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肚皮的白在昏暗的东方缓缓露出,像一条鱼钩把天边缓缓拉开。红日从东方升起。
赤冰影胳膊肘撞击自己靠着的柳树,柳树幻化成一把剑的模样。
冰之幻。
冰之幻显现,却又化成冰雪而飞散了。
“这就是你设的保护阵。”
冰之幻周围可以削弱非冰之幻主的内力。
“没有它,你绝对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碾晨诩摇了摇头:“万一迟麟胤只是打算把我打成半死不活的模样然后趁机诬陷你呢。这样,面对碾兴的追杀,你就只有如他所愿去投靠幻玄宫才得以存活。而且,保留我半条命,对于碾兴皇室也不算过多得罪。”
赤冰影看了碾晨诩发呆许久,不确定地问:“是不是……只要你有一口气,你师父都能把你救活?”弱弱的疑问句从赤冰影嘴里说出来却格外肯定。
碾晨诩不知是不是被吓到,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才不是。”
“真的?”赤冰影一点也不相信。
“对。”碾晨诩斩钉截铁地说,碾晨诩狐狸一样挑眉,他不说谎,那是另一个概念。
金灿灿的稻子,梯田里遍地黄金,稻子清香回荡。
“茅草屋——是怎么样的?”赤冰影走在碾晨诩后面。
“很普通的一间屋子。在那里面有……有一些特别的记忆。”碾晨诩慢慢地说,淡漠里有悲凉也欢喜,不多不少,情感淡淡的。
“嗯。”赤冰影看这里竟然有种久违谋面的亲切。
“你……”碾晨诩忽然转头,用悲凉与欢喜还有掩藏的眼睛看赤冰影,想说什么,愣了一秒又没说下去,把头转回,安心赶路,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碾晨诩停脚,看着眼前新茅草盖建的房屋,愣住,他恍然想起那个时候,嘴角微微一笑。
这个茅草屋,果然好像……
跟记忆里若隐若现的屋子好像。
“这跟你画的好像不大一样。”赤冰影跟着碾晨诩走进去。
碾晨诩说话有几分飘飘然:“这是按你潜意识弄的,你觉得我画得不像,那就自然不像。”
赤冰影看这里宽敞的空间,有些空荡荡的:“在这做什么?”
“也不干什么。睡睡觉,吃吃饭,练练剑,偶尔还可以逗逗娃娃。”碾晨诩放松地躺软软茅草覆盖厚厚的床,这种全身心放松的碾晨诩也许也只有在这个茅草穷困的金屋里才会有。
“睡觉,吃饭,练剑,逗娃娃。”赤冰影搬出手指头一件一件数,每说一件事就从紧握的拳头多伸出一只手指头。
前面的事情都好说,只是……娃娃呢?
赤冰影转身去找,找了茅草屋好几遍,没有发现碾晨诩口中的娃娃。最后气喘吁吁回到碾晨诩面前:“娃娃呢?”
碾晨诩之前听到赤冰影数逗娃娃这一件事,全身的神经忽然“嘣”刺激了。太放松时,他对她说错话了。面对赤冰影的质问,“嗯……娃娃,她……被接回去了。”
“你捡的。”赤冰影肯定说。
“对啊!”
赤冰影蹲下来,认真地说:“那你在哪捡的,我也去捡一个。”
碾晨诩莫测看赤冰影的眼睛:“不记得。”一说完,碾晨诩怪异起身,不知去哪里。
吃过饭,正午过去,阳光耀眼撒下大地,金黄的稻子笼罩一层金光。碾晨诩带着赤冰影在这山间漫游。赤冰影对这一切玩得不亦乐乎,碾晨诩抬头,看着正午无法直视的太阳深深叹气,心又沉了几分。仿佛无意识问身后的赤冰影,声音有些沙哑与无助:“这……幻境与现实的时间……怎么运转的?”
赤冰影随手拔一根麦穗:“你有十把年时间去救人的话,或许我可以帮你。”
“幻境与现实时间是怎么运转?”碾晨诩仿佛没有听见赤冰影的这句话,重复问,比前一遍流畅但声音里的无奈并没减少。
“你现在最好别问我这个问题……”赤冰影的眼神漠然一冷,手中的麦穗轻轻捏碎,语气也非常冷酷:“你出不去的!我也一样!”微风吹起衣袍,赤冰影非常成熟,转身面对麦穗,好似自言自语:“不愿死者,自己努力。”赤冰影嘴角一扬,似笑非笑:“我从一出生就是被判死刑的人,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赤冰影说话依然不冷不热,没有对岁月的抱怨也没有对未来的期望,仿佛没有任何情感,习惯总是让人麻木的。
“你放弃了?”碾晨诩也转身和赤冰影一样面对麦穗,出乎意料,碾晨诩不问关于营救某人:“我以为,你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有‘放弃’这个词的。”
“我不放弃,也不想放弃,可……现实就是这样。六年前,当我有了一场侥幸的机会出去,经历了六年一场血腥的游戏。游戏结束,回到原点。”赤冰影轻轻叹气:“其实无论是洞里还是洞外,我都没有办法让自己过一个简简单单比平常人还平常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赤冰影几乎是用她最冰冷的声音说出最后的一句。
“我没有必要再出洞了。这种永远不能按自己意愿过的日子像一个永远被人牵线摆弄的布娃娃。反抗,得到无尽的鲜血,服从,得到无尽的欺压。两者间,我要怎样过才能过得好一丢丢?”悲伤与凄凉在这空气中环绕,微风飘动的麦穗竟也察觉人意,纷纷打蔫着头。原本蔚蓝的天依然蔚蓝,却莫名增加几分悲凉。
碾晨诩没有说话,看着赤冰影的侧脸。
“你猜对了。我的确知道幻玄宫,虽然刚开始时还不太清楚,左一个冰之幻,右一个幻玄宫,这样说的人不计其数。谁都会知道这其中的联系,可我更清楚,幻玄宫经历过‘大清扫’,在江湖的威望却没有受到想象那样大的打击,依然是第一门派,屹立于江湖各门派之中熠熠生辉。除了它是百年大门派,有百年基业,它内部的设置必然很巧妙绝对不止看上去的宫规那么简单。所以……”赤冰影仿佛自嘲:“就算去了,还不是个布娃娃,一个拿着冰之幻的布娃娃。”
“你太小了。”碾晨诩说:“就算你真的打得赢左右护法,凭你的年龄,他们也不可能服得了你,何况,你是女子。”碾晨诩叹气,不知该感叹还是该惊叹:“幻玄宫百年来只认冰之幻主,但冰之幻主一般以男子居多,冰之幻主是女子的寥寥无几。”
“我一直都很尊敬秩垣哥哥,因为他从来没有强迫过我要我去做幻玄宫的宫主,做他的傀儡。其实……他一直都在放任着我……”赤冰影眨了眨乌黑的眼睫毛,“所以……”赤冰影坚定地说。
“他会是我这一辈子最敬重的哥哥。”
碾晨诩愣了愣,碾晨诩也有很多像她与风秩垣那样打小认识的异姓妹妹,他对那些人也很纵容,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尊重。碾晨诩嘴角一翘,也不枉费风秩垣盯着幻玄宫内的压力,把幻玄宫极力推到一旁不插手有关冰之幻主的事,得到的尊敬是别的左护法穷尽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他日,她若继位宫主,只怕她未必会随迟麟胤那群人的心意削去风秩垣手中的大权。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自己想守护的人。”碾晨诩的话似乎说给赤冰影听又似乎想说过自己听。
“这么久,没有磨掉你的一点耐心,你还是想救她?”
“是。”碾晨诩闭眼轻叹。
“为什么呢?”赤冰影轻声问:“其实我很想知道,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不离不弃?这世上真正可以依靠的人是怎么样的?而真正可以享受这种依靠的人又是怎么样的?”
一个黑暗里从未有过任何依靠的人想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样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