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男孩爱女孩

男孩爱女孩第13部分阅读

    明看到他和一帮留学生朝男生楼走的,难道他是忍者神龟,会分身术或是土遁。但是今天他戴了一个绿色的海盗头巾,他一定不知道,在中国戴绿帽子的都是乌龟。

    后来我每个星期都会骑着单车去东校区听他的课,我发现有好几次我去走廊拿车的时候,他的车都是停在我的车旁边,然后装做很巧遇见我的样子,冲我傻笑。有时候车多的时候,我们的车就放不到一起了。后来,我每次上课都会去很早,我发现他也特别早,那样我们的单车就能放在一起了,然后可以同路骑回来。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龟田相一,我就想起他的绿头巾,笑得不行。我告诉他在中国话里,叫朋友名字的时候,为了显得亲密,就在姓的前面加个“小”,比如说,我叫姜绚,你就可以叫我小姜。他就开始叫我小姜,还让我叫他小龟。

    我们再去篮球馆打球的时候,他就跑过来,要和我们一起打球。可是他好笨,总是抢不到球,我故意把球传给他,他就抱着球满场跑,生怕再被别人抢走。我就急着喊,小龟,投啊!小龟,投啊!然后全场的女生就全笑翻在地上。

    4

    秋天了,紫藤的叶子开始落了,就剩下两扇斑驳的窗。我握着那驾小小的望远镜,小心翼翼地看过去。cd机里的日语唱片飞快的转,嘶哑的声音,简单的配器,却不知道在唱什么。在迎新联谊会上听到他唱日语歌之后,就买了这张唱片,莫名其妙的日语,莫名其妙地听。

    他穿着那件干净的白衬衫,在拍我扔掉的那只篮球,球不停地滚出去,他就追过去捡,他就那样一直追着球跑,我就那样一直躲在窗子后面看着他跑。我不知道会不会也有这样一个时候,我在窗前百~万\小!说,做功课,喝牛奶,给花换水,而他刚好就在窗子后面看着我。

    大四了,东校区的课由一个星期一节变成了一个月一节,校篮球队集训,我们女生再也占不到篮球馆了。有好几次,我故意从男生楼下走,后来,就真的遇见他了,他骑着单车在我身边刷地停下来,他说,你找我吗?我摇头,又点头。我抱着一大堆笔记,他推着单车,两个人都不说话,就那样沿着甬道一直往前走。

    他问我,是不是找他有事。我也不知道找他有什么事,就是特别想看见他。我从背包里把cd机拿出来说:有一首很喜欢的日语歌,听了很久,可是不知道他叽哩哇啦地唱什么?我们就坐在操场上,一个人一只耳机,他一边听,一边讲给我听,他说这是一首写暗恋的歌:花也开了,窗也开了,却看不见你;看得见你,听得见你,却不敢说喜欢你,潮湿的夏天,浅浅的爱恋……

    5

    秋天好象一下子就过完了,男生楼和女生楼之间落的紫藤叶子被风吹得零零落落的,我记得初夏的时候,这里落满了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的。下晚自习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等我,风在两栋楼之间呼啸而过,窗子被刮得噼里啪啦地响,他就那样空旷地站着,特别荒凉。

    他说,我要走了,回日本。我看着他,感觉有无数的话要说。却只能说,日本,好远哦。他说,不远啊,从南京一直往东飞,就到东京了。他又说,原来你骗我,博士后就是博士后,不是博士的老婆。

    我去他的宿舍帮他收拾东西,在抽屉里我看见那架望远镜了,小小的,金属颜色,下面还压着一张演唱会人场券的票根,是王菲在上海的演唱会,和我同一场。昨天还隔着几排椅子听同一首歌的两个人,一转眼就站在不同的经度和纬度了。

    那张日语歌的唱片,我听了许多年,旧得cd机都跳针了,很偶然地在一个音乐网站上看到它的中文翻译,居然和他翻译给我听的一点也不一样,原来他骗我。可是明明是一首思念的歌,他为什么要告诉我是一首暗恋的歌呢:花开了,我就写花,花谢了,我就写我自己,你来了,我当然写你,你走了,我就写一写回忆……

    很多年了,我一直怀念隔壁张家阿婆家的那棵糖梨树,繁茂的枝桠一直伸到我家的院子。那年秋天,有男孩跑过来偷梨,两个人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敲敲打打。梨扑扑地全落在我家的小院子里。那个大男孩隔着栅栏要我快开门,可是等不及我开,便有哐啷哐啷的自行车响,有大人过来了。两个男孩跌跌撞撞地跑掉了。那些梨,我一颗一颗捡起来。

    张家阿婆真是凶啊,站在巷子口叉着腰一直骂到夕阳落山。我听不懂她骂些什么,但我知道妈妈很难过,因为她打我了,梨骨碌碌滚一地。我哭着喊:“是我捡到的。”可是妈妈却不信。然后白天的那两个男孩就过来了,小的那个男孩扒着院门的栅栏喊:“阿姨,梨是我们偷的,你不要再打她了。”大的那个男孩子也跟着喊:“是我一个人偷的。”

    张家阿婆跳过来骂他们。我后来才知道,大一点的那个男孩叫谢天,小一点的那个男孩叫谢地,他们是亲兄弟。谢天十二岁,大我两岁。谢地八岁,小我两岁。他们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2.

    十六岁那年,谢天就不上学了,但他还是每天来学校等我和谢地。那时候我读初三,谢地读初一。他老训谢地,让他好好读书,将来上大学,做个牛人。谢地说:“我不做牛人,牛是动物,那我不成动物人啦。”他又反问谢天:“哥哥,你怎么不考大学啊?”谢天说:“我没那个命,我连动物人都做不了,我是牛吃的草,我是植物人。”

    谢天辍学之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去瓜果市场贩水果。夏天卖西瓜,秋天卖苹果。有一次他贪便宜,一下子贩了十几筐梨,赶上市容大检查,满大街的城管。我们几个人窝在家里拼命地啃,可梨还是全烂了。我难过极了。可谢天却说:“比起那年为了吃几个梨,被张家阿婆追着骂,我们现在已经幸福死了啊。”半夜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推着小三轮儿,把十几筐烂梨全偷偷倒在张家阿婆的院门前。吃她一个,还她一筐。

    初中毕业之后,我没考上高中,谢天的水果摊也摆不下去,西瓜苹果全让城管没收,送到福利院去了。他说:“姜绚,要不我们去南方吧。”

    3.

    走的那天,谢地哭得越凶。他说:“哥,你能不能不走啊?”谢天说:“我去赚点钱,你以后上大学了,要用许多钱的。长兄为父。”

    我妈也追到的火车站,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哭。她嘱咐谢天好好照顾我。火车要开了,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昨天兴奋了一晚上,可现在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火车开出去好远,我还看见妈妈站在月台上招手,谢地在哭。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们没出火车站,广州便先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因为我们俩都是第一次坐火车,检完票,以为跟坐汽车一样,票没用了,所以就丢掉了。谁知道出站的时候,又查票。解释了半天也没人听。谢天说:“我们真的没钱了。”他把钱包翻开给他们看,只有五十几块钱。可那些人不相信,强行把我们的行李打开,在我的一堆衣服里发现了五百块钱,卷成一卷。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估计是我妈妈偷偷塞的吧。

    从火车站出来,天还没有亮,我们去旁边的小饭店吃面。看见到处都是人和行李,躺着的,坐着的,在等天亮。广州真的是花花世界吗,这么多的人背井离乡地来。

    4.

    我们啃着馒头看招工信息,我去车站那边的一家快餐店做服务员。谢天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来干脆还卖水果。虽然没什么城管,但生意却不怎么好,好多南方水果都是我们没见过,没吃过的。

    水果就摆在我上班的饭店对面,不忙的时候,我掀开门帘就能看见他。店里有时候需要水果了,老板也照顾我们,直接叫谢天送过来。谢天琢磨着两个人辛苦一年,攒点钱,回老家开个水果店。他放心不下谢地。

    谢地写信来说,学校快放寒假了,他想来广州看我们。谢天让他不要来,因为我们过年会回去。不知不觉就冬天了,广州暖和,一点季节的变化都没有。谢天让我下班去附近的商场帮谢地买点礼物,帮我妈也买一点。可等我从街上回来的时候,谢天就出事了。

    要回老家了,他想跟我们饭店的老板结帐。老板也爽快,可给的价格比批发价还低。两个人吵起来,好几个厨师冲出来,也不知道是谁拍的砖,好大一块,全被血染红了。救护车呜呜呜地拉着谢天跑。我跑回去取钱,两个人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厚厚一叠。我抱到医生面前,跪下来:“求求你们,救救他。”

    医生真的救了谢天,他没有死,但是大脑死了,也就是植物人。我哭到疯了,人怎么会变成植物呢。

    5.

    回家的那天,是我19岁的生日,我紧紧攥着车票。第一次坐火车的时候,我们犯错误了,我们可以回头的时候改正。可是我们年轻的时候犯下的错误,却永远也无法回头了。我妈,谢地,还有大院里的许多邻居,从前的同学,都过来火车站接我们。谢地一直哭,我妈也哭,只有我不哭。我和谢天是哭着离开的,不能再哭着回来吧。

    回来之后,我搬去谢天那里住。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妈拉着我的手说:“没结果了,从前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你喜欢,我们做大人的也不好反对,可现在,没结果了。”我说:“妈,就算他是植物,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谢地那年读初三。我问他:“你觉得哪一所高中最好。”他说:“市一中。”我说:“那你一定要考上,考不上不要回来了。”他叫我姜绚姐。我说:“你不要叫我姐姐,叫我嫂子。”我握着谢天的手,我向他保证,我一定替他照顾好谢地。谢天说过,长兄为父。那现在谢地叫我嫂子,我就是长嫂为母了。

    从前住的那个院子要拆迁了,我看见张家阿婆抱着老梨树掉眼泪,那棵梨树太大了,她带不走了。妈妈把拆迁的钱拿出来,给我盘了一个水果店。

    6.

    我联系到谢天在广州认识的水果批发商,开始在这个遥远的北方小城卖南方的水果,生意出奇的好。有钱了,我又开始带着谢天四处看医生,总觉得,不甘心。南京,上海,北京,可得到的答案都是,期待奇迹吧。奇迹,天啦,想不到我们连说一句话,吃一顿饭,牵着手在街上走走都成了需要期待的奇迹。

    水果店的生意越来越好,而谢天却不见好。那天张家阿婆突然过来,堆满脸的笑,像个大波斯菊。她说:“姜绚啊,晚上到阿婆家吃饭,阿婆请客,你妈妈也过来呢。”我说:“好啊。”晚上去的时候,才知道是相亲。

    我和我妈大吵了一架。我说:“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无聊的事情了。”妈妈只是叹气。我心里难过死了。我说:“妈,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一这件事,我永远也不会变。”

    谢地也知道相亲的事情了,在巷子里堵到那个男孩子,把他暴打了一顿。他和谢天一样坏脾气。他如我所愿,考上最好的高中。我觉得谢地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跟在谢天后面跑的跟屁虫了。

    7.

    好象一转眼,谢地就大学毕业了,他没有留在外面,而是回来老家,和我一起卖水果。要是谢天知道,谢地读了大学还是卖水果,一定要气炸了吧。我的水果店已经发展成水果连锁卖场了,我每天南来北往地飞,偶尔想起第一次我和谢天坐火车的情景,觉得又好笑,又难过。我妈最近好象心情也不错,老是神神叨叨的,早出晚归。除了谢天,一切都好。我经常摸着谢天的脸想,如果当初我们有这么好,也就不用背井离乡,为了几百块钱被人拍到脑死亡。

    快中秋节了,本来应该是忙到像陀螺一样转的日子,谢地却突然要请我去看电影。说真的,活了二十四年了,我还没去过电影院呢。以前和谢天在一起的时候,看过露天电影。谢地说:“是一部爱情电影的续集。”

    电影院里那么黑,谢地伸手过来牵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他让我坐在最前排,然后他就先去卫生间了。他去了好久都没回来。

    音乐响起来,电影开始了,是黑白灰的老电影,里面的人全画成漫画的样子。一颗好大的梨树,两个小男孩子伸长了竹竿敲啊敲,一个小女孩子捧着一帽子的梨,哭啊哭。暗黑的巷子,三个背着书包疯跑的孩子。往南的火车,哭泣的人群。我的眼泪刷地落下来,往事一幕一幕在电影中闪过,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曾这样走过。

    电影的结局,是男孩子向女孩子求婚,他抱着玫瑰,拿着话筒在唱歌给女孩子听,唱着唱着,画面就暗下去,灯光亮起来,是谢地,抱着玫瑰,唱着歌,朝我走过来。掌声响起来,经久而热烈,回头看,我妈,张家阿婆,大院里所有的邻居,亲戚,我们的老师,同学,他们全来了,笑笑地看着我。谢地抱着花举到我的面前说:“姜绚,让我替我哥照顾你,好吗?”

    8.

    我问谢天:“我该怎么办?”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就那样看着我。就算是植物,也要开花,也要结果啊。可是我的谢天,你醒醒啊,我该怎么办。我妈也哭,总要有个结果的。

    去影楼拍婚纱照的那天,我的眼泪一直流不停,化妆的女孩子说:“今天是您最幸福的日子啊,您怎么能哭呢,妆都被冲掉了。”摄影师举着相机好脾气地喊:“帅哥看这里,美女看那里,帅哥美女,近一些,再近一些。”

    拍完一组照片,已经是中午了,我去更衣室看手机,一长串的未接电话,全是医院打来的。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心惊肉跳。我赶紧给医院打过去。医生说:“是姜小姐吗,很高兴地告诉您哦,奇迹发生了,您的先生苏醒了。”医生把电话递给谢天,真的是他的声音,还是很虚弱,却很兴奋,他说:“姜绚,你在哪里啊。”影楼的工作人员过来喊:“小姐,您的先生已经换好衣服了,在外面等得急了。”

    影楼真的很贴心,中午提供甜点,还有水果沙拉,给我的那一种,叫水果捞。服务生说:“里面什么样的水果都有哦。”可是我捞啊捞啊,却都没有看见梨。我问服务生:“为什么里面没有梨啊。”服务生说:“因为梨是不可以切开吃的,那样是分梨,不吉利。”她又说:“眼泪是不能掉在婚纱上的,也不吉利。”可是婚纱的裙摆那么大那么大,眼泪该怎么逃呢?

    蒋蓝提着纱笼隐在帷幔后,已经开始报幕了,她紧张出一额头的汗,妆也花了。音乐响起来,陈乐催她:“快点啊,快点啊……”

    这是蒋蓝第一次跳印尼土风舞。她光着脚,第一个步伐就踩错,跟不上节奏。其实,本来老师推荐陈乐登台表演的,可是陈乐的身体太平了,根本撑不起宽大的纱笼,而且,全班女生除了蒋蓝,也没有谁能撑起,她有一对足以擦桌子的胸。

    蒋蓝扭啊扭,观众席爆笑,有男生拍起了椅子,有男生吹起了口哨。所有的观众里,只有康其威看得出神。原来他喜欢这样肉感的欧巴桑。陈乐恨得牙痒痒。

    下一个节目便是康其威,他挤出人群,所有的目光全都看向他。一束灯光打下来,柔柔的光晕将他笼罩。他开始轻轻念一首诗。林白的《过程》:一月你还没有出现,二月你睡在隔壁,三月下起了大雨,四月里遍地蔷薇……

    陈乐站在帷幔的后面,只能看见他光影后的侧脸,嘴角一动一动,他有着很好看的唇线。

    蒋蓝在后面推推陈乐:“我刚刚是不是很丢脸?”

    陈乐没有理她。这还要问吗?可蒋蓝还在推,而且用很大的力气,一下子把陈乐推到了舞台中央。所有的人目光全都看向了陈乐,可是木地板的舞台缝隙太小,她钻不进去,真尴尬。

    这时候,康其威走过来,拉起陈乐的手,继续念:八月就是八月,八月我守口如瓶,八月我是瓶中的水,你是青天的云……

    掌声雷动,陈乐被他牵着,心里藏着一只受惊的小鹿。

    灯光渐渐暗下去,他们安全退去后台。蒋蓝还沉浸在刚刚的悲哀中,陈乐跑过去推她:“你是不是有病,你把我推到台上去做什么?”

    也许陈乐推得太用力,蒋蓝从椅子上栽下来,跌坐在一堆面具里。每一张面具都是笑呵呵的,只有她愤怒地坐在中间。

    2.

    手工课,系里组织大家包饺子。陈乐的手最笨,蒋蓝说她包的饺子是开口笑,每一只都漏出馅儿来。

    康其威最懒,握着棒球跑掉了。临走时还冲女生喊:“记得给我留一碗啊。”

    全班蒋蓝包的饺子最漂亮,于是她包一只陈乐便藏一只。蒋蓝还在生陈乐的气,她也包出了开口笑。陈乐拿面粉拍她。

    蒋蓝悄悄问:“你是不是暗恋他?”

    陈乐摇摇头。

    陈乐煮好了饺子,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人都散了,康其威还没有回来。

    蒋蓝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扑了一脸的面粉。

    陈乐推推她:“喂,我是暗恋他。”

    蒋蓝没有醒,翻了个身,转过脸,背对着陈乐继续睡。外面已经很黑了,陈乐看见蒋蓝的脸映在玻璃上,睁大了眼睛,看窗外的月色。

    “我们走吧,我想他不会来了。”陈乐继续推她。窗玻璃上,陈乐看见她闭上了眼睛,假装没有听见。于是,陈乐只能站起来。

    那天晚上她真的吃了太多的饺子,走过操场的时候,她就开始胃疼,很疼的那一种,一直疼到心底。她一个人坐在操场中央,靠着篮球架发呆。

    那晚的月光,清清朗朗,一只折起尾巴的大黄猫小心翼翼地跑过矮墙,墙头的灵霄郁郁苍苍,有一朵两朵绛紫色的小花静悄悄地开放。

    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暗黑的林荫路,陈乐看见蒋蓝的怀里抱着便当盒匆匆地朝男生宿舍走。

    陈乐追过去几步,又停下来。她该说什么呢?

    3.

    蒋蓝和康其威在一起了,她穿渔夫裤,鱼嘴鞋,低胸的刺绣短衫,胸口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肉,在阳光底下刺得人眼睛生疼。陈乐低头看自己的小细腿,人字拖,还有一马平川的白t恤。她很自卑,开着飞驰的小摩托在街上狂吼。

    陈乐推开整容中心的门,对前台小姐说:“大姐,我想隆胸。”

    医生说:“你还没有完全发育,现在没必要做这样的手术。”

    陈乐说:“我等不及了,给我隆吧,越大越好,最好可以擦桌子。”

    医生和前台小姐哈哈大笑。他们不明白她心底的痛。

    陈乐难过赖在医院的走廊里,她不走,她要做波霸。居然遇见康其威,他走过来,问陈乐:“你怎么在这里?”

    陈乐看着他,她撒谎:“我来矫正眼睛。”

    康其威揉揉眼睛:“我也来矫正眼睛。”

    还想再说什么,蒋蓝已经波涛汹涌地跟上来了。她一看见陈乐,便明白了一切,似笑非笑的表情。康其威过来拉陈乐的胳臂:“你蹲在地上做什么,我们一起去眼科吧,盲人要彼此帮助嘛,哈哈哈。”他笑得很大声,蒋蓝也跟在后面,笑得喜庆,嘴巴歪成了一只被包坏的饺子。

    康其威是家传近视眼,所以比较难矫正。趁蒋蓝在走廊里补妆,陈乐对康其威,也对医生说:“我捐一个角膜给你啊,反正我有两只眼睛,一只是看,两只也是看,何不废物利用?”

    康其威鄙视她:“你的眼睛也需要矫正,已经是废物了。”

    哎呀,蒋蓝补了个蛋糕妆,满脸奶油地来拉康其威去了五官科。陈乐知道,她一直想隆一管喜玛拉雅山脉一样挺拔地鼻子。陈乐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医生却叫住她,很小心,很小声地劝她:“傻孩子,你捐出去一只角膜,另一只眼睛也会跟着失明的,你要慎重考虑啊。”

    陈乐不用考虑,她想起了康其威牵着她的手念的那句诗:九月和十月,是两只眼睛,装满了大海……

    陈乐最喜欢自己的眼睛了,听说她爷爷的外婆是法国人,所以它有一点淡淡忧郁的婴儿蓝。

    4.

    陈乐在湖边的栈桥遇见康其威,其实与其说遇见,不如说等待。她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啊,你也在这里?”

    康其威在栈桥上坐下来:“我来钓鱼,你呢?”他埋头整理钓具。

    陈乐来做什么呢?她想了想:“我来看夕阳。”

    那天的夕阳的确很美,一点一点坠落,波光闪烁的湖面一片粼粼的绛紫色,连同康其威的面容,都照耀成淡淡的金色。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浮标,陈乐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的侧脸,他的唇线真是迷人。

    只是倒霉得很,浮标偶尔被风吹动,却没有一条鱼。他们坐下来聊天,“那天你去诊所隆胸吗?”

    天啦,康其威居然问陈乐这样的问题。陈乐怔在那里,一定是蒋蓝告诉他。

    康其威又安慰她:“其实男生都不喜欢大胸的女人吧,怪没气质的。”

    他说女人的胸,云淡风清,和说头大一点的鱼做汤比较鲜美一样不经意。

    陈乐问:“那你为什么会喜欢蒋蓝?”

    浮标动了一下,康其威拎起一条大头的鳙鱼,他兴奋地去扑,忘记了回答陈乐的问题。

    他说:“我们走吧,我心向善,每次只钓一条。”

    他坐陈乐的小摩托回学校,却将盛鱼的网兜隔在两个人中间。

    蒋蓝早已迎在了校门口,看见他们一起回来,明明是能杀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却堆满脸笑:“哈哈哈,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去我们寝室喝汤吧,鱼汤丰胸,哈哈哈。”

    康其威皱了皱眉头:“丰胸做什么,有些男生就喜欢那样的感觉。”

    蒋蓝生气了:“不要有些男生了,就你吧,什么感觉啊?”

    康其威挠挠头,想了很久才回答:“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吧。”

    蒋蓝笑得捶胸顿足,波涛汹涌。陈乐跨着小摩托,闻见后背浓浓的鱼腥味,心里一阵难过。

    5.

    陈乐坐在栈桥边,晃着脚,秋天的阳光虽然明亮,却又柔软,照耀得远处的菖蒲和艾草一阵一阵淡淡的糯香。她趴在栏杆上,她喜欢这般美丽的傍晚,还有夕阳。可是,今天她没有等到康其威。远处,蒋蓝笑笑地走过来:“不要等了,康其威刚刚做完视力矫正,今天不会过来了。”

    陈乐迎着她的目光,笑得更轻蔑:“我有说过等他吗,自做多情。”

    蒋蓝在陈乐身边停下脚步,却不看她,扬着脑袋:“自做多情的那个人是你吧。”

    陈乐站起来,她实在不想再说什么。可是蒋蓝却不肯停下来。陈乐已经跨上小摩托了,她还在喋喋不休。

    陈乐又从小铃木上跳下来,她是真的很愤怒,那一刻她真的很想把蒋蓝推下水,可是她没有推。也许是胸大重心不稳吧,她看见蒋蓝自己摇晃了一下,便莫名其妙地一头栽进了湖里。她扑闪着,她不会游泳。陈乐也不会。

    远处有几个人在钓鱼,他们太专心致志了,居然都没有听到这边扑通扑通的水声。陈乐张大嘴巴,想要呼喊,可是她没有喊。她重先坐回栈桥边,晃着脚,看着蒋蓝一点一点没了动静,没有了声响,沉入水底。

    刚刚还是很好的夕阳,一转眼便下起倾盆大雨,陈乐一个人推着她的小铃木在大雨里独自行走,像是丢了灵魂的躯壳,就那么机械地走,从瘦西湖一直走到学校。

    回到学校,陈乐湿漉漉地躺在床上,用自己的体温把身上的衣服一点一点地烘干。

    她在床上直直的躺了整整两天两夜,不吃也不喝,盯着窗外,脑袋一片空白,耳边不停地回响起康其威的声音:十一月尚未到来,透过它的窗口,我望见了十二月,十二月大雪弥漫……

    学校门口卖冰淇淋的大凉伞下面,小茶正在给我们派冰淇淋,因为她是我们宿舍第一个有男朋友的,所以今天她请客。老大吃香草味道的,老二吃草莓味道的,老三吃香芋味道的。我想吃朱古力味道的,可是小茶却喊:“老四吃柳橙味道的,谁让她叫马程程呢?”小茶啃着绿茶味道的冰淇淋笑呵呵地看着她的小男朋友,而那个男生正低着头手忙脚乱的翻钱包。建筑系的男生,挺木讷,总是笑眉笑眼的,皮肤是健康的朱古力颜色,我听见小茶叫他的时候都叫朱古力。难怪不让我吃朱古力味道的冰淇淋呢。小心眼。

    从冰淇淋店出来,小茶又提议,要他的朱古力带我们一起去游泳。我们一群女生啃着冰淇淋叽叽喳喳地在前面走,朱古力一个人远远地在后面跟着。还是老大大嘴巴,她说:“小茶,你怎么说去游泳馆呀,你也不瘦,等一下泳衣怎么穿?”小茶说:“没关系,我有大一号的泳衣。”老大气的没话说了,这胖妞,光长肉不长脑子。

    柳橙味道的冰淇淋我太不喜欢,又不好意思说,于是,我就想走慢一点,然后悄悄丢进绿岛的小灌木丛。可是不管我怎样慢,那个朱古力都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后面。走了好久,他突然在身后喊我的名字。“程程。”我惊讶地回头。他也看着我,老半天才说:“你的冰淇淋都融掉了。”我低头看手里的冰淇淋,真的都融化了,一滴一滴,流到掌心里,凉凉的。

    2.

    第二天,还是学校门口卖冰淇淋的大凉伞下面,我刚拆开一颗朱古力味道的冰淇淋,朱古力的单车就嘎地停在我的面前。我说:“你找小茶吗,她去图了。”他说:“不是啊,我找你。”我说:“有事吗?”他问我:“你真的叫马程程吗?”我说:“是啊。”他说:“那你怎么不叫冯程程呢。”我说:“那你怎么不叫丁力或是许文强啊。”他还想说什么,可是我没时间理他了,我的冰淇淋又开始融化了,这次是朱古力味道的,我舍不得。

    我一勺一勺地舔着冰淇淋在前面走,他推着单车远远地在后面跟着。快到女生楼的时候,他突然走得很快地追上来。他喊:“程程。”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很认真地看着我,满脸期待的样子。我说:“对不起,我叫马程程,不叫程程。”我说完就噔噔噔地跑上楼,站在四楼的走道上,看见他还没有走,很难过地站在楼下。小茶也看见他了,以为是来找自己的,屁颠屁颠地往楼下跑。宿舍的女生都感慨:“爱情的力量真是彪悍,郑智化都能跑成郑智。”

    朱古力找我的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告诉小茶。因为他们看上去真的比冰淇淋还甜蜜,甜蜜得让我们一群女光棍儿妒忌。每次小茶蹦蹦哒哒地下楼,老大都忍不住叹息:“情人眼里出包子啊。”

    3.

    从男生楼到女生楼要穿过大半个校园,我想学校当初把男生和女生隔那么远,一定是不想那么多的学生因为恋爱而荒废学业,可是事与愿违,从女生楼到男生楼之间,那条长长的,栽满梧桐树的甬道到成了小茶和朱古力幸福的爱之旅。朱古力每天骑着单车载着小茶,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而小茶就坐在后面啃冰淇淋,有时候是香草味道的,有时候是香芋味道的。宿舍的老大都拉着我们不从那条路走,说受不了,那感觉太甜蜜,谁看谁蛀牙。

    有人提议:“小茶,其实你可以骑车载朱古力的,又可以减肥,又显得你体贴。”小茶说:“朱古力不让我减肥,他说他喜欢女生胖嘟嘟的,好可爱。”我们没觉得小茶有多可爱,到是后来,觉得她很可怜,因为男生宿舍有人说,其实朱古力以前有一个女朋友的,瘦瘦高高的,很好看,可是后来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吃了许多的激素药,人变得特别特别的胖,她就悄悄地离开了。

    我们不知道,朱古力和小茶在一起,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怀念什么。我们都觉得小茶像是一个替身,可小茶自己却不觉得,总是笑呵呵地不在乎,没心没肺的。她说:“朱古力喜欢胖子,而我刚好是个胖子,那就在一起喽,再说,除了我,他去哪里找这样大一号的替身呢。”

    4.

    秋天了,学校门口的冰淇淋店收起了撑了一夏天,被雨淋得褪了色的大凉伞,抬起头,梧桐树的叶子都黄了。我想要的朱古力冰淇淋已经没有了。店东说,天冷了,很少有人吃了。好象天气真的一下子就冷了。老大总是在宿舍里嚷嚷着:“一定要在冬天来临之前找个男人焐被窝。”老三说:“那还不如买一床电热毯呢。”可是老大嫌电热毯不安全。其实有时候,电热毯比男人安全多了,像是小茶,她的朱古力也在冬天来临之前消失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我们问小茶为什么?她说:“我也不知道。”她还是那样笑呵呵的,没心没肺的样子,却在第二天就买了一床电热烫,日日夜夜开着,绻在上面。

    我是我们宿舍最不怕冷的那一个,天气越冷,越想吃冰淇淋。离学校很远的一家电影院,冬天也有很多的冰淇淋。我经常裹着大围巾呼哧呼哧地跑去吃,冻得脸啊手啊,红通通的,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有男朋友了,我一定要他每天给我送冰淇淋,风雪无阻。我这样想的时候,朱古力就出现了。还是夏天的那辆单车,只是后面少了甜蜜到蛀牙的小茶。朱古力喊:“程程。”

    我裹着彩色的大围巾,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他追过来,他说:“我载你吧。”也不知道是天太冷了,还是我真的走得累了。我停下来了。

    第二天,朱古立又出现在那个路口,他叫我“程程”。我没有答应。第三天,他再出现了,还是那个路口,还是那样叫我的名字。然后秋天就过去了,冬天就来了,时间一下子就过得特别快,让我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叫我的名字,我才点的头。好象是下第一场雪,他穿着火红的外套站在雪地里等我,手里抓着冰淇淋。真的是风雪无阻。他把冰淇淋递给我的时候,冰淇淋已经开始融化了,我想他的手一定很温暖。

    5.

    《无极》上映的那天,小茶被一群女生拖去看,刚好看见我和朱古力,我正打开装满冰淇淋的大冰柜,那一刻我真想一头钻进去,她冲过来,抢过我手里的冰淇淋砸在地上,一边踩一边哭:“我早说让你吃柳橙味道的,你偏要吃朱古力的。”这是她和朱古力分开之后,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哭得那么大声,那么肆无忌惮,撕心裂肺,好几个女生才把她拖走了。老大把小茶拖走后,又折回来对我说:“马程程,做人别太陈凯歌。”

    她们走出去好远,我的眼泪才掉下来。朱古力过来帮我擦脸上的泪水,帮我拉好围巾。他说:“冷吗,你的眼泪好凉。”可是我觉得,那是因为他的手指很温暖。我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手里柳橙味的冰淇淋融化在掌心,不知道会不会就是我的眼泪落在他掌心的感觉。他过来抱抱我,我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一颗冰淇淋,就要融化了。

    宿舍里,老大偷偷问我:“到底为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那天在路口遇见他,也不知道是天太冷了,还是走得累了。”老大叹叹气说:“不是天太冷,也不是走得累了,是电热毯不安全。其实也不怪你,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选你,而不是小茶,这世上谁会傻到说,柏芝你走吧,我舍不得韩红。”

    6.

    小茶每天开着电热毯,大懒猫一样绻在上面,也许是开得时间久了,有一天电热毯居然冒烟了,大家都劝她不要垫了,可她只是笑笑,第二天又买一床。我也吓得不敢垫了,觉得太危险,却不知道,电热毯再危险,也终就危险不过男人。

    那天,那个路口,不见了朱古力,我站在风里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来,电话也不接,再拨已关机。我穿着笨笨的靴子,一个人从那个路口走到电影院,可是我不想吃朱古力味道的冰淇淋了,于是又走回来,站在路口,却不知道走去哪里,再走回去,要一颗柳橙味道的冰淇淋,好象也很甜,不是甜到蛀牙,是甜到心酸。

    老大问我:“为什么分开了?”我说:“我也不知道,我找不到他了。”小茶从被窝里钻出来说:“我知道,冯程程回来了,就是那个一开始很瘦,后来因为生病变胖子的女生。”宿舍里一片唏嘘:“原来他跟你在一起,就是因为你叫马程程,他的女朋友叫冯程程吗?”我把脸蒙在被窝里,五脏六腑都在疼,我还以为别人是大一号的替身呢,原来自己也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