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知道姑娘最是大器的,人又精细,不敢在姑娘面前搬弄是非。”
第六十八章红楼二尤
()探春对艾官的马屁,没有表示嘉奖,仍然面无表情:“知道就好,得饶人处我自然是愿意饶人的,你们只要不做得出格儿,我何必来管你们?你们在家务针线上头,可还及得上人么?”
艾官急急地张嘴,仿佛想要辩解,却发现无言以对。她被卖的时候还未记事,进入戏班子以后更只是唱戏,几曾拈过针拿过线?
探春叹了口气:“只可怜你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打小儿被卖了学戏文,故大家都略松一松罢了。不过,你还是好的,倒不和她们搅和,她们几个也只是年轻气盛,只想着义气,若主子宽些,便一笑置之,若主子严一些儿,那便有得受了。往后,若是能劝得她们省心些,往后还有个好去处。若不然,谁知会惹出什么祸事到时候,但凭着二哥,也未必就能护得住你们这一干人。”
艾官听了默默点头,一会子便默然去了,探春也不管她,若能因此明白了事理,避免被送到尼庵里,她也乐意。只怕芳官这干人仗着自己长得好,再生出些事来,惹恼了王夫人,她就算想护,也是护不住的。更何况,她连赵姨娘和贾环娘俩都护不住,哪里还会有这样的闲心来护这些小戏子们?
“艾官比芳官她们老成些,这次也没卷进去。”待书替探春沏了茶,婉转地说道。
“我知道,只是拿话敲打她,若能安下心来,总好过被人赶出去。”探春知道艾官被待书带着调教,还算是个省心的,于是点头同意,“只怕日后芳官她们弄出事来,连累了艾官。你若觉得她好,便让她少搅和芳官她们的事别瞧着如今二哥看重,可府里作主的还不是他呢”
待书笑道:“只要宝二爷求到老太太跟前,还有谁留不下来?”
“真到了时候……求谁都不管用。”探春摇头。到末了,贾宝玉连晴雯都没能留得下,更遑论其他人呢
眼看着日头西斜,便起身往贾母处去,自然免不了与姐妹们在一处说笑。又挑了些笑话与贾母凑趣,混了两个时辰才散。
到底借机寻了夏婆子的不是,探春占着理字,倒没人质疑。后来出了玫瑰露和茯苓霜的事,她干脆袖手不管,由得芳官和五儿吃了一顿苦头,方才渐渐地消停了下来。
可惜赵姨娘缺乏丰富的联想,根本不知道探春这样的煞费苦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要替她出口气。赵姨娘反为着前两件事,觉得这女儿很是靠不住。思前想后,竟破天荒地盯着贾环去学堂。
“三姐,娘最近是不是不大得劲儿啊,怎么天天赶着点儿拉我起来读早课呢”贾环纳闷地问探春。
“大约是娘想通了,旁人都靠不住。”探春倒是知道一些赵姨娘的心思,“只盼着你出人投地,娘也能挣上个诰命,别一辈子被……踩在脚底。”
“王夫人”三个,险地缩回了舌头。若不然,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她这些日子做出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
“姨娘能想通了就好,也不枉姑娘苦苦地筹划。”侍书很替自家姑娘心疼。庶女的地位本就十分微妙,探春一步步走来,面儿上对赵姨娘母子不便过于亲热,私底下却尽心竭力地替他们打算,偏还要把人蒙在鼓里,自己吃了不少委屈。
“是啊,别的也不奢求什么了。”探春算了一下贾环的岁数,有些怅然,“可惜环弟还有些年头才能进科场再者,也不是头一回上场便能搏个功名,如今也只能好好再熬上几年,指望着环弟争口气。”
虽然不是真的亲人,可对于在前世无父无母的心卉来说,赵姨娘和贾环还是被她当作至亲之人来看待的。再不着调再不争气,可待自己也是真心的。而她要在这古代站稳脚根,尤其是日后嫁为人妇,靠的更是娘家。若单论起功课来,贾环比起年纪稍长的贾宝玉来,其实并不逊色什么。
“姑娘那时怕是已经嫁为人妇……”翠墨在一旁抿着唇乐。
探春哑然。
敢情自己不遗余力的调教,还真有些用处。至少,这两个丫头在私下里,便跟自己没大没小的,开起玩笑来不遗余力。
“那是肯定的。像咱们姑娘这样好的相貌,到时候媒人会踏破门槛呢”侍书从买进府来便跟着探春,自然是处处维护。
探春嗔道:“侍书,你可比我还大着两岁呢,是不是心里有了意中人?”
侍书脸色飞红:“姑娘这话也能随便说么?叫人听了,总会说姑娘不庄重。再说了,我们做奴才的,要到二十五才能放出去呢”
翠墨看着主仆两人面红耳赤的模样,只管在一边吃吃地笑个不停。探春自我解嘲:“看来,你倒是老神在在。”
贾府的规矩,若不是家生子,丫鬟们要到二十五岁左右才会放出去,或配个小厮,或由自己的父母家里有人赎出去。照这样算起来,侍书倒还真是有些早了。
“姑娘倒是该替自个儿考虑呢”侍书收拾了一下桌面,声音有些严肃,“我们做奴才的,只是跟着姑娘罢了。只有姑娘好了,我们也才有个好出息。”
探春默然。待书是填了卖身契的,若是贾府不放人,她便一辈子是奴才。翠墨除了她,也别无所依。作为自己的两个大丫头,如果她有了姑爷,她们就是屋里人。若她是个古代贤惠的女子,自然会提议把两人给收了房,倒还真没有必要考虑她们的终身。
于是,心里便又搁了事儿,沉甸甸的压着,竟觉得呼吸亦不若平时的畅快。幸好诸事驳杂,纵然有李纨和薛宝钗在一旁相助,到底一个怕事,一个躲事,大部分的事务全压在她的肩上,倒也没有太多的闲心伤春悲秋。
光阴易逝,转眼便到了芒种节,正是贾宝玉的生日。谁知细数起来,竟连薛宝琴和邢岫烟也是这一日,再加上平儿,四个寿星倒是格外热闹。庆了生,又各自还了席,连着玩笑了几日,眼看到了黄昏,正要散去,忽有婆子来回:“不好了,东府大老爷宾天了。”
探春倒不意外,隐约记得看过的书里头,这位贾敬诸事不管,她穿越来后也不过在大节里见过一两回,瘦津津的一个老头儿,精神有着反常的健旺。尤其颊上不大正常的红色,倒像是汞中毒的症状。
不过他老人家一心向道,她就算想劝,也无从劝起。这理由说出去,谁也不会信。这不,还有人窃窃私语:“怕是大老爷成了仙,被接上天去了罢?”
尤氏也慌了神,木木地问传讯的人。探春提醒道:“这几人也不过忙忙地过来报讯,并问不出什么来。如今家里男人都入朝去了,大哥哥并我们这府里的男丁俱不在府里,唯有二哥年长,也尚未成年,这些事处理不来。且命人先到老爷住的玄真观去将所有的道士锁了起来,等大哥哥回来再好好审问。若是没事便罢,便有什么,也不至于忙忙地去抓人。还得请太医视看,究竟是怎么没了的。”
“是,还是你说得有理,我慌得没了主意。”尤氏经此安慰,倒松了口气,深以为然地点头如仪。
这里的一家子也都撤了宴席,各自卸了钗环,换上素服。除了贾母比贾敬长着一辈,其余人等都是同辈或晚辈。
尤氏带着赖升等一干家人媳妇出了城去,探春另让人在路上截住了贾珍,荣国府倒也罢了,宁国府里忙成了一团。贾敬袭着个武职,本身又是进士及第,皇帝也亲自动问,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
尤氏因要照顾着外边儿,便索性把自己的继母尤老安人接了来看家。
探春一时没有联想到什么,还替她松了口气:“早该把她老人家接来了,你一心顾着外边儿,府里总是顾不上。”
尤氏苦笑:“若是蓉哥媳妇没去,我也不必出此下策。唉,你也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事儿,我那两个继妹子也一并跟来。若不是咱们亲近,我也不肯自暴其丑。听说在家里的时候名声儿便不十分好,不要生出事才好。如今也没得法子,好在有人看着家,我也好把心用在那边儿。”
探春这才恍然,姓尤的两姐妹,可不正是有名的“红楼二尤”么?在后代,那可是风流的代名词。似乎在贾府里,弄出了好大的一场风波吧?
想了想,还是婉转劝道:“既是名声不好,倒是要让你继母好生拘着她两姐妹才行。毕竟是丧事,若真惹出些事情来,咱们一大家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尤氏苦笑:“我也怕不大妥当,可……唉,也该替蓉哥娶个媳妇,我肩上也能轻些。”
只是这话,她也不合适对贾蓉说。毕竟,她是续弦,并不是真正的母亲。只得晚上夫妻俩对面时,婉转了提了两句。贾珍忙得浑身散了架似的,头碰着枕头就要入睡,嗯嗯啊啊地应付了两句,也不知道听清了没有。
事实证明,探春这只小蝴蝶虽然扑闪了几下翅膀,但对于有些事还是无能改变。贾珍父子乞假归来不过两日功夫,便有风言风语,总说他父子与尤氏这一对姐妹不大干净。
但事已至此,探春除了叹息,似乎也只能剩下叹息。
第六十九章南安郡王
()贾敬出殡时探春又见到了水溶,素衣白袍,绣口和前襟绣着暗纹。纵是与旁人一样的颜色,可偏偏在人群中十分的秀雅出色。仿佛是一群鸡里面,突然出现了一只白鹤。任谁一眼看过去,都会首先瞧见他。
探春若有所思地看过去,见水溶目光灼灼地盯着帘子,怕别人看出破绽,趁了掀帘子的当儿,对他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见他目光闪动,把头略点,便低了头仍回内室去。
耳朵根有些热,哪怕目光相撞,都会觉得心脏微微颤动,也说不出是甜,还是惘然。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不知道两个人的缘分,走到哪里才是终点。她总是有一种隐隐的后怕,虽然水溶极尽温柔之能事,可她总觉得他们两人,还是隔着牛郎星和织女星的距离。
皇家事多,他多留在宫里,又停了宴饮。再加上探春初次管家,如今虽然渐渐地上了手,因对未来十分惶惑,也用管家作借口,日日留在贾府,两人竟是不得见面。
骤然见来,见他形容又比上回略清减了些,心里暗自有些心疼,又觉脸发起烧来,连忙停了不敢再想。
过了两日,贾宝玉悄悄地带了信来:“王爷那边儿请便宴,咱们收拾一下便过去罢,只在午间,不过两个时辰便回来,可使得?”
探春虽知不甚妥,奈何这一向在家里实在闷得慌了,又对水溶还抱着两分幻想,犹豫再四,总想着他只待脱了服便托人提亲。倒是要去问一问,是正妃还是侧妃——若是正妃,自己竟然也愿意应允么?
脸上微微一红,她感到自己心境的变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入乡随俗,自己的这份现代人的傲气,竟然也有退而求其次的一天。
“三妹?”贾宝玉看她出了神,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嗯,去罢”探春点头,逃避永远不是好方法。再过两年,家里也该替自己和迎春说亲,与其任人鱼肉,倒不如自己看中了人,至少还能知道根底。
贾宝玉大喜,也不知道水溶许了他什么好处,竟似比探春更兴奋,急忙叫茗烟套了马车,两人便王府去。
水溶早在内厅相候,见了两人,也不理贾宝玉,赶忙握了探春的手:“可终于还是来了,我只怕你不肯的。”
探春见他情真意切,甚至并不顾及贾宝玉在场,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莞尔笑道:“我最是胆大妄为的,有好玩好吃的,哪里还肯放过?”
一边轻轻地想要抽回手,谁知水溶却固执地把一双柔荑握得更紧。再看贾宝玉,他正转头看向西影壁上的一副画,脸色便蓦然地红了。
水溶却偏生只作不知,悄悄地凑近了她,笑道:“今天实在不巧得很,我巴巴地接了你来,偏是南安郡王也来过访,本想托病回了,素日里又极要好的,只得延在书房宽坐。估量着你要来了,托了词来接你。”
探春大感失望,说道:“那你还去陪客吧,我去外面街市上玩会再回府去。”
贾宝玉在一旁笑道:“南安郡王也不是外人,与王爷是堂兄弟。”
探春可不想见什么外人内人,瞪了他一眼,水溶却似十分意动:“六哥原不是外头人,便见一见三姑娘也无妨,也让他知道脂粉阵里也有英雄。”
探春失笑:“我哪算什么英雄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你这一说,我更不好意思去见他了,免得你吹的螺爆了。”
水溶柔声道:“去吧,咱们多久没见着了,我想你得紧,实在不舍得你走。好容易见着一面,又不知多久才能再见着了。何况六哥人虽是知趣,我的事他多少也略知一点。你也知道,我父王殁后,除了母亲吃斋念佛,家里也没有旁的长辈,故我原还打算托了他为我上贵府求亲去的,先让他见见不妨,也没旁的人了。”
两人一意地撺掇,探春本就不讲究什么礼教,便点头应了,在内厅里摆了几碟小菜,便分了宾主坐下。
一会儿南安郡王来了,他年纪比水溶略长,脸部线条多了几分刚毅,下颌弧度柔和里带着两分坚定,一双眼睛威仪内蕴,顾盼间气度端严。
认真说来,兄弟俩只三分相象。水溶纵然是穿着便袍,那衣服上的绣纹也极尽精致之能事。但南安郡王只一件藏青色的荔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外面套着件石青缎沿着边儿的排穗褂子,也是半旧。骤看起来,竟还不如贾宝玉的穿着贵气。
探春爱屋及乌,对他大生好感,含笑施礼。幸好本朝对于女子的规矩,并不如前朝那样讲究,还带着些关外的豪爽,彼此并不见局促。
南安郡王水淞爽朗地笑道:“早听九弟提过,果然是女中豪杰。宝玉也是常见的,既是自己人,也不用拘礼,便坐下罢。”
原来这位南安郡王却是常与西宁郡王在外征战的,年前才回了朝,暂时边境还算靖平,才被皇帝留滞在京师。又与水溶最是相得,五日里倒有三日要过府说话的。
他虽不十分健谈,但讲些军旅中的新奇见闻,不必加油添醋,便让探春觉得新奇,因而听得津津有味。水溶只在一旁含笑看,偶尔插上两句嘴,一边劝几人用些点心,用意自然全在探春的身上。
几个人说说笑笑,一晃竟两个时辰早过了。探春惊醒了过来,忙道:“听着郡王谈话,竟是时间过得飞快。最近府里事多,就该回了。”
水溶悄悄牵了她的手道:“不知几时才能再见?总要请了六哥去提了亲,我才算遂了愿呢。听翠墨传了话来,说如今你在府里管着事,上下都十分敬伏,料来出身问题也不大。你放心,我自是知道你的心思,也万不敢让你做小委屈了你的。”
探春还不曾与他说过这番心思,不想他竟知道得一清二楚,顿时又羞又喜,心里便像浸在蜜罐儿里似的,甜意从心脏的深处沁出来。转眼却见南安郡王正好笑地看着他们,顿时脸红耳赤,睫羽轻垂,轻轻说道:“我得走了。”
正要举步,却听“喵”地一声,门口便如风似地卷进了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原来是一只通体全黑的猫,体型甚小,看来玲珑可爱。
只见小猫仰头又叫了一声,在她的脚边转了两个圈。
“咦,你这里怎么会有猫?”探春欣喜地问。不过是两个月不来,竟多了一个原住户?
“这可不是我的,是六哥在路上捡的。他自己又没有什么耐心养猫,随手就丢到我这儿来了。”水溶有些无奈,“就算要送人猫,也得送只眼珠子一红一绿的波斯猫,哪有人送只黑猫的”
黑猫似乎确实有点不大讨人喜,探春也哑然失笑。迈步欲走,谁知小黑猫却仍是跟在她的裙裾边,甚至还拿着爪子挠了挠她的裙角。
“呀,猫儿似乎很喜欢我呢”她喜吟吟地又顿住了脚步,目光一亮。这猫,可不正是帮了她一个大忙的那只吗?心里便多了两分欢喜,俯身摸了摸它的光滑的背脊,引得小猫“喵喵”地叫了两声。
“你若是喜欢,不如抱回去养着罢。”水溶大方地把猫提溜了起来。
探春喜孜孜地把小黑猫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好啊,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只是南安郡王恐怕舍不得,可别给我养瘦了,不好向原主人交代。”
“若是三姑娘喜欢,只管带去其实我素来不养这小玩意儿,只是来这里时,一路跟着我过来,便顺手扔给了九弟。”南安郡王爽快地表态。
“那我就在这里谢过了。”探春用手抚着猫背,“得给它取个名字,就叫小黑吧?”
别人尚可,贾宝玉却是头一个便喷笑了出来:“往常我在王爷面前替你吹嘘了不少,谁知连取个名字都这样躲懒,总得稍稍好听一些的方好。”
“名字不过一个记号,小黑有什么不好?要风雅么?不如就叫风雅颂,把诗经都搬了出来,这回你没话说了吧?”
贾宝玉被她噎得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只得朝着她干瞪眼。
“姑娘言之成理,名字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南安郡王却欣然点头,“原没有必要为着一个记号,去煞费苦心。”
“风雅颂,听起来倒不错。”水溶也笑着点头表示赞成。
于是,小黑猫便有了一个风雅不过的名字,探春却嫌叫起来太长,干脆简化成“小风”。
“三妹,你把这猫抱回去,可怎么跟祖母和太太解释?”贾宝玉看着一人一猫一个叫“小风”,一个“喵喵”叫,忽然提醒。
探春的热情,顿时被浇熄了一半:“是啊……这且不说,咱们府里不会把小风当成什么不吉之兆,逼我放走吧?”
一边感慨,若是一只浑身似雪的波斯猫,那倒能放在秋爽斋里当宠物养着了。不过,这猫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映着穿窗入户的阳光,更是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第七十章猫的缘分
()水溶接口:“这还不简单?那就仍养在王府里,你若是想念它了,就过来看看,我不会收你的保管费。”
有了这么一个借口,探春多来上几趟,他也算是没有白养一只猫了。
养在王府?探春可不觉得自己有多少机会往来,那不等于没有养吗?小黑猫仿佛知道这里的人,唯有探春是愿意养它的,竟缩在她的怀里,连脑袋也埋了进去。
探春看得有趣,挠了挠它的耳朵,舍不得放下。小黑猫缩了缩脖,脸上似乎显出了愠怒的神情,很是人性化。探春记着它从马道婆的柜子里替自己翻出了赵姨娘的那张借据,心下早有了五分好感。这猫的外貌虽不出彩,但灵性却是一等一的吧?
“往后你入主了王府,风雅颂也免得作为陪嫁送来……”水溶轻笑着,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小黑猫拎着脖子放到了地上。
“哎,小心着些,你会弄痛它的。”探春急忙提醒,小心地把风雅颂又抱了回来。按理说,野猫的身上都有点灰蒙蒙,脏兮兮的。可是这只黑猫的身上,却油光水润般的似乎找不到一点脏的地方,忍不住心里暗暗称奇。
小黑猫仿佛听懂了似的,仰起头“喵呜”叫了一声,委屈得跟什么似的,看得人忍俊不禁。
探春也好笑地弯了腰,柔声细语:“小风,我现在回府可不能带着你,往后得了闲就来看你。若是王爷虐待了你,等我过来再告状,允许添油加醋。”
贾宝玉笑道:“王爷养着,跟你养着不是一样?等日后……”
他还待再说下去,水溶却怕探春难堪害羞,急急地堵住了他的话头:“如今可不早了,宝玉倒还不妨,若是三姑娘迟了回去,怕是不妥。”
探春急忙红着脸点头:“正是,探春这就告辞了。”再说下去,被南安郡王听了,总不成个体统。
水溶等兄妹俩行了礼,便对着南安郡王略点了点头,亲自送了她与贾宝玉出去。小黑猫似乎认定了探春是它的主人一般,跟着出了二门。探春少不得又对着小黑猫说了几句,贾宝玉哭笑不得:“它一只猫能听懂你说这些吗?走罢,再晚些回去,仔细被人瞧见。”
探春这才恋恋地离开,目光从小黑猫的身上又移到了水溶身上,迤逦一笑,低着头登了马车。行出一段,探春偷偷掀帘子看时,水溶仍负手站在门口。
在府外却遇到了柳湘莲,说是要出一趟远门,恐怕要一两个月的样子。贾宝玉固然不舍得这位挚友,探春也深觉烦恼。
柳湘莲长得十分清秀,然眉宇之间却隐有英气,偶尔双目微睁,便精光四射。他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却好耍枪舞剑,吃喝嫖赌样样来得,又惯会吹笛弹筝,最喜串戏,那副样貌串那生旦戏,倒也是个好角儿。
他与冯紫英一干人十分交好,跟宝玉也时常来往。探春悄悄观察了两回,又从原著里得知他为人十分义气,便托了他在城郊买了一块地,只是一时不能跑得那么远去打理,干脆把银子递与他,让他去请了人,种上了庄稼。
探春对农活一窍不通,好在贾宝玉因发作了身边的一个大丫头茜雪,倒让探春顺手捡到了个宝,让她和老子娘一同住到庄上,替她照看着那块地。一时半会倒也不求有什么出产,只当是自己的投资。
这时代的商业还不十分发达,但凡有些钱的,仍是砸到田地里。探春吸收了前世的那点可怜经验,觉得做房地产的投机生意也不错。随着京城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城郊的地价两年来翻了不少,到时候转手卖出去,这里面的差价也相当可观。
因此,探春每每看着手里的田契,便像是看到了金山银山。柳湘莲虽是性子跳脱,但替探春办的事,却十分妥帖,因此她对他也十分看重。
他这一走,她倒是托付给谁才好?探春不由得愁闷起来,蹙着眉把田庄上的人挨个儿地盘算了一遍。
柳湘莲笑道:“你放心,我托了玉菡,他会替你时时看顾着些。只可惜他不大得自由,总被这家王府那家候府地请去。好在你说的那个茜雪,她父亲是农活的一把好手,为人又老实。只是她娘有点贪小便宜,反正如今田上也不能出产什么,让她占着也有限。我这一趟也不过一两个月的样子,麦子还不曾熟呢”
探春无奈地点头,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贾宝玉默然听了半晌,直到柳湘莲转身告辞,才吃吃地指着探春:“你……什么时候去买了块田?”
“就是上回央你把茜雪给我的时候……”探春心虚,“好容易靠着两本书攒了些银子,怕放在匣子里丢了去,索性儿就托了柳湘莲,替我买了块小地。也不是要特特地瞒着你,只怕你笑话。”
“三妹妹,你如今又不缺衣少穿,何苦弄得这么辛苦”贾宝玉叹道,“罢了,既是你出去艰难,少不得我有了闲功夫,替你去看上两趟。”
探春承情:“多谢二哥,不过茜雪我看很好,想必也不会做出欺主的事。你近来总是往外面去,又找冯紫英他们吃酒玩闹么?”
“也没尽玩……”贾宝玉含糊着说了两句,就转道回了自己的。探春回头,看到他在小径前略一犹豫,又拐向了潇湘馆,忍不住会意了勾了勾唇。
贾宝玉果然去替她看了那块地,回来兴奋得满脸通红:“三妹妹,你到底赚了多少银子,竟买了好大的一块儿”
“很大么?”探春也高兴,要知道,她只是听柳湘莲描述过,自己还没机会去看呢田离得有些远,她也不像王熙凤能借着去什么庵什么庙的由头,却郊外歇个一宿。
“麦苗已经有这么高,听茜雪她爹说,再过个把月,就以打下麦子。”贾宝玉兴奋地比划了两下,“我们自家也有庄子,不过听凤姐姐抱怨,近两年庄子的产出越来越少。”
“我只管装好田契,地里能打多少粮食就多少,也不必计较。”
贾宝玉摇头:“我听茜雪算了一笔细账,卖了这一季麦子,挣不了什么。不过,是因为下种晚了,明年就要好得多。真没想到我把茜雪给发作出去,倒替你找了个帮手。”
探春得意:“可不是么?你是拿着宝不当宝,便宜我罢了。横竖我也不认识什么人,让柳湘莲替我找了两房,想着还是茜雪打小被买进来,还知道她的品性。”
“我那年……”贾宝玉想到为了一碗枫露茶大发雷霆的往事,有些讪由,“还小,所以只管任性使气。若不是你,倒还真不知道她回去会给老子娘怎么个责骂呢”
“你就知道她没被责骂过?被咱们府里赶出去,有光彩么?”探春白了他一眼。
“我当时让袭人去看了,回来说很好。”贾宝玉辩解。
是么?探春撇了撇唇,没有说话。袭人大约怕麻烦,是以只拿了话哄他。反正当年他还小着呢,也不能有事没事往府外跑。看来,这袭人不是个善茬,比晴雯还厉害。
“只要不让我赔钱就行了。”探春最后总结。种稻麦收入并不多,要想发财也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倒是柳湘莲朋友多,往后还得找他要些新奇的作物种子,卖个新鲜。待出嫁以后,倒不比在闺阁中不得抛头露面,到时候盘个铺子,出息便多了。至少两三年内,她的生活还是安稳的,慢慢儿打算不迟。
“要不,我替你管着那块地儿吧,反正我有的是机会出府。”贾宝玉正在新奇的当儿,忍不住就向探春讨了活儿。
“若是让父亲知道,咱们都不好过。前次才被打了一顿,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探春白了他一眼,“你若是得了闲,倒是替我打听个铺子,若是能盘下来,你倒能帮着照应。”
“你还想做生意?”贾宝玉摩拳擦掌,“我替你打听去”
探春看他转身待走,急忙叫住:“这事儿不急,我手头也没有银子,要等着手里的这部书稿卖了才有呢”
“我那里还有着一些,到时候再把不用的那些好东西当掉几样。再不济,我去祖母那里讨些好东西,咱们偷偷地拿到当铺去。”贾宝玉也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刚被勾起了热血,哪里还忍得住?带着茗烟一溜烟地走了,让探春忧心忡忡,只怕自己在外面敛财的事被贾政知道了,被责骂禁足还是小事,自己的赚钱计划,就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林黛玉知道了,忍不住羡慕:“倒是你有些心思,靠着别人还真不如自己。往后拿着铺子和田地作嫁妆,到夫家也不必样样看人脸色。”
“你要是有这心思,咱们不如合股。我手里也没有现银,现下还买不起铺子。”探春提议。
“我一穷二白的,拿什么跟你合?”林黛玉苦涩地笑,“不过,我倒建议你先盘个丝绸铺子,那些东西不会坏,一时半会卖不出去,还能再想法子做成衣卖。”
“咦,你也懂这个?”
“我们家以前也有几间铺子的。”林黛玉怅然。
探春大感意外,随即恍然。林如海本不是个书呆子,弄些营生也正常。只是……
“那你来京城的时候,把铺子卖了不曾?”
第七十一章发家致富
()林黛玉咬了咬唇:“当时是琏二哥替我处理的,只说被林氏的那些本家把东西占了去,要不回来。当时急着回京,又言咱们家里不会短了吃穿,不要也罢。”
贾琏有这么大方?探春挑眉:“也就是说,你一文钱也没落下?”
“我一个小姑娘,就算有了家产又如何?还不是任着人拿捏”林黛玉叹气,“我那头也没有甚么亲戚,两个姨娘也没留下子嗣。总是要交给琏二哥掌管,一来二去,日后也剩不下什么,我也不能问。”
“你可真大方”探春憋气。
林黛玉黯然:“但凡有个兄弟,也不至于流离失所。我和雪雁只悄悄拿到了母亲留下的一个首饰匣子……”
探春瞪着她:“这么说来,琏二哥两口子手里握了不少银子?我就不信他一点都不能替你抢下来,你们那些本家,怎么说也是隔了不少层的,有什么道理占着你父亲的田地和铺子?那些东西应该是留与你做嫁妆的”
“啐,这话也能说得出口么”林黛玉脸红耳赤。
“既然琏二哥不曾与你提起过,就是说这笔银子便黑下了……凤姐姐应该也知道,就是太太,也心里有数儿……祖母是真心疼你,恐怕被蒙在鼓里。但以她老人家的精明,恐怕也不是一无所知。”探春掰着指头计算,越想越觉得头大,“你父亲身后到底留下了多少财物?”
林黛玉默然摇头:“你别算计我父亲的那些东西了,到了那两位手里的东西,哪里还能剩得下来?”
这话有理。更何况,贾母虽不至于谋夺女儿的东西,但王夫人那里也要孝敬。
探春有心要埋怨她几句,又觉得当时她骤逢大难,又久在贾府,与自己的那些本家也不甚熟悉。即使要争,也是争不过的,只得陪着她叹气。只是稍一盘算,便是大宗的银子,直替她叫心疼。
“我这里还有一匣首饰,原本也不在价值几何,只是母亲的旧物,留着当个念想的。若你要盘铺子,拿去当了罢。也不要算什么股子,只当是我借你的。”林黛玉说罢,亲自开了柜子。雪雁替两人续了水,乖巧地掀着帘子出去。
“不急,先等看下了合适的地儿再说。”探春拦住,林黛玉却已经把匣子打了开来,满眼珠光宝气,都是能压箱底的宝贝。
“你们家底也厚得很哪”探春被耀花了眼,忍不住感慨。
林黛玉出了一会神,才笑了笑:“这是母亲历年生辰的时候,父亲替她置办的。小时候,母亲就说要……留给我呢,父亲临终前让我带在身边。”
想必,这就是贾敏替独生女儿准备的嫁妆了。到底是巡盐御史,历来这个位置,都是油水最厚的。探春啧啧赞叹,半晌方把匣子合上:“你还收着罢,小心招了人的眼。我那里再看看,若是差得不多,再找你当上一两件。”
“我让雪雁收着呢,别人都不知道。”林黛玉懒洋洋地扯了扯嘴角。
探春更觉得古怪,紫鹃自从跟了林黛玉,一向深获倚重。谁知真碰上了事,她还是相信自己从扬州带来的人。
不过,她还是为林黛玉高兴,在大家族里生活,多长个心眼儿不是坏事。原著里的林黛玉虽然伶牙利齿,却未免天真。紫鹃的身后,也未必就是贾母。
“那行,咱们就合伙儿开个铺子。难怪我瞧你替我们府里算起账来,三下五除二就理得一清二楚,原来你家里你干过这个。”
“只是母亲管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罢了。”林黛玉笑道,“母亲说要拿个绸缎铺子给我玩的,所以学着管了两天。”
看来,贾敏比她们姐妹几个还要开明。
“紫鹃姐姐回来了”雪雁扬了声音,林黛玉连忙把匣子收好,自己袖了钥匙。
探春会意,只捡了些不相干的话来说笑,很快便告辞了。看了林黛玉的那匣首饰,有心拉着她一起入伙,到时候也免得总仰人鼻息。
谁知回到秋爽斋,翠墨正和半夏、小蝉儿三个头挨着头在说悄悄话。侍书蹑手蹑脚地凑过去,把三人吓了一跳。
小蝉笑道:“姑娘,你万想不到的,今儿可有一桩趣事呢。”
探春因买铺子的钱有了着落,又与林黛玉有了搭伙的默契,心情正好,因此笑着问道:“我不过出去这一会子功夫,哪里有什么奇事来了?”
“这事儿只在外面传呢,说是琏二爷如今娶了东府的尤二姐,在外面赁了一溜儿十来间房子,又买了些使唤的,正经儿过起日子来了。”
虽是心中早有预料,但骤听侍书那撇唇看好戏的模样,还是觉得头疼如裂。若按着原著的话,这会儿她已经可以把手里的管家权给交出去了。可事实是,王熙凤像是改了性子,并不急着出来接掌权柄,竟像是真要好好的养身子。所以如今探春虽不恋栈这个管家的权位,想交权,却是无人可交。
既然管着内宅的家,探春便有些心神不宁。她看红楼并不仔细,隐约记得这一对姐妹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想着暗地里提醒一句,总不要进贾府就完了。
可若是直接提醒了王熙凤,恐怕这会儿还没影子,人就被她下手给弄死了。若是提醒贾琏,自己一个堂妹也无法开口,只得婉转地告诉了贾宝玉。
贾宝玉却不以为然:“是珍大奶的继妹子,便是宁府的客人,总要住在宁府,万没有住到我们家的道理。”
探春眨巴了一下眼睛,敢情他还不知道贾珍私自收了尤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