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天开始连续两天的期中考试，徐嘉薇毫无疑问是不可能参加了。
她无可奈何地躺在床上，忍受着疼痛和失望的双重煎熬。
想到为了这次考试，将近一个月以来，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汗水啊！教室里、宿舍里、草地上、油棕树下……到处都留下她埋头苦读的身影。
徐嘉薇多么盼望，能通过这次考试，用数字来证明——
在她心爱的慧跟学校，在强手如林的慧跟学校，即使她只是一名扩招生，她也决不允许自己，一点点沦为师生们眼里的学渣！——就算她不为自己拼搏，也要为雄哥而拼搏，让雄哥因为有她这样一个优秀的小表妹而举手加额。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今天，这场不期而至的意外事故，一瞬间就让她这个单纯而又美好的愿望，彻底化为泡影。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要忍受着疼痛，按时挣扎着到中医院换药之外，还必须乖乖地在家里躺上十天八天。这样，又要和戴琳朝夕相处，简直都要憋死人哪！
她真想不顾一切地回到学校参加考试，可是刚刚稍微一动，右脚踝立即就发出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她蹙眉噘嘴，“呼呼呼、哎哎哎”地发出一声声呻吟。
徐嘉薇望脚兴叹，再一次伤心落泪了。
她说不清自从稍微懂事以来，一天天、一年年到底流下了多少眼泪？
绛珠仙子把一生所有的眼泪还给了神瑛侍者。
今生今世，她把眼泪还给了谁？偿还得过谁呢？难道她徐嘉薇也会有木石前盟吗？
她弱小，她无助；她像无根的浮萍，像断线的风筝，像随风飘飞的蒲公英。
茫茫天地之间，哪里才是她脚下坚实的土地啊——故乡的土地，心灵的土地。
为什么从她降临人间那一刻开始，命运就给了她这样无情的打击？哪年哪月，她才能迎来完全属于自己的一片晴空、一缕阳光，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一阵酣畅淋漓的欢声笑语？
泪水完全模糊了她一对破折号似的小眼睛，她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突然，她顺手拿起平时就放在床铺一边，供自己信手涂鸦的笔记本，一遍又一遍地写下：
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写着写着，徐嘉薇仿佛灵光一现，她再一次想起了小学四年级时，班主任赵老师给同学们讲过的波利安娜的故事。
那天，波利安娜放学后从学校回家，穿过马路的时候，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把她撞在地上昏迷不醒。她被抱回波利姨妈家里，一双腿完全动弹不得，同样上不了学。在家里躺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几乎万念俱灰！
经过一段时间痛苦的挣扎之后，笑容才又重新回到了波利安娜那张长着雀斑的小脸蛋上，她神采飞扬地告诉波利姨妈：至少，她能高兴她曾经有腿——要不然她可办不到那么多事！
想到这里，徐嘉薇咧开嘴苦笑了一下。
幸好，与日常生活中千千万万血淋淋的意外事故相比，她只是崴了脚而已，上天对她还是格外开恩的。在她的记忆里，自从上小学至今，她已经见过太多太多崴脚的事情了，也明白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顶多休息几天，就会慢慢恢复了。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她信心满满，积极备战期中考试这个节骨眼上，这样眼睁睁地躺在家里，动弹不得。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她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在自己漫长的一生中，到底还会有多少意料不到的事情，在呲牙咧嘴地等待着她，让她那样猝不及防。她需要做好准备，去忍受着所有即将降临到她头上的事情，就像默默忍受着这个奇怪的家一样。
她痛哭过了，无奈过了，叹息过了，领悟过了，脑际又不可阻挡地浮现起这大半天来戴琳一连串的身影。
今天从学校到医院，从医院到家里，戴琳搀扶着她上下楼梯累得气喘吁吁；在房间里忙进忙出，服侍她吃药，上卫生间，给她端水送饭的情形，像一组组高速连拍的镜头，一一展现在她眼前。
自从慧跟公布成绩那天晚上，家里上演了一幕活剧之后，戴琳搂着她的脖子，轻轻地摇晃着她，摇晃着她……
到现在已经快四个月了，母女俩才又一次像今天这样亲密接触：她把一条手臂搭在戴琳的后颈上、肩膀上；戴琳一只手拉住她的小臂，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部，一步一步艰难地移动着。徐嘉薇能清楚地听到，戴琳因过于劳累而呼哧呼哧地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也能看到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对于她的担忧与疼爱。
她不禁想起了自从懂事以来，戴琳开着那辆二手豪迈125c踏板摩托车，风雨无阻地接送她上学、补习、回家的一连串往事。
记得一年级的时候，有好几次，这辆病病歪歪、遍体鳞伤的摩托车，走到半路上突然心疲力竭、呼吸骤停，像个顽皮的孩子赖在那里一动不动。戴琳担心她上学迟到，只得把摩托车丢在路旁，干净利落地背起她快步行走，终于按时把她送到学校，而她自己却累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嘉薇并没有忘记，小时候睡在戴琳的臂弯里，趴在她肩膀上的情形；也没有忘记，戴琳十几年来为她倾尽所有，该出手时就出手，而她自己却节衣缩食，每天累得灰头土脸。
随着时间的流逝，戴琳那日渐干枯、稀薄的头发，已经渐渐培育出了零零星星的银丝；三三两两的皱纹，也不由分说地在她的小眼角安营扎寨。
作为一个女人，她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却不可阻挡地在一天天、一步步地走向衰老、走向终点……
这样想着，徐嘉薇忽然鼻子一酸，禁不住张开嘴巴，喃喃地唤了一声“妈妈、妈妈。”就又滚下两颗泪珠。接着，她再次拿起笔来，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下一段话——
噢，妈妈，其实，我也是很爱你，很感激你的！妈妈，我多么希望，你不要只看到我冷冰冰的表情，只听到我冷冰冰的话语；很多时候，我也会为你难过，为你惋惜，为你掉泪的！特别是在我说出了那些不该对你说的话，和做出了那些不该对你做的事情后，我心里真的是非常难受的。
你虽然没有给我生命，可是你给了我生活，给了我充满希望、充满活力的校园生活。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肯定不是慧跟学校的学生，肯定不是穿着这一套又漂亮又可爱的校服。更重要的是，你给了我飞翔的梦想——尽管我的飞翔，事实上是为了更好更远地离开你，可那毕竟也是一个梦想啊，而且这梦想是那么美好，那么诱人！
妈妈，如果我是从你身体里钻出来的，那不知道该有多好啊！
那样，无论面对欢乐还是痛苦，都同样那么满怀温情，那么天经地义！即使我们长时间彼此生着闷气，或甚至狠狠地大吵一顿，那也是血浓于水的爱，是爱的吵闹和爱的狠心！那会给我们留下多么深情而又多么甜蜜的回忆啊。
可是苍天啊！……为什么你偏偏是这样一个养母，我又偏偏成了这种家庭的养女呢？这到底是为什么的呀？
这时候，戴琳打开房门，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徐嘉薇平时爱吃的苹果、秋梨、红提葡萄，放到她的书桌上，诚惶诚恐地说道：
“嘉薇，你现在觉得好一点吗？还痛不痛啊？”
“痛不痛？你自己去扭一下，不就都知道了？这还用问吗？”
徐嘉薇迅速从笔记本上撕下她刚才写下的那段话，将纸张放在手心里揉了几下，眼睛盯着窗外那棵翠绿茂密的高山榕，冷冰冰地回答。
“你，怎么说话呢？你……这又不是我害你的，啧啧……哎呀！这……”戴琳被徐嘉薇一句话噎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我有说过是你害我了吗？哼！你这简直是无事生非，血口喷人！”
徐嘉薇一不小心，又掉书袋子，就差再给戴琳加上一个“诬陷忠良”了。没喝过墨水的戴琳自然是哑口无言，只好气呼呼一转身，咕咕哝哝走了出去。
戴琳的脚步刚刚迈出门外，立即就连续传来“砰！砰！”两下巨大的摔门声，震得徐嘉薇心里冷不丁格登了几下，又委屈得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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