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薇离家出走的事件结束以后,毕秋溪母子俩由于中考的时间正在一天天逼近,不得不尽释前嫌,齐心协力对各门功课存在着的问题,紧锣密鼓地进行查漏补缺,该自学就自学,该报班就报班,积极备考。
经过将近一个学期临阵抱佛脚的紧急冲刺,毕秋溪最终以7分之差,与全市近十所省级示范高中失之交臂,只考上了他初中就读这所完全中学的高中部。
七月上旬公布录取分数线那天,母子俩在万分焦急之中等来了自己的录取结果。虽然最终距离自己理想的学校相去甚远,但是,溪妈妈仍然露出了十分欣慰的笑容——儿子终于如愿以偿,不用硬着头皮去读她一直避之唯恐不及的中专了,这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啊!
溪妈妈计划开学以后,先让毕秋溪上完高一第一个学期,再想尽办法通过关系,把他转学到办学条件好一点的高中去。如果毕秋溪能够保持中考前这段时间的学习劲头,三年以后考上一个心仪的大学,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想到这里,溪妈妈又充满了信心与期待。
那天,当中考结果尘埃落定后,溪妈妈眉开眼笑地对儿子说:“秋溪,终于不用去念中专了,真好啊!妈妈明天向公司请个假,咱们母子俩去东郊森林公园野餐一顿,庆祝庆祝吧。”
毕秋溪正懒洋洋地仰躺在床上,头枕着手心,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连续几个月来,毕秋溪盼望通过这次考试,升入到一个新学校继续读书的愿望已经彻底落空了!一想到开学以后,又要背着书包踩着单车,再次走上那条已经走过了整整三年的路,再次走进那所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转几个圈的校园,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在那么多可以从从容容进行寒窗苦读的日子里,竟然那么跟自己过不去呢?他痛定思痛追根溯源,又一次对那个抛弃他的男人恨得牙痒痒的。如果不是因为他背叛家庭,不惜一切代价丢下他们母子,去追求自己的所谓幸福,他相信以他的天资,这次一定能考上市里那所最好的高中。
毕秋溪这个时候也许还弄不明白,如果他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家,说不定他也极有可能在过度的爱中喘不过气来,或在过度的爱中被惯坏了,最后甚至比他现在的情形还要更加糟糕。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奇怪,让人啼笑皆非。
这几年,毕秋溪陆陆续续地经历了一些事情,他已经懂事了很多。当他听了妈妈兴致勃勃的提议后,尽管自己心事重重,可还是不忍心扫了她的兴。
是啊,这么多年来,溪妈妈实在太不容易了!丈夫的抛弃和儿子的叛逆,就像双重枷锁,紧紧锁住了她的依凭,她的欢乐和她的明天。学生时代那些色彩斑斓的梦想,那些单纯、爽朗的笑容;变心前夫曾经的激情澎湃耳鬓厮磨,曾经贴着她一天天隆起的肚皮,笑吟吟地倾听毕秋溪胎动的声音;湖光山色之中,曾经欢声笑语、信步闲庭的一家三口……这一切如今对于她来说,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故事,已经消失在那无始无终的悠悠岁月之中了。
多年来既当妈又当爹,急急忙忙接送毕秋溪上学放学,急急忙忙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料理家务,独守空房……其中的艰辛,除了无奈,还是无奈;除了无声无息的泪水,还是无声无息的泪水。天地之间,没有人可以倾听她的苦,拯救她的难。而比孤寂更苦更难的是,每一天,她都要在亲友、同事、熟人面前,强装笑容,强装无所谓,强装没有老公,她会过得更潇洒、更滋润。
毕秋溪从床上侧过身来,用征求的目光和语气回答:“妈,明天我们要去的话,那就叫上徐嘉薇一块去吧,上次她跟我说过了,等我考上普高,她就要跟我出去玩一次的。”
溪妈妈愣住了,她没想到儿子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真要带上徐嘉薇,跟她度过一个白天的时间,她心里可是一百个不情愿,但她嘴上没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她才问道:“嗯——那你有没有问过她,要是跟我们一块去的话,她妈妈能同意吗?”
“有你带着,她妈妈肯定同意的,听说她妈妈平时不怎么管她的。”毕秋溪成竹在胸地说。
溪妈妈点点头,轻轻“哦”了一声。她不忍心让儿子圆满完成了中考大业后,这时候又因为徐嘉薇这个小女孩而再起事端;毕秋溪见妈妈没有明确表示反对,马上拿起手机给徐嘉薇发短信,告诉她这次中考的结果,并邀请她明天和他妈妈一块去东郊森林公园野餐。
儿子再次提起徐嘉薇,又让溪妈妈回忆起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从儿子复制的qq聊天记录中,她已经了解到这个小女孩,在那段时间里给了毕秋溪极大的安慰与激励。作为一个母亲,她多年来为了让偏离正轨的儿子,重新回到绝大部分孩子常规的生活道路上,挖空了心思但却一直无法做到的事情,这个矮个子、小眼睛的小女孩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到了。
此时此刻,溪妈妈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充满了矛盾纠结。对于徐嘉薇,她不知道到底应该真心实意地感谢她——花了那么多心思,跟毕秋溪说了那么多有价值的话,最后直接促成他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终于顺利考上高中;还是隐隐约约地又有了一丝新的担忧,她担心这个小女孩会慢慢地把毕秋溪从她身边“抢”走,使他们母子俩在心理上的距离越来越遥远,那绝对是她所不希望看到的。
自从离了婚以后,儿子几乎就成了她生命里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安慰。她喜欢陪伴他、照料他,没有他的日子简直是无法想象的。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起来、懂事起来,正渐渐地变成能给她遮风挡雨的小男子汉。正是这个小男子汉,重新又给了她生活的信心,生活的乐趣。
而毕秋溪由于长期以来的玩世不恭,特立独行,直到现在初中毕业了,身边却几乎没有一个朋友,这终究不是一件好事。她也知道儿子从小就对自己没有一个小妹妹,感到非常遗憾。因此,过去总喜欢溜去舅舅家里,找曦婉没日没夜地玩耍。
不过,这徐嘉薇毕竟年龄太小了,而又非亲非故的,她能成为毕秋溪的好朋友吗?她父母会同意她继续跟秋溪交往吗?今后长期发展下去又会出现什么后果呢?时间过得那么飞快,要不了多久,这徐嘉薇很快就会出落成一个妙龄少女,如果他们再发展成一对恋人,他们还有心思念书吗?以后,万一徐嘉薇父母找上门来闹事,又该怎么办呢?
那么,有没有什么巧妙的办法,能阻止他们继续交往,让秋溪慢慢学会和自己的同龄人做朋友呢?这是摆在溪妈妈眼前必须着手解决的问题。不过,这一次野餐的事情,却是无论如何都必须答应下来的,其它的只能等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否则儿子要是突然又吵闹了起来,说不定开学以后,连高中都不肯去读的,那麻烦可就太大了。
可是让毕秋溪母子俩大跌眼镜的是,当徐嘉薇接到毕秋溪的手机短信后,她并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在思考着如何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拒绝毕秋溪的邀请。虽然在离家出走的那天下午,她和毕秋溪并肩漫步在寒风凛冽的河堤上,曾经给他许诺过要是他能考上高中,就陪他出去郊游一次;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和那时候有了很大的变化了。
得知毕秋溪已经顺利考上高中,徐嘉薇感到最初和他接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在现实生活中,成功扮演了一回波丽安娜的角色,既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他人。可是生活终究不是小说,不能虚拟,她的文字游戏和快乐游戏,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徐嘉薇没有得道,没有顿悟,不是典范;她是芸芸众生凡胎俗女,无法永远假装坚强,假装快乐,假装文雅,甚至还假装博学;她会悲愤交加,会涕泪俱下,会摔盘子摔碗摔房门,会一连十天八天黑着脸不跟戴琳、老徐多吭一声……
是的,她徐嘉薇没有力气和心思,更没有才能和义务,可以持之以恒地去关注一个和他一样,问题多多的准高一男生。她觉得现在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和他交往下去了,她决不希望毕秋溪母子俩对她的家庭情况,尤其是对她的养女身份有太多的了解。而且,那一次见到溪妈妈,从她不冷不热的言语和礼节中,徐嘉薇完全能感觉到,从溪妈妈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对戴琳这个花瓶的蔑视,以及对于徐嘉薇自己——这个和她儿子很谈得来的小女孩那难以掩饰的敌意。
经过反复的思考,徐嘉薇才字斟句酌地给毕秋溪回复短信:
秋溪哥,你终于考上高中啦,我真为你高兴,为你骄傲!俗话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现在你也收获到自己的劳动果实啦,相信以后你一定还会有更多更大的收获!
明天和阿姨到森林公园野餐的事,实在非常抱歉哦,我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去的。因为要升上六年级了,妈妈希望我明年毕业后,能考进慧跟学校念初中。妈妈好讨厌啊,她也不提前跟我商量,就语数英三科都给我报了补习班,逼着我天天去上课。我简直都烦死了,可又不敢公开反对她,让她伤心失望,也让自己挨骂,我想你当然也不希望我挨骂的,对吧?所以,你这个要求,我现在无法答应,真是很不好意思的!
我觉得,其实你本来应该请曦婉和你们一起去才更合适一些,那样你将会更加开心的。曦婉她那么开朗、那么单纯,笑起来又那么甜美,像一朵盛开的鲜花,随便哪个人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裂开嘴巴,舒展开紧皱着的双眉。更何况你们还是亲戚,这样说笑起来,肯定也会更加无拘无束的,这该有多好啊,你说是吗?
新的学期很快就要开始啦,我相信,你将会认识到很多很多的新同学、新朋友,或者说不定你还会悄悄给我找了一位美女嫂子的,嘻嘻!秋溪哥,我祝你得到新的友谊!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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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秋溪给徐嘉薇发了短信之后,就心急如焚左等右等,最后却等来了徐嘉薇合情合理的拒绝!看着这连珠炮似一条紧接一条出乎意料的短信,毕秋溪蹙蹙眉头想了想,又对徐嘉薇说要不改天再去,或者等随便哪个晚上去一个什么餐厅之类的话,徐嘉薇都没有再回复他。怕他直接打电话过来,徐嘉薇想了想就干脆把手机也关掉了。
这时候,她脑海里又浮现起上学期到赵老师家里,赵老师为同学们引用的那句丰子恺的名言,口里喃喃念道: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念过往,不畏将来。
第二天,徐嘉薇就重新购买了一张号码卡,又注册了一个新的qq号,彻底断了和毕秋溪的联系。现在她也需要集中精力,认认真真地思考一下,自己很快就要面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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