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爱夫妻
作者:佟蜜
楔子
夏季午后,灿烂阳光带着燥热,照亮城市的每个角落。
租书店里没客人,毛秀忻坐在柜台后,长发松松地梳成发髻,柔白秀丽的脸蛋上,睫毛慵懒垂落,她翻看杂志,不时觑向两个精神很好的小家伙。
七岁的儿子纪修瑞在画图,房东的四岁女儿白唯茉当模特儿。她儿子有遗传自父亲的长睫毛与晶亮大眼,俊秀可爱,小女孩眉目秀美,一双甜甜酒窝,两个孩子在一起像一对赏心悦目的小天使。
就见她儿子一扬图画纸。“画好了!”
白唯茉立刻凑过去看,很疑惑。“这是我吗?”
“是啊,你看,这是眼睛,这是头发,这是耳朵……”
毛秀忻瞄图画纸,眼睛一大一小,头发像拖把,幸好看得出来是个人。婆婆老是夸宝贝金孙遗传到她这个妈妈的美术天分,但她持保留态度。
“真的耶,好像喔!”白唯茉天真地惊叹。“你教我画画好不好?我教你说英文。”她在国外住了四年,英语很溜。
“我可以教你画图,可是你不用教我英文,我会讲。”纪修瑞马上端起男生的傲气,拒绝小女孩。
“可是纪妈妈叫我教你英文。”
毛秀忻道:“茉茉住过国外,发音很标准,你可以和她多学点。”儿子只让她教过字母和基础对话,有现成的小老师可练习,何乐而不为?
“我会说啊!”纪修瑞不服气,双手按住桌边,对着小女孩牛奶似的净嫩小脸一字一字道:“tisisa!”为了证明自己会,重音还特别加强。
白唯茉面露困惑。“well,itk……”乌黑眼眸往桌面一溜。“it'sadesk。”
噗哈哈~~毛秀忻爆笑。
纪修瑞胀红脸,瞪向母亲。“我又没说错!这句是你教我的啊!”
“哈哈,你没说错,哈哈……”
白瑷琳与梁芝旗正好从外头进来。提了一袋饮料和手工饼干的白瑷琳笑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毛秀忻笑着摇头。“没事,我儿子耍笨。”
白瑷琳是房东,也是大集团的千金,整条街道的房子都在她名下,她在租书店隔壁开了一家花店,梁芝旗是大四学生,租书店三楼是她的住处。三个女人个性不同,却意外地谈得来。
她们聚在一起喝下午茶,梁芝旗起个话题。“我前两天和同学去纪大哥的农场玩,那里空气很干净,风景很好喔!”
“有没有遇到他?”白瑷琳好奇。她返国定居一个月了,还没遇过毛秀忻这位开农场的丈夫。
“有啊!他亲自带我们逛农场,还送我们小盆栽。”
毛秀忻咬着饼干,似笑非笑,不说话。
“他还问我,纪奶奶、秀忻姊和小瑞在家过得好不好,我说你们每天都很快乐,他听了就露出一种很欣慰的微笑,好像是说:只要你们快乐,他在外面辛苦就值得了。那表情喔,看得出来是个很爱家的好男人。秀忻姊,我真羡慕你,婚姻幸福美满呢!”
咳咳咳——毛秀忻呛到,明眸瞠圆。“你羡慕我?我的婚姻幸福?”
“是啊,至少纪先生一个人在农场打拼好几年——”
“五年。”白瑷琳补充。“他打拼五年,离家这么远,心还是系着你们。有些人住在家里,心早就跟别的女人离家出走了……”低叹一声。
气氛凝滞一秒,另外两个女人都知道,当初是丈夫和女职员外遇,白瑷琳才伤心得远走国外。
毛秀忻咳一声。“他当然只能想家人,山上有谁可以跟他乱来?台湾猕猴吗?”
噗,换梁芝旗呛到猛咳。“秀忻姊……你这样说,是对纪大哥有不满吗?”
两双眼睛瞧着毛秀忻,发出无言疑问——一个男人从无到有建立自己的事业,收入颇丰,顾家、爱家,无不良嗜好,还有什么可嫌?
“也不是。”毛秀忻慢条斯理地啜口红茶。“他没什么不好……但也没什么特别好。认识他两年,结婚七年,反正就是这样,一起过日子。”
“这样生活很稳定,不好吗?”白瑷琳不解。
“也不是不好……”她悠悠道:“只是感觉很像买了一件喜欢的衣服,样式、质料都很满意,可是一穿就是五年,要继续穿,有点腻了,要脱掉,可穿久了有感情,舍不得,偶尔仔细看看这件衣服,也还是挺喜欢的。”
“女人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服。”梁芝旗有感而发。
毛秀忻大笑。“嗳,你这样好像暗示我想搞外遇,我可没想过喔!讲得狠一点,结婚很久的感觉就像翻肚的鱼,要死不活,没活力……”她模仿鱼的样子,噘嘴对着天花板噗噗吐气,逗笑两个女人。
白瑷琳笑问:“所以你对婚姻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不太满意的满意。”毛秀忻做个鬼脸。“‘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婚前甜蜜,婚后无趣,结婚就是把甜蜜和无趣埋在一起,害你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梁芝旗疑惑。“可是,我觉得纪大哥人真的不错耶……”她看不出他们婚姻状况有这么糟糕。
“在外人面前,当然表现一副不错的样子,只有枕边人看得才清楚。”
“他有什么不好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刚讲的,相处久了,太熟了,有点平淡了。”
白瑷琳追问:“没情趣吗?”
三个女人聊得兴起,浑然不觉有个男人走进租书店。
他戴渔夫帽和墨镜,遮住大半肤色健康的脸庞,只看得见直挺鼻梁和端正漂亮的唇线。他身背一只鼓鼓的帆布背包,穿淡色t恤配七分裤,脚下趿一双凉鞋,平凡的衣物被他强健的体魄撑起,散发朴实率性的魅力。
“他本来就没情趣,我在婚前就知道了。其实他在大地方都不错,但是有一些小细节,比如他应酬老是喝多,换成是你们,也不喜欢跟酒瓶睡在一起吧?他比较木讷,都要靠我拉气氛,我也很累的时候,两个人就相对无言了。我也知道,两个人相处就要互相包容,不过最严重的是,我对他没兴趣……”
“没兴趣是指……”两双眼眸瞠大,超好奇,又不敢问。
男人杵在门口,凝望毛秀忻柔美的背影,静静听她意兴阑珊的嗓音。
“就是没兴趣啊,我每天要带小瑞、要顾店、要做家事、准备三餐,忙到睡觉时间,常常累得只想躺平,他偶尔回家还想要,我只好装睡。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冷感,他想碰我,我却想逃避。男人真的是欲望的动物,提到那件事精神都很好……”
声音不大,却一字不差地进入他耳中,他眉头锁起,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深邃墨眸,浓密的睫毛比女人还美。他想出声,但看见还有两位女性在场,暂时打消开口的念头。
这时,在角落和白唯茉画图的纪修瑞正好转头,看见店门口的男人,惊喜大嚷:“爸爸!”
三个女人一僵。白瑷琳和梁芝旗回头,后者勉强笑道:“嗨,纪大哥。”
“你好。”纪泽惟抱住飞扑过来的儿子,朝两位邻居点点头,目光回到兀自背对他的妻子身上。
毛秀忻垂死挣扎了两秒,才回过头看丈夫。“你不是说周末才回家?”夭寿,都被他听光啦!
他淡淡道:“这两天农场比较闲,就提早回来了。”
两个女人很识相,同时起身,梁芝旗笑道:“我先回房间念书了。”
“我也该回花店了。”白瑷琳牵起女儿。“纪先生,听说你农场有栽培一些花卉,我对你种植的方式挺有兴趣的,改天我们可以聊聊。”寒暄完毕,迅速落跑。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纪家夫妇与儿子。
纪泽惟道:“妈呢?”
“老人会有活动,她一早就出门了。”毛秀忻起身。“你吃过午饭了没?冰箱还有材料,我做点炒饭给你吃。”
“炒饭啊……”他拖长话音,若有深意。“嗯,来一点好了。”
可恶,一听就知道他在讲双关语。毛秀忻绷着脸。“我去做饭,你帮我顾一下。”
纪泽惟目送妻子走进厨房,眉头微微凝起。一会儿,他牵着儿子,尾随妻子走进厨房。
正值暑假旺季,农场很忙碌,他很久没返家,这次特地抽时间回来,得到的却是妻子希望他不要回来。
他以为是彼此都忙,聚少离多,夫妻关系难免冷淡,可情况似乎比他以为的还糟糕。
难道,她真的厌倦了吗……
第1章(1)
那是个冬季午后,寒风飕飕,浓云低垂。
就读美术系大二的毛秀忻一下课就赶往学生餐厅。她加入的关怀生命社为了筹措救助流浪动物的经费,这几天在餐厅前举行义卖,但销售状况……很差。
她赶到学生餐厅,餐厅前有两个摊位,一个是学生会的情人节预约活动,摊位前围了不少人,而他们关怀生命社的摊位,除了顾摊的学弟妹情侣,没半个人。
见摊上一早摆好的物品几乎都还在,毛秀忻垮下脸。“还是卖不掉吗?”
“从早上到现在只卖出两件……”学妹好沮丧。
“推出的时间不对啦,刚好和学生会的活动打对台,大家都在准备过情人节,谁理我们?”学弟唉声叹气。
学生会的传情活动也没什么特别,但是他们和商家合作,只要预缴一定金额,在情人节当天,便由专人将巧克力和花束送给心仪对象,既是告白的好方式,也适合男女朋友之间互表情意,因此吸引很多学生参加。
毛秀忻瞄了学生会摊位一眼。“少过一次情人节,可以救多少动物,大家怎么一点爱心都没有?何况我们又不是没卖情人节商品,这些成对的动物手机吊饰也是啊,可爱实用又不贵,为什么没人要买?”
“花和巧克力总是比较吸引人咩……”
“马的,花会枯萎,巧克力会长蚂蚁,花钱买这些根本是浪费,拯救动物生命不是很有意义吗?”
学妹抿嘴笑。“学姊,你讲话好粗鲁。”若非个性大剌剌、不让须眉,学姊的追求者肯定会多三倍。
“我更粗鲁的一面你还没见识过呢!”看着学生会摊位前的人,毛秀忻越看越不顺眼。这些人要是能分一半来参与他们的活动,能帮助多少动物啊?身为负责此次活动宣传的公关,她强烈感觉自己该为冷清的场面负责。
她踅过去学生会摊位,站在一个穿夹克的男生旁边,看他在订单上签名,拿出皮夹付款。
毛秀忻点点男生的肩头,他回头,她绽笑。“你好,我是关怀生命社的,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我们就在旁边办义卖活动,你要不要过来看?”
眼前女孩容颜秀丽,眨呀眨的灵活眼眸好美,男生一愣,脸红了。“我刚买了这个,钱花得差不多了……”
“我们卖的都是小东西,不会很贵,你可以先看看,考虑一下。”然后招更多同学来买,来啊,快上钩啊……她满脸堆笑,内心暗暗呐喊,蓦地旁边扫来一道冰冷视线,她瞧过去。
是个女生,她伸臂勾住男孩臂膀,臭着脸瞪她。
唉,是情侣档。毛秀忻马上退开,走到摊位另一头,锁定一位穿运动衫的男孩,她点点他肩头。“能不能耽误你一下?”
男孩回头瞧她,眼睛骤然一亮,她道:“我是旁边关怀生命社的,我们有举办义卖活动——”
“喔?那边的活动啊?”男孩笑吟吟。“好,我等等去参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系级。”
“为什么?”她觉得莫名其妙,不喜欢对方上下打量自己的眼光。
男孩扬扬手里的订单。“你很可爱,我想在情人节订花和巧克力送你,好不好?”还咧个自以为潇洒的笑,旁边几个男孩跟着哗笑,七嘴八舌开始亏她。
毛秀忻嘴角抽搐。“谢谢,我不需要。”马的,她来做宣传,反被搭讪!
她放弃学生会这里,将目标转向餐厅。
已过用餐时间,餐厅里的店家还有几个人在整理店面,或许能拉到生意,她就不信没人愿意为动物慷慨解囊!
她眼光炯炯,气势腾腾,推开餐厅门,大步走进去。
餐厅里,桌椅空荡荡,唯有一张桌子坐了人。他背对她,桌上摊满书本,正忙碌地写些什么,看样子是个学生。外头活动热闹,他似乎毫无所觉。
她走到他背后。“同学,我是关怀生命社的,可以拨几分钟给我吗?”
对方不动,也没响应,她续道:“我们在外面做义卖,募得的款项要拿来帮助流浪猫狗,替它们治病和结扎,寻找收养它们的主人,我们资源有限,需要各位同学的帮助,只要几个铜板,就能改善它们的处境……”
她语气诚恳,对方还是动也不动,她不禁恼了。就算他没兴趣,好歹敷衍她几句再赶人吧,干嘛当她是空气?
她大步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同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埋头写字的男孩被她吓一跳,抬起头来。
毛秀忻一愣,瞬间跌入一对温润莹黑的眼瞳。男孩有双她见过最漂亮的大眼睛,深秀的双眼皮、长长睫毛,像无辜小鹿。他头发有点长,柔顺地垂覆耳际,他眉目清秀,表情温驯,困惑地望着她。
纪泽惟也怔住了。眼前的女孩有张象牙色的漂亮脸蛋,眼眸烁亮灵活,秀挺的鼻、润红的唇,她歪戴贝雷帽,帽檐露出软飘飘的短鬈发,身上披缤纷的粗针围巾搭红毛衣,明媚得像春光,点亮他的眼睛,教他遗忘呼吸。
他怔怔看她,只觉胸口有些紧,陌生的热在胸腔里马蚤动。
他摘下耳机。“请问,有事吗?”
原来他戴耳机,难怪没反应。毛秀忻迅速重新自我介绍。“我是关怀生命社的,我们社团正在外面义卖,请问你有看到吗?”
“有,我进餐厅时有看到。”图书馆位子都满了,他才到无人的餐厅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温书,没留意太多。
“我们的义卖是为了募款,帮助流浪猫狗,请问你有没有意愿参与?”
“对不起,我对动物过敏,不能养。”她是来游说他认养吗?他很为难。
“我不是要你认养,我们筹款是为了带猫狗看医生和结扎,有人愿意认养是最好——”
“我真的不能养动物。”动物的毛会害他过敏,狂打喷嚏。
“我说了不是叫你认养。”他脑筋打结吗?她哪个字叫他认养?她耐心解释。“帮流浪动物找到新饲主是最理想的状况,但做不到的话,至少帮它们结扎,不让它们的后代继续在外面流浪。”
原来如此。“可是我这个月的钱都用完了,没办法买什么。”
“我不是逼你买——”
“不然你找我做什么?”纪泽惟本就迟钝的大脑转不过来。
毛秀忻无言了三秒。她这么认真解释,怎么他好像有听没有懂。“我只是来宣传,告诉你我们在办这样的活动,不是勉强你购买。如果你愿意替我转达这个讯息给你同学,我就很感激了。”
“喔,我会的……”
她转身就走,纪泽惟张嘴,又不知拿什么理由唤回她。他望着她转进一旁的面包店,和老板交谈几句,又走进下一家小吃店,逐一向餐厅里的每间商家推销社团活动。
直到她走进餐厅底的小型超市,身影被货架遮没,他才发觉自己的眼光始终尾随她,不禁哑然。
他在期待什么?她只是来宣传活动,当然和他说完话就离开,他也不是妄想美丽耀眼的她会留意平凡的他,只是……望着她离开餐厅,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惆怅,心想,他连她名字也不知道……
之后几天,纪泽惟经过学生餐厅,特别留意关怀生命社的摊位,有时不见她,有时她和另一个社员一起顾摊。她总是愁着脸,看来生意依旧冷清。
一天中午,他不知哪来的冲动,花了一半的午餐钱,在她的摊位上买了印有一群狗儿的笔记本——虽然他并不缺笔记本。
她见了他先是一怔,接着眼眸蕴满笑意,显然是认出他。她收了他的午餐钱,双手将笔记本递给他。“谢谢你!”
那天午餐,他只能买个根本不会饱的面包,可一想起她充满感激的明亮黑眸,他就忘了饿,心里和胃里都暖融融。
他从每天的餐费省下钱,挑她在的时间光顾摊位,一支原子笔、几张磁盘片,他总是默默买了东西就走,偶然听人唤她毛毛,他很珍惜地记在心头。毛毛,好可爱的昵称。
这唇红齿白的可爱男孩三不五时来光顾,起先,毛秀忻当他是想行善,但是他坦言没钱,却又屡次出现在摊位前,她忍不住猜想他的意图。
是对她有意思吗?可是花了钱,却不敢把握机会和她攀谈两句,真是个冤大头。
这天,他又来买书签,她忍不住问:“你说你没钱,怎么还常来买?”
“我后来想,做善事也不错,钱省着点就够用了。”这是她第二次主动和他说话,纪泽惟心脏怦跳,有点慌有点喜。
“你从哪边省?”
“吃饭的钱。”
“那你不是要饿肚子了?”
“还好,每一餐都省一点,不必吃到饱,可以省不少钱。”他本就不善隐瞒,被她一问便老实地全部招认。
“同学,做善事要量力而为,我绝不想勉强你做善事,害你饿肚子。”愿意为了会害他过敏的动物挨饿,他是善良或者是傻?她不信他有这么单纯。
“这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一点都不勉强。”感觉她盯着自己看,他垂眸假装挑选书签,心跳好快。然后,她递了个纸盒过来。
“这是学校外面那家新面包店的泡芙,请你吃。”害他挨饿,毛秀忻过意不去,笑道:“你照顾我们生意,我帮忙照顾你的肚皮,扯平。”
他们就这样正式认识。纪泽惟才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念美术系,她活泼大方,追求者不少,但没有男友。
关怀生命社的活动结束了,他们却渐渐熟稔。他找机会和她相处,常上关怀生命社蹓跶,加入了她也参加的羽球社,他偷偷留意她的课表,和她选了一样的通识课程,与她坐在一起听课,他暗暗欢喜,好像他们共享一个幸福的秘密。
他喜欢她爽朗直率的性格,她有话直说,迟钝的他和她相处,简单又愉快。他暗恋她,不敢表示,也不知怎么表示。他不会追女孩子,他两次恋爱都是被倒追,又因为太木头而被甩掉。
其实,他的心意,毛秀忻不是全无感觉,但她无心经营恋情。她靠自己赚学费才能上大学,只想把握四年的每分每秒学习,可他总是能瓜分她的注意。
这天,他们约在图书馆念书,他借了她的通识课笔记,和自己的做总整理。
她看他重抄部分笔记,字迹漂亮。“整理好之后给我一份。”
“嗯,我写好就拿去影印室,顺便帮你印。”
“你还要印给谁?”听他语气似乎还打算印给别人,她眉一挑。“你那些同学吗?他们又跟你要笔记?”他念历史系,有几个同学从大一就跟着他选课,老是逃课,靠他帮忙点名,又跟他拿笔记,等于靠他混学分。
他点头。“大家上同一堂课嘛,互相借笔记没什么——”
“哪来的‘互相’,根本都是你抄好笔记借他们!这些人选了课又不来上,快考试了就跟你拿笔记拿考古题——”
“可是你也跟我要笔记啊。”就在几秒前,他听得很清楚。
她语塞,横眉竖目。“纪泽惟!我在帮你讨公道,你竟然反过来指责我?”
“没有,我不是指责你……”
“我每堂课都到,当然有资格跟你交流笔记,你怎么能拿我和那些捡现成的人比?而且他们偶尔来上课,要你帮忙买便当,那些钱他们有没有全部给你?”她观察很久了,怀疑这个傻子被人当提款机。
“有啊,他们都会给我,金额我是没记很清楚,可能有差几块钱——”
“纪、泽、惟!”她听不下去。“笔记免费送人,帮人跑腿买便当还贴钱,你被人吃够够还帮他递纸巾擦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烂好人?!”
“毛毛,这里是图书馆,小声点……”幸好现在自修室没人。
“差几块钱也是钱,你钱很多是不是,嗄?嗄?我很缺钱,借我啊!”
“如果你需要,当然可以——”喷火明眸瞪来,他的话缩回去。
“我是在说反话,你懂不懂啊?”他老实的反应害她火气发不了,毛秀忻叹气。“拜托你强硬点,别让人家吃定你好吗?”他这样,她看得很担心。
“都是朋友嘛,我觉得不必计较太多。”
“重点不是计较,但今天是几块钱,往后就可能是几十块或几百块,人家知道你是软土,就会深掘,不会跟你客气。”这方面她太有经验了,她的母亲和哥哥给过她太多惨痛教训。“好啦,我知道我多管闲事,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理我。”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是多管闲事。”语气虽凶,话里的关怀也是真,因为她的关心,他偷偷高兴,猜想着自己在她心底有多少分量?
“因为你真的很让我担心。你不笨,可是傻,人家占你便宜,你还当他们是好朋友,你这样以后出社会会吃大亏。”
“所以,我不能没有你嘛……”
这句话,有点暧昧,他的暗恋心事突然暴露了一角,他的脸顿时热烘烘,掩饰地低下头。
“可是我们迟早会毕业,有各自的人生,我不可能老是在你身边提醒你。”她懂他为何脸红,却假装不知,故意逗他。
“所以我们……”只要交往,就会一直在一起。他心跳剧烈,告白说不出口,怕被她拒绝。
“我们怎样?”她装傻,其实猜得到他想说什么,她两颊发热,一种期待的悸动窜过胸口——是期待吗?莫非她也希望,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忽然,她的手机轻鸣一声,提醒她打工时间到了。
“我先走喽,晚点跟你拿笔记。”她走了,故意不回头,不收拾汹涌的气氛,让彼此的心都悬着,患得患失。
她不想交男友,却发觉自己在享受和他的这些暧昧,一句较亲密的话,一个眼神交会,若即若离,多于朋友,少于爱情。他单纯善良,像天性亲人的狗儿,没有防心,虽然她总唠叨他太傻会被骗,可让她心动的也是他的傻,他让她放心不下,想照顾他,但这是爱吗?
她有时为这些问题伤脑筋,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忙着经营大学生活,和他只当好朋友。
纪泽惟持续暗恋,告白台词想了千百种又千百遍推翻。羽球社众人渐渐察觉他们的情谊好得不寻常,时常消遣他们,他只会傻笑,而她落落大方地应对,不承认也不否认。
第1章(2)
大三那年的圣诞夜,羽球社一群单身的男孩女孩上ktv唱歌,大家买了酒喝,玩得很疯很ig,直到凌晨才散去。
宿舍的门禁时间早过了,纪泽惟在外租屋,室友今晚都不在,毛秀忻和几个住宿生于是借住他家。几个玩累的人很快就睡了。
她换上睡衣,端着热茶走进纪泽惟房里,他刚在地上铺好睡袋。
“我的床让你睡。”他今晚被灌了很多酒,醺醺然,想到她要睡他的床,他禁不住胡思乱想,脸发烫。
她摇头。“我是客人,不能抢你的床。你睡床,我打地铺。”
“你感冒才刚好,不能再着凉。你睡床,我打地铺。”他躺进睡袋,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因为喝了不少,视线蒙眬,她眯着眸,坐在床沿,瞧着地上的他。“今晚好玩吗?”
“不错啊。”
“你和学妹唱了好多歌,几乎都是对唱情歌。”全社团皆知她与他的情谊非比寻常,新加入的大一学妹却成天缠着他,摆明对他有意思。
“没办法,她选的歌没人会唱,只有我会。”学妹拜托他帮忙,他不好意思拒绝。
“可是到后来,她连我选了要和你唱的歌都抢着唱。”她都沉下脸了,学妹还视若无睹,最呕的是,他也跟着唱得不亦乐乎!
“嗯,她是有点爱抢麦克风。”他注意到她不高兴,但学妹说歌点了不唱浪费,他才勉强陪唱一轮副歌,唱完马上卡掉。
“那些歌,一向是我们合唱的……”她没有真正承认什么,就无权吃醋,可看他和学妹互动热络,她也不是滋味。她讨厌学妹觊觎他,讨厌学妹老想把他从她身边拉开,她和他越来越形影不离,对其他女孩亲近就越敏感。
“没办法,我们会唱的别人也会,他们就会想拿麦克风。不然我们来练只有我们会唱的歌,以后去唱歌,我们只唱这些歌。”
他以为她只是不高兴被抢歌?她好郁闷。“纪泽惟——”
“我以后都只和你合唱,不跟别人唱。”他很认真地保证,这样,她应该满意吧?唱歌就只是唱歌,他不在意和谁唱,但她不高兴,他马上改。
问题根本不在唱歌……她看着纪泽惟,他躺着,对她微笑,他头发柔顺披散,月光亮着那双黑眸,他眼色依然像初识时那般晶莹无辜,那眼色落在她心底,盘据她的心。
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很在乎他,想独占他,她或许……真的,爱上他了。
真被这个迟钝的家伙打动了吗?她脸蛋微热,有点慌,起身想找个地方放茶杯,不料踩到睡袋边缘,她脚一滑,手里的茶顿时泼洒,淋了他一头。
“有没有烫到?”她连忙抓来毛巾帮他擦头发。
“没事,只是衣服湿了。”他爬出睡袋,接过毛巾吸掉茶水。
“快换衣服,不然会感冒。”她扯着他的上衣,他却避开她,躲到角落。
“我自己换就好,你先出去一下……”
“换个上衣而已,干么清场?男生还怕人看?”她只觉莫名其妙。
“我不习惯有人在旁边时脱衣服……”只要没穿上衣,就让他感觉一丝不挂,尤其被她一双美眸盯着,他衣服还穿着就脸红了。
看他害羞,毛秀忻笑了。“又不是要你脱光,赶快换啦!”她拉他,他避开,她皮了,跳起来抱住他,他狼狈败退。
房间不大,他逃不掉,她也没能脱掉他上衣,两人在小空间里拉扯纠缠,把睡袋都弄乱了。最后,她觉得这么闹很幼稚,坐在睡袋上笑了出来。
“脱衣服有这么可怕喔?”她笑着,脸红气喘,头发散乱。
“有人在旁边我真的没办法脱……”分不清是和她打闹,还是和她柔软身体的碰撞,纪泽惟心跳紊乱,呼吸很急。
“好啦,我不看,你赶快换。”她侧过身,闭上眼。
他犹豫了下,拿过干净的线衫,确认她睫毛还规矩地垂着,他才火速脱掉上衣,套上线衫,头刚从领口探出来,就见她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自己。
他瞬间呆掉,脸爆红,衣服只套到肩头,忘记往下拉。
“喂,吓呆了喔?”她哈哈笑,替他拉下线衫。“你真好笑耶,脱个衣服也能怕成这样……”
一靠近,她便感觉他身上温热气息,她仰眸,他困窘的眼色落入她眼底,他俊脸红透了,漂亮的唇微张着,像要言语,像个诱惑……在她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之前,她踮起脚尖,吻了他。
她湿暖的唇震住他,他瞬间心跳急狂,胸腔发烫。他愣愣地注视她绯红的颊,她盈盈含笑的眼睛蛊惑他,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脸,追寻她的唇……
酒后乱性,好朋友发生了超友谊关系,大三的圣诞节,变成他们的交往纪念日。
可纯真的第一次是摸黑完成——因为男方怎样也不肯开灯。
后来,毛秀忻想起男友这个怕脱衣的毛病,还是觉得好笑。“你为什么这么怕脱衣服?”
“反正就是觉得别扭,就算只光着上身,感觉也像没穿似的。”
“那上游泳课怎么办?”只能穿泳裤耶!
“换好泳裤,趁没人注意赶快下水。”他赧然道:“有一次急着下水,没做暖身运动,一下去脚就抽筋,老师赶快把我捞上来……”
她大笑,笑到掉眼泪。
除掉他这怪毛病,他们的恋爱大致上美好愉快;她急性子,他却迟钝,常抓不住她话中重点,偶尔吵架,他温和的脾气反过来包容她的急躁,总让她气不了多久。
她不是没恋爱过,但她比过往都投入这次的爱情。心无城府的他,激发她的母性,她乐于照顾他,她常想,他这么单纯,没她罩着怎么行?
与她在一起,纪泽惟心满意足,过去交女友,耗尽心思经营恋情,最后还是搞砸,但他们意外地个性互补,她强势积极,他随和被动,乐于听她安排。两人之间通常由她拿主意,约会时,她决定看电影或逛夜市,兴致来时她下厨,他不挑嘴,她煮什么都吃,很好养。
爱情的领土,她统治,他心悦诚服,惬意自在。
两人升上大四,开始思考未来。他毕业得先当兵,一去就是两年,“兵变”的阴影笼罩在大四男生之间,他也烦恼起来。
一天,他试探地问:“我去当兵的话,你会等我吗?”
“当然会啊,也就两年嘛!”
“那,等我回来,我们……”恋爱的结局,应该是结婚吧?
“结婚吗?我不想耶。”看他愕然,大受打击的模样,她笑了。“我想考研究所,至少要念两年,念完之后也许还会再念上去。你当完兵说不定也想进修,或者我们都想就业,或者一个读书一个就业,未来会怎样还很难讲,讲结婚太早了。”她对未来有很多憧憬,很多想法,还没有规划婚姻的位置。
“说的也是……”她说得合情合理,他想结婚,要拿什么和她共组家庭?他需要好好打拼,才能给她幸福。
“总之,先毕业要紧。我要是考上研究所,家里一样不会付学费,得靠自己。”她的父亲早逝,母亲只宠哥哥,什么好的都留给哥哥,大学学费全靠她自行打工筹措,研究所的学费可能会超出她的负荷,恐怕得办就学贷款。
“我让你靠。”他忽道。虽然她独立坚强得像不需要他,但他也有男性的保护欲,想保护心爱的女孩,让她安心依赖。
她笑了,他认真的表情让人好窝心。“好啦,我知道你会挺我,你别乱想,安心等毕业去当兵,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的家庭亲情淡薄,他给她一种互相扶持、互相依靠的真挚情感,想象和他共组家庭,她有幸福的预感,令她重燃对家庭的期待。只是,他们还太年轻,谈这些真的太早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忙打工,忙毕业展,忙着准备研究所考试,忙得感冒也没空看医生,直到上课时发高烧,被同学送去急诊。
在急诊室,护士帮她量血压,一面问些她是否对药物过敏的问题,最后问:“上次月经什么时候?”
毛秀忻被问住,这才想起,上次月事似乎是很久以前……他们一直有做保护措施,但她还是顺便验孕,却得到一个晴天霹雳的结果——她怀孕了。
她震惊,不知所措。她勉强能养活自己,可怎么养得起小孩?她喜欢孩子,现实却是他要当兵,她要念书,他们没有能力生养孩子。
宝宝来得不是时候,她舍不得也不能留。
她找纪泽惟说这件事,他听了,错愕得半晌说不出话。
“怀孕多久?”纪泽惟茫然地问。他还不到二十五岁,就要当父亲了?他的烦恼大过喜悦,他马上要当兵,怎么照顾她和孩子?
“一个多月。我问过医生了,要拿掉……很容易。”她告诉自己,这样对他们都好,可是一颗心紧紧绞住,痛楚着,她觉得自己像残酷的刽子手。
“为什么要拿掉?”他愕然,立刻反对。“当然要生下来。”他舍不得扼杀他们的孩子,更不要她堕胎,那是让她独自承受痛苦。他希望她生下孩子,和他一起承担责任。
“要生?我们在谈的不是狗或猫,是小孩,要生育还要教养——”
“我知道,就因为是小孩,是个小生命,怎能随便放弃?”
“我也不想放弃,但你要当兵,我一个人怎么养孩子?”
“我们先结婚,婚后你住我家,我妈会照顾你。毛毛,有小孩就有责任,我要负起责任。”但愿他能亲手建造给她的家,但愿他能给她更多,可是他不得不倚靠家人帮忙。
他很愧疚,却依然握紧她的手,不肯放。
“这不是负责的问题,是我们的情况不适合结婚,也没有能力养孩子,我们要认清现实。不是只有你舍不得小孩……”她哽咽了。
“我知道,我什么保障都不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