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五年后的明晚,没有太大的变化,她的个子,轮廓,嗓音,背影,哪怕混入人群,他还能很快认出来。
只是她的笑容变了,对他的笑容只有疏离和隐藏很深的受伤。
是他弄丢了那个笑如暖阳的女孩。
全都是他的错。
他忘不掉刚才捡起来的那一盒药,尖锐的药名烙铁一样烙上他的心。不知名的绝望,像是再也抓不住心爱之人的无力,击溃了他漫长的隐忍。
漫长的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夜色迷离,男人缓缓地俯下身子,形单影只,体态狼狈,弯腰在一旁的绿化带上狂吐出来。
明晚打开车门,头昏沉沉的,全身乏力,趴在方向盘上,迟迟没开车。
裴煜泽恰巧也在回半山邸堡的路上,路边停了一辆白色宝马,他认得车牌号,是明晚的车。
他突然想起来,今天她去领车的。
将车停在她的车后,他从跑车上走下,敲打着她的车窗,她趴着睡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迷惘地望向车窗。
“你喜欢睡在大马路上?”他隔着车窗,取笑她。
明晚开了窗,裴煜泽看清她的脸色死白,眼眶微红,把她拉下车,像是麻袋一样塞到自己的跑车里。
“你怎么了?”他问。
“好像感冒了。”明晚有气无力地说。
“送你去医院?第一人民医院就在这儿附近。”
“睡两天就好了。”
明晚起先还撑着精神三不五时回答裴煜泽的话,但到了裴家门口,她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正值秋冬季节交替,一不小心就得了重感冒,直到最后请来了裴家的家庭医生李明准,给明晚挂了点滴。
裴家父母从马尔代夫回来,明晚生病的期间,赵敏芝来过两次,但她浑浑噩噩,完全记不清。
感冒好后,明晚回了青山大学,有个叫做钱雯雯的别系同学来找她,恳切地向她道歉,说是因为仇富心理,才轻信传闻举报了她,她声泪俱下,请自己原谅一时冲动犯下的过错。
明晚没刁难对方,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
当他回家跟裴煜泽无意间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只是神色得意地说:“这世上,只有我能欺负你。”
而当下的明晚,没听出来,这是一句多么动人的情话。
……
明晚手里提着蛋糕盒,走入凯悦酒店的大厅,走到前台,询问前台小姐。“请问,交流和发展部在哪里?”
“你怎么来这里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明晚转头去看,明晨穿着酒店的统一酒红色套装,高挑靓丽。
明晨眼神微变,一把拉过明晚,她眉头紧锁,不太高兴。
“爸让你来的?”
“不是啊,姐。”明晚听得出她语气很冲,捧起手中的蛋糕盒。“生日快乐,我带来了你最喜欢的黑森林蛋糕。”
明晨瞅了眼,淡淡一笑。“谢谢。”
“裴煜泽对你还好吗?”明晨随口问道。
“他对我有很大的成见,可能觉得我看中裴家的钱吧。”不过近来,裴煜泽的态度正在改变,明晚没把这些话说出来,见明晨陷入深思,微微一笑。“别忘了吃蛋糕,里面有很多芒果,都是新鲜的。”
“好了,现在是上班时间,不方便聊天,别啰啰嗦嗦的,跟个老太婆似的。”明晨敷衍地笑着说,提着蛋糕盒走开。
明晨走到自己的部门,把蛋糕放到桌上,精美的纸盒,吸引了不少同事的注意。
“明晨,你出去一趟带回来什么,好香——”
“你们吃吧。”明晨笑着说,看着几个同事把蛋糕瓜分完毕。
如今,明晚的举动,无法触动自己了。当二十岁发现自己的血型跟家人不合的时候,一夜之间知道自己只是个领养的孤儿,一个外人。
那种……从云里摔到地上的感觉,摔得粉碎的感觉,永远也只有她独自品尝。
明晚才是明家的亲生女儿,明家的一切…。迟早都会属于明晚。
裴家的婚事,一开始明成均是问的她。
她不答应,并不是因为有个多么中意的男朋友,而是有自己的顾虑。她明白男人的心思,一旦这样嫁过去,裴煜泽会有先入为主的抗拒,觉得她功利心太强,这种排斥心理太深,难以产生感情。圈子里太多貌合神离的夫妻了,她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另一个理由,是因为她心高气傲,不喜欢唾手可得的东西,即便对方是自己有好感的男人。她想要用自己的魅力吸引对方,让对方爱上自己。
但她忽略了一点,没有她,还是会有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而这个人,竟然是她的妹妹。
她太傻了,她到底错过了一个多难得的机会?!
明晨紧紧攥着手中的纸杯,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眼神渐渐褪去了温暖。
她只是一个领养的孤儿,户口本上的生日……怕也只是明家夫妇随手找的日子。
今天,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生日,她不是忘记了,而是根本不想过。
但因为明晚的突然出现,她不得不再度沉陷在痛苦之中,再度淹没在身世的悲凉之中。
……。
第三十六章烛光晚餐
升降电梯打开,裴煜泽走了出来。身为副总裁,每周一次的酒店巡视工作,落到了他的头上。
身旁的黄秘书眼尖:“那位不是明小姐吗?”
裴煜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明晚已经快走到旋转玻璃门口,他正想喊她,但客厅里人来人往,急忙一转身,对着助理说。
“把人截住!”
明晚被稀里糊涂带到裴煜泽面前,她抬眸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在酒店?”
“当然是工作了,看不出来?”他漫不经心地说。“上次的功课做完没?正巧今天总统套房没人订,再带你去看看。”
“不会违反公司规定吧。”她稍有迟疑。
“我说的话就是规定。”裴煜泽说的坚决。
总统套房装修成地中海风格,优雅明净,裴煜泽开了音响,看着她翻开随身携带的画本,一笔笔画下房间的布局。
明晚画完了,一抬头,窗外的天都暗了。
裴煜泽脱了西装,躺在套房的大床上,像是睡着了。
她坐上床沿,推推他,他神态慵懒地半睁眼,拉过她,两人一起占了床。
“反正也晚了,爸妈不在家,要不我们凑合凑合,就在这儿过一晚?”他的气息喷吐在她的面颊旁,明晚怕痒的躲了躲。
“有家不住住酒店,你什么爱好?”明晚撑起手肘,笑出声来。
“不懂情趣。”裴煜泽这么说着,擅作主张打了个电话,要黄秘书办妥这件事。
两人在床上躺了会儿,看了部欧美喜剧片,一到七点,套房来了酒店服务,侍应生推着推车进来,摆了一大桌的菜肴——澳洲龙虾,牛排,沙拉,奶油蘑菇汤,起司蛋糕,一支上等红酒。
“我总算知道总统套房要价高昂的理由了。”明晚靠近了方形餐桌,看清桌上的大餐,摇头笑道。
“商家的烛光晚餐,卖的不是酒菜,而是气氛。”裴煜泽走到桌旁,唇畔挂着一抹迷人笑意,按下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气氛是够好的,你常常把人带酒店过夜?”明晚拿起餐巾,心不在焉地问。她在网上看过,一个人的习惯,往往折射出这个人过去的经历。比如,男人绅士地为女友开车门,千万别太开心,说明他过去被前任女友教导过。
裴煜泽直视着她的眼,似乎想要看到她的心里去。“明晚,我说在你之前只有过两个女人,你信吗?”他并不避讳自己的过去,身边往往围着一群狂蜂浪蝶,自认没到守身如玉的份上,却也不如外人想得那么滥情花心,不知节制。
他的眼神太冷沉犀利,明晚避开他的视线,静默着不说话。她对裴煜泽的第一印象,根深蒂固。
“你见识过媒体的厉害了,别说女人为我堕胎,下回就说我在外面养了几个私生子也不稀奇。”裴煜泽给明晚倒了半杯红酒,神色淡淡。“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明白。”
他知道明晚一开始就防着她,只因他们对彼此完全陌生,但现在跟新婚夫妻没两样,按照日久生情的套路一起生活下去没什么不好。他从没在乎过别人对他的看法,适当的炒作对事业也有助力,但这回,他不想明晚误解太深。
明晚想了半天不知该怎么说,要说感觉不到他暗地里的照顾未免太过迟钝,却也无法轻易给出承诺。
裴煜泽没得到她的回应,也不再谈这个话题,反正他们的日子还多着呢,他不信明晚始终无动于衷。
套间里放着的轻音乐令两人心情松懈,缓解了漫长的沉默,明晚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他犹如住在古堡中的欧洲贵族,一块牛排剔骨之后,切成大小均匀的几块,银亮叉子泛着冷光,叉上小块牛肉,送到嘴里细细品味。
“裴煜泽,爸妈对你的期望一定很高吧。”
他抬了抬眉眼,搁下刀叉,不动声色。的确,他们自小就对他要求严格,希望他成为他们的骄傲。
“我爸开公司二十几年了,就没换过地方。公司对他而言,不只是赚钱的工具,也不只是一项工作,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心血。我从小到大没缺过什么,都是我爸给我的,但这次我才知道自己活得多惬意,根本不知道他的压力。我头一回看到他因为经济问题,整整三个晚上在书房抽烟,根本睡不着。商场上的几个老朋友,一谈及钱,个个推三阻四。”明晚凝神望着杯中的红酒,透过透明酒杯,看到眼底的泪光闪烁。她苦苦一笑,嗓音清冷。“说穿了,就算明家负债累累,我们还是能活得下去。不过我很怕看到我爸无事可做的样子,他是个念旧的人,妈走后再也没找过别人。公司一旦倒闭,最后的寄托都没了。人少了钱,不可怕,但没了精神支柱,说倒就倒。”
明晚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么长的心里话。
裴煜泽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底只有淡淡的寂寥,像是星空中的小小星辰,那些闪烁的微光,轻易地令他有了情绪的变化。
“我问过自己,如果公司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还会在裴家吗?不会。”
“你也问过我,如果对方是其他的陌生男人,我也愿意答应吗?是的。”
她知道这两句话,对于裴煜泽而言,绝不会动听。
但裴煜泽的脸上看不到怒气,他眼神复杂,半响之后,才缓缓摇动杯中红酒,危险地沉默着。
“你把自己的婚姻当赌注?”他无声地笑。
“我相信愿意在别人倒地不起的时候伸出援手的家庭,绝不会无药可救。”至少,裴家还有人情味,世态炎凉,不是所有人愿意相助。是裴立业一句“不管怎么样都会帮这个忙”,让她最终说服自己,踏入裴家,跟一个陌生男人订婚。
“在你眼里,我才是无药可救的那个人吧。”裴煜泽品了一口红酒,勾起唇角冷笑,漠然的黑眸之中没有半分温度。
“我只想,挽救我认为值得的东西。”明晚的眼神清冽,胜过美酒。“裴氏,同样是你爸的心血,就算你不愿子承父业,不要让它毁在你手里。千万不要等见识了人情冷暖,才后悔莫及。”
裴煜泽清楚自己的顽固,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决定。他一开始就很厌恶这种被安排好一切的人生。
只是这一晚上,她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进去了。
他一生下来,就过着光芒万丈的生活,想要什么有什么。
他没感受过,何谓人情冷暖,更不知何谓后悔莫及。
那些……都是比贫穷可怕千倍万倍的炼狱。
而在某一天,他必须走入那炼狱。
一个人。
……。
第三十七章解除误解
酒店员工六点下班,但因为凯悦提供免费的自助晚餐,很多职工选择在凯悦吃了晚饭才离开。
几个不同部门的女职工凑到一桌吃饭,明晨也在其中。前台的小丽压低了声音说:“黄秘书刚下来订了个房间,你们猜跟谁?”
“是上次那位明小姐吧,不是裴少陪着她去参观套房的吗?”另一个前台说道。
“可是裴少从不跟女人在自家酒店过夜的,怎么光对这个破了例?我看不简单。”
明晨吃了几口,匆匆起身,把饭菜全部倒掉。
今天是她的生日,但裴煜泽跟明晚却在她工作的酒店高楼上,一同过夜。
想到这里,她一刻都多待不下去,走向地下车库。
一回国,明成均给她订了一辆宝马,车型和颜色都跟明晚的一模一样,试图表示他对女儿毫不偏心,订金都付了,是她临时到店里把颜色给换了。
姜璇还在的时候,喜欢将两个女儿打扮成雷同的洋娃娃。大至衣服裤子鞋子,小至手表发箍头绳。当时她不知道真相,姐妹俩的感情很好,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直到姜璇出了车祸,家里没有采办衣服的家长,她才跟明晚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明晨按动感应器,坐入一辆鲜红的车内,沉溺在遥远的回忆中。
她曾经被姜璇搂在怀里,亲了好几口,被唤着一声声温柔的“宝贝”。
然而再过了几年,明成均对她说:“乖女儿,你给我们家带来了幸运,你马上要有个小妹妹了……”
她不恨明家夫妇,如果没有他们,她至今还在孤儿院呆着。况且,他们一直做得尽量公平,给了她宁静优渥的生活,享受高等教育,甚至留学海外。
但她每每还是在想,如果明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如果三年后姜璇没有生下明晚,如果她一直都是他们眼里独一无二的那个,该有多好。
这种想法,随着时光的推移,根深蒂固。
特别是,当她们的脸,找不到一分相似的痕迹的时候。
……
窗外雾蒙蒙的,这两天淮海市内都是雾霾,空气质量很差。明晚双手环胸,站在三十楼的窗户前,远方万家灯火,像是一片星海璀璨。
这个时间,夜生活刚刚开始。
即使她没有恐高症,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往下望,也会心慌。
面前的玻璃上,有着她的身影,渐渐的,身后多了一个人,她听着裴煜泽的脚步声,没有转头看他,只是望着玻璃中的两人。
“人们常常说,站得越高,空气越清新。却忽略了一点,站的越高,越没有安全感。”她有感而发。
玻璃中的男人,面部表情不太清晰,不得不说,当裴煜泽面无表情的时候,很有距离感。
他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裴煜泽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预感。她站在玻璃窗前,微风吹动白色的窗帘,她没有回头,始终都是望着玻璃投射出来的身影说话。像是,彼此的存在,都是虚幻的。
豪华光亮的总统套房之内,跟无边无际的黑暗混沌,只有一窗之隔。
他久久凝视着她的背影,那种感觉,像是她……在跟他告别。
“没有那么多如果,明家出了事,裴家帮了忙,我们订了婚,你成了我的人。”他从身后把她拥住,蛮横地将脸埋入她温暖的脖颈中,汲取着她身上的体温,双眼直直望向窗外的夜色。
玻璃中的两人,也拥抱着。他仿佛一定要反复强调,暗自咬重。“就这么简单。”
明晚的心微微一动,当时的她还不知是为何原因,只是诧异裴煜泽会在床外的地方拥抱她。
她抿唇笑了笑,没再挣脱,玻璃中的身影模糊了几分,看不清彼此的眼神。
“你的手好冰——”裴煜泽搁在她小腹前的双手,毫不费力地握住她微凉的指尖。
“不许再让我站在墙角。”明晚扬起小脸,警告了一句。
两人僵持数秒,继而相视一笑。
就在这一夜,她们不约而同地发现,不知不觉中,根植在心的对对方的偏见和误解,越来越淡。
……
明晚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孙管家在赵敏芝面前打了小报告,如今她每天都要喝下一大包的药汤,美名其曰“补身汤”。
“妈,我从小到大很少生病,体质挺好的。”面对孙管家端来的药汤,她暗暗咬牙,不知这种折磨何时才会停止。
“李医生说你气血太亏,迟早要生孩子的人,年轻时候打好了底子,怀孕就没那么难了。”赵敏芝依旧和颜悦色,优雅从容。
明晚暗自庆幸,还好她知道裴家所有人都不简单,避孕药都是在外面服用的,药盒也从不丢在房间里,免得细心的孙管家发现。
见明晚捧着药皱着眉头,赵敏芝笑道:“这些都是中药,没有副作用,苦是苦了点,良药苦口嘛。”
“妈——”
她还未开口解释,赵敏芝似乎已经料到她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小晚,你还年轻,可能现在还没有怀孕的念头,这些我都能理解。可是最近立业的身体,我不是很放心,他有高血压的毛病,心脏也不太好。反正你已经嫁过来了,能早点让我们抱上孙子,对病人的情绪也有好处。”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赵敏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要还是不识相,就太不会做人了。
明晚深深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将这一碗接近墨色的药汤,一口气喝完。
裴煜泽一回家就觉得事情蹊跷,抓过明晚闻了闻,眉眼带笑。
“你去山上采药了?一股药味。”
……
第三十八章对牛弹琴
不等明晚开口,在沙发里看电视的赵敏芝镇定地说。“是妈找了个老中医,给小晚开了药。这药都喝了大半天了,鼻子真灵。”
“什么药?是不是治你的手脚冰凉?”裴煜泽心生狐疑,问明晚。
“你爸在马尔代夫修养的时候,看到别人带来的小孩子,特别羡慕。你姐没心没肺的,你也一样,完全不为爸妈着想。”赵敏芝语带抱怨,睨了裴煜泽一眼。
裴煜泽反应过来,俯下身子,双臂挂在赵敏芝身前,嗓音之内尽是笑。“原来是这种药啊,妈你也太out了,要让明晚怀孕,还不是小事一桩?”
对于他这种自信满满的宣言,明晚自动屏蔽,走入厨房泡了杯咖啡。在裴家,裴煜泽跟赵敏芝很亲,唯一无法相容的就是父子。母子在客厅有说有笑的,时不时传来笑声,她没走出去,捧着咖啡,不愿打扰他们谈心。
“怎么不早跟我说?药喝了几天了?”裴煜泽走到厨房来,不客气地从她手里夺走咖啡杯,喝了两口。
“今天是第三天,反正对身体没坏处。”明晚浅浅一笑,心里却很无奈。赵敏芝很精明,每回都是亲眼看着自己喝下,她没有作假的机会。
“书读多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吧!药能随便乱吃吗?”裴煜泽冷着脸骂道。
“你妈的话,你又敢顶撞吗?”
“我这是假意应承,你懂不懂?我妈这人,吃软不吃硬。”他把喝了几口的咖啡杯重新塞到她手里,唇角微微扬起,志得意满地说。“妈那儿我劝好了。”
“你怎么劝的?”明晚很好奇。
“我说老中医没看过真人,药讲究对症下药,稍有差错,弄坏了身子,谁来负责?”裴煜泽依靠在白色流理台前,给她支招。“即使过阵子,妈找你去看中医,你推脱说没空不就得了?”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学着点。”
有了裴煜泽的帮忙,明晚总算不用天天喝药,赵敏芝一旦问起,两人齐心协力搪塞过去,赵敏芝似乎心中有数,不再多问。
几天后的一通国际电话,再度激起了裴家宁静生活的涟漪,常年在外游学的裴家大女儿——裴珍珠要回来了。
裴珍珠的航班下午到达淮海市,明晚看过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全家福照片,是两年前照的,她认得出来大姑子的长相。
被裴家父母派去接机的人是裴煜泽和明晚,以及一个助理。
航班晚了二十分钟,出口的地方不同肤色,不同衣着,不同年纪的男女推着行李箱涌了出来。直到人出来的差不多了,明晚才看到裴珍珠,是个让人记忆深刻的女人,并不是说她是个多么惊艳的大美女,而是她以气质取胜。
她皮肤很白,五官清秀,留着时下流行的短发,挑染了几缕紫色头发,一米六八,身材偏瘦,裹着一套设计感十足的黑色风衣。身后跟着两个推行李的助手,推车上尽是lv的行李箱包。
明晚心想,如果她再戴一副墨镜的话,一定会有人误以为她是大牌女星。
跟排斥去国外进修的裴煜泽截然相反,裴珍珠在好几个国家留过学,主攻服装设计。正是因为个人条件太好,二十八岁的她没有结婚,处过几个外籍男友,裴家父母反对的厉害,最终也就分手了。
“姐,你走的太慢了吧,让我们好等。”裴煜泽嬉笑着说,派助理去给裴珍珠推行李。
“等等都不乐意?你这少爷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裴珍珠态度倨傲,脸上没笑容。
裴珍珠没有继承赵敏芝的美丽面孔,跟裴煜泽比起来,五官稍显逊色平凡。但他们最相像的,是眉眼间的神态和说话的口吻,摆明了是亲姐弟。
“给你介绍个人,妈在电话里跟你说过的。”裴煜泽把明晚推到裴珍珠的面前:“我姐最随和了,你跟着我喊姐就行。”
随和?!明晚暗中揣摩,会不会裴煜泽根本不懂随和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形容她的词汇很多,高傲,冷漠,清高,就是没有……随和。
“珍珠姐,国际航班时间太长,很累吧。”她对着裴珍珠微笑,不愿失了礼数。
裴珍珠淡淡睇着明晚,眼神带着审视,半响没说话。
明晚知道这个大姑子是学服装设计的,眼光挑剔,但自己不太迎合别人的口味。身上衣服都是自己的,没有临时采购。她喜欢简约的风格,出门前穿了一套黑色小西装,牛仔裤,及膝军绿马靴拉长了她的腿部线条。
“差强人意,六十分。”裴珍珠收回了犀利的眼神,没头没尾地丢下这一句,直接往前走去。
明晚松了口气,裴煜泽笑着看她,幸灾乐祸。“职业病,我怀疑她的眼里看不到人的脸,只看得到骨架上的衣服。”
“你说的也太惊悚了吧。”她听了不禁皱眉。
“她做过两年模特,不过脾气太差,看不上的衣服死活不穿,后来在圈子里混不下去,才自己当设计师。”裴煜泽低声说。
“你姐这种风度,可不是一般人,应该走在米兰街头。”明晚很少看过这种从画报里走出来的女人,说真的,她挺喜欢裴珍珠由内而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干练和自信。
“得了吧,你少在她面前放糖衣炮弹。现在一年就回来两次,你这么一说,说不准直接在国外定居了。”裴煜泽一向认为裴珍珠太过自主自强,有她这样的女人,这世上还要男人干吗?!
对于身后两人的窃窃私语,裴珍珠似乎没听到,一坐上车就盖了毛毯闭目养神。
裴珍珠这趟回来,没再走,准备在国内开一个品牌设计室。
“你就不能进裴氏帮帮爸爸?”裴立业在饭桌上问。
在明晚这几天的观察下,或许因为裴珍珠是女儿的关系,父女相处还算平静,不至于拍桌子。
“煜泽不是爸的继承人吗?我没管理公司的天分,也没这个精力,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裴珍珠神色清冷,话锋尖锐。“要我成天面对一群穿的乱七八糟毫无品味的人,还不如让我咬舌自尽。”
“呸呸呸,说什么话呢,童言无忌,大吉大利——”赵敏芝瞪了她一眼,念了一阵。
明晚不再觉得裴珍珠难以相处,她直来直往,虽然话不好听,但人很实在。
“明晚,一样都是学设计的,笔上功夫还行吧。”裴珍珠突然侧过脸。
“我没学过专业的绘画。”明晚笑着说:“姐姐跟煜泽多才多艺,一个学画画,一个弹钢琴,我可是望尘莫及。”
“煜泽弹钢琴?你说的该不会是对牛弹琴吧?”裴珍珠一脸愕然,狐疑地转向赵敏芝。
……。
第三十九章你吃火药啦
“煜泽弹钢琴?你说的该不会是对牛弹琴吧?”裴珍珠一脸愕然,狐疑地转向赵敏芝。
“这孩子没长性,没满两年就再也不肯学钢琴了。小晚,你怎么会这么说?”赵敏芝也有些意外。
明晚无言以对,有种被耍的郁闷,这才意识到裴煜泽这个人,一丁点也不可信。
裴珍珠一语道破天机:“一看就知道是被煜泽骗了。他十八岁的时候,就有星探找上门来,打算跟他签约影视公司,理由一,长得好,理由二,演技佳,理由三,不用担心投资问题。你可要防着点。”
要是裴珍珠早几个月前回来,明晚一定会由衷感激她的善意提醒,只是,如今到了这份上,警告也没用了。
“后天是珍珠你的生日,我们准备在家里办,不反对吧?”赵敏芝问道。
“我没意见,不是变相的相亲就成。”裴珍珠不冷不淡地笑,切着面前的鱼排。
赵敏芝碰了个软钉子,拿叉子拨了拨盘中的沙拉,不再说话。
明晚明白,赵敏芝在心里盘算,以女儿生日的为由头,宴会上多是青年才俊,一旦有看得上眼的,一举两得。
“这么久没回家,是时候见见朋友,轻松轻松了。”裴立业这么说,暗示赵敏芝别再把宴会搞得太复杂。
裴珍珠偶然间听孙管家说起明晚会弹钢琴,指名要她在她的宴会上演奏。
明晚爽快地答应,选了几首不太费劲的曲子,在家练习。作为答谢,裴珍珠送了条全手工制作的裙子,并在当晚负责她的全身造型。
站在穿衣镜前,里面的自己焕然一新,她笑着转过脸去。
“这还是我吗?我都认不出来了。虽然没尝试过,但我很喜欢这个造型,好别致。”
裴珍珠微微一点头,可见习惯了被称赞。
“是不是太招摇了?今晚的主角可不是我。”
“放心,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让自己甘于平凡。”裴珍珠给明晚拉了拉裙摆,说道。“我从小就很想要有个妹妹,真可惜,爸妈不争气,生了个弟弟。”
看似高傲的裴珍珠,私底下如此冷幽默,明晚被逗得前仰后合。
“煜泽男生女相,小时候长得比我还女气,我常常偷偷把他打扮成女孩,给她穿裙子绑辫子。”
“真的吗?好想看看照片。”顺便拍照保留证据。
“早就毁尸灭迹了吧,小子贼得很。”
闻言,明晚懊恼至极。
……
“裴小姐出来了。”
楼下大厅传来一阵不小的马蚤动,这里面不乏商界名流,俊美男女,人人身着晚礼服。
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了人来。
裴珍珠的穿着依旧大胆个性,一件红色无袖露背长裙,踩着银色高跟鞋,她的身材平板,但毫不避讳自己不够丰满的缺憾,不曾修饰半分,自如地行走之间,衍生出一种欧美名模般的自然美态。
跟她一起走下楼来的,正是明晚。她身着黑色蕾丝裙,蕾丝花纹复古典雅,低调而奢华。长袖高领的设计,完全没有暴露出多余的线条,但蕾丝质地却又隐约可见她的细致肌肤。黑发高高地挽在脑后,梳的一丝不乱,红唇烈焰,无不彰显她的高贵冷艳。
“哪个才是裴小姐?”
“短发的这位。”
“旁边这个是?”
“也许是好朋友吧。”
听着附近愈演愈烈的讨论,正在跟几个熟人说话的裴煜泽也转过身去,望向旋转楼梯。
裴珍珠在设计方面是真有些本事的,但没想过明晚在她的手下,会变成这幅模样——犹如从黑夜之中屈尊降贵来临赴宴的女王,不必像其他女人一样袒胸露背,照样拥有迷醉万人的魅力。
柔软的蕾丝紧紧贴着那一具身体,而他知道这层蕾丝之下的身体有多柔嫩有料,耳垂上的钻石耳钉璀璨闪烁,唇上的颜色犹如玫瑰般妖艳,而他多次体会到这张嘴有多不饶人的可爱……
裴煜泽没有马上去找她,毕竟他们在众人眼前,没有任何关系。当他转了一圈再回头去的时候,发现有一个男人在跟明晚交谈,而裴珍珠早已不知去向。
他快步走去,陌生男人朝他自我介绍,并递了名片。
侍应生托着托盘站在他们面前,吴曦秦手一摊,示意明晚先拿香槟。
“女士优先。”
“谢谢。”明晚朝他微笑,举止优雅。
裴煜泽端详着眼前的情景,眼底笑容敛去,心中暗骂这个看起来绅士的男人太过虚假。
吴曦秦五官端正,三十岁,不算英俊,但很讲礼仪,幽默风趣,又不轻佻。“我刚回国发展,治疗室刚开了一个月。”
明晚继续说:“我对心理学也很感兴趣,大学里还修了这门课呢。”
“明小姐相信读心术吗?”吴曦秦没太在意一旁的裴煜泽,自然的攀谈。
明晚扬唇一笑:“我在想什么?”
吴曦秦若有所思,缓缓地说:“刚才,你在想,我能猜到你的心思吗?”
她这才发现这个问题的玄机所在,轻笑出声,连连点头。“很有趣。”
“投机取巧了。”吴曦秦喝了一口香槟,神态自如。
“吴医生在哪个国家当心理医生?”
“加拿大,一转眼,都五年了。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心理咨询师,心理产生困惑,很大一部分是环境所致,并不是疾病,可以被修正。”
裴煜泽想不通,吴曦秦跟明晚哪里有那么多话聊,在他听来,这些话题很一般啊。
“听说今天是一位裴小姐生日,这是我回国后参加的第一个生日派对。”吴曦秦直言相告。
明晚但笑不语,如果其他男人知道他在跟裴珍珠之外的女人聊天,浪费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会笑他是个傻子。
吴曦秦跟裴煜泽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话,眼神望向大厅,目光像是捕捉到了什么。
“吴医生,那边有认识的人吗?”明晚问他。
“有个朋友看起来很眼熟,可能看错人了。”吴曦秦回过头来,随口说。
明晚笑容不改,喝了一口香槟,抬起眼来,但下一刻,她在人群中似乎看到了楚北默的身影。
身为凤凰建筑的总监,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她没必要对楚北默的到来感到任何的意外。
“明小姐有任何问题,或是朋友有任何疑惑,都可以来找我。希望你不会觉得这种邀请太过分。”
“看什么医生?晦气。”等吴曦秦一走,裴煜泽沉着俊脸,随手把烫金名片往明晚手里一塞。“这种人眼里,每个人心理都有病吧?”
“心理咨询很正常,现在大家压力越来越大,难保有些问题无法排解。你吃火药啦?”明晚不懂他为什么生气。
……。
第四十章无知少女
时间差不多了,她坐在钢琴面前,弹了几首轻快的曲子。
楚北默被钢琴声吸引,更令他讶异的是——坐在楼下弹钢琴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明晚。
他的心情阴郁复杂。自从明晚的母亲走后,她就没再碰过钢琴,而他,也没有听过明晚弹琴。高兴的是,她终于从阴霾中彻底走出来了。惆怅的是,他无法跟以前一样站在她的身边。
明晚庆幸还好没有出现大的纰漏,掌声响起,她从容地走向大厅,汇入人群。
裴珍珠开始切多层的蛋糕,侍应生将蛋糕分发给需要的客人。
明晚也拿了一块,裴珍珠走过来说:“弹得不错。这么腻的蛋糕,你喜欢?”
“我喜欢吃甜点。”
“会跳交谊舞吗?找煜泽跳舞吧。”
“他走了吗?刚才还看到他的。”
“肯定在外面吹风。”裴珍珠的眼神中,一抹难以察觉的晦暗一闪而逝,她淡淡地问。“你还不知道?”
明晚刚想问,裴珍珠说的那句“你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应该知道些什么?裴珍珠就被一位小姐拉走,她一个字都没来得及问出口。
她朝着门口走去,没发现裴煜泽,却看到吴曦秦的身影,他的对面,站着楚北默。
“vcent?”吴曦秦显然很意外。“你也回国了?”
明晚将半个身子藏在窗帘后,心口微震,错愕于吴曦秦叫着楚北默的英文名。而北默没在任何一封信中,提起过在加拿大交过吴曦秦这个新朋友。
吴曦秦是个拥有五年资历的心理医生,他的职业……突然让她生出敏感。
她的胸口沉闷,心跳加快,似乎有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不,或许是已经发生了。
“用不着躲在这儿偷看吧。”裴煜泽的声音,突然在明晚身后响起。从他的角度来看,只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