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得见。
边塞的天,从来都是说变就变,刚刚艳阳如火,转眼间就是倾盆大雨,当空浇下,一声声响雷响在头顶,仿佛要将人耳膜给炸开,闪电狠狠划破顷刻间就全黑的天幕,如游蛇般在天际游走,仿佛伸手就能触到电光的尾端,侍卫们忙招呼着大家从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的凉棚中下来,往宫中躲闪,暴雨之中,米小媚将袖子挡在额际,能保证将眼睛睁开一线视物的情况下,从楼梯上下来,往前面跑。
刚跑了几步,啪嗒啪嗒,仿佛有小硬块敲在身上,四周便有惊恐的呼喊:“下冰雹子了!”
“是啊是啊!”
“快,保护皇上,太后!”
“快快快!”
一时人潮又乱了许多,米小媚想笑,这个时候就算没有冲上去保护,喊一两嗓子说不定也能立功。
就在一片慌乱中,有人伸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一揽,米小媚想抬眼看看是谁,却被狂风暴雨吹的睁不开眼睛,何谈仰首去看,迷迷糊糊跟着他走,却从风雨声中辨的苏灿惊恐的声音,飘飘摇摇的从身后传来——
“小培不在了!”
米小媚大惊,稍稍一愕,忙从身边那人的怀抱中挣脱开来,隐约中只在绕开他手臂的过程中,看到了他手腕上,从被打湿的衣袖中露出的一串佛珠。
多的顾不上想,米小媚转身往相反的地方跑去,果然没几步,就在往宫门奔跑的人潮中逮着了也在往这个方向跑的苏灿,抱住他肩,止住他步子,急急的问:“小培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的,就在下楼梯的时候,我还看着他在我后面,拽着我衣角,结果人潮一涌过,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苏灿也是心急万分,话语中都带了点哆嗦。
米小媚一思索,估计是被冲散了,而小培的脚力绝对比不上苏灿,所以很有可能,小培还在后面。拍拍苏灿的肩,米小媚认真的说,“下冰雹子了!你先回去,|qi-shu-wang|我去找了小培再进来跟你们会和!”
“为什么是你去?”苏灿忙拉住米小媚的手,止住她步子。
米小媚有些不耐:“这个时候别废话了,我轻功比你好,而且你比我小,我是你姐姐!”
将手从苏灿手中挣脱出来,米小媚见苏灿还愣在原地,便又补充道:“我不想找了小培又来找你,听我的,快回去!”说完就冲进了雨里。
“米小媚,谁是你弟弟?”苏灿冲着米小媚背影吼了句之后,手突地被一个人紧紧握住,带着他就往宫门方向掠去。
“快回去,宫门不可能常开着,一会儿大部队进去后就该关了,快走!”
苏灿这下从声音中听出来是他二哥,苏桦。
“二哥……可是米小媚……”苏灿疑惑的声音,有些飘忽的消失在铺面而来的风雨中,只觉得握他的那只手紧了一紧,眼睛都睁不开的他,也没办法去辨他二哥此时脸上的表情,只能随着他往前面加速掠去。到了一个地方,风雨消失后,苏灿手上一松,抹了抹脸上的水,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殿内,应该是专门安排来避雨的,大厅中到处都是在擦水抱怨的人和穿梭而过,递着干帕子的宫女,可怎么着,却也见不到苏桦的影子了。
“没事吧?”一张帕子递到面前,苏灿抬头,发现是他大哥,只见他也满身是水,平时颇为注重仪态的他,此时也被这场突然降临的暴风雨,折磨的好不到哪里去。
“大哥?”苏灿疑惑着接过来。
苏钦淡淡“嗯”了一声,又问:“嗯,他们呢?刚刚好像看到苏桦?”
“他们……”
“大哥,四弟……”苏泽的声音响起,他也是一身狼狈,看到苏钦和苏灿后,目光疑惑而紧张的在他们四周逡巡。
苏灿是有些怕苏泽的,他这位三哥从来不苟言笑,对什么事都要求很高,平日里好像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样子。因为怕是猜到了什么,这个时候他的表情更是严峻到了极点,身上散着比平时更寒峻的气息,如刀子,生生的刺进人的肉里,让你忍不住的哆嗦,想避的更远些。
咬了咬舌头,苏灿回过神来,对着脸色冷峻的苏泽说道,“小培走失了,米小媚去找他,二哥,也跟着追出去了……”
“我去找他们。”苏泽淡淡说了句,就要往门外冲。
“还嫌不够乱么?”苏夫人的声音插了进来,在一堆湿漉漉的人中,她几乎毫发未湿的姿态,“苏泽,你给我换衣服去,我给太后说好了,帮你和那楚夏阳找地方沐浴,病了你还想比武么?”
“怎么可能病?”苏泽冷冷反驳。
“苏泽,你想一个找一个,要找到什么时候,有苏桦还不够,难道你还怕你二哥晕了?救不回米小媚他们?你去有什么意思,我如果是你,现在最好先去求皇上打开宫门才是要紧的,其余的交给皇上去做,他只要派侍卫,你还怕什么?”苏夫人温言说道,“米小媚,我最疼她,她的事,你难道会不放心交给我?你现在去换衣服安心准备比试,有消息,我会立马告诉你,皇上他们有意将决试安排在殿内……”
看向苏泽,苏夫人最后一字一句的补充道:“千万不要说,无米小媚安全的消息,你便无心比试,那不是苏泽你的性格。”
苏泽还想说什么,旁边的苏钦却扯了扯他的袖子,站在苏夫人旁边的苏老爷也对他使了个眼色。苏泽也知道,他娘这个时候说的话绝对不是玩笑,平时疯疯癫癫,该严肃的时候,绝不马虎,才是他娘一贯的风格,绝不会失半点苏家主母的风范。
可是他怎么可能放米小媚在外面,不知安危。就算明知道他娘说的才是最好的方法,这个时候他最该做的是求皇上派人找她,然后安心准备比试,可是,他做不到。
一道闪电划过天边,将站在殿堂门边的他们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
苏泽唇角勾出讽刺的角度:“如果是不合我性格,那就是我现在变了,”淡淡说完,不顾他娘变了的脸色,对旁边的苏灿说,“四弟,你去求皇上打开宫门,派人搜查。”
见苏灿点头,苏泽立马打开殿门,冲了出去。
苏老爷的手,在苏夫人肩膀按了按,以示安心,苏夫人却笑了,摇了摇头:“这小子,有种。”
米小媚在雨里跑着,雨水和细小的冰雹打的她眼睛都睁不开,可是她仍然用手挡在眉眼前,忍着细微的疼痛,遍寻小培的身影,不停叫着小培的名字。
雨越下越大,米小媚嗓子不知道灌进多少雨水,呛了好几次,胸腔里闷闷的疼,可米小媚却强力运着轻功,往凉棚方向,飞奔而去,她不敢想,这么大的雨,要是小培出事了该怎么办。
小培软软的小手,糯糯的声音,天真的眉眼,那些让人忍俊不禁的话,都在她面前不断重复着上演,反而让她思想一片空白。
突地一道丑陋的闪电割破天际,随之而来的震耳欲聋的闷雷,让米小媚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不自觉的惊叫一声,还没稳住身形,一粒冰雹不偏不倚的打中她脚弯,她便就这样跪了下去,刺痛的感觉传来,米小媚知道脚上肯定擦破了,可是不能在这里多呆,伤口更不能在雨水中泡久了,米小媚忙扶着地,缓缓站了起来,膝盖却再也打不直了,更别提运轻功了。
头发全部被打散,刚刚一摔,一半就粘在了脸上,衣服更是紧紧贴住身子,全身上下都沉重不堪的往下滴着水,米小媚坚持一步步走着,口中仍不断唤着:“小培!”
眼见凉棚就在眼前,可却还是不见小培身影。冰雹打在身上,连绵不断的细小疼痛,仿佛将米小媚浑身力气一点点打走。眼见她也快坚持不住的时候,黑暗的环境中,终于响起了一声弱弱的声响:“小媚姐姐,是你么……”
声音虽弱,断断续续的,可米小媚觉得在狂风暴雨中,听来仿若天籁,身上一下子又有了力气,米小媚冲往声音所在的方向——凉棚下面,紧紧抱着颤抖不已的小培。
小培在她怀里失声大哭:“小媚姐姐,闪电好可怕,我不敢走……”
“小培乖,没事,姐姐在,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出去!”米小媚看着这风中飘飘欲倒的凉棚,哪怕这里稍微能蔽点风雨,她却更觉不安。
一道闪电晃过,小培拽紧了米小媚的手:“不,我怕我怕!”
仿佛是为了证实米小媚的想法,凉棚发出嘎吱嘎吱的一声声响,米小媚凝神去听,更觉惊恐,这好像是木头断裂的声音。
“不行,小培,这凉棚会垮!”米小媚说完,扯了一截衣襟蒙住小培的眼睛,“看不到就不怕了。”说着就要拖着小培往外冲,就在这时,凉棚终于在风雨中不堪重负,“啪”一声巨响传来,凉棚支撑的主心木断裂,凉棚顶棚往一边歪去,架子却噼里啪啦的开始往下面垮塌。
米小媚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利用惯性将小培甩了出去,一根横木掉下,将米小媚掼倒,连着几根细小的支架重重的砸在米小媚脚上,剧痛传来,米小媚眼前一黑,终是在小培不断的呼喊声中失去了知觉。
感动
米小媚只觉得自己坠向了一个无止境的深渊,她觉得那就是地狱了,一切说过的话,都成了现实。她在地狱受了很多刑,浑身痛的厉害,可却咬紧牙,一声声响都不肯发出。有人问她后悔么?她却突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要下地狱。阎王罚她,到了一个冰窟里,冻得她浑身发抖,却转眼又将她置于火坑,熊熊大火,仿佛要将她融化成水。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她这辈子犯了什么错……让她怎么悔过?
却有个空灵的声音,却反复萦绕在耳边:“多情则堕,多情则堕……”
原来她太多情啊……
脑中缓缓浮现一个身影,斜倚在廊下,白衣,午后的阳光,树影摇曳,唇边一点温文谦和的笑意,仿佛让他整个人都融入了阳光里,那么温柔。
米小媚贪恋那温柔,伸出手,却最终只抓到一片虚无。
她忘了,阳光是抓不到的,你试图去抓,只能在你紧握的掌心,找到一团黑暗。
疯狂的大笑,她的周围只有她那凄怆的笑声的回音。她放弃了,早就放弃了,可为什么还是让她下地狱?
她的质问仿佛得到了回应,四周慢慢平静下来,她感觉到自己重新回到平地,正躺在草地上假寐,她隐约听见了耳边的呼喊,有人在喊她回家,是要吃饭了么?她好饿……可阳光太过刺眼,她怎么也睁不开眼,可那声音怎么也挥不去,带着惹人厌的冰凉,却温柔到极点:“小媚,起来。”
娘的,她也想睁开眼啊,可是睁不开。
而且为什么浑身都动不了?
深深的呼吸,却觉得胸口痛的要炸了?
米小媚被这疼痛逼得咳嗽起来,终于像是摆脱了一个魔怔,她眼睛睁开了一缝。
随即便是毫不掩饰喜悦的声音:“小媚,你醒了?”
米小媚感慨于这个废话般的问题,却还是点了点下巴,想说话,干疼的嗓子却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传太医的人已经跑出房间,米小媚看着眼前紧紧握住她手的苏泽,对着他明显下凹的脸颊和眼睑下面的青黑,努力拉了拉唇角,想将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却被更大的力气握住,她觉得那力气要将她手都捏断了,她摇了摇头,想举起另外一只手也没力气,只好放弃了在他手里写字的打算,拼尽全力张开嘴,做了一个字的口型:水。
可苏泽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看着她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直接融了。
米小媚想骂他笨蛋了,他是想谋杀,看着自己干死在他手里么?
幸好旁边有宫女送来了水,递到了床边,苏泽这时好歹是反应了过来,扶起她,给她垫了好几个枕头,然后接过水,递到了米小媚唇边。
米小媚身上实在没有半分力气,就就着他手,一点点的将那杯水喝完,她虽然渴的喉咙冒烟,也深知绝对不能心急,如果以现在这个喉咙和肺的状况,再呛到的话,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
“还要么?”
米小媚点了点头。
两杯水下肚,太医也急急忙忙赶来了,看完脉象,说已经没了生命危险,坚持服药、修养,就可以渐渐好起来。
待太医走后,米小媚拉住苏泽的袖子,经过休息,嗓子稍稍能发出声音,却如砂纸磨过般嘶哑:“你先出去一下。”
苏泽稍一眯眼,随即反应过来,喊了旁边的一个宫女来帮她,自己转身走出了房门。
米小媚找回了事发那日的一点印象,知道自己最后被好几根木头给砸了,所以脚是肯定断了的,稍稍一挪动,就痛的钻心,她刚刚只顾着想尿急的事,居然忘了问那太医自己会不会残废……
她想了想,自嘲的笑笑,她那天被木头给砸了,被水给淹了,真是惊人的符合她的状况。
在宫女的帮助下,米小媚解决了内急的问题,却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那宫女又忙着给她擦干,接连说着什么要是再出问题,她也活不成之类的话……
米小媚联想起刚刚太医战战兢兢的样子,真的想问问她,谁会杀她。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我睡了多久?”
宫女听到她粗噶的声音,不可避免的有些发愣,但立马回过神来:“两天半。”
米小媚叹了声气,难怪憋尿憋的这么厉害……
那宫女打开门,叫回了苏泽。苏泽坐到了床边,不发一言,却蓦地抬手抱住了米小媚,虽然他动作尽可能放的轻柔,米小媚却还是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抬手回抱了他一下,用那把嘶哑的声音道:“我没事。”
苏泽没有说话。
米小媚下巴在他肩头磨了磨:“如果有吃的,我会更好。”
苏泽似是笑了一声,米小媚感觉到他肩膀稍稍抖动了一下,唇角也微微勾起,她其实不饿,但却觉得,活着真好。
米小媚喝完一碗清粥,又在苏泽的监督下,喝了一大碗味道奇怪的药,苏泽拿来蜜饯喂她,问:“还睡会儿?”
头昏脑胀的米小媚点了点头,苏泽扶着米小媚的背,将她身后垫着的枕头一一撤走,再帮她掩好了被子。
米小媚感动于苏泽的所作所为,她看得出这两天,他必是日夜守着自己,没有离开半步,连自己醒后,他也是什么事都亲自动手,不愿假手他人,只是不知道武状元的比试怎么样了。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重新握上,米小媚无奈的扯了扯唇角,她开口:“苏泽。”
“嗯?”
“你知道么?我或许就是被你拉着手,生生的从地狱拽回来的。”
苏泽愣了愣,才故作无所谓的道:“声音真难听,还是别说话了。”
米小媚恨他一眼,却绝对是因为生病,而颇无力度。
慢慢闭上了眼睛,米小媚再次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晚上,房间里黑黢黢的,当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后,米小媚能清楚的看到靠到床边的苏泽的轮廓,愣愣的看着,看久了却又觉得不真实。
米小媚动了动手指,苏泽清冷却不失关心的声音立即传来:“小媚?”声音中带着才醒来的模糊,这让米小媚突然觉得他很可爱
“你……要不要上来睡?”米小媚犹豫了一下,问道。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响起了极轻微的窸窣声和呼吸变调的声音,短短一瞬,让米小媚意识到房里还有人。
苏泽微微一笑,从她突然用力捏紧他的手指中明白她感觉到了,便凑近她道:“是守夜的宫女,你内急么?”
米小媚点点头:“有点……”
苏泽故意咳出声来,那宫女立马翻身从外面下来走到床前,扶着米小媚去解决。
在安静的夜里,米小媚为自己放出的水声分外脸红。
待回到床上,那宫女继续去外面监视,苏泽则在米小媚耳边笑道:“这下,你本来就所剩无几的清誉……”
米小媚微微一勾唇角:“不要忘了,你是j夫。”
苏泽听后,实在是忍笑忍的辛苦。
第二天,苏夫人带着苏灿和小培进宫来看望米小媚,小培一双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不过好在他只受了点皮外伤,苏夫人则拉着米小媚的手,无限感慨:“小媚你还生了个侠义心肠。”
米小媚总不能说自己先是听到消息本能挣脱雨中揽着她那人,发现是苏桦后大受刺激,所以做出了不合常规的非理智性行为吧,笑了笑,声音比昨天稍微好点,却还是粗哑:“我跟小培就跟亲姐弟似的,有什么关系。”
苏灿则在旁边一直别扭的冷哼:“我说米小媚就是爱逞强,要是我去找,说不定还没那么多事!”
米小媚指了指嗓子,表示因为嗓子,所以不跟他计较。
不出所料的看着苏灿的脸,因为不能跟自己吵架而一点点憋红,米小媚笑着安慰了句:“灿弟乖。”
苏灿想拍桌子,桌子离他却太远,只能甩开折扇,扑哧扑哧的扇着。
就这样,苏泽还是一直守着她,而苏夫人带着苏灿和小培则经常进宫来看看,可他们却从不提谁救了米小媚,话题再多,也不会提到苏桦的名字。米小媚想,他们不说,她也不问,她不想去想这个问题,虽然他们的不说等于告诉了她答案。
一切都很平静,只是米小媚偶然梦里,会梦见那只在暴雨中被她挥开的手,缓缓下落,手腕上一串楠木佛珠,凸起在被雨水打湿的袖子之下。
在这平静之中,唯一意外的是,得知了苏泽在她昏迷的时候,便已经夺得了武状元,米小媚当时听了,笑着说一句:“我还以为你因为担心我,结果就没比呢……”本来就带着试探的语句,果然见到苏泽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上,轻微的变色。
在米小媚醒来后的第七天,她身上除了脚以外,基本上是不疼了,活力也恢复了过来,便撺掇着苏泽去告诉皇上,她要离宫回苏家。
而不出她所料,她终于在下午的时候,见到了当朝天子,玉轩逸。
那个时候,苏夫人他们也在,一边聊着一边等皇上那边的消息。玉轩逸一来,满屋子人请安,玉轩逸忙让他们起来,随着便径直走到米小媚的床边,抬起了米小媚的下巴,啧啧道:“恢复的不错。”
米小媚想到苏泽还在一边,将立马将下巴从他手中挪开:“是皇上的药好、太医好、照顾的好。”
“准备回去了?”玉轩逸随便的坐在了床边,脸上的笑容算是有礼,话语却直接非常,“准备回去出嫁么?”
“皇上日理万机还关心民女的婚事,真是让民女感动不已……”米小媚笑着回答。
“呵,还是一样牙尖嘴利,还以为病一场会好些。准备嫁给谁,苏桦?”
米小媚没有想到玉轩逸在苏夫人他们面前就问出了这样的话来,笑了笑:“也许是苏泽……或许是苏灿,还有可能等小培长大再说。”
眼睛一轮,米小媚就看到了房中其余的人,皆是变了脸色,唯一不变的是早已料到米小媚此般打算的苏夫人。
米小媚唇角微勾,对玉轩逸说道:“皇上,能不能跟您单独谈谈。”
玉轩逸随着一笑:“当然可以。”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玉轩逸看着米小媚上了夹板的脚,道:“太医给朕汇报过,你脚虽然骨头断的挺惨,但是只要你好好休养,不会落下残疾。”
米小媚点了点头,看向一边显得悠闲自在的玉轩逸:“皇上,您是一定要让我进宫么?除非我嫁了苏家的人。”
“如果你不嫁的话,我派去的人会带你进宫。”玉轩逸微笑着说,仿佛他派去的人跟他无关一样。
在米小媚心中,他这种行为跟他打了人,却说:“对不起,不是我打的,是我手打的”一般可恨。
玉轩逸见她有些不平的脸色,微笑着补充:“而且,如果你不嫁,你和苏家都是欺君之罪。”
米小媚咬了咬唇,“皇上,你坚持让我进宫是为了什么?”
“我记得当日在春风馆的时候,我就说过,焰国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可惜好像没有人信。”
米小媚轻轻嗤笑了声,复道:“我嫁给苏家的人后,你是不是就没有理由抓我了?”
玉轩逸有些惊讶的抬起眉头:“你愿意嫁?”
米小媚点了点头:“或许……”
超渡
玉轩逸的脸色有些变了,皱了皱眉,语声却还是强自镇定着:“我还以为你怎么都不想嫁,毕竟你喜欢的人要出家不是么?”
米小媚感慨于皇帝果然是皇帝,连苏家讳莫如深的消息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尤其是还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不过,想想也是,苏钦和他走的那么近,知道也不奇怪,外加上太后,倒是她想多了。
哈哈一笑,米小媚眯了眉眼:“应该说我怎么都不想进宫。”
“为什么?”玉轩逸问道。
米小媚也不肯说什么不爱富贵爱自由之类的胡话,只是故作惊讶的:“咦?难道你硬是要我进宫不是为了报复我么?”
玉轩逸眉毛紧紧蹙在一起,手捏紧了又松开,淡淡说了两个字:“很好。”然后起身,“你回苏家也好生将养吧,等你的好消息。”说完起身准备往门外走去。
米小媚“嗤”了一声,果然骄傲。
玉轩逸的感情能有多少?他是皇上,天下间能得到的东西太多了,失去她一样,又算什么。至少逼得她嫁人了,他心里应该会好过一些,至少,这也是他权力的体现不是么?
米小媚想了想,喊住了他:“皇上。”
玉轩逸回头,对上了她笑的甜糯的眉眼,微微一震,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米小媚柔柔的问:“真的一点商量都没有?您老到底让我进宫干什么啊,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还平衡感奇差,经常摔跤,医药费就不会少花……”
玉轩逸眼中闪动着米小媚看不懂的光:“米小媚,难道你不明白,这一切没有办法后悔了,我已经在母后和苏夫人面前说下那样的话了,如果现在收回来,我还有什么威信可言?而最开始,我想让你进宫的原因我也说了,你还想问什么?当初母后本来也准备让你进宫的,是苏夫人硬生生的拦下来,如果你进宫,这事好说,可你不愿意,我没有办法……”
米小媚眨眨眉眼:“那您帮我偷跑不就行了?我一辈子感谢您。”
“米小媚,”玉轩逸唇边有点苦涩的笑,“你想去哪里?至少你嫁入苏家,我还能时常见到你,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么?”说完,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米小媚苦笑,真要按他说的,那么强的占有欲,她进宫了,他又怎么会再放过她?除非是自己装疯卖傻,或者是突然感染上传染病,或者是自毁相貌……
不过这世上还有个叫冷宫的地方。
娘的,玉轩逸太变态了!
欺君之罪,让欺君之罪把她杀了算了……
不过苏家的人会不会受她连累?那么大一家子人……而且不知道多少人盼着他们倒台,尤其是玉轩逸……
娘的,自这个时候还善良,真是没用!
一拍床板,米小媚吼了一句:“玉轩逸,我恨死你了!”
把刚刚跨过门槛,还在不断回望皇上背影的苏灿和小培吓了一跳。
苏灿先反应过来,灿烂一笑,走到米小媚面前,笑嘻嘻的:“你真厉害!”
苏夫人咳了一声:“小媚,有些话,腹诽就可以了。”
苏泽脸色不是很好,走到米小媚床前,淡淡问道:“怎么回事?”
米小媚余怒未消,转嫁到苏泽身上,不由横了他一眼:“生病期间,脾气暴躁。”
苏泽脸色越发深沉。
苏夫人恰到好处的走出来:“怎样小媚,回去么?”
“是。”米小媚点头,从床上下来,伤脚没怎么好转,还是痛的厉害,苏泽看她一龇牙,也没顾刚刚还在跟她闹脾气,走过来直接抱起她。
米小媚挂在他身上,倒也没有拒绝,只是看着他发青的脸色,熄掉脾气后的她有些歉意,微微一笑,咳了声:“我好光荣啊,由新当选的武状元抱着我回去,这宫里多少宫女芳心欲碎,多少宫女羡慕不已,多少宫女……”
苏泽截断她,语声冰凉:“你还顾得了那么多东西?”
米小媚浅浅笑着,没有再说话,她哪里顾得上,她为那个嫁人的事焦透了。也不知道苏夫人是怎么想的,自己认为当初苏夫人一心要自己嫁给苏桦,才在皇帝面前这样说,可是现在苏桦出家似乎成了铁板钉钉的事了,她也明显没有再要求自己跟苏桦有什么发展了,却还将自己留在苏家干什么?
当真看上了自己要自己给他们做儿媳妇?
笑话,苏家什么样条件的人找不到,居然找她?
可回到苏家没多久,苏夫人一句话就让她死心了。
苏夫人笑眯眯的对着满脸疑惑的米小媚:“如果当初我还有所怀疑,你救了小培后,我就半点也不多想了,像你这样的女孩不多了,让我想起了我当年,也是穷……”
那边苏夫人还在遥想当年,雄姿英发,这边米小媚肠子都给悔青了,当时她为什么就一时冲动,想去好苏灿问个清楚,又是为什么见到揽着自己的人是苏桦就魂都丢了,又是为什么要在苏灿面前充姐姐的派头……
这跟谁讲,也只有说她是自作孽!
养伤的日子其实不算难过,只是米小媚活动的空间越发小了,一个月有大半时间是在房间里度过的,偶尔会出去逛逛,也绝对不出水泽院的院门。苏泽也绝不勉强,他也是渐渐忙了起来,朝廷委以重任,他当了护城将军,每日都会去练兵场,回来的时候,常常也带着一身汗味和马味,米小媚有一次闻到了,连连皱眉头,以往那么爱干净的苏泽,居然就这样混迹军营,和一帮不洗澡的大男人混在一起了。
当初的楚夏阳成了苏泽的副手,有一次来家里和苏泽探讨事情,米小媚目不转睛的仔细把他打量了个遍,吓得那楚夏阳连连说:“在下已经娶妻……”
米小媚第一次感受到忍笑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心里想着她妻子得多有勇气,或者是从来都只站在他背后?难怪说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会有一个贤惠的女人,原来如此!
她厚着脸皮道:“你要不要考虑纳妾?”
苏泽脸一黑,直接将米小媚丢回了她房内,可米小媚回到房内后肆无忌惮的笑声,却绝对给隔壁的楚夏阳留下了阴影。而后面几天,苏泽对米小媚都是冷颜相待,而且再也没带任何人进过院子。
米小媚知道苏泽是为了什么,或许是知道自己越来越没个正经,跟谁都可以毫无所谓的调笑,说到喜欢、嫁人,也是没有分寸,可她改不了了,这也成了一种习惯,或者说是性格。
这么一段时间内,只有苏钦生日的时候,米小媚出过院子,那一次,她看到了将近两个月没见的苏桦,他看上去清瘦了很多,可那眉眼却没有改变分毫,温柔的仿佛春天的池水。可米小媚清楚,春天的水是雪山上的积雪才化的,看着温和,实际上,仍然冰冷刺骨。
但,永远也只有她那么傻,一次又一次的去试,仿佛不相信一样。
在敬酒的时候,她看到从不喝酒的他喝了,心里讶异,当时还萌生了一点点可怜的希望,认为他是不是不想出家了,可后来才从苏灿和小培口中得知,他早已经准备好了剃度所需要的一切。
酒席上,她笑着对他说:“还说是朋友呢,我养伤两个多月,你就对我不闻不问的。”
他低垂眉眼,微微一笑,十分认真的说:“我问了的,他们说你还好。”
她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就继续回去“还好”下去。
直到有一天,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米小媚起床后,从窗子往外面看,苍茫一片,白的有些刺眼。她提笔,想画这雪景,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
“怎么穿得那么单薄站在窗子前面?”略带责怪,却不失关心的声音响起,然后就是一人大踏步走过来,将窗子关上。
苏泽身上还带着从窗外带进来的冰凉气息,左手衣袖上还沾着飘进回廊的雪花,米小媚微微笑着伸手去弹:“我身体没那么娇弱,你今天不去练兵了么?”
“嗯。”苏泽轻轻嗯了一声,看向米小媚的眼中若有所思,米小媚抬了抬眉,他便简单的问:“你脚伤好点没有?”
米小媚点了点头,用脚在地上敲了两下,有些逞强的行为让她眉间还是稍稍蹙起:“好像还有点疼。”
苏泽点了点她鼻子,叹了声:“你啊。”
米小媚一笑,没有说话。
苏泽似是思考了下,目光落在米小媚的画上:“画雪?”
“嗯,少了两分感觉。”米小媚看着那话撅了撅嘴,点头说道。
“要不要出去找找感觉,我带你赏雪去?”苏泽轻轻摸了摸米小媚头顶。
“哇,谢谢你对我绘画事业的支持!”米小媚笑着起身,她好像真的很久没出去走过了,能出去看看也不错。
苏泽冷冷撇了撇嘴角:“只要你不画春宫图,怎样我都支持。”
米小媚摸下巴:“哎呀,你提醒了我,好久没画过了,这两天得画几幅,几天不画手可就生了。”
苏泽的脸,又黑了一半。
没再多说,米小媚穿好棉衣,裹好狐毛披风,和苏泽同乘一骑,往郊外而去。
边塞的雪极大,风刮在脸上,更是生疼。可出城之后,一路狂奔,很快就步入边境的无人荒凉之地,茫茫大雪下的平坦之地,苍莽一片,仿佛整个世界入目都唯余白色。这样细致而壮丽的景色,让米小媚不免心生感慨。
苏泽的马速慢了下来,见米小媚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白雪,苏泽伸手覆在她眼上:“别看久了,雪盲。”
米小媚手盖在了他手上,嗔道:“你带我出来不是让我看雪的么?出来不看雪我吹那么久冷风干什么?”
苏泽鲜有耐心的解释:“只是看多了不好,你刚刚一路上还没有看够?”
米小媚唇角微微勾起:“苏泽,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泽身上不可避免的微微一僵,嘴唇掀了掀,却没有吐出声音来。
“今天是不是苏桦的二十岁生辰?”米小媚声音十分平静,似乎隐约还能感受到一点笑意。
“是不是也是他剃度的日子?”米小媚抿了抿唇,可唇边的笑,却怎么看怎么僵硬。
苏泽长叹了声,终是全部承认:“是。”
米小媚点了点头:“好。”
苏泽没有搭腔,他明白,米小媚的冷静,往往就是她爆发的前奏,而掌心那伴随着她睫毛的颤动抖落的一点温热,也更是说明了这一点。
苏泽掌心的那滴泪冰凉的时候,米小媚开口问道:“苏泽,我现在突然想知道一个答案,那一天是不是他救的我?”
苏泽没有立即回答,半晌后才开口,声音不带一点感情的冰凉:“是的,那一天苏灿回到大家避雨的殿中时,我才知道小培丢了,而你自不量力的去找。苏桦将苏灿送回来后去接的你,等到我要出宫的时候,宫门已经关上了,我请皇上将宫门保持打开,并派人搜查,我出宫门后,才发现根本不知道你们是在哪里丢的……想了片刻,我往凉棚掠去,就看到了正在搬开压在你腿上木头的他。凉棚幸好没有完全垮,不然,你就该没命了。”
“之后呢?”
“之后,我帮着他把那些木头移开,他很自然的抱起了你,那时候划过一道闪电,我可以看到他眼底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些我不想听。”米小媚话语颤抖的截住了苏泽的话,平息了呼吸后,才说,“继续。”
苏泽唇边挂起嘲讽的笑意,继续冷冷道,“当时天气太过恶劣,小培在一边一直哭,他却明显没有放开你的意愿,我就只有抱起小培。皇上派来的侍卫送来了伞,帮他撑着,他却要两把,说那样才能帮你挡住雨,可进了宫,将你交给太医后,他迟迟不肯去换衣服,问了一边的我一句:‘你是不是喜欢小媚?’”
米小媚突然出声,声音颤抖着,带着绝望和怒气:“他还在找借口,很好很好,他想放弃我,可以有千万种理由,为什么一定要将我推给别人,他真的当他是我的佛祖,我没有他便不行,所以他还要给我找个好的托付?”
苏泽没有管米小媚的发怒,只是继续叙述一个事实一般:“我说‘是啊’,他却没有说什么托付的话,只是淡淡说了句,不要说是他救的,然后就转身走了。当时苏灿、我、我娘、我爹都在。所以大家都在你面前避而不提这件事,他之后又病了一场,越来越痴迷于佛经,早上晚上都在修佛,开始奔波于剃度的事和出家的事……你想知道的,是不是就这些?”
米小媚按住苏泽的手,嘤嘤的哭了:“苏泽,他明明是喜欢的,不是么?不是么?”
“是,可是他不懂。”苏泽淡淡的陈述,他转过米小媚,将她搂在怀里,任她将泪悉数蹭在他衣服上。
“你为什么要说实话?”米小媚哽咽着问。
苏泽淡淡的讽笑:“你是说我不该对他承认我喜欢你?”
“啊呸!”米小媚突地甩开他手,泪眼惺忪,嘴上却一点也不肯认输,“我是说你不该告诉我实话,你喜欢我关他屁事?”
“就跟你喜欢他关我屁事一样?”苏泽反问。
米小媚傻住,不知道该怎么说,看了苏泽一眼,眼泪渗到被寒风冻过的皮肤上,钝钝的痛,米小媚再去擦了擦,那些痛就变得更为深刻,再复笑着对苏泽说:“其实这件事听来也不像他救的我,你只是比他晚到了一点点,然后他抱着我不撒手,所以……”
“迟到一点点……我比他迟的何止是一点点?”苏泽轻声嗤了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米小媚闻言顿了顿,眼睛不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