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进怀里沉声道:「不要管,不要看。」
她扭着、挣着,咬着牙微微颤抖。她知道,这是惯例吧?所有送到这里的逝者远离前都要经过这一程序吧?可是爸爸会疼的,她也疼,喘不上气来的疼痛。
口钱终于拿出来了,滑车被推向那个低矮的小拱门,许盈母亲撕裂心肺地哭叫着追过去:「再也见不着了……」被众人死死拦住拖住。
再也见不着了!
笑着的爸爸、生气的爸爸、拉着她手的爸爸、半夜起床催她关电脑睡觉的爸爸、和她聊天笑闹下棋学打字的爸爸……那么生机勃勃的人,那么爱谈天说地言语滔滔的爸爸,在家里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再也没有他的气息,厨房里、客厅里、卧室里,这个世界上,这个空间里。
永远永远都见不到了……
☆☆☆
四十五分钟后,取骨灰。
等待时.有别的人家在整理亲人的骨灰,许盈悄悄推小弟,「他们用镊子在往外挑什么?那种黑黑的东西。」
「不知道。」许君摇头。
「一会儿我们把骨灰都装起来,一丁点也不扔。」她心里不满,那些人,挑什么挑,亲人的遗骨,应该一星一点都不能丢弃。
「好。」许君又点头。
时间到了,按牌号取骨灰
许盈盯着金属方盘里细碎的骸骨与灰白尘粒,一阵恍惚。
这苍涩残碎的白骨,哪里是爸爸的手臂,抱着她度过欢乐无忧的童年;哪里又是爸爸的双腿,经过几十年风雨辛劳撑起这个温暖的家?
那样大的一个人,怎么就能变成这一小堆看不出形状的骨屑?真古怪……
不知是哪个长辈递给她一双特制的长筷,「把黑色的东西挑出来,那是『病』。」
病?
她拉拉小弟,「快把那些黑东西挑出来,是『病』。」原来如此,难怪别人家都在挑那种东西,扔掉扔掉,不许沾染爸爸。
许君便跟着她一起仔仔细细地挑。
☆☆☆
最后,在焚烧炉前摆上骨灰盒和供果,家人双膝跪地,为至亲送行。
许盈忽见钟辰皓从人群里跨步而出,在自己身边同样跪下,惊愕讶然,而还没说话,已有喊声起——
「一叩头一」
二叩——
三叩——
记事起,就不曾这样虔诚地跪地磕头,即使幼年接长辈们给的压岁钱时。太重的礼节,太折煞人的动作,在传统习俗渐渐消逝的今天,已渐为人们所摒弃。然而此时此刻,这样额触地面,这样低眉折腰,是给亲爱的父亲,给至亲至敬的人,便不觉难堪羞看。
接着,烧花圈花篮,烧遗物烧黄纸,炉火熊熊,火焰冲天,黑烟弥漫,那一件件熟悉的衣裳物品渐渐被火舌吞噬,转眼变成灰烬。
炙人的热浪烤得人昏眩,皮肤烫至疼痛的地步,许盈忽往炉火方向跑去,被钟辰皓及时扯回,「你干什么?」
「牙刷!」她挣着,便咽要哭,「爸的牙刷……」
所指的地面处,一支崭新的牙刷孤零零地躺在焚烧炉旁边,是从遗物包里掉出来的。
爸爸生前没舍得,现在要送到那边给他用。
许君也看见了,他抢过工人手里的长竿,向前跑几步,竿头一挑,牙刷被准确地挑进焚烧炉里,紧接着他又被热浪逼了回来。
刚刚迈入成|人行列的男孩脸上,湿痕迹重,不知是汗是泪。
都结束了,亲属们摘下孝带,按照习俗到焚烧炉前抖一抖,去病去灾。
然后轮流用白酒洗手。
钟辰皓拉着许盈也要过去,她却站在原地不动,他柔声问:「怎么了?」
她低着头,看着地面,一字一句清晰地道:「你不可以比我先死,听到没?」
不可以比我先死!
钟辰皓心里一痛,伸臂紧紧抱住她。
到家已是晚上九点,钟辰皓脱下外衣,看一室清寂,时钟滴答滴答,在屋子里有节奏地回响。从两天前到现在,睡眠总共不超过六个小时,很疲倦,却没有睡意。
往沙发一坐,才觉身上黏腻不舒服,这两天,陪着许盈烧纸,不知出了多少身汗,湿了干、干了又湿。
收拾了衣物用品去小区浴池,一个小时后洗完回来周身清爽,然而躺在床上,仍是难以入睡。
从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境况下被介绍给她所有的亲属认识。长辈们的眼光是满意的,而叹息是遗憾的。
下午丧宴时,他们这一桌的许盈母亲、姑姑、哥嫂都散到别桌和客人说话,只剩下他和许盈姐弟三人。
许盈盯准桌上的一盘虾努力吃,大家都吃不下,她其实也无甚胃口,但她一直在吃,皱着眉往嘴里填,他看不下去,去拦她,她眼泪断线而下。
「没有人吃,一会儿就都要扔掉,爸省吃俭用,家里的剩饭菜都几乎没有扔的时候,更别说舍得上饭店吃这么贵的菜,他辛辛苦苦攒的钱,怎么能这样糟蹋……」
她狠狠地道:「吃到我肚子里,爸才不会心疼!
一生节俭的老人,养出一个同样品质的女儿。
有些好笑,却让人笑不出来,可怜可爱的傻丫头,无法不用此生最温情柔和的心思待她。
于是,在客人散后,十桌菜肴果然剩了六七成,他和许君便挨桌打包,包了二十几袋回去。她又指着桌上的一盘盘菜肴告诉他:「这一道,爸爸总是把木耳炒出很多水,因为他泡完木耳图方便,不晾干就倒进锅里;这一道,爸爸炒的鸡蛋十次有九次炒成白色,因为他舍不得碗底那一点点蛋清,就用水冲,结果次次倒水过多;还有红烧肉,爸爸永远做不出正宗的味道,给他提意见他还老是不承认……」
她的父亲,已经深深嵌入她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衣食住行、家里门外,她每见一样东西一件事物,都会想起和她父亲有关的情形和回忆。
这样浓烈醇厚眷恋不舍的亲情,是他当年深切渴望而如今早已淡然置之的。
电话铃忽响,他下意识抬眼,墙上石英钟的夜明指针正指向夜里十一点,这么晚,谁打电话来?
来电显示的号码让他微怔,接起电话,「喂……」
「你上哪去了?怎么两天找不到你人影,班也不上,手机又关机,你干什么,啊?」电话那端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些焦急、有些怒气,大声地劈头责备他,「你妈过去找了你两趟,晚上八九点你都不在,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让人放点心……」
即使再疏离的隔阂、即使再淡漠的感情,依然血浓于水、依然是父母心。
钟辰皓握话筒的手慢慢攥紧,胸腔一股酸涩炙烫,低低应了一声:「爸——」
不谈年少的恋爱正文第15章
生活仍一如往昔地继续,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滞不前。时间的流逝冲淡了悲伤,情绪稳定了,心境平静了,失去父亲的孩子脸上逐渐出现笑容,偶尔也会伤恸,偶尔也会落泪,但日子并没有如料想的一团糟,周围也依然进行着婚丧嫁娶,人生大事。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自家的悲戚,不影响他人的喜庆,活着的人们,永远都是积极而充满希望的。
「唉,好忙,下午还要赶一场婚礼。」许盈靠在钟辰皓肩头叹气,「干吗都赶在五一期间结婚?酒席订不上,场地瀑满,饭店门口的充气龙门横楣上要贴三四对新人的名字,一层压一层,万一揭错了怎么办?」
「五一大家都休假,比较有时间赶场。」钟辰皓笑,「你要是觉得不好订酒席,日子定在六一怎么样?」
许盈脸微烫,瞪他,「守孝三年。」
他抚摸她长发,轻声道:「明年好不好?」
许盈赧然,小声咕哝:「看看再说,看看再说啦。」之前,他多次提到结婚,都被她搪塞过去,总感觉自己还没有完全长大,又贪玩不想受束缚,这样任性不成熟的她,还没有心理准备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而一想到,当终有一天,两人步上红地毯,主持人高声道:「请双方父母上台」时,自己这边却少了一个身影,就无法遏制心底酸楚……唉,不想不想,别人的大好日子,客人哭出来怎么行。
台上,主持人刁难新郎:「给大家唱支《月亮代表我的心》吧,表达你对新娘的忠贞允诺。」
新郎听凭摆布地接过话筒,勉为其难地唱了几句,不知是紧张还是天生音痴,极熟极简单的音调唱得令人头皮发麻,台下贺宾仍是捧场盛赞:「好!」
许盈忍住揉耳根的举动,怕怕地捅一下钟辰皓,「你会不会唱歌?」
他沉思:「这个嘛……」
许盈放弃,算了算了,别跑调得太离谱就成,要求应该不高吧。
主持人又刁难新娘:「请用全场宾客都能听到的音量对新郎说『我爱你』,注意眼神,一定要含情脉脉,款款情深。」
许盈抖抖身上鸡皮,「这个主持人哪来的,好变态。」
台下哄笑中,新娘含羞道一句三字爱情箴言,主持人不依不饶,「大家听到没?」
台下立即起哄:「没有!」
许盈嘀咕:「啊这些人也好变态。」
折腾完新郎新娘,主持人带动气氛,要为宾客们演唱一曲经典老歌。
音乐响起,果然是很经典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唱到高嘲处「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这一句时,下面不出所料地有人大声接唱「不采白不采……」被主持人揪上去炮轰。
笑闹一阵后,又开始折磨新人,同时咬拴在一根线上的苹果,其实就是为了看两人嘴唇暧昧地似触非触,满足众人的bt喜好。
许盈呻吟:「你看,我就说婚礼纯属是折腾自己娱乐他人的无聊东西。」
钟辰皓笑着,安抚地拍拍她手背。
然后,在汽水瓶里放一双方便筷,让新郎新娘同时用唇舌舔出筷子再咬开,目的同上。
许盈脸色发青,忿忿道:「这是谁想出来的缺德法子?不如直接让新人接吻给他们看好了!
钟辰皓看她一眼,赞同:「是个好方法,简便省事,」他似笑非笑,「不过,你确定?」
许盈怔了怔,迎上他似有所指的笑意,不禁羞恼,指尖连连掐他,「想什么呢你!
那边台上又开始了以筷子为主打工具的新游戏:将竹筷从新郎衣领放进,由新娘想办法把其从新郎上衣内抖落入长裤内,再将之从裤管里取出。难点在于:不可以用手隔着衣服碰触竹筷,如果它好巧不巧滑入某个尴尬位置卡住……
这回,税官的脸色也稍微变了变,大概联想到某一天自己也会陷入同样的恐怖境地,不免有点心里打鼓。而他的亲亲女友又好奇地偷偷伸指探入他腰里,试他腰带松紧程度,他好气又好笑地赶快把她不老实的手抓回来。
一场婚礼,花样百出,众人过足了闹瘾,也把新人折腾得筋疲力尽苦不堪言,最后,还要挨桌点烟敬酒。传统的婚礼,热闹喜庆而繁琐疲累。
许盈再一次下定决心:「将来坚决不办婚礼,也免得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什么的来吃我们血汗钱,还要满足某些损人的变态阴暗心理!」
钟辰皓再一次安抚民心:「到时候看情况,听听家里人意见再说。」她要是实在不喜婚礼婚宴,市政府组织举办的集体婚礼或旅游结婚都是不错的选择,到时再和父母商量一下即可。
新郎新娘敬酒敬到这一桌来了,轮过几个年长的同事,新娘赵姝月举杯笑道:「钟哥,我敬你这一杯可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有好事者起哄:「怎么个不一样?」
熟人闹场:「当然啦,新娘子当初是跟辰皓谈过恋爱的,交情自然不比寻常。」
「哎呀有情况啊,新郎官,有没有很紧张?」
朴实憨态的新郎不好意思地笑笑,摇头。
「居然不紧张?太放心了吧,我说姝月,你哪儿蒙来这么个老实人?」
「我运气好啊。」新娘娇俏地笑,高雅的盘头、精致的彩妆、红彤彤的华丽旗袍、纤指美甲,顾盼间妩媚流波,楚楚动人,「钟哥,你得认罚。」
一桌同事朋友不解:「为什么?」
钟辰皓也笑道:「是啊,我为什么要认罚?」
新娘骄傲昂头,却俏皮地眨眨眼,「当初你先提出分手的,你说,这个面子我该不该争回来?」
众人恍然:「哦,原来是美女心有不甘,借机报复来的。」
钟辰皓无奈一笑,点头道:「好,我认罚。」
「那么,别人一杯,你三杯,不过分吧?」
某同事哄道:「不过分,三杯算什么,三瓶也不过分。」
许盈偷偷用眼神杀死他!不过分?钟辰皓要是醉倒不省人事,你扛他回去啊!
小巧的水晶高脚杯玲珑剔透,无色的白酒注入晶莹杯中,微微漾着将要溢出。许盈紧张地看着钟辰皓一连喝了三杯,想要瞄瞄伴娘手中托盘里的酒瓶,那个不是二锅头吧?以前只见他喝过一点啤酒,没见过他喝白酒,不知道他酒量行不行,一会儿能不能「砰」地醉翻,她真的真的背不动他啊!
然后轮到给她敬酒,许盈连忙推辞:「不不,我不会喝酒。」白酒哎!不是白开水,她长这么大也没尝过三毫升以上的酒类饮品,包括啤酒。
「没关系,喝汽水好了。」赵姝月体谅地从桌上随手摸了瓶汽水,斟满一杯递来,许盈感激地笑笑,饮尽。
算起来,应该是前后任女友的微妙关系,不知道她对钟辰皓感情深浅,但这样的女子,坦率明朗,大度直爽,因心的美丽而展现醉人的芳华,是真正相由心生的妙人儿。那些翻版n个来回的爱情电视剧真应该好好塑造人物形象,别老是一群因嫉生恨暗地使坏千篇一律的角色,看得人头疼。
「哪,钟哥,这杯也是你的了。」新娘将许盈未动的那杯白酒塞给钟辰皓。
。。。。。。其实,她还是心有怨意的吧?
新人到旁边桌敬酒去了,这边说说笑笑地喝酒吃菜,许盈看看钟辰皓,「你不要紧吧,一会儿用不用叫辆救护车?」
他失笑,从桌底握住她的手,「想吃哪个菜,我夹给你。」
「真的,你不要硬撑啊!第一,你太重,我实在拖不动你;第二,你这件风衣好像蛮贵的,吐脏了不太好洗,外面的干洗店又很会坑钱;第三,在前任女友的婚宴上要是酒后失德,今后恐怕很难见人……」
手被用力握了下,制止住她的小小声嘀咕,一筷子鱿鱼夹到她面前的小碟里,钟辰皓微微凑近她耳鬓问:「那盘八宝饭要不要吃?」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询问,他的神情也很清醒,但许盈就是觉得不大对。他的脸色并不太红,但他的掌心很烫,牢牢抓住自己一只手,他凑过来说话时带着些微的酒气,让她察觉到他酒酣耳热的状态。
「要吃。」快快填饱肚子,迅速把他转移回家,她一介弱女子,绝对绝对架不动他。
还好还好,他是走回来的,不是靠她搀回来或架回来的,他神志清晰,脚步也没有踉跄。
但是,许盈知道,他是有些醉意的。
「活该啊,谁叫你逞强,那是四杯白酒,又不是四杯汽水,人家说罚,你就当仁不让啊?」
良久,声音从她肩窝传出,带着模糊轻笑:「喝一半,洒一半,是对付敬酒的妙方良策。
「啊……好j!」她想想,反驳,「你哪有洒一半,明明只洒了一滴滴好不好,唔……你就不会手再歪一歪,或者拿杯再急一点,这样保证送进口里的酒只有原三分之一。」
「嗯,下回就有经验了。」
「下回?你是说下午这场?我看算了,你还是在家睡觉,我自己去好了,反正是我的同学,你又没见过。
「不要紧,我没醉。」
还说没醉,没醉能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小时,居然连姿势都不换一下?
她是非常喜欢和他亲昵相拥的感觉,可是,拜托,这样抱法,还抱这么久,她的腰很酸啊!
她轻轻挪一下,再挪一下,还是不舒服,「哎,我很重的,你放我下来好不好?」
「不好。」
哇咧,他他这什么语气?居然……撒娇?
许盈无语问苍天,是哪本小说里写的:要看一个人的真性情,让他(她)喝点酒,在他(她)有点醉又不太醉的情况下,就是他(她)最可爱的时候。
可是,阿弥陀佛,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撒娇,好像很恐怖哎,如果是钟辰皓同志的话,她就更想去撞墙了。
「我真的很重哦!」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她要减肥!
「不重。」钟辰皓抬头看她,眼瞳深深。
许盈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那是一种很深的眼神,深到近乎缠绵的地步,他真正清醒的时候,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一个平日和煦性情的人,一旦展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尤其像这样,静静凝视着,如此近如此深切地看着她,那种沉溺而微显失控的神情,让人隐隐害怕,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拥抱他。
他太稳健太从容,平时多是家人兄长式的照顾体贴,纵是亲密举动,她爱闹,他又包容,便总觉是一种亲昵温馨的氛围,而不像恋人间本该有的情潮涌动的感觉。所以,许盈偶尔会疑惑,他是不是单身太久了,到了适婚年龄不得不考虑时,便顺手抓了和他走得还算近的自己同他做伴?从不觉他有多爱自己,他连一句「喜欢」也不曾说过,可是这样的相处就很好,她满足,且觉得幸福,便没想过追问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要自己喜欢他,就够了。
现在,他这样……很有「爱情」意味地看着自己,眷恋的、爱惜的、温柔的、深情的神情,都不像他了。
一个陌生的钟辰皓。
让人不知所措,又怦然心动。
是不是相处久了,习以为常的依恋与呵护模糊了爱情的界限;还是,这世上的爱情本就万般千种,这样淡如流水如同亲人般,就是他与她之间的爱情。
不过,许盈考虑更多的是:他会不会一时难以自制,把自己扔到床上去?
酒后乱性的例子层出不穷,电视剧都是这样演的。
果然,他拉低她,吻她的唇,深深浅浅地吮吸。
真、真的兽性将露了?男人啊……
许盈眼睛缥着窗户两侧的白色镂空绣纹窗纱,在阳光下闪着细微的光,被风拂得一飘一飘。
他把自己放下了,然后压在沙发上,继续缠绵。
啊好矛盾,好挣扎!
说实在的,她对……那种事真的有一点点点的好奇,好想尝试一下哦!可是婚前越轨行为导致的不良后果也很多,社会新闻里天天上演,她还叹息那些女孩子不会爱护自己珍惜自己。现在才知道,对于喜欢的人,在情动的时候推开对方,有多么困难。
啊……他解开她衣服了,吻上她颈子,渐渐向下蔓延——
她承认,很舒服,还有一种隐隐挣扎的期待,那……她、她都二十五六岁了嘛,又是很亲近很喜欢的男朋友,按正常心理和生理发展来说,渴望两性接触也不足为奇嘛。
可、可是,现在不踢他下去,岂不是鼓励他继续?她很传统的,又保守又含蓄,怎么可以这样不知羞!激|情过后冷静下来,他说不定会立刻抓自己去注册,她还想享受一下单身的自由逍遥,还要对「结婚」这件事加强心理建设,怎么也要明年再说。
而且最危险的是,那个什么什么不可预料的,万一不小心中标,她连结婚都没做好准备,更别说做妈妈,还是未婚妈妈……
矛盾啊……挣扎啊……
「砰」的一声响,吓了她一跳,然后又是连续几声不断的敲击声,好像谁家在砸墙装修,听不出楼上还是楼下。
钟辰皓伏在她身上不动了,像是被这几声巨响震醒,很久很久,在她胸前传出一记深长的叹息。
然后,将她衣服整理好,拉她起来。他仍是有些懒懒的,但那股侵袭而炙热的气息退去了,看他神色笑容,就知已经恢复了平日那个温和且安全的他。
「下午不是还有一场婚礼,我洗洗脸,一会儿和你一起去。
「哦。」许盈呆呆地应,眼光不由自主往下猫,听说男人是很可怜的,有了欲望根本掩饰不住。瞥一眼,自己的衣摆碍事地挡在他腰间,完全看不到。
拉开衣摆?不敢。小腿有企图地很无意地凑过去,他向后移了一下,正在伸手整理她散乱的长发,于是擦了一下边,没感觉出什么。
咧,小说果然都是骗人的!
直接问他?no!她问不出口,就算有胆子问,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像是很喜欢她的头发,平日里总要摸一摸拨弄一下,让她几乎错以为自己从三等发质变成了飘柔美女。现在他还是很不厌其烦地抚触她的发丝,细心帮她别发夹。
「我自己来,你不会夹。」
许盈拿过发夹自己动手,钟辰皓便倚在沙发靠背上看她,微微笑。
理好头发,许盈催他:「你不是要洗脸?
「嗯。」他应声,伸一下腰,懒懒地站起,走向洗手间。
没有什么异状嘛,小说太夸张了。
许盈松了口气,还好,躲过一劫。
可是,有一些些的失落……
☆☆☆
由于两个人的默契,因为今年家里的不幸,婚事放到明年再考虑。人之常情,在情在理。
可是,才两个月,钟辰皓就发现许盈有不轨行径。
地点:某联通营业厅休息室。
人物:年龄相当的年轻男女一对——女的是许盈,男方母亲一名,不认识中年妇女一名。
问题:疑似相亲。
某天下午,他到辖区管户查档,之后进了一家很小的联通营业厅帮大姐买张充值卡。营业厅中间隔了一道磨砂玻璃,一边作营业用,另一边充作休息室。营业厅里没有什么顾客,他无意间从玻璃侧面看到了那四个人。许盈背对着自己坐在休息椅上,听那两名妇女相互问着话聊着天,一会低头看看地面,一会又抬起头,不知在看对面墙上的宣传画,还是宣传画下面那个相貌普通看不出什么特别的青年。
两位欧巴桑已经交换询问完了许盈和男方的年龄学历及工作单位、性质,现在正在进行家庭成员情况查询。
青年的母亲说:「我家就这一个儿子,他爸爸退了休,劳保不低;我的工资也能保证,生活不成问题,不会给孩子造成负担。」
另位姨字辈女性接道:「小盈她爸爸前几个月刚去世,家里有个弟弟,正念着大学,她妈妈身体还不错,儿女读书的钱早就准备好了,孩子读研读博也没有困难,经济方面不必担心……」
男方母亲忙道:「别这样说,我们不是多看重那个,只要人好,经济上难点也没什么,我们家能担得起。」
「哎,小盈这孩子好着呢,又文静又漂亮,懂事,性格也没得说,她工作两年……呢,小盈是吧?」
「啊?」许盈恍过神来,答:「一年半。」
「哦,一年半,她工作一年半,每月只留下百八十块零花,剩下全都交给家里。你看看,现在哪有这样懂事的孩子,那些赚着钱还回头吃父母的小孩,多让人操心。」
「是吗?这孩子……唉,真是好样的!」男方母亲显然很满意,啧啧赞叹不绝,「我就喜欢这样孩子,多文雅、多乖……」
钟辰皓半倚在柜台一侧,平静地看过去,那青年眼睛故作不经意地几次扫过许盈,偶尔答着那位姨字辈女性的问话,他的神色微带喜悦,是积极而有些期待的。
而背对着自己的许盈,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她的表情,也无法猜测她在想什么。
两位长辈热烈讨论了半天,才恍然想起来:「哎呀,我们说这么起劲儿有什么用,得孩子自己满意啊。」两人笑着,男方母亲道:「先这样,回去和孩子研究一下,明天再答复。
于是四人均起身,客气告别,两位长辈尤其热络。
「别送了!别送了!
「没关系,到门口到门口。」
许盈经过玻璃屏时,余光扫见柜台旁站了一个人,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又低头走路——
不对!受惊回头,啊啊啊……
好巧啊好巧!下意识四处打量逃生路线,惴惴度量他来了多久,听到多少?
「相完亲了?」
她不敢答,暗暗向后挪,一寸两寸三寸……他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到吓得她心里突突地跳。
阿姨送完男方母子回来,「小盈,你感觉那人怎么样……这是你同事?」
许盈赶快摇头,「不,他、呃……」偷偷瞄他一下……唔,看不出表情。
阿姨笑着说:「到底怎么样,对人家小伙子满意吗?
许盈想直接昏倒,还说还说,她马上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啊!
「对不起。」钟辰皓淡淡一笑,「我有几句话和她说。」
「哦,你们说,我先去整理一点东西。」阿姨向营业柜台走去,热忱地叮嘱,「小盈,有什么想法,一会别忘了告诉我。」
许盈暗想说辞,一瞬间脑里转过了n个借口,他一向不计较她胡闹的,这次大概也不要紧。
钟辰皓径自走向休息椅,坐下,拍拍旁边的椅子,「过来。」
她乖乖过去,听他很寻常的语气问道:「你打算和我分手是吧?」
她呆住,「没有啊。」
「那么,要相亲的话,在分手之后比较合适。」
思想像是一下子停顿了,许盈缓缓闭了下眼,看他。他的神色平静无波,不像往常一样总是笑着的样子,不温和不亲切,很淡然的表情,有些疏离的感觉。
脚底下渐渐虚软无力,胃有点翻腾起来,拧着揪着,疼。脑子里嗡嗡的,耳中听觉一忽近一忽远,腰也有些酸软,像是支撑不住她整个上半身……
好想缩起身体,保护脆弱的内脏。
是天太热了,还是她忽然感冒了?控制住用手去按胃部的动作,她恍惚地回忆着,上回这种情形是什么时候?看见自己喜欢了十年的那人淡漠地瞧着自己,护住身边漂亮的女伴;眼前这个照顾她很久待她极好的人忽然有一天不让她进门,在电话里说因为不太方便;爸爸躺在冰冷的地上,再不能拉着她的手,慈爱而怜惜地回应她的撒娇……
好像很多。她的情绪起伏较大,遇事总比别人激动三分,钟辰皓常笑说她仍像个没出校门的学生,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与人周旋,爱硬碰硬,碰伤了又哭鼻子——
身边的人发现了她的异状,伸手扶住她,轻声道:「怎么了?」她茫然地看看自己,哦,原来手已经按上了胃部,她还以为她刚才动的一下是幻觉。慢慢感觉到自己额头微微沁出虚汗,她大概真的要昏倒了,中暑,一定是中暑!
她轻轻地开口:「那人是小敏的相亲对象,她觉得不太合适,就问我要不要看一下,我……」她艰难地稍微吸了口气,虚弱地道,
「小敏不知道我和你的事,所以才介绍给我,我又没相过亲,觉得好玩,就答应来看一下。」她知道不应该,但忖着反正只是当做一次有趣经历,别说钟辰皓不知道,就是知道了,晓她向来好奇心强,最多告诫她这样欺瞒对方很不好。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她也没觉得多严重,只是有点心虚,一点心虚而已。
可是,他说要分手——
心口绞着疼痛,痛得她冷汗直冒,干吗干吗,他一向不小气的,这次为什么这样翻脸无情?说什么要分、分……
「不行!不行——」她哽咽,不能分手!她总爱胡思乱想,却从没有想过一丁点有关于两人分开的情形,稍微贴点边地试探半毫米,心脏都会麻痹。
「什么不行?」身边人疑惑,她在不清不楚呜咽些什么话?见她摇摇欲晃,便坐近些让她靠着倚着。
许盈像抓住浮木一样牢牢抱住他,窝进他怀里。他的气息熟悉而安心,不管她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都会得到他的宽慰,可这次,他怎么能说出这样伤她的话?
「就是觉得好玩,才来看一下,没想过要分、分……」她连「分手」这个词都说不出来,只觉浑身上下哪里都疼都不舒服,可恶,为什么要在这么重要的解释时刻中暑?「不行、不行……」好吧,她这样重复,他明不明白?
钟辰皓听着她张惶而混乱的解释,只能叹气。
☆☆☆
回到家,许盈站在客厅里,迷糊地看着钟辰皓翻抽屉,翻了一会儿,找到了,将小塑封卡片装进他钱夹,又转头问:「户口薄在哪儿?」
「在妈屋里的床头柜第二个抽屉。」他做什么啊?又找她身份证又找户口薄的,税务局不负责查验户口吧!
一分钟后,他找到户口薄,拉她出门。
然后,又到他家,他又翻了一阵抽屉,再带她出门。
乘出租车到某条街下车,面前是一栋很旧的楼,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牌子,横的竖的彩色的黑白的喷墨的雕刻的……五花八门形形色色,不及看清任何一块,就进了楼内。
下午四点钟,楼里很清静,偶尔有人拎着皮包向外走,像是下班的样子。进了某一个房间,办公桌前站了一对青年男女,和桌后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什么,便牵着手双双高兴而出。
钟辰皓拉着许盈过去,将两人的户口薄身份证往桌上一放,工作人员翻开仔细审视一番,抬头问:「做婚检了吗?」
许盈被拉着一直晕头转向地走,听了这句话才有点反应过来,傻呆呆地「啊」了一声,赶快四处张望,屋子里的墙壁贴了很多标语宣传图,什么提倡晚婚、晚育、不再强制婚检……等她打量完毕,钟辰皓已经答完问题又填了两张表格,再拉她到隔壁交款照相。
照、照相?
许盈立刻到镜子前整理仪表,在外头跑了快一天,头发有点乱,脸上因出汗而微显油腻,天气热,双颊便红红的,一个小时前还哭过,眼睛似乎有些肿,糟糕,没有地方洗脸!
微笑……保持……
前年准考证上那张一寸照片好丑,这次一定要照得美些。
连闪光灯都没闪一下,就ok搞定!
等了一阵子,取照片,许盈急急抢来看,还好还好,效果差强人意……唔,税官样子蛮帅,要是穿制服就更好了,她喜欢看他穿制服。
「砰砰」两枚钢印落下,她方后知后觉。
她的终身,就这样……板上钉钉了。
晚饭没有回家吃,在饭店点了几道她爱吃的菜。许盈越想越委屈,本来赌气不吃,但香喷喷的菜一端上来,骨气就失了坚强性,钟辰皓又体贴地给她夹菜,于是很幸福地饱餐了一顿。
然后回钟辰皓那里,细想想,还是很委屈。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啊!鲜花、戒指、浪漫的气氛、温柔的情话……她没指望像小说电视里那种浮夸不切实际的求婚,可是,一朵花都没有——哪怕是路边随处可见的一朵矮牵牛;戒指——哪怕是玩笑式的汽水罐拉环;气氛——小区里昏暗的路灯下也凑合;甜言蜜语——以上都可以忽略,最最重要的:打从下午被他逮个正着后,他就没和她好好说上什么完整话,更别奢望柔情蜜意的爱语之类。
更过分的是,回来后他一句话也不讲,把她扔下不管,自顾自到卫生间洗澡去了。
这几年认识他以来,他从没有这样对过她,下午又说要分手,接着拎她去登记,回来又不理她,鸣呜呜……她嫁得好委屈!
蜷在沙发上掉了一阵眼泪,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有人拍她,轻声道:「你洗不洗?」
现在才和她讲话?不睬他!
钟辰皓低低叹息,手指顺过她耳畔微有些汗湿的头发,「我还没说生气,你气什么?」
许盈回身瞥他,哑声问:「你干吗生气?」
「你背着我去相亲,我不该气?」
说到这个就心虚了,她小声强辫:「那、我是去相亲,又不是谈恋爱,都说了没相过,好玩嘛……」
「你什么都想玩!」他无奈地轻责,「如果是我去相亲,你怎么想?」
「有什么好想,你才不会。」许盈咕哝,「我又不可能当真,你应该知道啊!」以他的心胸,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她计较才对嘛。
钟辰皓静静地看她,「是,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当真,但我还是要生气。」
啊……许盈讶然无言,他真的不高兴咧?不是吧,好好先生居然讲他在生气,她也没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啊!
「那个……我要是认真去相,你不高兴还有情可原;既然知道我去玩,干什么还生气?我越是没当做一回事,你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