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蔫儿坏》
01我俩
是夜,微凉。伴着铃声,一辆电车在街头巷尾辗转腾挪之后终于停下。正对着一块灯箱做的招牌,寿衣店。
透过门窗我看见一双套着皮靴的大脚结结实实的踏在门前的台阶上,我迎上去开门。
胖子回来了,后面跟着个戴帽子的人。
我是一个裁缝,一个做衣服的裁缝,一个给死人做衣服的裁缝,一个给死人做衣服的寿衣店裁缝。其实我并不啰嗦,我只是多用了几个形容词。
有鉴于寿衣店的功用,所以来这儿的人几乎都是置办丧葬物品,他们脸上从来不会有多余的表情,不会和我谈笑,就像躺在棺材里的人。尽管很多时候我觉得,他们中有人心里在笑。
我习惯性心理阴暗,但是我从来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对了,另外还有些扫墓的人也来这里。这还得感谢政府把清明节立为法定假日,以法律的方式要求人民不能忘本,必须心怀敬畏。我个人十分拥护,每到清明的时候店里的生意总比平时好上几成。平时店里的生意并不算好,我也很纳闷,按理说现在寿衣店很少了,我们这行怎么也该算作是垄断行业,没理由生意不好。
后来我想通了,不是因为人死得太少,可能是我这里口碑不好,因为我太喜欢笑了。
除了收水电费煤气费电话费的,胖子是寿衣店来客中仅有的几个不是为死人而来的人。倒不是他特别,因为他和我一样住在这里。
甚至可以说,我和他相依为命。他洗澡我搓背,他吃饭我做饭,他穿衣服我洗衣服…当然还远远不止这些,他看上的姑娘让我去追,他挣的钱让我拿着花,他惹的祸让我去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愿意为他做这些事,在我看来根本无关痛痒。
他是我生命中除死人之外见过最多的事物,因此对我来说有很特殊的意义。
胖子曾经是一个和尚,曾经到多久之前我已经不知道。我认为,和尚是绝无可能像胖子这样胖的,因为和尚都恪守清规戒律,不杀生不开荤。然而在我的印象中,胖子一直都是胖的,所以我要说胖子曾经是一个和尚。另外还有依据是,这死胖子居然还杀生,而且贪财。他主业是寿衣店的阴阳先生,副业是杀猪。卖肉的时候常有一句话挂在胖子嘴边:“我生来贫穷,死去时安乐,我工作是卖肉,可问心无愧,钱财二字,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每次都是边说边往口袋里揣钱。
胖子手里拎着纸袋,薄薄的,从里往外透着股香味,烤鸡的味道,我知道这是我们的晚餐,无论春夏秋冬,每个晚上我们都是一只烤鸡加啤酒,从不觉得腻。烤鸡基本上都是胖子吃掉的,这从他的体型上就能判断,我吃得很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少有饥饿感,省了不少饭钱。闻着这股熟悉的味道,我好像已经饱了一样。
胖子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随口说:“坐吧。”
我走过去接过烤鸡,整只不好下口,每次我都要片一下,把鸡肉和骨头剃开,绝不骨肉相连,胖子也吃得嘴刁了,不片不吃。
那人也摘了帽子,露出满是银发的头,大方坐下,点上一支烟,说:“害命,有生意,做不做?”
忘了介绍我的名字,我叫害命,胖子叫谋财,别人连着我俩叫谋财害命。我对此一点不反感,很喜欢。
我看向胖子询问,胖子颇无奈地说:“今天我卖完肉买烤鸡的时候正好遇上他,就带回来了。”
我放下烤鸡袋子,给他倒了一杯水,坐在他对面,翘着腿说:“丁,这大过年的你们也不消停点,你们不过我们还过呢。”
戴帽子这人就是丁,我不知道他的真名,他给我的感觉就是神秘,平时很少出现,只有向我们介绍生意的时候才出来一趟。从来都是他联系我们,我们想联系他也联系不上,然而也没什么可联系的,我们不算熟。
我其实是个杀手,胖子也是,或许更严格的说他是一个小偷,尽管胖子一直要求我称呼他为大盗。这也是我和胖子得名谋财害命的由来,我取命,他取财,我们各取所需。
丁抖了下烟灰,说:“做不做吧。”
我问胖子,胖子简短而有力的说:“做”。那神情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我知道胖子贪财,只要有钱他就会做。我劝过他不要太计较钱财,反正他的钱都是给我,犯不上。可是没有用。
我没有办法,只好对丁说:“级别够得上么?”
入我们这行没有过多苛刻的条件,不像娱乐圈要长得好看唱得好听,不像畜牧业要牙口好,也不要很高的文凭,只要有杀人的胆子就行。但我们讲究实力划分层次,杀手共分为五个级别,袭,刺,煞,劫,生。
首先说袭,这个级别,就是简单的杀个人,不管是用刀枪棍棒炸弹还是别的什么玩意,能杀人就行,这个级别的技术含量不是很高,主要就靠杀手胆大,连心细的要求都没有。因此这个级别的杀手很多杀完人以后都被警察抓住,好在我们这行对职业道德的要求够高,被捕的人甚少有泄露杀手工会秘密的,泄露秘密的都被杀了,我就杀过其中一个。
再说刺,这个级别显然比袭高,也是杀人但是要悄悄杀,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弄得像人口失踪,死了好几十年才被人发现。这个级别的杀手心思必须够细,不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是为了不留下马脚,弄成失踪的样子。时间是很宝贵的,因为失踪几十年很容易让别人得到一切,所以刺很受那些大公司和大家族的欢迎。
煞,这个级别很难去定位,很难判断他们和袭以及刺的武力值,他们杀人的方式比较可爱,吓人,吓死人。装神弄鬼把人吓成心肌梗塞或者心脏病发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杀人于无形之中,比无色无味的毒药还要厉害。煞这个级别的人在整个杀手组织里都不太招人待见,他们中很多人为了达到更好的吓人效果不惜毁容。不是说杀手取别人性命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据我所知,每个杀手都是非常爱惜自己的。所以,煞是杀手工会里的异类。有人说,真正的煞不需靠造型吓死人,也许是简单的一句话,甚至是放屁的响声就能吓死人,这才是真正的煞。我比较孤陋寡闻,至今还没见过。
劫,怎么说呢,到了这个级别的杀手有一股子霸气,舍我其谁,是那种即使在几十公里以外都能让人感觉到的摄人心魄的气势。这主要是由实力所决定的,遇上劫就真的遇上劫了,他不会让人死得干脆,死得无声无息,死得肝胆俱裂,他会像一个气场将人罩在里面,如同天罗地网叫人无处遁形,让人脱力,绝望。这个级别的杀手就更少见了,据我了解全世界不会超过二十个。
生,要说明这个级别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生死皆不由你,不由命。这其实是比简单的一刀一枪杀掉人更痛苦的事,自己的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这种感觉就像是心底下吊着个千斤的石头,不拿不舒服,拿掉就没命。据说杀手工会的会长甲就是这个级别的。
当然这些仅是我个人所见。
丁吐了口烟,说:“当然,否则就不会找你们了。”
胖子对我说:“这次任务比较棘手,是个硬茬子,工会里的人都没接过类似的任务。”
杀手任务到了一定难度就必须要高级别的杀手出马,不是多派几个类似于刺那样的杀手就能解决的。我们属于暗夜杀手工会,工会里的煞也有十几人,一般来说不是太困难的任务就不会找上我们。我和胖子属于高档消费,只要出马,酬劳都很高。这倒不是我们的级别高,我们既不是煞也不是劫,更不会是生,我和胖子也算是工会里的另类。我说过,我取命,胖子取财,胖子算是个小偷,我勉强算得上是个杀手,可我没有任何级别。
胖子告诉我,我天赋异禀,我可以杀人于无形,真正的无形,不用任何形式上的谋杀,也不借他人手。我杀人的方式比较优雅,像个艺术家,我会坐下来慢慢画上一副肖像,色彩,明暗都必须要结合的紧密,胳膊脑袋眼睛下肢都要画得真实,并且与实际效果一样。然后,我会拿起我的剪刀裁制一件衣裳,大方得体,一针一线缝得一点不透风,最后凭着我脑中对所杀的人的印象在衣服上写上他的名字。由于我杀的基本上都是名人,所以第二天经常在报纸上看见某某离奇死亡,或者暴毙之类的,没有人清楚真正的死因。我很小的时候就凭着这项本领杀人,到现在我也数不清我杀了多少人,胖子一直都帮我记着,我每次要看都让他拦下了。
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盯着我的脸看了足足一分钟,长吐一口烟,说:“这次要你们保护一个人。”
我感到诧异,望向胖子,他冲我点头,他显然早就知道我会是这个表情。
02偷窥
我站起,又坐下,也看了丁一分钟。我说:“开什么玩笑,我只会杀人,不会保护人。”
胖子努力安慰我,说:“害命,没关系,只要有钱赚就行…”
我瞪了胖子一眼,他没敢继续说下去。
丁掐了烟,笑着说:“是啊,害命,你也知道的,我们工会的杀手个个凶神恶煞,看外表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这次需要保护的又是个女孩子,让他们去保护人还不吓到人家。”
我看着丁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怎么都感觉像是有阴谋。
胖子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说:“害命,你看这姑娘多漂亮,让给工会里那些不人不鬼的家伙多可惜,只有交给你这样的帅哥负责才让人安心啊。”
我拿过照片,没看,问丁:“不是,我们杀手工会什么时候接过保护人的任务。”
我摸着自己的左脸想,我真的长得帅么?
丁挠挠头,带走几多发如雪,苦笑说:“我也没办法,这任务是甲亲口发布的,雇主给的酬劳十分丰厚,何况谋财已经收下定金接下任务了。”
胖子胆怯似的往后退了几步。我走过去,抬手要拉他,他反而更往后退,一直顶到墙退无可退。胖子脸上的肥肉不由自主的了几下,显得有些紧张。我把手在他肩上落下,扶住肩,语重心长的说:“放心,我不是要打你。”
胖子点头,说:“我知道,但是你要说我,这比打我还难受。”
我很无奈,在胖子耳边低声问:“收了多少定金?”
胖子竖起一个指头。
我说:“一百万?!”
胖子摇摇头,继续竖起一个指头。
我说:“一千万?!”
胖子点头。
这次的定金确实够多的。一千万在那些有钱人看来也许不算什么,可是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那是他们奋斗一生都挣不到的。我杀过不少人,也挣了不少钱,但仅仅是定金就一千万还是第一次见。我们的行规就是先收三分之一的定金,剩下的任务完成后收。还有就是就算任务没完成,那三分之一的定金也不用退还。当然,请得起杀手的人,肯定都是财大气粗的,任务失败他们不会心痛那几个钱,但是他们会换一个工会。因此,杀手工会的存在完全取决于任务成功率。
到胖子嘴里的钱还从来没有吐出去的,而且我们的行规是一旦收下定金就不能反悔。反悔的后果是,很惨。
我走过去对丁说:“好吧,任务我们接受了。”
丁起身,端起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说:“很好。关于那个女孩的资料我已经给谋财了,总之这次的任务就是确保那个女孩的安全三个月。救人不是杀人,不过,有时候,杀人也是可以救人的。”
说完,丁走了,门帘一阵摇摆。
胖子连声跟我说对不起,我没有理他,顺手抄起一把刀。寿衣店里的刀很多除了剪刀之外还有菜刀水果刀,甚至还有铅笔刀,因为胖子记账的笔是铅笔,我常说他幼稚,他却反驳说那是童真。
胖子忙说:“害命,不用动刀了吧,有话我们慢慢说。”
我仍然没有答话,提着菜刀把纸袋打开,烤鸡的香味顿时溢满整个屋子,口口香烤鸡店不愧是百年老字号,烤出来的鸡不仅吃着香,闻着也香,而且看上去肉质金黄饱满,咬下的时候能感觉到外皮的酥脆以及鸡肉的滑嫩。我清楚的听见胖子吞口水的声音。
我慢条斯理的拿起刀,先将鸡头和鸡斩下,这两个部分是胖子的最爱,说是鸡头长智慧鸡长身体,我心想就这身体再长的话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然后我动作加快了,刀口每一下都贴着鸡肉表面,切进肉里在骨头上快速的划过,横拉竖割,被片下的鸡肉在空中短暂停留之后一个不差的飞向盘中,如同天女散花,并且依照我想象中的样子摆成一朵雍容的牡丹。刀下只剩了一堆骨头架子,干干净净,偶尔能看见一星半点的肉末。
胖子擦了把口水,说:“好手艺,比悦来饭店的大师傅还要厉害。害命,真有你的。”
我漫不经心的说:“你用不着奉承,拿啤酒去,吃完饭我再和你计较。”
胖子听了我的话,屁颠屁颠的去冰箱里拿酒。回来的时候我见他手里不只拿着啤酒,另一只手还拿着红酒。
我问:“你拿红酒做什么?”
胖子的回答很让我郁闷,“今天接了一个大单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说完,已经打开瓶塞,把红酒倒在啤酒杯里,放在我面前。我一句话没说,吃烤鸡喝红酒,这红酒也不是这么喝的。我撇了一眼瓶身,这瓶是我们上次为一家上市公司老总做任务的时候在别墅里偷来的。我不懂红酒,但也知道这东西是讲年份的,这瓶红酒是82年拉菲酒庄出的,82年是近50十年来红酒最好的年份,而拉菲酒庄更是举世闻名。因此,这瓶红酒的价值绝对不菲,尤其是在那些收藏家看来。
正在我恍惚间,胖子已经喝掉一杯,砸吧着嘴含下一大口鸡肉。
我没有资格说些什么,毕竟这酒是胖子偷来的。
胖子吞下口中的鸡肉,看了我一眼,说:“害命,你也吃啊。”
我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擦掉嘴角留下的酒渍,我说:“饱了。”
胖子已经习惯我这样子,再也顾不得我,猛吃起来。我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一阵尿急,赶忙去厕所。尿完之后,全身轻松,我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生了变故。卫生间的墙上吧嗒掉下一大坨泥巴。
早在我走进卫生间的时候就听见隔壁有流水的声音,想来是有人在洗澡。开始没注意,现在这墙上居然露出圆溜溜的一个坑来。我们开寿衣店的这所房子算是上海的老建筑了,年久失修不说,由于南方潮湿的天气使得墙壁都有些松软,我和胖子又懒得往墙上贴瓷砖,到了冬天,天气又冷,门窗紧闭湿气更是出不去,所以卫生间的墙壁更加容易松动。
我耐不住性子,拿手往坑里指戳了一下,感觉顶到什么东西了,紧接着我听见摔碎东西的声音并且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墙上的坑彻底变成了一个大洞,隔壁的光和水汽都穿了过来。我把眼睛放在洞口,心里一阵慌乱,隔壁那女人肯定会把我当成的色狼,然后就会报警,可怜我一个杀手就会被当做狂抓走。
我从洞中胡乱的朝隔壁看,只看见帘布一阵摇动,水汽太大却看不见人,这洞显然还是有些小了。
我正疑惑间,从洞中看见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睫毛上还有些许水珠,左边眼角有颗痔,美丽得有些让我颤抖,然后我听见了这辈子以来最凄厉的叫声:“色狼”。我想这声音可以穿越几十条街,一直传到海边的货船上。
我以前只知道生气会让肚子鼓起来,没想到眼睛也可以。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厕所。
等我回到屋子里,胖子已经吃完了整只鸡,速度不可谓不快。胖子看我的样子说:“怎么了?”
我掩饰说;“没事,吃完了就开工吧。”
胖子擦掉手上的油,问:“现在?”
我说:“是啊,任务就算开始了。”
边说着我边把胖子推出了门,我想隔壁那女的可能马上就会提着菜刀冲过来。我们加快脚步正好赶上一辆电车,我回头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姑娘提着菜刀,气呼呼的站在店门外。
03挑衅
在路上我才终于从胖子那里了解到一些必要的信息。
这次我们要保护的女人叫做刘雨,是上海市炎黄大学的英语教师,好像还拥有硕士学位。家里的父母都只是普通的学者,住在北京,她还有一个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弟弟。
我就纳闷了,这女的背景看起来并不复杂,凭什么值得了这大价钱。
春节的时候,家家户户放鞭炮是免不了的,虽然城市里不允许乱燃放烟花爆竹,但这天上白花花的耀眼入繁星的烟花却是实实在在的,哪怕时间很是短暂。说实话,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我很难不高兴。看看胖子,他挺着个大肚子,烟花好像全都灿烂的映在他脸上,表情满足的像个得了大红花的孩子。
我们到了幸福小区面前停下,很直白也很有寓意的名字,是个简单的愿望,刘雨就住在这里。我从小区里听见各种喜庆的声音,鞭炮声,卓依婷的歌声,碰杯的声音…
胖子看了我一眼说:“今儿个可是大年初一啊。”
我白了他一眼,说:“是啊,大年初一还要开工。”
胖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回想,我们到底有多少年没过过年了,有多少次春节我俩都是在国外执行任务。我们都已经不太在乎春节这个中国人最重视的节日。就拿昨晚来说吧,我们在日常的烤鸡和啤酒之外只是多加了几个鸡蛋,还有一盘饺子。要知道别人家,鸡鸭鹅,鱼牛羊,可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胖子的大手敲在b301房间的门上,门上挂着个大大的倒福,过年了,到处都有一股子喜气。
不等片刻,房门缓缓打开,露出亮红的光。一个长相秀气的大男孩斜斜的靠在门框上,眼睛里的光彩显得有些黯淡,胡子少却邋遢,脸色有些苍白,看着我俩一脸疑惑,问道:“请问你们找谁啊?”
胖子站出来,脸上堆笑说:“过年好啊,我们是来找刘雨小姐的。”那一脸真诚的微笑,只有看见人家从兜里掏钱的时候才能看到。
男孩点了下头,让开半边身子,冲屋里有气无力的叫道:“姐,有人找你。”
我作为杀手向来是不大讲礼貌的,没想到还有比我更不讲礼貌的,这大过年的头一天不想还有幸见识。
一个盘着头发的女人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最显眼的就是她白皙的脖子,在红光中如同一面明镜,她的面容算不上姣好,第一眼望去我几乎没有任何印象,普普通通没什么出众的地方。由于她裹着睡袍,身材玲珑与否也不清楚,只是看见我们的时候,她的眼神短暂停滞了一下,我正好看见。
难道这就是仅定金就一千万的女人——刘雨?细看之下她倒也有些独到之处,比如我就看不出的她的年纪,说实在话她的皮肤看起来不错。
刘雨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们是…”
胖子赶紧接过话说:“我们是陈飞翔陈总的朋友。”我也跟着点了点头。
陈飞翔,大华贸易公司的总经理,也是刘雨的男朋友,从丁给我们的资料看来就这么多。按杀手工会的常理,雇主的身份除了甲之外是不会透露给我们这些杀手的,但这次任务不同,我们是去保护人,所以程序上就和以往不大一样。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毕竟我和胖子就保护人来说还是新手。
刘雨哦了一声说:“你们稍等片刻,我打个电话。”然后她就当着我们的面打了个电话。经过电话确认之后,我们终于进了刘雨家的门。在现在这个社会,陌生人想要轻易进入别人家几乎不可能,因为即使是邻里之间也不怎么来往。
进了屋,刘雨坚持让我和胖子换了拖鞋,接着把我们引到客厅坐下。胖子观察了一下,和我眼神交流,屋里无论是各种家具还是各种摆设档次都不是太高,也很普通,最多算是中等水平,看来也不想是很富裕的家庭。房子还算大,大概有一百五十平米,客厅前被一道落地窗帘罩住。
当然,我们并不是狗眼看人低,相反我们还很客气,毕竟是一千万定金的大雇主。可越是这样我越是疑惑,这个女人的命怎么就能值三千万。
胖子随意一眼瞥见饭厅的桌子上满满一桌饭菜,呵呵一笑:“哟,正吃饭呢。”
刘雨说:“是啊,就差两个菜开饭。你们吃了没,一块吃吧。”
胖子两手一搓,脱口道:“好啊,正好我还没有吃饱…”
我假意咳了一声,把他的话硬生生的咳了回去。
刘雨微笑着说:“不打紧,饭菜多,就我们姐弟两个人还吃不完呢。”
胖子笑道:“好啊。”眼睛已经落在那满桌的饭菜上。
这老小子就是太自在太随意,从来不懂得客气,更关键的是能吃好吃。我问道:“刘小姐,陈总呢,他不过来和你们一起吃饭。”
刘雨仍是一脸微笑说:“不好意思啊,他今天有事忙,可能回来得会比较晚。”
我和胖子大方坐下,刘雨问我们抽烟不,胖子拒绝了,理由是工作时间不吸烟,很有职业道德的样子。而那个大男孩,据刘雨说就是她的弟弟刘楠,刚刚从美国回来。从我们进屋以后就消失不见了,看他那性子应该很是孤僻。
等到饭菜齐了,我们都落座了,刘雨才叫他弟弟出来。
刘楠换了身衣裳,上身穿着白t恤,下身穿条大裤衩,摇摇晃晃的朝我们走了过来,六神无主的样子,加上苍白的面庞让我几乎以为他是一个僵尸。
虽然整个屋子都充满红光,也都置办了各式各样的年货,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反而显得冷清。
刘雨看来性格是比较安静,上桌子以后,谨守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愣是一句话不说,招呼两句之后就自顾自的吃起来,慢条斯理,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东西。反观胖子,大有猛虎下山之势,仿佛这世上的食物都跟他有仇似的,不放在嘴里狠狠咬几下再吞到肚子里就难消他心头之狠。
我没有什么食欲,没事就瞎看看,正好看见刘楠的惊人之举。刘楠不怎么说话,从坐下开始就没有动静了,即使是她姐姐招呼我们的吃饭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静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嘴唇嗫嚅,仿佛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就在我几乎为他下论断的时候,他张口吃饭了。
刘楠起身用筷子夹了一只鸡腿,又肥又大,当然这不是重点,然后他轻轻地咬了一口像他姐姐一样,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嚼了几口,只见他的喉头一滑,人也紧跟着顺势坐下,脑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两手按在肚子上揉了几下。然后我无聊的眼睁睁的看见他又把这个动作重复了一遍,好几遍。
我拍着胖子的肩头说:“喂,先别吃了,你看。”
胖子有些恼怒的放下筷子,嚼嘴顺着我的手指看去,正好看见刘楠站着吃下一口菜在嘴里嚼着,然后坐回椅子,又摸了摸肚子。胖子有些索然无味,回头看我,压低声音说:“害命,你说这孩子没病吧…”
我顾不得他满嘴的油,赶忙捂住他的破嘴,嘘了一声。
一直专注于食物的刘雨显然注意到我俩的神情,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说:“不好意思,我弟弟生了怪病,吃饭的时候都这样。”
胖子接过话,笑道:“哦,没事,我们接着吃。”说完,用奇怪的眼神扫了刘楠一眼。
刘雨拿起酒瓶向我俩各自倒了一杯酒,举杯相邀,说:“来,这大过年的,感谢二位陪我们姐弟俩吃饭,我先干未尽。”刘雨先是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亮了个底朝天,确实不留一滴酒,像个女中豪杰。
胖子那眼睛看了我一眼,像是鼓励一样,人家一个女流都干了,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可不能落了面子。正要干杯,啪地一声,从阳台方向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
刘雨刚准备要去察看让胖子拦住,胖子对我说:“害命,恐怕时候到了,开工。”
我点头表示明白,胖子率先朝阳台靠近,小碎步子挪过去,小心翼翼的样子显得很是紧张。我承认这个时候胖子是最正经的,符合他所说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虽然是杀手但也要有职业道德。
受他的情绪感染,屋子里的人大气不敢出,我也紧跟了上去。越是靠近阳台越让人紧张,我俩改为匍匐前进,阳台后面的落地窗帘里面像是有东西在移动,弄得帘面像起伏的水波,这让我俩的神经更加紧绷了。
忽然,我眼前一下子明亮起来,窗帘被人拉走,门户打开,这样整个屋子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敌人看得清清楚楚,形势十分危险。胖子向前一个翻滚之后起身,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抓住拉窗帘的人。
“怎么是你?”胖子惊讶的问道,因为他正抓住刘楠的手。
刘楠吊儿郎当的说:“当然是我,像你们那样天亮都到不了阳台。”
胖子无语,看着我,我还了一个眼神给他,鬼知道那家伙是怎么过去的。刘楠不等我俩有所反应就直接拉开了落地窗户,阳台的地上只是打碎了一只花盆。接下来我们就这个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胖子破口大骂说,谁家的猫爬这么高,也不怕摔死,要是把花盆推到楼下砸到行人就不好了。
刘楠说不可能,花盆只能是让风挂的,因为只有这才是科学的解释。
然而现在没有半点风,这么一只花盆的要刮多大的风才能吹倒。
刘雨在屋里说:“进屋吧,怪冷的天。”
难道只是虚惊一场?
刚说完,胖子在碎片下找到一片纸,他急急看了一眼,便大叫道:“趴下。”
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大大的落地玻璃窗被洞穿了,玻璃碎片撒了一地。还好我反应快,本能的趴在了地上,捎带着刘楠。我们迅速爬进屋里,躲进了饭桌下,四个成年人。
我从胖子那里接过纸片,看见上面写到:谋财害命,被人杀的感觉不好受吧,哈哈。
娘的,被耍了,而且对方居然知道我们的身份,这简直是裸的挑衅,比特工还要。
04踌躇
回过神之后,我终于意识到,这次的对手的确是个硬茬,而最让我好奇的是我们的身份究竟是怎样被暴露的。然而由于我俩是杀手,这次的任务又是保护人,所以我俩不能像警察一样调查,也没有可进行调查的资源运用,这才是难中之难。可如果我们不能找出是谁和我们作对,我们就会处处受制于人,我们在明,对方在暗。杀人说来困难,说来也极为简单。对于保镖来说,不怕耍花样曲线杀人式的杀手,怕的就是这种硬桥硬马的杀手。可照理说,对方不可能派出类似袭这个级别的杀手来杀身价千万级的人。
这个问题,我想只有丁才可以给我们答案了。
胖子灰头土脸的对我说:“这买卖,想来就不是好做的。”
我们几人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进了刘楠的房间。一个二十左右年纪的男孩房间之乱是可以想象的,所以我和胖子早就有心里准备,何况我们的房间和刘楠的房间也有得一比。刘雨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可以想见她不会是第一次进她弟弟的房间。
刘雨开门见山的说:“二位看见了,我们姐弟的安全就仰仗你们了。”言语间有些疑惑,我们刚才的表现一定不足以让她信服。
胖子答话:“这个好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我也说道:“刘小姐,请你放心,既然我们来了肯定就不会让杀手有可趁之机,我们会制定一个周详的计划,保得你全身而退。”
刘雨平静地说:“但愿如此就好,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住在这里吧。”
胖子维诺道:“是,刘小姐说了算。”
刘雨又吩咐了几句安排好我俩的房间之后,一扭,转身走了,剩下我俩,还有她那个两只耳朵塞着耳机的弟弟。
我和胖子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无措,我们不是保镖出生,我们只是杀手,毕竟杀手干保镖的工作不专业啊。
刘楠躺在床上,脚丫垂在床边悠闲的晃来晃去,说实话我倒是有几分欣赏这孩子了,经过这样的场面我都有些害怕,他却是稳如泰山,很有大奖风范,我个人觉得他很有做杀手的潜质。在我越想越邪恶之际,胖子起身说要上厕所。
大概十分钟之后,胖子回来了,眼睛里露出神神秘秘的神色把我拉到窗户旁边。我看了他一眼说:“你忘了刚才,你不怕?”
胖子倒真是有一阵子后怕,挪到墙壁后才对我说:“你猜我刚才听到什么?”
我不耐烦的说:“你上厕所能听到什么。”同时,我心里想起那个穿碎花裙子的姑娘,说不定现在还提着菜刀满世界的找我呢。
胖子急了:“不是,我压根儿就没上。”
我说:“那你怎么还去了那么久?”
胖子压低声音说:“我听见刘雨在卫生间里打电话。”
我教训他说:“怎么着,你谋财什么时候有这爱好了,别人听墙根至少可以听见少儿不宜的东西,你听人家讲电话能听见什么,还听这么久。骗谁啊,我可不是三岁的孩子。”
胖子捂住裤裆说:“骗你是大尾巴狼,我这不憋着呢吗,憋得相当难受啊。”
我仔细一看他那扭曲的脸,也不像是撒谎,再说胖子这人除了卖肉的时候说瞎话,大多数时候还是挺实在的,他肯定是听见什么动静了。我问:“胖子,你到底听见什么了?”
胖子相当难受的说:“她说要换掉我们,请别的保镖。”眼看是憋不住了,说完顾不得多解释,冲出门一头撞在卫生间的门上。
“干什么?”然后我听到了刘雨的尖叫,我扬起嘴角微笑,敢情我俩都有做流氓的潜质。
我俩的房间在刘雨的正对面,这女人对自己的命却是很在乎。
我和胖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嘴里嘟囔着同一句话,怎么办。出师不利的局面是我们根本没有预料到的,都怪我还没筹划好就出门,脑子里都是那个穿花裙子的姑娘。
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我说:“胖子,这么着也不是回事儿,得赶紧拿出个办法来。”
胖子拿手指往鼻孔里戳了一下,挖出一坨黑黑的鼻屎,径直擦在沙发上。我说:“胖子你…”胖子这个不文明的恶习,我早已经习惯了几十年,只是,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实在应该收敛一下。
胖子挖完鼻屎后,显然是舒服了不少,据他说这感觉大体上和尿尿差不多。胖子说:“我不是正想着呢吗?我在考虑是不是要动用关系。”
不要误会,我们可跟政府部门,机关单位,学校银行,没有半点关系。自从我第一次杀人之后就已经跟政府对立了,自从我生下来就没上过学,但是身上的学历证书倒是不少,从清华北大到牛津哈佛,应有尽有,当然在我们杀手组织这是必备品。胖子所说的关系当然是我们这个行业的关系。
我说过,胖子的年纪比我大,从我记事以来胖子都是这样胖的,只是现在的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其他方面变化倒是不大。所以,胖子在杀手界理所应当有几个朋友故交。就我所知的有一个,那是一个红胡子老头,他就叫红胡,在寿衣店我见过他两次,他还拜托我将来为他做一件真正的寿衣。那是一个和蔼的老头,在我的记忆里,说来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果不其然,胖子说:“这次的事比较麻烦,我看有没有动用红胡关系的时候。”他的面容有些发愁,我知道胖子虽然贪财但是不大求人的。
我说:“现在应该还用不着吧,我们可以找丁去要对方的资料。”
胖子提醒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丁那个人,只有发布任务的时候才会出现,现在我们上哪儿去找他。”
我很想说,胖子不用急,咱们不求人,咱们靠自己也行。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书念得少的缘故,什么阴谋诡计之类的东西我一概不懂,我已经习惯了听命令行事。我甚至觉得,胖子比我更有主见,因为我们的生意大都是他接的,几十年来大大小小的决定也出自于他。
我认为,一个人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不是最重要的,反而是他敢于做出决定这才是最重要的。胖子做了几十年的决定,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