南宫霖眼前晃来晃去,而且她今日穿的胭脂绮质地轻薄,凑近了看,都能隐约窥见里面肚兜上绣的花。

    挑刺这事儿要做得细致,酒儿是心无旁骛地耐心挑着,而且害怕弄痛了自家公子,愈发放缓了动作。南宫霖却是不一会儿脸都红透了,呼吸也有点急促。

    挑了刺,酒儿看着南宫霖眉角处起了一块红疹,还隐隐有扩大的趋势。她蹙眉道:“公子,好像起疹子了……这样可不行……”只听酒儿自言自语了两句,忧心忡忡。

    忽然,南宫霖觉得眉角处贴上来两片柔软,然后是一条湿濡的丁香小舌舔上伤口,接着酒儿的小嘴便在伤口处吮吸起来。

    南宫霖浑身一个激灵,身子都僵了。他迟疑了片刻,随即抬起手,缓缓搭上酒儿的腰。

    第十六章月中天

    酒儿正在帮南宫霖吸掉伤口处的毒素,冷不丁觉得腰上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是南宫霖一双大掌覆了过来。

    察觉到酒儿停下动作,南宫霖不平不淡地说道:“继续。”

    “公子你抓着我作甚?我又不会跑。”

    酒儿嘟囔一句,南宫霖一双手把她的腰掐得可紧了,有些难受。

    南宫霖轻哼一声:“呵,你要是弄疼我,我就拧你。动作快点!天都要黑了。”

    你你你……

    酒儿气急,真是忘恩负义的公子!她好心帮他处理伤口,他却想要拧她!

    酒儿也不帮他弄伤口了,气呼呼地把手一甩:“好了!”

    南宫霖却是不依,反而把人勒得更紧,理直气壮地说道:“没好!我还觉得有些疼。你是不是随便糊弄我?!”

    “被蜂蛰了是会疼嘛!”

    酒儿气不打一处来,公子这脾气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没个定性!

    “那你再给我吹吹,就像刚才那样。”

    “那又不起多大作用。算了,我去扯两片蒲公英叶子给你敷敷,清凉解毒的。”

    说着酒儿使劲挣开南宫霖的束缚,去溪边扯了一把蒲公英的叶子,然后揉了揉,又在手心里搓成一团,最后给南宫霖敷在眉角上。

    “这里也要。”

    南宫霖指了指耳后,酒儿一看,原来那里也有个包。她无奈一叹,又拿着针先把刺挑了出来,之后才敷上草药。

    一转眼,暮日渐落,天色开始发暗。

    南宫霖被蜜蜂蛰过的地方已经消了大半的肿,除了还有点痒,基本已无大碍,于是说道:“走,天都要黑了,这也不知道是哪里,估计回去得夜里了。”

    酒儿伸长脖子望了望,瞧见山坡下有一个小村落,田畦阡陌,炊烟袅袅。

    “公子,不如我们先去那里!顺道问问路。”

    南宫霖眼皮肿着,看不太清楚路,所以也不敢骑着奔霄乱跑,而琉骊方才就没跟上来,多半是留在了杏花林内。于是白马驮着两个人,由酒儿牵着缰绳,慢悠悠朝山下村庄走去。

    到达一户农家门口,刚巧是晚饭时间,酒儿扣了扣柴门,问道:“请问有人吗?”

    “谁呀?”有女子应声,过了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开门,一位年轻妇人探出头来,显得有些警惕:“你找谁?”

    酒儿冲着这妇人甜甜一笑:“这位姐姐,我和我家公子在山上迷路了,想问问您回潼城的路怎么走?顺道讨杯水喝。”

    这女子视线越过酒儿肩头,打量了站在一旁的南宫霖一番,见是一位俊美的富家公子,再看酒儿一脸和善模样,略微放下心来。

    她把门打开:“请进,水在厨房,你自己倒一下,我身子不太方便。”

    “多谢姐姐!”

    南宫霖也颔首道谢:“叨扰了。”

    酒儿这才和南宫霖进了别人的院子,见这农家小院虽然不大,不过却收拾得很齐整,女主人身怀六甲,现在是一个人在家,怪不得刚才那么谨慎了。

    酒儿进了厨房,看见冷锅冷灶的,不禁有些纳闷。这妇人怎的不做饭?就算大着肚子,做顿吃食总没问题?就算大的不吃,也不能饿着小的嘛!

    端了水出来,南宫霖正站在院子里一棵树下,看着墙角一个破木头箱子发呆,而那女主人则是坐在一张竹制摇椅之上,端着个针线篓子做婴孩儿衣服。

    “公子,给。”

    南宫霖听到酒儿的声音方才回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皱皱眉头:“怎么是凉水?”

    酒儿小声说道:“这里没有热水,您将就一下!”

    过会儿酒儿又问那女主人回潼城怎么走,年轻妇人答道:“从这里回城要绕过村子,走上北村口的那条大路,再上官道,约莫要三个时辰左右呢。”

    “啊……这么远呐!”酒儿有些意外,他们怎么会跑这么远了?

    女主人笑了笑:“这里是麓山的背面,你回城要绕着山走,自然远了。”

    “可是天都快黑了……”酒儿看了看天色,有些忧虑,随即她像想起什么来一样,问这年轻妇人:“姐姐,怎么家里就你一人?你家男人呢?”

    说起这个,女主人微微叹了口气:“唉,他还在田里忙活呢!估计得天黑了才能回来,家里也没人能帮衬一下,我又什么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