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掮客(堕落天使)

掮客(堕落天使)第3部分阅读

    定主意呢。”佳宁说,“这是秦斌的意见。他现在有事情在身上,也是不得以。”

    “你是姑娘,当然还是要以家庭为重。走的话,也无可厚非。我完全理解。”王院士呷一口茶。

    “……老师,我会做完a材料的项目的。”

    “我想跟你说的,也是这件事。已经有国际买家出了大价钱盯上了我们这个材料,你要是走了……”

    “这是您的项目,这是国家的项目,不是我的。老师,”佳宁抢着说,“我明白您的意思。”她走上前,垂手立在院士的身边。

    王院士拍拍她的手:“佳宁,你是好孩子,如果图的是别的东西,当初不会回来。我对你没有任何的不放心。”

    “谢谢您,老师。”佳宁说。

    院士轻轻搂她的肩:“今后秦斌敢欺负你,也过不了我这一关。”

    她看看他,鼻子里面发堵,明明难受,又笑起来。

    佳宁稍坐便要告辞,王院士没挽留,道:“也好,你先走吧,我等一下约了周小山下棋。”

    她听到他的名字心里顿了一下:“周小山?”

    “对啊,你的学生。是高手啊。总也赢不了他。”王院士说。

    “老师,您注意休息。”

    院士起身送她到书房门口,看见她的茶杯:“怎么没尝尝这茶?师母从日本带回来的,挺有风味的啊。”

    她听了,这才拿起来喝一大口,“咚”的一下咽下去。

    院士笑了:“你是渴了啊?品不出味道了。”

    她在玄关穿鞋,那是系带的靴子,佳宁只觉得带子跟自己作对,越着急越系不上。有人推门进来了,她看见周小山的鞋,到底狭路相逢,佳宁的背心立时密密的出了层汗。

    她低头弯腰,从来没有的专心努力要把自己的鞋带搞定。

    周小山立在她身旁说:“你病好了吗?”

    她抬头,红头涨脑的,做一副心无城府的样子:“好了,彻底好了,谢谢你。”

    这是那一夜之后,他们第一次说话。

    她站起来,拿了自己的包要走,王院士在客厅里面说:“小山过来,上次的残局我还留着呢。”

    佳宁舒一口气得以脱身,突然放松了,没注意一头撞在挂大衣的架子上,“啊”的一声,她闭上眼真有金星冒出来似的,好悬没有晕倒。

    周小山在身后要伸手扶她,被她的一只手臂挡开。

    佳宁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嘴里很硬,捂着那一块儿好长时间没动。

    他看看她,没再坚持,换了拖鞋进屋。

    那之后变成个小红包,一天都没消。晚上秦斌看见了说:“你怎么最近这么多状况?不行,我们去烧烧香吧。”

    她纳罕说:“真是的,总觉得被诅咒了似的。”

    也有好消息:秦斌的伤基本痊愈了,佳宁陪着他去医院复查,医生说,筋骨恢复的很好,注意补钙就行。

    佳宁拿着医生的药方去药局取液体钙,路过处置室却遇到了见过的女孩。

    那姑娘伤在手臂上,正在包扎,靠近肩的地方有黑色三角形的纹身,佳宁在门外看着她的时候,她警觉的回过头来,对上了她的眼睛,那是张属于南亚人的漂亮的脸孔,目光湛然。

    她见过她的,在周小山的房间里。

    她想她们并不算认识,佳宁踟蹰片刻还是离开。

    回家的路上佳宁驾车,车子停在路口等信号,秦斌说:“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佳宁看着前方,“嗯”了一声。

    他笑:“‘嗯’是什么意思?”

    “我们走。”佳宁说,“我想好了,我尽快接洽南洋理工,不行的话,先去了那里再说,反正,”她停一停,“不行就先待业,反正你养我也不成问题。”

    秦斌把手放在她的手上,紧紧握住:“好的,佳宁,好。”

    收音机里在播放王洛宾创作的歌曲,悠扬的男声动情的演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每当我走过她的毡房,总要回头不住的张望……”

    从前只觉得这是那样一首悦耳的曲子,如今细细品味歌词,原来描绘的是这么婉转寂寞的感情,佳宁觉得眼睛酸,赶快把墨镜戴上。

    “我们在走之前,把婚结了吧。”秦斌说。

    “好。”她想都不想就回答,“听你的。反正酒席也都定好了。”

    “还要去登记,照相,选礼服……”

    “要把你的爸爸妈妈接过来。”

    “你的呢?”

    “我尽力联络他们吧。”

    “我想买许多的香水百合装饰会场,佳宁,你最喜欢百合,是不是?白色的……”

    “对。”

    “还是黄|色的来着?”

    “……”

    “佳宁?佳宁……”

    “对不起。我在想试验的事,这段时间,麻烦你来操办吧。”

    “当然,我比较有空。”

    她笑了一下,那笑容隐在唇边,墨镜之下,没人看见她的眼睛。

    可是不久,这便是忙碌的一个周末:佳宁早上起来跟秦斌去照婚纱照,她怎么笑都笑不好,摄影师不得不上来把她的唇扯到合适的角度上;然后秦斌去酒楼定菜谱,佳宁去机场接他的父母,直到把两位老人送到宾馆才转道回学校给约好的几个学生改论文。

    等到都忙完了,天都黑了。

    她只觉得肩膀和脊背酸疼,边揉着肩,边给秦斌打电话说:“你陪叔叔阿姨吃饭吧,我等会儿直接回家,我今天特别的累。明天陪他们去故宫,好不好?”

    他在那边说:“好,你就别自己开车了,打的回去吧。”

    她说“嗯”,收了线,想一想,又有不放心的事情,打电话给首钢的检测室,敲定了周一对a材料抗酸碱腐蚀性能的试验的细节,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浑身疲惫。

    从教学楼里出来,一阵北风扫过来,佳宁打了个寒颤,把大衣裹紧了要找自己的车,却看见路灯下面是那个人的背影。

    她想,他为什么这个样子呢?

    北方这样的冬天里,他不知道要加一件衣服吗?怎么还只是穿着那单薄的布的衣服?这样寂寞的立在寒风里?

    她快步走过去,走到他身边了,又慢下来,犹豫之中,终于还是伸手向他,拍拍他胳膊,轻声说:“小山。”

    他回头。

    她觉得他跟从前不一样。

    他还是平静的脸,可是他不高兴,写在他弯弯的眉梢眼角,是一个忧郁的弧度。

    她想到这是她的错误,这是她的贪欲造成的伤害,心里又酸又软,哑着声音说:“对不起。”

    忽然有雪落下来。

    八

    餐桌上,秦斌的母亲卷了一个烤鸭卷给佳宁:“秦斌这个人是个马大哈,我最清楚,结了婚,你要归置他。”

    佳宁说:“挺好的啊。”看看秦斌,他正吃的香,瞧瞧她们,也是一脸无辜。

    “都不知道体贴。昨天跟他爸爸喝酒喝的多了,就睡在宾馆了。我让他给你打个电话告诉一声,他都不肯。”

    “我不是怕打扰她睡觉吗?”秦斌说,“佳宁最讨厌睡觉的时候接电话。”

    她闷头喝汤。

    他挤挤她的肩膀问:“昨天睡得好不?”

    “嗯。”

    她想早一点回家的。

    穿了胸罩和底裤要去门边上拿衣服的时候被小山拉住。

    “你又要走了?”

    她说:“嗯。”

    她站起来,他跟着也从床上坐起来,双臂一合,抱住她,凉凉的脸颊贴在她的小腹上,带着孩子般执拗的语气:“不行。”

    她拨拨他的头发,冬天里,小山有种绿植物的气味:“别这样,啊。”

    他又说:“不行。”鼻子尖儿划在她细细滑滑的皮肤上。

    佳宁说:“你不让我走,难道我们永远这样吗?”

    他仰起头来看她:“你跟我去南方吧。”

    她笑起来,慢慢的用力的挣脱开他的手:“别说傻话了。”

    她走到门边去穿衣服,一层一层的,冬天的衣服真多,真麻烦。佳宁围了披肩准备要走了,回头看见周小山裸身坐在床上,平时看小山,总觉得那身布衣服下的他瘦弱了一些,可是此时的月光下,可见她刚刚抚摸过的他坚韧的骨骼和肩膀,浑身的肌肉瘦削却结实有力,拉成流线形状,覆着淬玉般白的皮肤。

    他俊美的脸,他游走在她身上的唇,他品尝并咽下她的体液,他的手,他的器官……周小山用每一寸的肢体来。

    原来男人的美貌也有如此迷人的力量,佳宁还未离别便开始想念。

    她想到自己要走了,要离开了,她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一个男人了,放纵了又怎么样呢?

    她扔下披肩,回去吻他。

    周小山在同一时间从床上起来,迎向她。

    速度太快了,两个人几乎撞在一起,他双手抬起她的脸,眼神里有渴求和埋怨,说不出来,要把她淹没。吻是血腥味的。

    佳宁一件件穿上的衣服被他撕扯着脱下,身体又交叠在一起的时候,快感震颤心脏,随着他的进入,一波一波的致命。

    她的手和腿缠绕在他的身上,想要尽量的拉近,抵死的缠绵。

    她听见他在她耳侧喃喃:“佳宁,佳宁……”

    钟声响了一阵一阵,他们躺在床上,佳宁闭着眼睛,觉得有点疲惫。小山的下颚放在她肩上,声音低沉似在耳语:“我梦见过你。”

    她笑,仍然闭着眼:“梦见什么?”

    “我缺课,你又捉我回去。又跟人吵架。”

    她听他这样说起来,想到他从前因为钱的问题缺课,又不放心起来,睁开眼睛看着他:“说起来,你以后再不能缺课了啊,实验室的补助金会一直给你到毕业的。”

    他拨她的头发,啄一下她的嘴巴,根本没去听她在讲什么:“你有没有时候想起我?”

    她的手覆在自己的额头上,想一想:“没有。”

    他看她,睫毛弯弯,眼仁儿黑亮。

    她说:“你知道的,我们不一样的。我的工作太多,我累。”

    他没再说话,倾身躺在她的胸上,手向下抚摸,渐渐到了她的花心,细细的捻,轻轻的弄。

    她那里热起来,隐隐又湿润了。

    佳宁只觉得气短,心脏又剧烈的跳动起来,伸手却果断的按住了他的手:“小山,不能这样了,我真的得走了。”

    他停住,想一想,慢慢坐起来,穿自己的衣服:“我送你。”

    佳宁说:“不要,你留在这里,我自己回去。”

    他没有再坚持。

    她这次终于穿戴停当了,走到门边,看见他的布衣服,干净却单薄。她怕再失去离开的勇气和决心,说话的时候一直也没有回头看他:“天冷了,你得多加件衣服。你不会照顾自己的吗?”

    “我不冷。”

    “听话。”

    她开车轧雪路回家,一路上都在想怎么解释这样晚归的理由。平时张嘴说谎话是裘佳宁的强项,现在却觉得舌头发硬,心里难受,又开始流眼泪,不知道是为了周小山,还是秦斌,还是她自己。

    可是秦斌并不在家,她逃过这一关。

    次日一起吃饭,从他母亲嘴里知道他不肯打电话回来,佳宁想,他究竟真是怕她被打扰,还是故意搭了台阶给她?

    吃完了饭,他们陪着从陕西过来的秦斌的父母逛完故宫,又去逛商场,秦斌的妈妈也是大学老师,在陕西师范教英文,选衣服的品味一流,又热衷于此,爷俩最怕这个,躲到茶店里去了,只剩下佳宁陪她。

    她等未来婆婆换衣服的当儿,突然看见对面男士名品店里有漂亮的短大衣摆在橱窗里:海蓝色的,背帽子,牛角皮扣,年轻又经典的款式。

    她走过去,店员很热情,介绍说这是来自苏格兰的品牌,精品羊毛的面料。

    “小姐是为朋友选吗?身高多少呢?”

    佳宁说:“18米左右,瘦一点。”

    立时有身材相仿的男店员穿上样品给她看,佳宁心里想:小山穿上不知多漂亮呢。

    旋即划了卡付钱,留了他在学校的地址给店家。

    那边秦斌的妈妈换了衣服出来,招手让她过去给点意见,她着急的嘱咐这一边:“请尽快送去,下雪之后天冷。”

    周日的晚上,佳宁洗了澡对着镜子梳头发,秦斌从书房里出来,手里是几枚厚的封好了的信封,佳宁看那上面收信的地址,分别是中纪委,高检还有中直工委。

    佳宁问:“什么时候寄出去?”

    “婚礼之前。”

    “你终于做了你想做的事情了。”

    “嗯。”他说,“不然寝食难安。”

    “会有用吗?”

    “做了总比不做好。”

    她点点头,继续一下一下的梳理头发。

    秦斌在镜子里看着她:“然后我们去新加波,你老实告诉我,让你放弃了这么多,你后悔吗?”

    “不。”她回答的很快很干脆,“明天,a材料通过测试,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换个地方搞科研,有好处。”

    “以后,也许我们还回来……”

    “秦斌。”她打断他。

    “嗯?”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九

    星期一的早上,a材料抗酸碱腐蚀试验按计划在首钢特殊材料性能监测实验室进行。在对该材料强度,韧性,耐高温,隔热等能力均鉴定完毕后,这是最后一组检测内容。军队载人航天计划材料组负责人,北华大学校方,首钢特材公司领导都亲临现场,参与鉴定。

    王至里院士比计划来的晚了一些,佳宁正跟从酒泉来的老刘商量合同的问题,见到老师,迎上去,看到他脸色不好,手凉。

    “您还好吗?”

    “问题不大。”

    “还是肝脏?”佳宁请工作人员到了热水来,“老师,要不然我们改天吧。”

    王院士摆摆手:“都说了不是大问题。我们照常进行。”

    佳宁请院士按键启动试验,王志里道:“这个工作,佳宁你出力最多,你来按。”

    佳宁推辞,王院士坚持。

    她见老师额角有汗流下来,知道拗不过,走上前,按下蓝色的试验启动按钮。

    电脑接到指示,现时自动分别调配出超过太空环境标准浓度200倍的强酸和强碱溶液。待溶液调配完毕,机械臂将05厘米厚板状的a材料分别插入。

    一切都在透明的试验罩内进行。

    佳宁有些陶醉的看着这凝结着自己和老师心血的,银白色发出亚光的材料,安静的浸泡在有着强大腐蚀能力的酸和碱的溶液中,像入定的僧,岿然不动。

    “由于添加了新的元素,并改变了传统合金的构成比率,改进了冶炼工艺,我们的a,抗腐蚀能力超过传统太空材料钛皓合金50倍以上……”佳宁向在座的专家介绍说。

    身着绿色军装,佩少将军衔的老刘双手支在控制台上,身子向前倾,仔细看着腐蚀溶液里状态稳定的a,嘴角微微露出笑意。

    这是最权威的专家和最严格的考官,他的微笑,让佳宁心中落底。

    半小时之后,试验结束。数据显示,除外观光泽外,酸碱溶液并没有让材料a产生任何变化,它最终通过了所有的考验。

    众人鼓掌,为a材料,为王院士,为裘佳宁。

    老刘过来跟王志里握手:“院士,我是个军人,不会谈生意,但我知道我需要什么。技术转让的条件,都尊重您的意见。”

    王志里道:“我是个教书的,也不做生意。条件,好说。”

    佳宁送院士回家,将自己手中的最后一点研究资料交与王院士,王志里没有接:“你自己放在保险箱里吧。”

    她知道那放在书架后面保险箱的密码,走过去,拧开了,将资料放进去。

    院士站在书桌边,右手顶在在肝脏的位置上,试验成功,他精神愉快,可是声音虚弱:“又走了。又要走了。你硕士毕业的时候去美国念博,我知道你肯定能回来搞科研,反正斌子在这。这回跟着这位走了,我就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佳宁背向着院士,拧上保险箱:“上次师兄走的时候,您还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呢。”

    “一样吗?他是去哈工大教书。”

    “我也不远啊。”佳宁嘴硬。

    “婚宴第二天就走啊?”

    “嗯。秦斌那边的工作着急。”

    她还是背向着老师,心中有惭愧,不太敢谈之后的安排,将自己的逃避推到秦斌的身上去。

    她听见身后老头儿呵呵的宽容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弱,接着却是物体滑落的声音,身体跌倒的声音。

    裘佳宁急忙回过头去,失声大喊:“老师!老师!”

    病房里很安静,王院士手腕上插着点滴,睡得正熟。粉色的加湿器散出薄薄的雾,空气温润。

    佳宁惴惴不安的又在咬指甲,师母过去把她的手轻轻扒开:“怎么这么大了,还这样啊?”

    佳宁抬眼看师母:“我担心。”

    “没关系的,”师母说,“七十多的人了,谁还没点毛病?”她轻松的笑笑:“还说要跟小山去南方旅游呢,我看啊,老头儿还是得休息休息了。”

    佳宁看看她,没说话。

    “对了,佳宁,你今天下午不是要去民政局跟秦斌登记吗?”

    “我不去了,我在这里陪您。”

    师母拉她起来:“这不行,你的是大事,耽误不得。佳宁你不要担心,我在这里,老师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还要留,师母轻推她到病房门外,声音方敢大了些,说道:“佳宁,你是姑娘。什么事最重要,自己要知道。你老师爱你的才,总想挽留你,可是,女人真正能靠得住的不是什么a材料,是你身边的人。师母这么说,你懂不懂?”

    她觉得懂了,又觉得不懂,慢慢的往医院外面走,看见医院的院子里溜达的老爷爷搀着老奶奶,老奶奶扶着老爷爷,弯曲的身体互相支撑,是个“人”字。

    在民政局外面,秦斌等得很久了,见到佳宁迎上来问道:“老师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就是有点累了。师母在他身边。”

    “我们登记完了,我去看看。”秦斌说。

    “嗯。”她的头倚在他的肩上。

    排队等着登记的人不少,有人商量孩子的名字,有人计算房子的贷款,有人说“把你妈妈接到北京来看病”,秦斌和佳宁两个沉默着。

    轮到他们了,佳宁起来就往里走,突然秦斌拽住她的手。

    她看着他。

    “佳宁。”

    “……”

    “现在你还可以后悔。”

    她看着他,松开他的手,然后扬扬头真的想了想。

    她想到了互相搀扶的老人,想到了师母的话,想到自己创造出来的性质稳定的a材料,想到了她跟秦斌的恋爱,他们是真的恋爱的。

    所以有些东西可以忘记,年轻的男孩子,英俊的脸,冷静的白的皮肤,热情的亲吻和欢爱。

    这是可以忘记的。

    她是大人,她知道取舍。

    裘佳宁说:“我不后悔。你后悔不?”

    “不。”

    “那就登记去。”佳宁说,“周末我们喜宴,走之前再收一大笔红包。”

    签字,亲吻,证婚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公务员,脸白白胖胖,带着东北口音说:“以后是两口子了,好好过啊。”

    他们相拥着出来,从此以后是夫妻。

    佳宁将车钥匙给秦斌:“你去开车,我忙了一天。累了。”

    天已经黑了。

    她等秦斌取车的时候接起来电话,她总要给一个答复的。

    有3个未接来电,一直在振动。

    是周小山。

    “喂?”

    “小山,是我。”

    他在那边语气愉快:“我收到那件大衣。”

    “合适吗?”

    “非常合适。谢谢你。”

    她微笑,自己也不知道。

    “你在学校吗?现在。”

    “不,我不在学校。”

    “……”

    “我在民政局。”

    “……”

    “我刚刚跟我的男朋友登记了,小山。”

    “……”

    “我们这个周末婚礼,然后出发去新加坡。”

    “……”

    “咱们这么认识,是缘分,不过短了一点。我没有什么要说。”

    “……”

    “再见。”

    “……”

    她犹豫之中要挂机了,终于听见他说话。

    语气上没有一点的激动,一点都没有,也没有温度,真正的云淡风轻。

    可是哪怕他有一丝波澜,也不会让她这样悚然心惊:

    “不能这样。”他清楚的说,“佳宁,你不能这样。”

    十

    佳宁彻夜难眠,忧心忡忡的想,周小山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当然他不是个坏人,坏人没有他那样的眼睛。可是即使他是,他也有足够的报复她的理由,是她自己的无礼,贪婪和绝情。

    这样的不安写在了她的脸上。

    试礼服的时候,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灵灵说:“再这么不高兴,连粉也擦不上了。”

    佳宁说:“谁说不高兴?有点累,是真的。”

    灵灵给她点了一支烟,在镜子里看她:“多好,这么不良的习惯,秦斌都纵着你。”

    佳宁微笑出来:“因为他也是个老烟枪啊。”

    这天晚上,电影频道上映麦克道格拉斯的电影《致命的诱惑》:男人外遇,及早回头,可是情人却发了疯,要把他的一家斩尽杀绝。她当时正在跟秦斌吃海瓜子,吃着吃着,看到宽额头的女人瞪着灰色的眼睛行凶的时候,两个人都好长时间没说话。

    “这个女人还真是……”秦斌说。

    电影终于结束了,女凶手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佳宁连话也说不出来。

    刷牙的时候她想,周小山会不会如法炮制呢?这种想法突然冒出来,自己都冷笑出来,人心是多么可怕的善变的东西,几个月前,心心念念的,觉得那男孩子的眼神像电影里安静的天使;如今她做贼心虚,居然害怕到这种地步。

    秦斌在洗手间外对她说:“我说……”

    “嗯?”

    “后天就是喜宴了。我明天去把那几风检举信寄出去,把事情办利索。”他顿了顿,“咱们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了。那么多的老师,朋友,同事,还有学生,你该说的话得说,该道的别得道,我们还有时间。咱们不欠别人人情。懂吗?”

    她的一颗心,悬起来,又放下来:他知道的,他一直是知道的,他要她走也走的明明白白。

    她说“嗯”,然后用毛巾擦拭濡湿的脸。

    第二日天晴,可是出奇的寒冷。

    佳宁的记忆中,北京没有过这样的天气,冰封出明晃晃的白日,悬在惨淡的青空中,人心和身体那可怜的一点温度在这样的寒冷中也罩上了白汽,成一个个虚幻的影子。

    佳宁去学校,秦斌去寄信,约好了中午跟他的父母亲吃饭。他送她到北华,下车的时候握她的手:“等一会儿我来接你。”

    她说好,看他的浓眉大眼,体会他温暖的手。

    面子给她到这个份上,他是真的爱惜她。

    她来到周小山的宿舍。

    已经放寒假了,学生不多,楼里面空空荡荡。

    佳宁想,纠缠的这么多,话是说不清楚了,但一声再见,还是应该当面道,再艰难,也要她自己当面开口才对。

    可是周小山,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慢慢推开他的房门,硬板床,书桌,椅子,开着的窗,杨树的老枝伸进屋里,冷风穿堂而过,佳宁微微寒颤。

    她坐下来,坐在这寒冷的房间里,几天来萦绕在她脑海里的周小山的样子这样一点点一点点的清楚起来,那朴素寡言的年轻人,白的皮肤,黑亮的眼,肢体修长有力,的时候流汗却不呻吟,额角会透出淡淡蓝青色的血管。她试图回忆起关于他的更多的东西,可是除了他来自云南之外,她对他一无所知,如今他走了,干净的连张纸片都没有留下,这个人消失,像来的时候一样的突然。

    裘佳宁矛盾重重。她愿他就此走掉,那她就不用再艰难的面对这个人;又不愿他这样去无踪影,好像有些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而在这愿与不愿之中,周小山不带任何温度的话在她的耳畔响起,他说,你不能这样,随之一种更强烈的压迫性的恐惧感笼罩在她的心上。

    秦斌将三封检举信寄出,自己在车上吸了几支烟。

    从外地回来后,事业和生活上都发生了他想象不到的波折,所幸眼下一切似乎都过去了,虽然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工作但他没有扭曲自己做人的原则;恋爱多年,可几个月来却摇摆不定的佳宁终于也成为了他的太太。

    她都是他的太太了,那他也要给她一点时间,还有一生的路要走,他和她不必急于一时。

    他看看表,觉得差不多了,给她打了电话。

    响了几声,她接起来。

    “你那边完事了吗?我去接你。”

    “嗯。好。你也寄完信了?”佳宁说。

    “完事了。十五分钟以后到。”

    此时有人敲车窗。

    秦斌收了线一看,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穿的单薄,在寒风中发抖。他摇下车窗。

    南方口音的女孩说:“哥哥,打不到出租车,载我一段可好?去北华大学的方向。”

    秦斌说:“请上来,正好顺路。”

    女孩笑,上车来,呵着手说:“哥哥,你是好人。”

    她没有等到秦斌来。

    过了一个小时打电话,一片盲音。

    他的父母也在找他,佳宁自己去了约好的餐厅与他们会和,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他的妈妈在哭。

    佳宁一手按在她的手上,一手按键给秦斌所有的朋友打电话,耐心的先听他们道恭喜然后冷静的询问是不是刚刚见到了秦斌。

    她余光看见两位老人的焦急和慌张,第一次觉得这个城市巨大的可怕,又告诉自己千万镇定,如果她也慌了,那他们怎么办?

    手机上有陌生的号码打上来。

    她看了看,方接起电话。

    对方说,是海淀交通队。

    她听得仔细明白了说:“好,我就到。麻烦你们了。”

    秦斌的父母急切的问:“发生什么事?”

    佳宁眨眨眼睛说:“没事儿,秦斌驾照没带,让人给逮着了。交通队让我去呢。”

    秦母说:“把电话拨回去,我要跟他说话。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

    佳宁笑了:“关着呢,不让说话。”

    灵灵从餐厅外面进来,佳宁看到她,忽然松了一口气,扶着她的肩膀:“你帮帮姐姐,把他们送到宾馆去。”

    她看着她,感觉到她的手在抖:“怎么了?找到他了?”

    她点头又摇头:“没事,你先把他们送回去。等我电话。”

    佳宁没再回头看秦斌的父母,大衣都没穿就往外走,到门外扑到个出租车里,寒颤着却浑身冒着虚汗,她对司机说:“师傅请快去海淀交通队。”

    十一

    接待她的警官姓马,不是交警而是市局的刑警。佳宁到的时候,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心脏狂跳着,她仓皇的抓住警官:“我是裘佳宁,红色福特25896的车主。我先生他怎样了?”

    马警官看看她说:“情况很蹊跷:您的车子被彻底爆炸,掉下立交桥,可是里面没有人。”

    紧张狼狈的佳宁只听到那最后一句话,心里的石头“咣”的一声落下来,接着更加急切的问:“那我先生秦斌,他在哪里?”

    “你们之前通过电话吗?”警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十一点十五分。”佳宁回忆说,拿出电话,“他给我打电话说要来北华大学接我。这上面还有记录。”

    “据我们推测,爆炸也就发生在这个时间左右。”

    “爆炸?”她抬起头来看那警官,好像刚刚听到这个词语,好像不懂它的含义。

    “不是车子的故障,我们发现了爆破材料。车子粉碎,效果做的比电影特技还要专业。”马警官的话一字一字钉在她的心上,“初步判定是蓄意爆破。你先生秦斌,跟什么人有过节吗?”

    佳宁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不能呼吸。有人蓄意爆破,多么可怕,多么恐怖的行径,居然发生在秦斌的身上。

    “裘佳宁……”马警官叫她。

    “是。”她睁开眼睛。

    “想得到吗?得罪了什么人?”警官问,“这是我们找到你先生的线索。”

    她看着警官的脸,脑袋里飞速的思考:秦斌还没有找到。

    他必然此时还处于危险之中。

    那她更不能慌,她要冷静下来。

    “他是记者,得罪的人很多,可是很少跟我说工作上的事。”佳宁摇着头说,声音哽咽,“我现在想不起来。”

    警官点点头:“要快啊。”

    填材料报案的过程中,佳宁没有再说话,仔细认真的填清了所有的表格。

    警官看了之后点点头:“真突然,原来你们明天就要婚礼了。不过,还有一点我想请您注意。车主是您,有没有可能,这件事并不是针对他,而是冲着您来的?”

    佳宁看他。

    “请不要对我们有保留。”

    裘佳宁离开警局,一步一步缓慢的向前走,她的手机没电了,看到电话亭跑过去,往家里打,天真的想,会不会秦斌已经回家了,在等她?

    没人接听。

    当然没人接听。

    她这个时候觉得冷,疲惫,身体摇摇欲坠。躲进街边的一家肯德基,在一个角落蜷缩起来,闭上眼,最近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一股脑的涌到心头,像一道头绪纷乱的数学题,求一个最危险的答案。

    警官最后的话在她的耳边:“有没有可能,这件事并不是针对他,而是冲着您来的?”

    几天以来笼罩在心里的恐惧终于在光天化日下现形。

    一个人莫名的消失,带走她身边的秦斌!

    周小山。

    佳宁的胃里剧烈的疼痛起来,她捂着嘴巴,扶着墙跑到洗手间,吐得直到跪在地上。

    身后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的声音:“也就是个孱头,真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

    她缓缓的回过头去,是那个姑娘,曾在周小山的房间里出现的姑娘,艳丽而邪恶的脸,微微的笑,看着惶恐狼狈的她。

    她突然失去控制,扑上去,却被那女孩轻巧的躲开,佳宁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上没有力气,咬着牙齿说:“是你?你们把他弄到哪去了?”

    女孩没有回答她,拿出电话来,按了键,递给她。

    那是黑色的小小的手机,按键间隐隐发出居心叵测的红光。

    她缓缓伸出手去,接过电话。

    周小山的声音在彼端传来,如静水无澜:“佳宁。”

    “……你把他弄哪里去了?”她捏着那电话,直到指节发白。

    “他是在我这儿。”小山说,“你已经猜到了?没告诉警察?佳宁,我没有看错你。你真聪明。”

    她现在确定秦斌在他的手上。这是什么人?导演那么专业的爆炸。她想要低下声音求他,转念一想,有什么用?他若肯给机会也就不会下这样的狠手,这样想,心里便做好了准备谈判,直起身,看定那一直微笑的女孩,不示弱,同时对着电话说:“小山,是我对不起你。你心里不痛快,怎样都好,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放了他。”

    她听见他低低的笑了,他从来没有笑过的。如今形势逆转,她受制于他,周小山再不复从前那年轻学生的可爱可怜,是一个操纵情节的魔鬼。

    “你撒谎。”小山说,嗔怪的语气,“你最喜欢撒谎。”

    “秦斌在你的手上。你知道我不敢。”

    “你知道就好。”

    “请说条件。”

    “……a材料。配方公式,冶炼方法。”

    原来如此。

    这让她措不及防的男人,抗拒不得的诱惑,婉转纠缠的温存,还有今天这狡猾凶狠的掠夺,原来都是为了a,这高端的科技机密。这残酷的动机。

    她在下一秒回答,“没有问题。”

    “游戏开始。”

    十二

    2006年的时候,法国的一件国宝失窃。

    那是一只白色的成年狮虎兽,体长三米,体重半吨,脾气暴躁,斑斓金睛。法国为了培育这只稀世之宝,生物珍奇,花费了数亿欧元,可就在这一年的夏天,一直豢养在法兰西国家生物研究中心的这只狮虎兽失踪了。

    那不是一幅可以卷起的画,不是一件可以佩带的珠宝,不是一个可以通过网络传输的名单或者方程,那是一个能动能咬,能跑能咆哮的庞然大物。

    可它消失,空气一样。

    有宝物,就有人渴求,出得合适的价钱,也就有人帮你弄来。

    他们以此为业,在刀锋上行走,赚的利益。

    周小山是最好的掮客。

    如果他连一只狮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