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者,有志于攀登珠峰,相约直奔海拨五千二百米的珠峰大本营,待了近一个月做适应性训练,期间还曾徒步到海拔六千三百米的三号科考营地——在这个非登山季节,那里是有人存在的最高海拔位置了。
阿凤简单地加以解说,介绍照片的拍摄地点,海波高度,技术参数。不过大家显然对珠峰营地的生活更感兴趣,都没想到那边居然还有外国人一家三口带着孩子悠闲地坐在帐篷前晒太阳,等照片放完了,马上开始了千奇百怪的提问。阿凤一一解答着。然后换自驾进藏的领队泡沫上来讲他们的行程。
阿凤过来做到辛辰身边,笑着说:“合欢,耍大牌了啊,居然我发的贴你都不回,小心待会儿罚酒。”
“我这几天太忙,都没上论坛看。在你这儿喝酒我才不怕。反正沾笛子的光,就算喝高了,你也得送我回去。我先跟笛子说一声。”辛辰拿出手机给辛笛打电话,然后顺手将手机递给他,“跟笛子汇报一下。她前几天还问你怎么还没回呢。”
路非在楼梯口停住了脚步。投影仪上放出包括辛辰在内的六男两女,清一色穿着t桖,站在两辆越野车前微笑着的照片。
他这段时间都没有看见辛辰,只是听辛笛讲,她一直在广告公司加班修图。而他在完成风投公司工作交接后,正式离职,开始考察准备接受的工作,同样十分忙碌。
他从毕业后开始进入美资公司工作,在美国的工作环境中,他最少见的东方事实完全一样的。近一年的而时间,他穿梭世界各地出差,独立处理错综复杂的风险投资业务。
回国以后,正赶上国内经济高速增长,风投业蓬勃发展,北京办事处的业务在他手里有了飞速增加。但是与国内的各级政府,大大小小的各类企业打交道,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的经验。有待健全的法制环境,微妙的人际关系,各地大相径庭的投资政策,复杂的税制及地方性法规,如同一个个迷宫,让他和同事不得不打起全部精力深入研究。
路非决定留在本地工作以后,最初的打算是筹措资金,自己成立一家投资公司,从高科技成长企业入手,尝试进入风险投资。他自信对于风险控制这一块的经验是丰富的,只是开始阶段必然艰难。
他与王丰在一个偶然场合认识。王丰出身草根,目光敏锐,是不折不扣抓住历史机遇白手起家的内地富豪,甚至惹上官司的经历在民营企业家中也堪称典型。但祸兮福所倚,一场官司让他的夫人徐华英走到台前大放异彩。公司不仅没伤筋动骨,倒有蒸蒸日上之势。而他转身幕后,开始反思自己,低调行事,潜心研究经济形势与国家政策。两人交谈之下,发现彼此很多理念和认识竟然有惊人的相识之初。
也正是通过王丰,路非才了解到,目前以金额庞大,动向神秘着称的内地民间资本,很多投资业务打的是政策擦边球,盈利模式单一。王丰也急于摆脱凭交情,口碑,口口相传这样的方式拓展业务,将公司带上一个规范的运作模式。
当王丰提出合作时,路非并不惊讶——虽然加入一家纯粹的民企工作,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选择,但有了之前的沟通,两人几乎一怕集合,很顺利地达成了合作意向。
王丰介绍弃子徐华英与路非见面,商谈合作的细节。今天最后敲定,他出任王丰投资公司的总经理,并占百分之十股份。双方就业务拓展及管理方面达成了充分共识。会后,他与王丰,徐华英夫妇去一家郊外会馆吃饭,同时被介绍与集团公司高层认识。
席间,大家谈笑风生,路非清楚地知道这份新工作对他来讲意味着什么。
工作压力与责任并不让他在意,只是接受了这个职务,他的生活就牢牢与本地联系在了一起,而促使他决定留下的那个女孩子,却义无反顾地准备离开了,想到这一点,他不能不感慨。
晚餐结束后,路非开车赶到forever。楼上已经是高朋满座,笑语不断。他前天例行登入论坛继续看帖子时,看到了阿凤发的聚会交流召集帖,提到会顺路给辛辰送行,于是决定也过来看看。
楼上已经坐满了人。他倚着楼梯栏杆站着,静静听着泡沫的介绍。
泡沫说:“回来就忙着工作,最近才把照片整理好。回头我再把详细的路线发到论坛上去,这里先给大家看一些我们进藏后的照片。”
屏幕上出现雪峰环绕下的理塘的照片。泡沫介绍说:“这边海拔401米,一路抢着开车的几位好汉都开始有反应了。还得说合欢厉害啊,这段路试她开的车,把我们几个男人都佩服的不行了。”
辛辰笑道:“泡沫你少夸张。专心驾驶反而头不痛了,你不是第二天也确认了吗?“
“好在你到了定日撑不住了,不然我真当你是铁人了。“泡沫在笑:”各位,在定日好几个人晚上头痛睡不着,起来转悠,突然发现合欢失踪了。我吓得头顿时大了,这要弄丢一个人可怎么了得。再一看,好嘛,大小姐抱了被子睡越野车上了,还特意开了一钢瓶氧气在车内慢悠悠放着,睡得那叫一个香。这个经验大家记下来,抗不过高原反应时上这招,十分管用。“
大家哄堂大笑。泡沫继续讲着行程。相较于阿凤他们在珠峰营地的艰苦枯燥,他们的经历显然有趣得多。一个个陌生而遥远的地名从泡沫嘴里说出来,一张张照片在投影仪上显示着
在东达山他们遇上漫天飞雪,只能小心驾驶龟速前行;在怒江九十九上,大家都有点疯狂了,追逐速降,大呼过瘾;去古冰川时走错了路,差点儿迷路,穿行于雪峰之间,几个人一致认为错的值得,在海拔5020米的遮古拉山口看日出,包括珠峰在内的山峰在云海中一字排开,山川壮美,气象万千。。。。。
投影上出现了一张辛辰的照片。路非的目光牢牢落在她脸上。
泡沫继续讲解着:“走到这里,后面一辆车水箱漏水了。修是没地方修,只好去河里打水补充。盘山公路上沙尘大的要命,可是下面的河滩景色真好。“
这张照片上天空湛蓝的不可思议。洁白稠密的云层极低,拥在辛辰身后,放佛触手可及。阳光从云层间隙中穿透出来,光线强烈而错落,将河滩照的半明半暗。清澈的河水蜿蜒曲折。她站在空旷河滩的大片鹅卵石上,手拿着一个卡片机在拍照,头发被吹的飞扬。虽然看不清面目,但照片色调明朗,她卓然独立,身姿挺拔。
坐在离楼梯口不远的辛辰正与旁边的人低声交谈着,浑然没有察觉路非的到来。投影仪上出现新照片,泡沫说道:“我们也坐马车上了珠峰大本营,与阿凤他们碰了面。承他盛情,招待我们吃了好不容易才煮开的方便面。“
阿凤笑着说:“我这还是看你带了两个美女上来,才狠心拿出宝贵的补给招待你,居然要抱怨。“
众人都大笑。
一样是沙尘飞扬中独自站着,一样是蒙着头巾,投影屏幕上的辛辰看上去神采飞扬,没有一丝孤独颓唐之态。
路非想,至少辛辰在某方面说对了,他对她的认识的确停留在了某个阶段。哪怕如此细致地通过看帖回顾了她这几年的行程,他仍然没法触及她的心路。
她在他的视线以外成长着,她的生活没有他的参与一样精彩。她去过他没去过的遥远地方,她看过他没目睹过的壮丽河山,她有过他在繁华都市之中不曾经历过的际遇。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由一朵恣意开放的花变成了一株傲然挺立的树,她再不是那个从来没见过大海。长期居住在杂乱居民区陋室之中的孤独小女孩了;她现在的镇定姿态并不是对着他的一种搪塞与防卫,而是她的生活态度。
而他,却仍然执着于那个曾毫无顾忌地对着他撒娇任性的辛辰,不禁汗颜。
泡沫已经讲到了最后一段返程,“惭愧,兄弟我下了高原反而出了状况,刚上连霍高速就不舒服了。全身发麻,被紧急送到医院。本来出发前就体验过,得算十分健康了。可一到医院就被医生给吓唬住了,吸氧挂吊瓶,还给我下了病危通知单。幸好一块儿去的彼得大帝是学医出身,虽然一毕业就改行去卖药了,到底还是专业人士,而且合欢见过过这阵势——她以前收到过病危通知书,还是一个人在外地的时候。大家上网查资料,跟认识的医生紧急商量。详细检查后,诊断是一度房室传导阻滞,只要不开车劳累,注意休息,不会有大碍。输液完了,我出了院,被剥夺了开车权。他们轮流驾驶,顺利返回了本地,结束这次难忘的行程。谢谢各位。”
阿凤站起身,招呼服务生上酒,“合欢要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今天也算是给她送行。我们尽兴,不醉不归。”
路非悄然退下来,到找位子坐下,让服务生上了一杯红酒。楼下只有低缓的爵士乐静静流淌,烛光在蜡烛杯中闪烁摇曳,明灭不定,他黯然独坐,间或拿起酒杯浅浅抿一口。
楼下客人越来越少,而楼上的笑语隔着一个空间传来。并不遥远,配合着音乐,却让人有点儿恍惚感。
想到辛辰正在那样的热闹之中与人谈笑。而不是一个人在寂寞之中独处,路非有安心的感觉。他愿意她投身于开怀纵情之中,哪怕她的笑并不是对着他。
夜渐渐深了,他腕上的手表指针指向午夜。手边的红酒已经是第三杯了。楼梯上开始陆续有人下来,彼此道别,出门而去。阿凤陪着辛辰走在最后。两人一边下楼一边交谈着。
“我送你回去,不然小笛回头又该怪我了。”
辛辰的声音轻快,“不用了,我又没喝醉,哎呦!”却是险些踏空一级楼梯。阿凤连忙将她扶住。
“还敢说没醉。等一下,我招呼他们关门,然后送你。”
路非迎上去,接过辛辰的手,“谢谢你,我来送她。”
阿凤诧异,正要说话。辛辰笑了,“呀,路非,你也来给我送行吗?怎么不上去一块儿喝酒?”
她显然喝多了,双颊红了,两眼亮晶晶的,勉力支撑着站稳。再一迈步,却歪倒在路非怀里,阿凤见他们认识,放了心。“有人护送我就不送了。”
辛辰软软地靠着路非,胡乱抓着他的衬衫,路非对阿凤点点头,“麻烦你了,再见。”
这边门前没有停车位,路非的车停在了另一条街上。他搂着辛辰。慢慢走着。而她并不安静,处于酒后的兴奋状态,笑吟吟地说着说,“你来的太晚了,刚才好热闹,以前总是我送别人,送过爸爸,送过你,还送过李洋。。。。”她皱眉。似乎在极力回忆还有什么名字,然后笑道。“哦,对,还有乐清。其实我很怕送人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只剩我一个人。”
“以后我不会放你一个人了。”他轻声说。
而她并没有留意听,只继续自顾自说着,“有这么多人送我,我一个人去哪里都没关系了。”
“一定要走吗?”
她笑得身体在他臂弯中轻微地抖动,“你跟所有人都说了再见,却不离开。那才真叫讨厌加扫兴。”
“如果我请你留下来呢?”他的心加快跳动,等待她的回答。她却放佛没有听到,咯咯笑了。将话题转开。
“今天真开心,好久没喝那么多了。上次还是在新疆的塔什库尔干。呀,我忘了都有哪些人了。大家是到了新疆才认识的,根本叫不出名字,不过你有没有发现,有时对着陌生人讲心里话更痛快?”
路非一向自控,喝酒从来都是略有酒意就不喝了,更不可能对着陌生人倾诉。然而他现在倒希望辛辰保持这个状态,将自己当成一个陌生的路人,无拘无束不停地讲下去。
辛辰靠在他的臂弯中,脚步略微踉跄,“我们围着篝火,一边喝酒,一边谈自己的初恋,谈最难忘记的那个人。大家都喝了很多。喝多了就这点好。什么肉麻的话都敢讲出来了,原来每个人心里好像都有一个过去。”
路非已经走到了车边,可是他不想打断她,索性靠车站着,牢牢抱着她。她显然沉浸在酒精带来的愉悦之中。这么长久以来,头一次如此没有防备地放松依偎在他怀抱中,忘记了与他的分别,宛如回到了从前,抱着他的胳膊。
“那天晚上高原上的月亮很美,空气透明,没有一点儿尘埃。到处开着五颜六色的帕米尔花,每个人都在尽力抒情,得到的,没得到的,不管生活中有没有值得抒情的事。”辛辰的声音低而清脆,“哎,你是在笑我吗?”
路非摇摇头。她也并不深究,眼神有点儿涣散,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自己说到了哪里。那些积压已久的话语突然借着酒意翻涌上来,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一发而不可收拾。
“对啊,大家都讲自己的秘密。有人比较幸运,和最初爱的人走到了一起,可是他居然还是遗憾,说没来得及有更深刻的体验,一生不过如此。可见人心是多不知满足的东西。”她轻声笑,“有些旧事,说起来就真的很惨了。有人说他最爱的女孩子跟他最好的朋友结婚了;有人说爱了一个人很多年,从来没有机会向他说起过。你猜我说了什么?”
路非凝神看着她的嘴唇轻轻张合,雪白的牙齿在浓重的夜色中闪着点儿幽微光泽,左颊上那个梨涡隐现,“我猜不到。”
“我说,我爱国一个人。我要谢谢我生活中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个人,发生过那样一些事。他后来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是不是忘了我,都不重要。我拥有过他的第一个吻。我曾是他的初恋。也许有一天,他喝了点儿酒,也会这样回忆起我,觉得甜蜜,那就很好了。”
路非只觉得喉间狠狠一哽,无法发出声音。那份尖锐的刺痛感让他不由自主将她扣紧。她却浑然不知,带着笑意继续说道:“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我?毕竟站在对面,他也认不出我来了。”她低低叹息,将头抵到他胸前。他一动不动站着,生怕打破这一刻的宁静,她会记起一切,断然推出他的怀抱。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时间就此凝固,在没有下一刻来临。
她却突然抬起了头,定定看着他,“当然,我是有点儿喝高了,不光感动了别人,还把自己感动了。我其实没那么宽容感恩,很多时候,我是恨得。如果他从来没出现过,如果没被他那样爱过,我不至于在以后的生活里怎么也放不下他,不会拿别人跟他做不公平的比较,不会辜负爱我的人的心意。”
她明明对着他,却如同对着一个并不相干的人在回忆。路非紧紧咬着牙。她的声音轻巧,却越来越重地刺入他心底。
辛辰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有烧灼感。她迷迷糊糊撑起身子下床,脚在床边找自己的拖鞋,却踏在柔软的地毯上,不禁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躺在辛笛家书房的那张床上。她经常出行,一向并不择床,可是黑甜一梦醒来,却发现躺在陌生的地方,顿时吓得瞪大了眼睛,残余的醉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前是很大的卧室,门开着,透进来一点儿光亮,可以看见落地长窗窗纱低垂,随着清风微微摇曳,床边铺着大块的羊毛地毯。她站起身,穿上放在床尾的鞋子,向门那边走去,这才发现外面是个书房。宽大的书桌上亮着台灯,电脑已经进入了休眠状态。路非背向她坐着,头考在椅背上。
她走过去,发现路非睡着了。他洗过澡,头发带点儿湿,脸侧向一边,眉头紧锁,眉间有一个川字纹路,嘴唇抿得紧紧的。即使在睡眠之中,这张清俊的面孔也显得郁结,不是轻松的表情。
她不由自主抬起手,轻轻按在那个纹路上。指尖刚触到他温热的皮肤,他一下惊醒了,抬手握住她的手,“小辰,不舒服吗?怎么醒的这么早?”
她猛然惊觉,这个无意识的动作来的太暧昧,连忙缩手,“口渴,我想喝水。”
路非起身,推她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等一下。”
他匆匆走向室外,一会儿拿了两瓶依云矿泉水进来,打开一瓶递给她。她大口喝着,带着凉意的水顺着喉咙下去,嗓子的难受感总算减轻了。她将瓶子放到桌上,无意识地碰到鼠标。电脑屏幕重新亮了起来,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她早就熟悉的本地户外论坛网页。
她回头。路非坦然看着她,伸手抚一下她的头发,“再去睡会儿吧。现在才四点多,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去。”
“怎么补直接送我回家?”
“太晚了,我怕吵醒小笛。”
“我每次一喝多,就会成个话唠。昨天晚上我没说什么。。。。傻话吧?如果说了,千万别当真。”辛辰有些懊恼。昨晚,气氛太过热烈,所有熟与不熟的网友都与她碰杯,不知不觉,她便喝高了。路非送她,她是知道的。阿凤毕竟是辛笛的朋友,他们并没有直接的交情,能够不麻烦他也好。她依稀记得当时似乎很亢奋,管不住自己地滔滔不绝,可是说了什么酒完全没印象。
“你说了神多话,有些我会永远记住。”辛辰惊得正要开口说话,他却接着说,“有些我的确不准备当真,比如让我别缠着你了。”
辛辰没想到路非现在还有开玩笑的心情,只能勉强一笑,“这句话是我的自恋狂借酒劲发作了,可以忽视。”
路非笑了,带着无奈与宠爱,“我会忽视的,因为我打算一直纠缠你。”
他穿着黑色的睡衣,领口敞开,修长的颈项接近锁骨处有触目的吻痕。
辛辰的视线落在那里,脑袋嗡地一响,手指本能地按到自己脖子上。指尖下那块皮肤有轻微的刺痛感,不用看也知道留着同样的痕迹。
她隐约记起昨晚的梦境,似乎有紧密的喘不过气来的拥抱,有热切贪婪的吮吸。。。。那些场景飘忽朦胧,可是感受真切。她没法再当那是一个寂寞夜晚偶尔会做的春梦了,一时心乱如麻。
路非轻轻拿下她的手,“别紧张,没出什么事。”
这样安静的夜晚,他的声音低缓温柔。辛辰猛然向椅背上依靠,盯着他看了好久,随即笑了,“对不起,不管我说了什么活着做了什么,我都不打算负责,我去睡了。”
她站起身,回到卧室,踢掉鞋子,倒头便睡。路非跟过来,将薄被拉上来给她盖好,“我放了瓶水在床头柜上,好好睡吧。”
路非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外面书房的灯也关上了,已经接近凌晨,室内幽暗,辛辰却再也没了睡意。宿醉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一点儿头痛,更让她不自在的是,现在睡得显然是路非的床,枕上有着属于他的清爽男人气息,而这气息,分明从昨晚就开始紧密围绕着她。
她不记得发生过些什么,然而她清楚记得,他一直靠在一个怀抱中,正是他双臂围住她,稳定而温暖。呼吸着他的气息,配合着酒精双重作用,让她只想放任自己沉沦下去,不去管其他。
上一次喝醉,还是在新疆。高度数的白酒辛辣刺激,可是无论男女,都以豪爽的姿态大口喝着,没有任何顾忌。
第二天同帐篷的驴友,一个东北女孩告诉她,她几乎一刻不停地说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话才睡着,“条理还挺清晰,听着不像是醉话。”
她骇笑饿,连忙说对不起。那女孩也笑:“没什么啊。我也喝多了,德行没好到哪儿去,还抱着i哭呢。总比抱个陌生男人哭要好,哭完痛快多了。”
辛辰并没去追问自己酒后都说了什么,那女孩也不会提起为什么会抱着她痛哭。萍水相逢就有这么点儿好处,所有的秘密好像进了一个树洞,旅途结束各奔东西,大家都会心照不宣。
从那以后,辛辰开始控制自己,尽可能不喝过量。
可是,再好的自控都会出现缝隙,她昨晚还是喝醉了;而再深的醉意也有清醒的时刻,醒来后再记起那样的漂浮沉溺,只会让人更加孤独。
她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岤,将头深深埋到枕中。
第二十一章无限大的监牢
从他看到她以顽童的姿态摇动合欢树,制造一场花雨,然后甩头抖落身上的花瓣,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年。他们曾无限接近,然后渐行渐远。。。。。。
路非将车开进院子里,正赶上戴维凡打开后备箱,将辛笛的行李放进去。辛笛看着一夜未归的辛辰从路非车上下来,没有流露出惊奇,倒有几分高兴。路非还赶着要去开会,跟他们打个招呼先走了。
辛辰走过来,笑盈盈地说:“护照和国际航班机票放在包里的最里面一个夹层,身份证跟飞北京的机票放在靠外的夹层。不要让这个包离开你的视线。”
“你重复我妈这段话真是分毫不差。”辛笛不禁失笑,踌躇一下,悄声说,“辰子,不管我妈说什么,都别在意,好吗?”
辛辰一怔,随即笑了,“别瞎操心,大妈不会说我什么的。”
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辛笛也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我走了。你乖乖在这儿住着,可别不等我回来就不声不响消失了。”
“不会。你只是看一个时装周嘛。拆迁款发放大概没那么高效率的。”辛辰打个呵欠,“笛子上车吧。别误了飞机。一路顺风。”
啃着戴维凡将车驶出院子,辛辰上楼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带齐房产证、身份证,赶到拆迁办公室办手续。拆迁办的工作人员告诉她,待她签字以后,就等他们统一安排中介机构对她的房屋主体、装修、附属设施进行审查与评估,尽快将《房地产评估报告书》送给她。待确认后,才能安排领取拆迁款。具体时间他们也不好说。
辛辰并没指望马上拿到钱,不过她本以为签字后便再没她的事了,完全没想到会那么复杂。她想,要脱身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除了拆迁办,她只能闷闷不乐地赶去广告公司戴维凡的办公室。严旭晖完成拍摄后已经回了北京。她这段时间连续加班,将图片修好,只需戴维凡最后审核,提出修改意见,定稿后进行后期制作印刷。
戴维凡看到一半,手机响起。他脸上显出笑意,“辛笛打来的。”一边起身,“到了吗?对,老严请你吃饭是应该的。你等一下,我出去跟你说。”
他漫步走出办公室。辛辰继续看着图片。隔了一会儿,一个高挑女孩径直走进来,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正是前段时间在这里碰过一面的沈小娜,辛辰扫她一眼,目光重新回到液晶显示屏上。
沈小娜不客气地看着她,“你在这里干什么?”
辛辰漫不经心地回答:“自然是工作。你有公事洽谈的话,请找前台珍珍联系。”
沈小娜不理她,视线一下落到戴维凡办公桌上新放的一个相框上。里面镶嵌的照片拍摄于辛笛今年三月底在北京举行的发布会。戴维凡走上t台区鲜花,相熟的记者捕捉到两人相拥的瞬间:辉煌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穿着蓝色衬衫的戴维凡器气宇轩昂,高大健美的身体向娇小的辛笛微倾,一束百合隔在两人中间,他的面孔药触到她仰起的脸上,画面称得上赏心悦目。戴维凡早收到了这张照片,只是近几天才突然记起,找出来放大冲洗了摆在办公桌上。
沈小娜头一次看到,有些意外,伸手准备拿起来细看,却见辛辰正带点儿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她不愿输了阵势,缩回手,做不轻易状然过来,坐在戴维凡的位置上,“这是哪家服装公司的图片?”
没想到辛辰马上伸手关了显示屏。沈小娜先是被她的举动惊呆,随即恼怒了。“你什么意思?”
辛辰将转椅转了半圈,从办公桌边退开一点儿,正面对着她,没一点儿退让的意思,“我没弄错的花,你也是服装公司的吧。这些图片你并不方便看。可以的话,请不要打扰我的工作。”
沈小娜不要说在自己家公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这间广告公司出入,也一向受着礼遇,既然面对如此毫无通融的待遇,倒怔住了。刚好戴维凡讲完电话回来,她立刻叫道:“维凡,你这员工怎么这么没礼貌?”
“找我有事吗?小娜?”
“没事我不能找你吗?”
戴维凡一瞥之下,已经看见辛辰好整以眼的观望表情,正色说道:“小娜,你委托的宣传品制作,我已经安排小刘跟进,有什么具体要求,可以直接跟他说。”
沈小娜显然没料到他口气那么正式,撇一下辛辰,“维凡,介绍一下这位小姐给我认识吧。”
“信和服装的设计总监沈小娜,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兼职设计辛辰,”戴维凡正式介绍完毕,却清清楚楚地加上一句,“也是我女朋友辛笛的妹妹。”
沈小娜大吃一惊。辛笛这个名字在本地服装业算得上响亮。她父母开着服装公司,她挂着个设计总监的名头,自然听说过,她看着桌上的照片,再看看戴维凡,“辛笛,什么时候成了你女朋友?”
戴维凡好笑地说:“我不用详细汇报我的私生活给学妹听吧。”
沈小娜险些被哽住,怒火上升,只能强自拔捧着,眯起眼睛笑,“好,学长,我去找小刘。”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这个表现算过关吧。”辛辰撇一下嘴,显然无赞赏之意。戴维凡只能自我解嘲,“你可比你姐难去讨好多了。”
辛辰笑了,重新打开显示屏,“戴总,不跟人暧昧,只是有诚意恋爱的基本条件。我家笛子对男人的要求没那么简单。”
戴维凡自然明白她的盲下之意,哈哈一笑,继续和她一块儿看图片。全部修改审核完毕后,辛辰正准备走,戴维凡也起了身,“辛辰,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也不是特意送你,我昨天把蓝牙耳机忘在辛笛那儿了,得去取一下。”
辛辰只能无可奈何地上了他的车。两人一块儿上楼,她拿钥匙开门,却一下怔住了。李馨正坐在沙发上,折着收下来的衣服。辛笛一向疏于家务,平时请个钟点工,一周过来三次做清洁。不管她怎么抗议,李馨都从来没放弃对她的照顾,隔一段时间会过来一次,给她收拾房间,整理换季的衣服和被子。
李馨目光锐利地看向同时进门的辛辰和戴维凡,戴维凡确实被这眼神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到自己昨晚的留宿,只以为老太太大概已经知道了这事。
辛辰镇定地说:“戴总,你找找看耳机放哪儿了。”
戴维凡回过神来,“阿姨,您好。我昨天送小笛回来,把耳机落在这儿了。”他一眼就看到耳机正在茶几上,连忙拿起来,“您现在回去吗?我送送您。”
“不用了,小戴。”李馨语气十分和蔼地说,“你忙你的去吧。我再坐会儿。”
戴维凡走后,辛辰想,恐怕还是躲不过一场正面的谈话了。想起辛笛早上临走前的告诫,她坐到另一张沙发上,静待李馨开口。
“小辰,你觉得我和你大伯对你怎么样?”
这个标准的开场白让她有点儿哭笑不得,“对我很好啊。”
李馨一笑,“你也不用勉强。你大伯对你的确很好,疼你不下于疼小笛。有时甚至对你的关系比对她还要多一些。至于我这个做大妈的,我知道我们从来说不上亲近,可是自认也从来没亏待过你。”
“您对我的照顾已经很周到了。”
“对,这一点我完全问心无愧。笛子是你堂姐,她一直拿你当亲妹妹看待,这点你也没有异议吧。”
李馨语气轻柔,辛辰无语,只能默默点头。
“所以我希望,你要懂得感恩。”
“大妈,我早上已经去拆迁办签了字,拿到钱后我马上去昆明。”
李馨点点头,“小辰,不是我狠心要赶你走。如果只是单纯住在我家,我从来没有拒绝过,只是现在的情况没那么简单。我也不想做恶人,有些事,我必须跟你讲清楚。你还没生下来的时候,你爷爷奶奶就把我们找过去,非要我自称怀孕,等你生下来后,由我们带回去上户口,省的你爸爸背个未婚父亲的名声,妨碍他以后的生活。你大伯是个愚孝的人,居然一口答应了。他完全不想一想,我们都是公务员,怎么可能公然违背计划生育政策,不要前途不要公职讲这个义气?为这事,我和他头一次翻脸,吵到接近要离婚的地步,他才妥协。”
辛辰倒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往事,她微微苦笑,“爷爷奶奶的那个要求的确不合理,您拒绝是应该的。”
“我们夫妻感情一向很好,在那之前可以说没红过脸。以后的每次争吵,原因可以说多半离不开你或者你爸爸,包括那次为了让你爸爸不坐牢,你大伯动用了很多关系,对他的声誉和职务不能说完全没有影响。就算我对你不够好,他确实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所以,我现在有一点儿私心,相信你也是可以理解的。你跟路非,不可能。。。。。。”
“真的不用再说什么了,大妈。我很珍惜大伯和笛子对我的感情,也谢谢您这么多年对我的包容。您对我有什么想法,我都不介意,但没必要讲出来,伤了和气没什么意思。”辛辰看向李馨,神情平静,“我现在向您保证,我会尽快离开,不会做任何让大伯和笛子为难的事情。这样可以了吗?”
李馨走后,辛辰只觉得手心全是冷汗,心跳沉重得仿佛在耳朵内都引起了共鸣。她躺倒在沙发上,按照曾经练习过一阵的瑜伽呼吸法,放松身体,慢慢调整着呼吸,直到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节奏。
躺了不知多久,她陷入了梦境之中。独自走在一条黑暗狭窄的路上,四周是绝对的寂静,她只能单调重复地不停迈步向前,两旁始终是没有变化的灰蒙蒙的景物,前方看不到尽头,回首看不到来路。如此绝望的跋涉,却没法停下来。
手机铃声将她唤醒。她默默躺着,等到恢复行动能力,挣扎着欠身拿起放在茶几的手机。是路非打来的。她按了接听,路非得声音传来,“小辰,我现在过来接你去吃饭好吗?”
她本该感激这个电话将自己带出梦魇,可是他始终温和镇定的语气却让她突然勃然大怒了。她狠狠地囔道:“我不吃,不吃!”随手挂断,将手机仍到茶几上。机身与茶几上的玻璃相碰发出刺耳的脆响,她一惊之下,才冷静下来,心灰意冷地蒙住了双眼。
夜色渐渐降临,房间内安静得让她有窒息感。她爬起来开了灯,再打开电视机,然后重新躺到沙发上。
她在装修自己家时就放弃了电视机,闲暇时只在电脑上看看网络电视。眼前荧幕上演着综艺节目,主持人和嘉宾插科打诨好不热闹,好歹让房间内添了点儿生气。
她慢慢恢复平静,只想,手头的工作都结束了,也不打算再去接新的工作将自己绊住,恐怕接下来只好无所事事地等着了。她一向并不算性急。现在却突然不能忍受在这个城市没有一个具体期限地待下去了。
门铃响起。辛辰去开门,看到路非站在门口。她对刚才在电话中的发作感到抱歉,却的却调动不出礼貌待客的情绪来了。然而路非并不理会她绷着的脸,径直走到餐厅,将手里拎的食品盒打开。去厨房拿出碗筷,“过来吃饭。”
辛辰简直有点儿搞不清状况了。她想,难道昨晚酒后自己还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弄得现在路非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照顾姿态。
路非拿来的是一个爆鳝丝,一个焖笋尖,一个鱼片汤,摆到桌上热腾腾散发着香气,她也确实饿了,决定没必要别扭,于是痛快地坐到他对面吃了起来。
两人都没说话,好像这样的对坐吃饭一直延续没有中断,再自然不过。辛辰吃完,利落地收拾桌子,将碗筷拿进厨房洗净放好。出来时看到路非正站在客厅窗边看着外面。柔和的灯光下那个挺拔的背影让她立定脚步,一下恍惚了。
这时,路非突然转过神来。这个老式房子有很长的进深。隔着狭长的客厅和餐厅两人目光相遇,辛辰竟然没有时间将那个漫不经心的笑挂上面孔。一瞬间,她疲乏得几乎无力支撑了,靠到厨房门框上。
路非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将她领到沙发边,让她坐下,“今天出了什么事吗?”
“你对我可真有信心,居然认为只有出了事后我才会无理取闹乱发脾气。”
他微笑,“是呀,我倒是希望看到你肯毫无顾忌地发作。可是你现在太控制自己了。”
“谁有那权力对别人毫无顾忌呢。刚才跟你发火,我很抱歉。实在是心情不太好,没办法维持基本的礼貌。”
“别急着道歉。告诉我原因。”
“拆迁手续太烦琐,一时烦闷。没特别的理由。”
“你很急着走吗?”
“很急。”辛辰惨淡地笑,“如果不是大伯工作太忙,我会把拆迁这事委托给他,然后赶紧离开,至少给大家留个比较有风度的背影。”
“昨天晚上我问过你,如果我请你留下来,你同意吗?”
辛辰努力回想一下,不得要领,“我应该没说什么吧?就算说了,也是醉话,当不了真的。”
路非含笑叹气,“醉得那么厉害,你也没理我的要求。”
他的眼睛眷恋地看着她。她再次发现承受这样的注视,会不由自主地松懈软弱下来,只能躲开他的视线,“你要干什么,路非?想看我到底会有多冷漠无礼吗?”
“我想留住你,方法很笨拙,而且清楚地知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