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迷心记

迷心记第16部分阅读

    在颤抖:“皇上肯指臣妾同往,臣妾感激涕零。皇上对臣妾的信任,让臣妾粉身碎骨亦难回报。所以,臣妾不愿意再隐瞒皇上半分。臣妾自幼所拘,性格孤僻,实是一个乏味至极之人。不但不能宽慰圣心,还总是惹得皇上不快。为此臣妾实是惶恐万分!”

    他越听眼越冷,这一带早没半个人影。上下楼梯空空荡荡,除了绯心的轻语微扬,像是在小风在荒原上刮来刮去。

    她突然落了泪:“臣妾后来细想过,或者臣妾真不是这块料。也只配在宫里替皇上管些个杂事,许是能为皇上分些忧愁。有时臣妾瞧见别的姐妹与皇上相处和睦也十分羡慕,但臣妾偏又学的不伦不类,不但自家丢脸,还惹得皇上不高兴……”眼泪一落就止不住,千愁万绪皆涌上心头。所谓不吐不快,话匣子一开难止,畅所欲言,平时不该说的,不能说的,不想说的,如今都尽诉,涓涓如流,细细如歌。

    云曦看着她,眸子依旧是深沉的黑,但唇角却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亏得他这次耐性奇佳,没有打断她。主要是她难得坦白一次,让他虽痛犹快。她一说难止,他一闻难休。个中跌荡起伏,只有他自己明了。也正是因此,他总算听到了最想听的话!谁能让他如此?一时寒彻入骨,一时又沸热煎心!

    “你羡慕哪个?”他突然问,以前都是他劈里啪拉的将她一阵训,她只有闷头听的份。这回是她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他半晌都没打断她。

    “都羡慕。”她脱口而出,突然一噤,忍不住抬头,眼泪汪汪的也看不清楚。一时噎住了想回还,却又没词了。

    “你跟左含青一个德性!”他伸手戳她的头,“你有那工夫羡慕,自家不知道上点心思?你见天脑子里想什么呢?你别以为你替他求了情,朕就能赦了你,你做梦!”

    她让他戳地头昏脑涨。又有点犯迷。一时表情很是怪异。一脸地泪还没干。眼里头已经开始缩闪缩闪。膝盖打弯又想蹭着跪下上纲上线。云曦对此早有防备。腿一弯把她挤住。手指把她地头戳得七摇八晃。她眼花缭乱。实在耐不住低声呼着:“皇上。臣妾以后不敢了。臣妾以后再不敢妄议朝臣。臣妾……哎哟……臣妾再也不敢知情不报。自作主张……哎哟……”本来她不说话是不会哎呀呀地呼。就是因为开口止不住。让她地话格外地可笑。

    云曦忽然停了手。勾过她地头。低头对她说:“绯心。朕只说一次。你听清楚。”他凑地极近。让她能感觉到他微灼地呼吸。这是他头一回叫她“绯心”。以前好像也听到过。但总是在她似梦非梦地时候。以至于这两个字一出来。让她地心开始跳地急起来。

    “朕不管你布地线多长。手伸地多远。但你记住。有些时候。朕也未必保得了你。”他地声音极是轻。像是呓语。他从不跟人说这样地话。从来不。这是他地最大信任。视对方为同体一般。帝王不能有这样地信任。特别是对着一个心思精密地人。但是他。不能不说。

    她睁大眼。心跳得更狂。低声应:“臣妾记住了。”

    他吁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复勾过她:“随朕去听戏。”

    绯心愣了。看了一眼他地表情。没敢再言语。他垂头看她:“去听洞仙传。新本子。”

    洞仙传?绯心不由的又瞄他,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可惜左含青不晓得她帮他这个忙,不然他可真谓是欠她一个大大的人情。

    他瞅着她:“你不知道?是说普贤菩萨如何渡化一个冥顽不灵,食腐不化,死性难改又愚钝不堪的人。”

    绯心老觉得他话里有话,一时间又不得不顺着他的话,昧着良心说:“如此这故事还有点意思。”

    云曦看她一脸僵化又带着讪讪的笑,两眼都有点肿,笑笑:“当然有意思了。没意思的话便是菩萨也不愿意啊!”

    绯心陪着干笑了两声,便陪着他转到下一层。这层分成主要三大部分,最左侧的隔成两个大舱阁,一侧是宴厅,一侧就是戏台,台子是建船的时候就有,但还有一些组件可以拆装,为不同需要而准备,这部份很高,直接通了二层。中间为接见来臣而用,最右侧的这边就是皇上处理常务,以及单独会见臣工的地方。有好几间,分别隔成更衣沐浴,休息,百~万#^^小!说等等。其实在宴厅,以及中间部份。也有专门隔出来的休息间,为皇上提供最大的方便。

    而一些臣工都是住在最下面一层,距底舱只有一舱之隔。没有皇上的召唤,是不会随便往上跑的,象左含青那种混不吝的毕竟是极少数。这艘龙御大船后还有几艘皇家大船,本来是太后和贵妃等女眷该随行在后。但因为这次随行的就太后和贵妃两人,为了方便照顾,索性云曦就直接全安排上来了,将后面本该是太后和贵妃乘的船当货船使。再后头的,就是随行官员所乘的船,依等阶分列。能上这艘龙御大船的,不见得是品阶高,基本上都是在职位上需要不时待命,或者是要帮助皇上处理一些事情的。

    因着出了舱,绯心才知道皇上这几日还真是没闲着,虽然不用坐朝,但每天事也不少。除了抽一些地方官过来见驾之外。督行的每天会向他汇报前途路况以及当日的行程。这样一来,他上去就很不方便。上上下下的动静太大,毕竟不是陆地,有时风急就会晃些。有时水浅或者河道拥紧,还要征民夫来引。民夫都是事先准备好,在一些可能发生事件的河段已经提前准备。但他又不愿意劳民生怨,所以督的格外仔细。那几个舞姬,他也用来整人了。今天之所以上来,估计是左含青烦得他不行。

    正文第005章江都水城有盛名

    六月二十六日,皇上抵达江都。由于沿途比较顺利,所以比预期行程快了几日。淮东总督,两河监查,巡令以及江都府台等大大小小官员,一早便立于江都官漕大港之外接驾。

    江都城始建于前朝凤仪年间。位于京江运河及淮水分支交叉口东侧,城东四十里有锦泰四大名湖的清阳湖,城中多河道,城外环淮水,是极有名的水上之城,有水上明珠的美誉。

    江都物产丰富,其地所产的珍珠米一直为皇家供米,至于蟠桃,龙眼,荸荠,石榴,甜梅子,皆富有盛名。江都漕运四通八达,淮东淮南以至全国各地的丰富物产在此集聚。而江都的造船,纺织,烧陶之艺也极为发达,织造技术仅次星平州,烧陶艺仅次洛宁。都属全国一流水准。

    此时整座官漕大港已经全部封闭,腾出船道以供皇家大船停靠。港口全部清空,行务属先锋营已经提前进驻,保护皇上安全。地方官员皆整装肃目,跪在港外两边接驾。

    酉时,皇家大轮在引导船的牵引下,缓缓进入,停于港央,架起长长接板,与架接船相连直至港岸。红毯铺板,仪仗起乐。云曦着九龙盘翔服,乘紫盖腾龙御辇,在众人簇拥之中缓缓而出。

    江都逢夏多雨,进入六月之后,十天里竟有大半是阴雨天气。加上江都地势又低,夏天常是半城在水。所以有民谣唱:六月莫要晒被褥,七月蓑衣难离身。珠女有子丧淮水,一至莲开天也哭。

    相传江都有个叫珠女的女子,她的儿子淹死在清阳湖。每年她在湖畔祭奠爱子的时候都悲伤哭泣,引得上天与她一起流泪。后来这女子化成山峰,也就是清阳湖极有名的悲女峰。每当夏莲开放的时候,江都常常阴雨连绵,而悲女峰一带波声凄哀,有如女子啼哭。当然这传说并不足信,不过这悲女峰却大大有名,而江都夏雨也因此成为一景。

    不过传说虽美,这夏天的江都却不是那么好过。极是潮闷,逢到此时衣服穿在身上都是半潮的,汗憋着出不来。云曦一出来就觉得热浪滚滚,更别提外头那帮迎驾的官员了。但定在此时来也是有必要的,正逢江都雨浓时节,也可看到引流建渠的成果。

    仪仗出了大港,官员夹道跪迎。云曦略示了一下,大队人马便向江都城的福荫园而去。福荫园位于江都城东,也是前朝时期所建的,其原型本是一座王府,后成为一座皇家园林,开始名为翠芳园。

    本朝武宗年间,武宗沉迷声色,喜欢游山玩水,曾三下江都,而这座翠芳园也经过几次扩建。一度曾占地二百多顷,雕梁画栋奢华无比,更有珍禽异兽,奇花异草无数。至昌隆朝,先帝拆除了部份建筑,不再蓄养珍兽,后来又将此园赏给阮启荣,也就是太后阮星华的祖父。阮启荣两朝为官,更为先帝征讨夜滦国,曾七战七胜名动天下。先帝大悦,将翠芳园更名为福荫园,赏给了阮启荣,那时也正是阮家权势如日中天的时候。

    时值今日,因皇帝幸南。淮南富户于淮安以南建圣德园,淮河两岸的地理环境已经不允许再建大型园林,加上阮家如今江河日落,为保最后周全,便主动将福荫园重新修缮,以接待皇帝而用。

    如今这里虽不复曾经奢华之景。也但依旧层峰叠翠。美不胜收。南方园林。工于精巧。不若北方建筑恢宏对称之风。而是讲究错列。北方干躁。每有建筑必设角楼。角楼其意对于龙王水位。对陈而列。取五行之水。是有向水御火之意。

    但南方多水。所以楼阁设垂水线。飞檐而取高尖。楼多尖窄而不括横。也是因环境因素而成。每至庭院。不取严格几进几出地规矩。而是小石亭台。错列山石。沟溪流瀑。漫引道间。也是因南方地势低洼。走正方大院有储水之象。在南方不宜。多是巧妙小园。串以桥廊。地引水道。多设渠沟。园中桥梁多达上百。形态各异。姿态万千。

    至翠芳园后。皇上更衣小憩。然后正式接见地方官员并阮家宗族。于翠芳园妙庭台赐宴。随行官员及地方官一并参加。

    而绯心则是陪侍太后往内苑而去。过两日太后会亲见阮氏宗亲。估计皇上还会有大宴。今天刚至。一路劳顿人困马乏。太后也疲态尽显。所以绯心陪着太后入了内苑。亲自安顿一番。这才往自己所住地院落而去。

    这里道径错杂难辨东西。园中多石多池。与京城地园子大不相同。绯心此番所住地地方离太后并不远。也是个独院。隔了一处假山石林。院子名碧红幽径阁。隐在一大片地湘妃竹林里。后头还有一个莲池。密密地全是绿叶红莲。

    绣灵在宫里年头长了。对这种潮暑天气极不习惯。上了岸不久就憋闷气短。面色潮红时有呕意。吃了一剂清心凉金散。还是脚底下打浮晃。绯心瞧她那样子。八成是水土不服加上又中了暑。便不再让她跟着。早早让人打发她去睡下。小福子虽然一向负责给绯心跑探消息。但毕竟在大内呆地久了。身边地事虽不及绣灵细致。也算是妥当。他扶了辇跟着绯心回到院子。亲自检查了各项物什。待绯心更衣沐浴过后。又亲自去督了膳食。绯心虽然一路也累地很。但却没半点困意。她满脑子都是淮安地情景。越近越是亢奋起来。

    一会上了宵夜,绯心随便用了些银耳燕窝,便让小福子陪着四处逛逛。绯心虽是长在南方,但江都也是头一次来。上京那会子倒是路过了,但从水路也没在这边上岸。不过绯心根本志不在山水,她也没有那份放眼江湖的情怀。说她世俗功利也好,说她看不开也罢。人生在世,都是各有各的目标和意义。而她的意义,就在宫闱之中。

    绯心穿了一件纯白布金线的拢袖小褂,下衬一条松松的白裙。质地是冰蚕丝织绢,薄而不透,轻软细滑。她让小福子陪着,沿着竹径在院里闲逛,这里小楼周围有奇石,两边都是花架子,此时缀满白色的花苞,暗香浮动,全是昙花!

    北方昙花只能养在温室做盆栽,南方潮湿的地方可以地栽,但像这般弄两排花架,轰轰烈烈簇拥着的绯心也是头一回见到。想来花开一霎,必如飞雪连片,香浮满园。枝茎碧绿,花苞饱胀,估计再有一时半刻,便会逐渐开绽。

    她立在花架边上,后头的围墙上也爬满了绿萝,巴掌大的叶片浓展着,楼上墙边灯火一映,都泛着光影。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绯心不知为什么想起这句来,看着花苞轻语。

    小福子在边上忙着用拂尘给她轰小虫子,这里花草繁密,雨后小虫见了光全出来了,闻香就扑。小福子怕自家主子皮娇肉嫩禁不住,忙得一头大汗。一时听绯心开口有些发怔,她一向不喜欢这些传奇故事,只道是古人编排出来打趣的,如今却这般有兴致起来!

    正文第006章昙花怒放为知音

    绯心眯眼看着小福子,一时抿嘴笑笑:“本宫是前几日瞧戏,正好唱的是韦陀拜佛祖为师而后诛魔的故事,一时间想起来罢了。”

    小福子哈着腰,也笑。这路上,贵妃让皇上拉着没少瞧戏,这回南巡大船队,除了皇上所住的大船上设有戏台外。后头还跟着一条大画舫,里头有个三层高的大戏楼。前几天皇上高兴,架板登过去看了一出。正好就是唱的韦陀,加上庆风班的好角儿,着实让他们也跟着大开眼界了一回呢!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身后不远有人说:“看来贵妃有进宜了,也晓得昙花待韦陀了!”这声音一出,绯心和小福子惧是一惊,绯心刚转过身,还不待下跪,云曦已经踱了过来。两侧有两个打灯的太监,汪成海依旧在边上跟着。

    云曦穿着常服,没束冠。轻袍软带,随步而舞。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声音也微起飘,像是半醉般。绯心微瞄了一眼,见他双眼灿若星火,哪有半分醉意,一时心里一悸,低头便拜:“臣妾见过皇上。”

    他四下瞧瞧说:“你这里比朕那好多了。前头有竹,后头有花池,两边还有花架子。不象朕那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朕这几天就住在这了!”他说着,抬脚就进。

    绯心愣了一下,忽然见汪成海回身一扫拂尘,后头已经涌进来一大堆奴才,搬搬抬抬的全是东西,呼拉拉的从小洞门两侧的配道里鱼贯而入。绯心瞅着两边的人,有些傻眼。

    皇上住在隆安阁,虽然绯心没进去过,但之前没到的时候见过图。那里面有一处瀑帘子,有山水花木有七折桥。明显从景致和位置都胜过这里。而且是双重院,还有配阁,两边还有楼。如今他又开始睁眼说瞎话,连东西都抬过来,摆明了是在这里的几日生要挤过来。

    绯心此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低了头跟进去,小福子打发人去倒茶。云曦踱进楼里去,一层是个打了十六根柱的架堂,没有门,全围的纱。外沿设台,中间都铺的是碧蓝的丝毯。堂里也设了花雕的屏挡,设三层高的釉彩铜香炉,还有一张贵妃椅,铺着软席。两侧有旋梯,上去才是绯心的住处。汪成海让陈怀德指挥着奴才,没往里头进,而是从外侧阶梯上去放东西。云曦往椅子上一歪,接过绯心递来的茶,随便饮了一口说:“明天朕要微服出去,你随朕去。”

    绯心这些天已经让他给提溜惯了,况且皇上南巡,要微服四处看看是肯定的。所以她也没什么意外,轻声应了。一盏茶的工夫,东西已经都摆放齐整,奴才来的虽然多,但是动静很小。汪成海趋过来回:“皇上,奴才都安排好了。这里头留几个,其他人还是放出去?”这院子毕竟有限,而且还有一些绯心的奴才住在后头。若是真再添一拨子人,还真是不好安排。

    云曦哼一声算是应了,抬眼看着外头的花架子:“这里昙花种的好,不像宫里的,还弄什么偷天换日的法子,搞得白日里开了,糟踏了花性!”

    绯心听了一怔,不由的随着他的目光去看。关于昙花的传说有不少,但最出名的莫过那花仙与韦陀的一段有始无终的情缘。韦陀拜在佛祖座下,每日要为佛祖采晨露,便于夜深而出。而此时昙花便为他而绽,希望他能想起旧日情怀。

    宫里地昙花。为了可以让皇上妃嫔能看到其风彩。花匠采用一种名为“偷天换日”地方法。就是待花苞丰厚之时。夜里浓照。白日遮光。令昙花白天绽放。更用土养培封之法。让它们花期延长。所以云曦会说是糟踏了花性!

    这话细想。便让绯心也有些感同。传说多是胡言。但昙花夜间幽然而绽。才有独特之美。逆其性而令它白日争芳。阳光之下地妖饶。却少了夜间宁静地华艳。

    她怔怔地看着。忽然身子一紧。回神间。发现他不知何时起身到她身后。将她搂在怀里。当着奴才。她觉得这种暧昧有些不自在。僵了一下。低声说:“皇上。臣妾伺候您安置吧?”

    “刚饮了酒。散散再睡。”他弯腰垂了头。下巴抵在她地肩上。一说话弄得她有些痒。

    两人静了一会。云曦便着人把椅子抬到纱围外头地木台上。这里花草密。所以柱梁间都绕了些熏草防蚊虫。椅子搬出去。边上点了艾草小炉。放了小桌置了些果点和茶。他歪在椅上。让她坐在身边。两人也没什么言语。但绯心瞧他那意思。像是要等昙花开一般。

    这一路行来。自从上次绯心向他坦承心迹之后。他们之间似是起了微妙地变化。虽然相处还是难找话题。但却少了之前地尴尬。有时这样极静地坐着。绯心也不觉得难熬。也许最近他行事乖张地不是一般二般。总是肆无忌惮地扯着她在船里乱穿行。所以静处反倒成了一种放松。

    她静静的陪他坐了一会,便觉得眼皮发沉起来。迷迷糊糊之间,直到觉得有人推她,她恍惚睁眼,正看到他在笑,是那种纯净无邪,如水晶琉璃一般通透无杂质的笑容。带得他整张面容在灯光幽夜间格外的明媚。他伸手去扳她的脸:“快看,花开了,开了一片!”

    绯心怔然顺着他的手劲,目光落在一片雪海之中。她从未见过昙花可以同时绽开如此之多,花架上冰清玉洁,暗夜里如此的惊心动魄,芬芳在空气里流泄,让湿灼的气温变得凝和透彻。她不由的瞪圆了眼睛,甚至都忽略了自己此时已经坐在他腿上。

    初到江都的第一晚,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夜间看到昙花开放,带着初露与夺神魂的芬芳,在湛蓝浓黑的夜色里,以独一无二的雪白,压倒无数嫣红。昙花唯有夜绽,才能如此的骄傲。而若想欣赏到它极致的美,就该静静的为它等待。

    正文第007章皱纱一缕两心牵

    绯心看着镜中的自己,今天她穿了件鹅黄|色的挖领宽袖小褂,衬白色绣紫百合的皱丝裙。百合花从裙摆开绽,斜斜的独朵,洒墨般的在皱丝上铺展,裙褶聚拢时有如含苞,步展间徐放。这种特别的织法也是星平州的织造的手艺。花印不是在裁衣的时候新缀的,而是染色的时候渐渐蕴上去的。裁衣的时候就需就着纹路打一层精边,便出了想要的花形。

    因着天气炎热,所以衣质十分的轻软,但织的密,虽薄却不透。上面的小褂贴身而裹,只到腰间,拉出一圈穗子,裙两边是长流苏边襟,不用系丝绦也很飘逸。袖子是宽展的荷叶袖,大花边全是镂空的蝶形。

    这些衣服都是临出宫时,绣灵着人备的,没有繁复的宫饰花形,也没有缀任何的彩晶。质料也选的都是相对次一些的,民间也能看到的绢帛。但星平州的织造染色技艺冠绝天下,就算质料不是最上乘的锦帛绢丝,这件也不是一般显达之人能用的起的。

    所以绯心穿上以后有些犹豫,这衣裳一穿出去露于人前,肯定能看出来是达官显贵的内眷。皇上既然想微服,她便不该这般招摇。但她试了好几件,这件还算是最普通不过的。有些一抖出来,细滑之质一看就是上等宫品。

    她正对着镜子发愁,绣灵过来说皇上打发人让她往前头去。绣灵昨天歇了一晚上,今天气色好了很多。一大早起来便开始张罗诸事,她听常福说昨晚上皇上搬进来了,心里也很是替绯心欢喜。现在皇上不用听政,但因初到江都,上午还是有些事情。绯心早上是和他一道起身去向太后请了安,回来他让绯心准备准备,自己往前头见臣工去了。昨晚两人没睡两个时辰,回来的时候绯心又寐了一会养了养神,午膳的时间还没到,他便打发人来传了。

    绯心一听,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绣灵今天给她挽了一个歪髻,前头的发贴着额斜拢下去编在耳后。没用太多钗饰,只是交叉用两支星簪定发。她扶了绯心,轻声说:“娘娘,不碍的。庶民眼拙,哪里就识得货了?再说小福子出去问过,皱丝在这里不新鲜。”

    绯心没说什么,由着她搀着下去乘了辇穿林过径的往前苑去。昨天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绯心也没太仔细瞧这里的景致。如今一出来,四处可见幽径抄廊,高高低低如入迷宫。放眼皆是青翠,水流潺潺溪径不绝。飞檐尖顶隐于芳丛,鸟鸣清啼,蝶影纷纷。

    此时正午,云层很厚重,怕是一会又要下雨。虽然天气很潮闷,但临着水偶也有凉风。这边刚拐出一道小径,忽然前头人影一闪。执路的太监忙喝道:“贵妃仪辇,来人回避!”

    对方一听,忙立住身不动。绯心眯眼瞅着,见有一抺墨紫色,似是官服。如今这园子里常有官员出入,比不得大内。绯心手指一动,边上扶辇的小福子忙把纱围抖下来。南方多雨,所以常辇也带伞顶,四周绕两层幔,一层薄一层厚。

    绯心让人止了步,先开口道:“不知是哪位大人?若大人有事可先行便是。”这里七拐八绕,难保碰上,而且能入这园子的,必是重臣,绯心自然不愿意此时拿架子。

    对方默了一下,远远开口:“微臣左含青不知贵妃仪驾,还请娘娘恕罪。”

    绯心听了说:“大人不识园径。何来怪罪?”说着。她微一扬手。小福子前趋了几步。隔着花荫说:“左大人。娘娘请您先行。”

    左含青躬身谢过。绯心等他先走。突然眼见他身子一矮。竟似是跪了。绯心一怔。左含青官居二品。何以要对她行跪礼?她正待开口。便听他说:“当日蒙娘娘仗义相助。微臣才得以保存颜面。娘娘地恩德。微臣不敢忘怀。如今冲撞娘娘凤驾。安敢先行?微臣恭请娘娘起驾。”

    绯心听了心里一动。其实那天她不过是借题发挥。想借此向皇上坦明心迹。况且她说那番话地时候。除了皇上之外无人听到。想来皇上是有心帮她!她这般一想。心里格外感激。一时间也不再多言。轻声开口:“既是如此。起驾吧。”

    轻辇一直到了近西门才停。这里有一个小池。里面养了好多锦鲤。上桥地时候绯心微扫了一眼。大片地红。像是聚成一大团红霞。云曦正坐在池边石桌上饮茶。岸边架了葡萄架棚。此时已经结了果。一串串地晶莹剔透。有些长须打着卷。叶片舒展开来。格外浓碧。这里水源丰沛。植物都长得格外好。加上云曦穿了一身白。特别地醒目。绯心忙着下辇见驾。云曦扫了她一眼站起身来:“走吧。让常福跟着。”

    两人上了一驾青蓬小车。驾车地是庞信。随行地自然还有汪成海。绯心偷偷看云曦地衣服。发现他穿地竟也是皱纱。

    这种帛有极细地锁褶。做成长袍有折光地效果。加上是白地。很是乍眼。上头有水纹暗花。银白地。不仔细瞧不出来。皱纱这种绢帛放在宫品里地确算是次一等地。但放在民品里就是好地。

    云曦显然也知道,所以见她偷偷瞄他,眼里不觉挟了笑:“江都已经让京畿营暂时接管了,这一地先就如此。出去了制办些东西,平州的时候便就没人瞧的出了。”

    绯心一听,便明白了。皇上不是真打算在江都体察民情,他是为下一站做准备。如今南巡出来,每至一地,皇上所带的官员会提前把这一地的治安先控制起来,比起江都,他或者更想视察一下平州。

    这个当然有原因,江都是阮家根基,阮氏被朝廷逐年打压,去年的时候已经没落至尽。所以江都一地,阮家肯定小心慎谨至极,当地的行政长官也不再是阮家的附庸。所以不用看也知道,江都这种权力转移过渡之地,此时绝不会有违背朝廷意愿的事情发生。

    政治权谋,其实主要是权力及人事关系的转移。处在中心的首脑人物当然会被严酷处置,但从者如果太过于威逼紧迫,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政治上的权谋一向如此,都是首犯严办,从者不论。所谓穷寇莫追,否则狗急跳墙就是这个道理。而这种方式适用于党争变革,在这种权力转移的过程中,采取相对温和的方式,会使很大一部份被迫依附阮氏的人重新效忠朝廷,安抚他们也就会最大限度减少伤害。

    所以皇上在江都还是肯定了阮氏曾经的功勋,宽大了阮氏的一些旧部,安抚了他们的情绪,从而也竖立了朝廷的威信。

    正文第008章轻笑亦让红颜乱

    小车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便听外头庞信说:“公子,前头就是江原道了,人多的很,车怕是行不畅了。”

    “停着吧,我们走过去。你不必跟来,等着便好。”云曦听了,便起身。汪成海下了车,掀了帘摆了凳。云曦先跳下来了,回身过来接绯心。

    绯心下去一瞧,停车的地方是一座宽宽的拱桥,正对着前后是条街,车头的位置向前看不远就是江都府衙的大空场,后头是他们来的方向。下头是一条弯曲河道,沿河两侧全是店铺,像是到了市集一般。江原道估计是河两侧的窄岸,人挤人拥的,十分的热闹。桥上行人也不少,一见他们都不由的多瞅几眼。

    绯心一见这架势有点害怕,加上他们刚一下车,庞信便打着马接着往前行,像是要把车直接停进府衙后头去。汪成海贴了两撇小胡子,带了一顶小帽,打扮得像个管家模样,很是诡异。

    “这里人太多了,实,实在是……”

    绯心撑着桥栏往河两侧看,河道里走小船,来来回回的穿梭,撑船的执着长长的撑杆,吆喝一种很怪的调子,像是唱歌一样。绯心也难辨东南西北,只瞧着这熙熙攘攘心里就不踏实。

    “这条河南北向,东西两侧全是集市,东边全是商铺,西边全是摊子。”云曦很有兴致,极目而望,“咱们从西岸这边逛过去,再绕到东岸逛回来!府衙你都能瞧的到,怕什么?”说着,伸手一扯她,兴致勃勃转身下桥,向西岸而去。

    “这府衙怎么设在这里?离集市这般近的?”绯心被他拉得踉跄了几步,险些踩到裙裾。

    “这是江都旧府所在,是城西。城东那边临着清阳湖的,现在他们称为新城,江都新府衙设在那里。现在这里是集令在旧府理事。”云曦看她脸色泛白,把她拽到身边,“这里好的很,带你出来见世面。”

    绯心无语,看这里的人都是短打扮居多,锦泰对服装规制有严格管理,短打扮的都是贩夫走卒之类的,听他们说话都是高门大嗓,没半点文雅,看人都是大刺刺的让绯心别扭至极。

    这里挤挤挨挨的,虽也有不少女人,但也都是大步流星高声谈笑,肆无忌惮。在绯心眼里简直就是粗鄙不堪到了极点。桥下的河也因为走船太多,浑的很,还有人在那洗洗涮涮。别说逛了,一会的工夫,她虚汗冒了一头。

    西街这边都是摊贩。卖吃地很多。本来天气就热。加上还有一些煎煮地摊子。更是热气窜了半天高去。刚一下去。绯心就闻着一股子怪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小福子忙贴着绯心另一侧。不让人碰着她。但他们地衣服太扎眼。难保人要多看几眼。更有人不时地在绯心胸前腰后地盯来看去。两下绯心腿就软。

    云曦很快就注意到这点。他地眼里也带了不快。鼻子哼了一声。忽然拉着她往回走。轻声说:“先去东边。把你这身衣服换了再说。”

    绯心让他攥得手痛。紧贴着他低语:“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人怪地很。”

    因她低着头。声音又小。云曦半晌才反应出来她说什么。他拉着她说:“有我呢。无事。”绯心听他这般说。心里有种说不出地妥贴温暖。

    东边都是商铺。但也没有什么特别豪华地铺子。桥头就是一家估衣店。门口悬了一件大褂形地幡。摆了一排桌。放着好些布匹。外头放地多是麻布还有一些粗棉。还有一个筐。里头好些旧衣服。一见他们衣衫华丽地过来。门口地伙计腰都快弯到地上去:“大爷。奶奶。里头有好料子。进来看看吧?”

    绯心拿袖子掩着半张脸,整个人都佝偻了,可怜巴巴的瞅着那些布。不是她挑三捡四,这料子穿到她身上估计要给她磨出泡来。

    云曦拉着她进了铺子,掌柜的已经从里头迎出来了,点头哈腰的招呼:“大爷来看看,有好的,在里头呢。”估衣店不是绸缎庄,基本上是以卖成衣为主,也兼卖布匹。店里昏黑的很,这是所有做布匹生意的一种投机方式,可以让一些小瑕疵蒙混过去。云曦也不看,随便指了一件袍衫说:“就这个吧。”

    绯心都傻眼了,那个都不知道在墙上挂了多久了,也瞧不出颜色,而且一看就比绯心的身材要大两号不止。掌柜亲自给挑下来,美滋滋的夸:“这可是最好的了,大爷眼光真好。”

    云曦都快翻白眼了,也不管他说什么,伸手一拿抖开了往绯心身上一套。边上小福子过来掏出荷包来,也不问价,随便掂了一块碎银子往桌上一扔。

    这一套,绯心的身材就变成直上直下,衣服是竖领的,又大,把脖子全给罩住。袖子极长,掩住她的手还出去两寸多,绯心人都僵了,动也不动任他套。云曦又顺手在她头上揉了两下,这才拉着她出去。

    一到亮地方,绯心才看出来,这件是个葱绿色的,像是挟了亮银丝的假缎,就是织的比较细的棉纱面子打出光仿成缎的样子。云曦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头发也让他给揉乱了,两支星钗有一根都出来半截。额前的头发都快挡住眼了。他随便给她拢了拢,很满意她现在的造型。绯心欲哭无泪,虽然他已经不是头一回整她,但此时可是大街上啊!

    这样一来,看的人更多了。不过不是看绯心了,改看云曦了,一个翩翩俊俏公子拽个土妞出来,当然更吸引人的注意了。但云曦不怕人看,他见天对着一帮一帮的人,加上他那张脸本为就是极为扎眼的。

    绯心偷眼看看四周,虽然这副尊容实在让她蒙羞,但好歹不用让人色眯眯的盯着,也算是解了围。她微是抬眼看他,他正瞅着她乐,唇角微扬的样子很是动人,他伸手抹了一把她额上的汗:“热吧?”

    是很热,他的动作也很暧昧。但此时绯心竟没觉得难以接受,一时间有些怔忡在他的笑容里。有时觉得,他的笑容也很简单。

    正文第009章民生繁盛食酿贱

    他们重新又逛到西街去,绯心拿帕子勒着半张脸,紧紧揪着云曦不敢撒手。小福子手里捧着两匹白色的假缎,这个是刚才出来的时候云曦点名要买的。

    假缎在民间很流行,朝廷是有明令的,庶民不能着帛锦,就算你经商再有钱也不能穿。违者轻则罚款,重则罚板子拘牢房。

    所以一些富户或者商贾平时都穿假缎,看起来很像锦缎,有些织的好的足以乱真,花色也多。价格也是高低不等,有些织工极好的,一匹假缎相当于绸缎的价格。

    像上回去行宫的时候,皇苑县南骊镇上的客栈老板,穿的很华丽,但其实面子也是假缎,不过就是织得很好很像织锦。像有些地方管的不是很严,或者离中央很远,也会有些人大着胆子穿锦衣,但大部份城镇还是严格执行这项法令。

    如今他们在西侧河岸上逛,云曦穿的是皱纱,大家一看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平民出身。加上现在皇上南巡,很多要道都限制平民通行,街上常能见到着黑色锦衣戴着帽的行务属侍卫。估计云曦这一行人也大都是随行而来京官子弟。所以就算眼睛再是放肆,忍不住要多看,但行动上还是有些顾忌。眼瞅着近了,也都是侧身偏头,让出点路来。

    这里全是白色黑顶的扁窄建筑,似是一个个的庭院,向着河都生从墙壁上开了后门,估计是这些摊贩的住宅。有些还像模似样的搭出棚沿,支两根柱。有的索性就用绳索拉着树桠,铺挂着帘子,用来与边上相隔离,方便招呼。更有的只是支个摊子,随便放几条凳,还有连凳都没有的,弄的整条河岸上沿拥紧不堪,行人只能打河沿边上过。

    高沿边上隔一段就有台阶,设小平台,有人在那就着河水洗手洗碗,河道上船来船往,撑船的有男有女,高声吆喝着,极是巧妙的钻来穿去。

    绯心是从不逛街的,云曦虽然深宫长大,但他随着年长也曾微服去京官的府邸,有时来了兴致也会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各处看看。但来淮南一带还是第一次,对这种南方集市很是好奇。此时各个摊子买卖红火的很,各样小吃比比皆是。有些他是认的,曾经在京里见过。有些根本是见所未见,比如一个小陶碗,里面装着各色凝冻一样的东西。随便往案上一扣,出来一块圆溜溜的糕,竹签子一扎很是馋人。挤过去问了才知道,这东西叫藕仔膏。主要的原料是藕粉,兑些糖胶汁,加些红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