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玉走着走着, 不禁打了个冷颤, 回想之前在养心殿, 敬事房的人来请皇上翻牌, 皇上斟酌了下,嘴角噙着深意的笑,而是挑眉问他:“沈婉仪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他如实回:“沈婉仪今日提前去凤栖宫请了安, 便回了秋水阁, 未曾出去。”
话落, 只见皇上眼睛半眯, 勾了一下唇角, 轻声道:“看起来倒是个安分的。”这句话听似淡而无味,但李德玉知,皇上话里意义深重。
果不其然, 下一刻就见赵荀修长, 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桌案上轻敲了两下,压着声音道:“翻沈婉仪。”言简意赅,却眉目如远山,不知圣上所思。
侍候了赵荀这么多年, 脾性不知七分, 也知五分,李德玉忖, 沈婉仪怕是要倒霉了。皇恩浩荡, 一般人无法消受。
不然, 何来“雨露均沾”几字。
李德玉收回思绪, 垂头匆匆往前走,经过御花园,见前方有贵人,定眼一看,忙上前行礼,“奴才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邓雪娴脸上带笑,一身深色不失贵重的宫装,衬得人更沉着,视线越过李德玉看了眼后方,收回目光轻声询问道:“李公公不在皇上跟前侍候着,怎么在这?”简单的两句话,却含着赤/裸/裸的打探。
都是聪明人,李德玉自然听得出来,垂头回:“奴才刚去秋水阁传话,正折回养心殿。”皇上这般行事,自然是把沈婉仪推到风口浪尖上。德妃知道,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闻言,德妃嘴角的笑凝固了两秒,随即轻轻回了句“倒是个有福气的”。
李德玉不动声色:“娘娘自便,奴才先回养心殿了。”
德妃:“李公公慢走。”
隔了会儿,御花园恢复了安静,德妃身边的大宫女丹青开口:“娘娘,沈婉仪一连侍寝两晚,也不见得是真的得了皇上的欢心。”
德妃笑而不语。
沈明珺再次侍寝的消息传出去,在后宫掀起了一股风浪。
永宁宫。
大宫女雁梅急急进了宫殿,附在惠妃耳边细语了两句,只见惠妃收住了笑,面色凝重,不敢相信的一再确认,“当真?”
雁梅看了眼旁边的马昭媛,笃定地点了点头。
当今的圣上,尚且还在闺阁的惠妃,便听闻父亲说,皇上年少,不得权,需伏膝于太后。她一直朝着父亲所规划的方向走,入宫三载,努力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宫妃,知之甚多,知皇上绝不是父亲口中的圣上,不自觉多了几分倾慕,甘之如始,却也知,上了船便下不了,更何况她身后是整个归德侯府。
自古帝王最无情。
果然。
忽地想起,她被独宠的日子,众妃嫔的艳羡与讨好,如今,“独宠”这两字离她越来越远,前有舒婕妤,后有沈婉仪。惠妃双手紧紧攥住椅扶,尽力压抑心里的怒气,随之而来的是厚重的无力感和悲怆。
须臾间,“哗啦”一声,正厅寂静,这一声便尤为惊人。红木雕花小方桌上的玉雕花瓶落地,瓶中还插着娇艳雨滴的玫瑰,傲然独放,这一刻,却摔得遍体鳞伤。
几人都怔住了。旁边的马昭媛知惠妃遇事了,自然不敢在这当口上说话。
惠妃垂眸,也愣愣的看着几支娇艳的玫瑰,下一秒,鬼使神差的蹲下身子,像是去弄什么价值千金的宝物般,轻轻地,怜爱地,将拾起玫瑰。
马昭媛脸色一变,错愕的盯着惠妃,绞着手帕,抿了抿唇。
雁梅面露惶恐,忙制止,低呼了一声,“娘娘不可,小心手被扎到,这等粗活,奴婢来就行了。”
惠妃却不理会,紧接着急切吩咐:“快,去拿个一模一样的花瓶来。”
“娘娘不可,这玫瑰是昨日的,若娘娘喜欢,待奴婢去折几支更娇艳的玫瑰来。”雁梅面色紧张,缓了缓解释道。
闻言,惠妃声音瞬间尖锐了起来,“连你也不听本宫的吩咐了是吗?让你去便去,谁给你的胆子,这般与本宫说话,父亲吗?”即使手指被刺伤了,也不管不顾把玫瑰护了起来。
雁梅立马跪下磕头,“奴婢不敢,娘娘息怒。”
惠妃没了往日的温和,拉下脸,“花瓶。”
雁梅立马去找了一个花瓶出来,害怕惠妃再次质问和发火,立马看向一旁的马昭媛,提高音量说:“昭媛娘娘见谅,我家娘娘喜花成痴,自然看不得娇艳的玫瑰被糟蹋了。”这话一是提醒惠妃还有外人走,二确实是向马昭媛解释惠妃这异常的行为。
昭媛为从二品,自然被称为娘娘,永盛王朝,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妃嫔,对上自称臣妾,对下自称本宫,可为一宫之主。反之,对上自称嫔妾,对下自称小主,不可为一宫之主。
马昭媛永盛四年入宫,因不受宠,所以一直居于永宁宫的偏殿瑶光殿。
这一提醒,惠妃猛地回过神来,才知自己方才做了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紧接着抚了抚发髻,笑意重回脸上,把玫瑰递给雁梅,轻声吩咐道:“好好照料着。”
雁梅心落,笑着福身,道:“娘娘放心,奴婢省得。”
惠妃缓了缓,看向笑容有些僵的马昭媛,温声说:“让马妹妹见笑了,这永宁宫啊,皇上不来,姐姐也只剩这点爱好了。”
马昭媛笑着附和道:“姐姐是惜花之人,皇上自然也是惜花之人。”
惠妃轻叹了一下。
马昭媛识相问:“惠妃姐姐可遇上烦心事了?”
惠妃道:“倒不是烦心事,只是心里有些堵。”
马昭媛:“妹妹愿闻其详,愿为姐姐解乏。”
“这宫里啊,本宫也只有马妹妹一个知心人了。”惠妃皱着的眉舒展开来,不疾不徐地说:“听雁梅说,皇上今儿个又翻了秋水阁的牌子,倒是个有福气的。”
“新人笑那见旧人哭,可不就是那昨日的玫瑰么,也是这么娇艳过来的,姐姐刚才啊,便对这昨日的玫瑰多了几分怜悯。”
马昭媛奉承道:“姐姐可不能这么想,谁不知道啊,皇上是把姐姐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就是那舒婕妤也是比不上的,更何况是秋水阁那位呢,不过是多了几分新鲜感罢了,姐姐务必放宽心。”
一番话落,惠妃着实被取悦了,捂嘴笑着,嗔道:“妹妹这张巧嘴啊……”
马昭媛脸上笑意渐浓,又道:“跟着姐姐耳晕目染,妹妹受教许多。”
两人一来一回,永宁宫的气氛倒起来了。
对比永宁宫的安详,瑶华宫惊天又动地。
秦婉清一接到消息,皇上今儿个又翻了秋水阁的牌子,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把沈明珺千刀万剐。这一批秀女里,她不管是容貌,家世都是佼佼者,被封为从五品德仪,是意料之中的,也是这批秀女中的头一个,她自然是人上人,是别人不能比拟的。
按理,昨儿个皇上就该翻她的牌子,却翻了秋水阁那位,暗地里不知多少人看她的笑话,她都忍下来了,本想着今儿个不管怎样,也该轮到她了,不料皇上又翻了秋水阁那位,退一步讲,就算是不翻她的,翻了其他的,她火气也没现在这么大。
她沈明珺,凭什么啊?什么都要跟她抢。
殿内的瓷器,不管价值多少,通通被秦婉清拂袖摔在地上,片刻,满室狼藉,宫女站在一旁瑟瑟发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秦婉清依然没能解气,瞪了眼旁边木讷的宫女,冷声吩咐:“都死了吗?还不把这些收拾了,进来宽衣,本小主要去找太后。”
几名宫女不敢耽误片刻,各司其职。
一刻钟后,秦婉清身着玫红色的宫装,瞧着铜镜里的美人朱唇皓齿,面若桃花,千娇百媚,心情瞬间好了不少,冷声道:“走,去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秦婉清直奔内室,挽住太后的手臂,摇了又摇,撒娇道:“姑母,你是不知道,皇上表哥又翻了沈明珺的牌子。”
“沈家丫头?”秦太后轻蹙眉头,下一秒就舒展开来,缓缓道:“你皇上表哥后宫多少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翻了就翻了,你可不能胡乱吃醋,以前你住宫里,身份是秦小姐,现在身份变了,是秦德仪,就该有一个宫妃的样子。”
见一向视她如己出的太后姑母都不站在自己这边,秦婉清心里越发堵了,也更恨沈明珺了,咬了咬唇,逼自己冷静下来,在宫里,姑母就是她的后盾,姑母不站在她这边,她就没什么优势了。
秦婉清理了理思绪,瓮声瓮气地说:“姑母,清儿没有吃醋,只是有点伤心,昨儿个皇上翻了沈明珺的牌子,今儿个又翻了沈明珺的牌子,这一批秀女中,清儿的位分最高,可皇上这般,不是让人看清儿的笑话吗?姑母你说是不是……”
确实,秀女初次侍寝也是有规矩的,位分高的自然是第一个,开了头,之后宠幸谁便是皇帝的兴致。秦婉清这番话,秦太后哪有听不懂的。
变相在说,皇帝打了她的脸。不过,也是事实。
太后拍了拍秦婉清的手,顺着话安抚道:“好了,哀家的清儿受委屈了,哀家知道,等皇帝过来,哀家必定好好批评一番。”
闻言,秦婉清笑靥如花,“姑母最疼清儿了,清儿都记在心里。”
太后眼底的笑意更浓郁了些,放软声音:“哀家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只是哀家老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清儿诞下龙子。”
秦婉清羞得脸色酡红,眉眼弯弯,嗔道:“姑母才不老,姑母会长命百岁,不,会千岁千岁千千岁呢。清儿会努力的,早日诞下龙子。”
太后笑道:“好孩子,生得这般好,皇上会喜欢的。”
时辰不早了,秦婉清晚膳都没用,便回宫了。
太后悠悠感慨道:“这孩子是被哀家宠坏了,可惜啊可惜。”如若她儿还在,她又何必这样处心积虑,应早享天伦之乐,一群乖孙女乖孙子环绕膝下。
这天下本该是由她秦家血脉的人来坐的……
一旁的青嬷嬷低声说:“太后娘娘,老奴瞧这秦德仪是个好的,是个知心的。娘娘应当宽心。”
太后摇头,兀自说:“若是清儿能赶上沈家丫头两分就好了,再不济,赶上惠妃也是个有能耐的,可终究都不姓秦。”
青嬷嬷欲言又止。
半晌,太后低声吩咐:“青彤,去知会苟嬷嬷一声,别心高气傲坏了事。”
青嬷嬷低眉顺眼应。
“哀家累了,休息会儿。”
“太后娘娘,可要传晚膳?”
“不了……”
秋水阁,下人一派喜气。
沈明珺却在心里发愁,这赵荀到底是想干什么?真准备把她往风口浪尖上推吗?自认为昨晚话说得特别清楚,立场也够鲜明。
不过赵荀生性多疑,也正常。
如今这反转,令苟嬷嬷也是无比震惊,当初得知被派来侍候一个不得圣心,位分不高的妃嫔,心里还堵了好久。
这下好了,主子得宠了,她作为秋水阁的掌事嬷嬷,说话的分量自然不一样,不管哪边,油水都是足足的,出去见到老姐妹们,也能挺直了腰杆。
此刻说话也是一脸脸笑,全然不见初见时的趾高气扬,“小主,等会承恩轿就要来了,可要老奴去取些点心来,先垫垫肚子。”
沈明珺睨了她一眼,轻声道:“不用了。”
苟嬷嬷讪讪一笑。
“出去忙吧,这里有宝笙,雪盏就成。”
苟嬷嬷顿了顿,道:“老奴告退。”
见人一走,宝笙便上前,低声说:“小主,你是没瞧见苟嬷嬷那狗腿子样,前儿个还板着脸训斥奴婢和雪盏来着,现在见小主得宠了,脸色瞬间就不一样了,呸。”
“小主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奴婢看着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沈明珺兀自沉思,没回话。
宝笙便急了,“小姐,奴婢跟雪盏从小跟着小姐长大,难道小姐还信不过吗?”说着就跪下,眼神笃定,“奴婢发誓,若是有朝一日背叛了主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雪盏亦跪下,证明自己与宝笙一样。
沈明珺愣了愣,后知后觉发现,即使自己进了宫,也不是单打独斗,还有雪盏和宝笙,许是上辈子孤魂野鬼惯了,竟不习惯与人分享,诉苦,什么都深埋于心底。宝笙和雪盏的忠心,毋庸置疑。
是她忽略了她们。
她试图扶着两人起来,却见宝笙眼圈都红了,带着哭腔,“小姐,奴婢和雪盏跟苟嬷嬷,若春,含冬都不一样,你别瞒着奴婢,你不开心了就说,你不方便做的事奴婢替你去做,自从进了宫,奴婢就没在小姐脸上看到过发自内心的笑容,奴婢看着心里难受。”
见宝笙哭了,一向性子稳重的雪盏也没能忍住,“小姐,奴婢知道,进了宫会面对各种腌臜的事情,奴婢愿意为小姐分忧,只希望小姐能过得开心点。”
闻言,沈明珺眼里不自觉蕴满了水雾,吸了吸鼻子道:“赶紧起来,去把门掩掩。”
雪盏和宝笙对视一眼,连忙起来,雪盏上前,左右看了下,无人偷懒,都在外室忙着,才收回目光,放心的把门掩上后折回来,唤了一声:“小主。”
沈明珺眼眸半垂,娓娓道来,“这宫里不似府里,能人多,关系也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落人圈套,我不得不防,平时总是嘱咐你们少说话多做事,确实也忽略了你们的感受。”
“现在看似我得宠,实际不然,而是处于风口浪尖上,一分一秒都煎熬,因为被所有人盯着。你们能理解吗?很简单打个比喻,比如现在外面做事的若春和含冬,小邓子,小卓子等人指不定是哪宫的人,苟嬷嬷更不用说了,后面必定是有人的。”
“在这宫里,我不止是一个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定国公家,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若是我一个人也就罢了,可我不能把整个定国公府拿来堵。”
“就比如你们是我的丫鬟,是秋水阁的人,而秋水阁的主人是我,你们出去的一言一行,惹事是否都是我秋水阁的事,知道吗?”
半晌,宝笙和雪盏齐齐道:“奴婢省得。”
沈明珺宽心的点头。
戌时三刻。
沈明珺再次乘上承恩轿往甘露殿的方向去。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却更加忐忑。
不料赵荀态度温和,脸上带笑,两人一起用了膳,他又是夹菜,又是嘘寒问暖,全程温润如玉,最后拉着她把昨晚没下完的棋下了个结果出来。
自然是她输了,输得心服口服,甘愿俯首为臣。
沈明珺坐在折回秋水阁的承恩轿上,整个人都是晕乎乎,轻飘飘的。她沐浴一直是雪盏和宝笙经手,这次也是。
雪盏比沈明珺大一岁,虽说没嫁过人,但闺房之事从旁人嘴里多少知道一点,见沈明珺侍寝后,身子依旧洁白无瑕,无一点痕迹,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猛一变,蠕了蠕唇,顿了又顿,最终还是开口了,“小主,奴,奴婢听闻女子破了身子,身上多少会有些痕迹?”
沈明珺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思忖了会儿,便低声严肃地回:“这个是秘密。宫里的秘密很多,少知道一点就少一分危险。”
“奴婢谨记。”宝笙和雪盏闻言,不敢再多话。
翌日。
沈明珺如昨日般,提前去了凤栖宫请安,到了,却发现已经坐了满屋,德妃,惠妃,舒婕妤,马昭媛,秦婉清,沈明萧,文容华,林贵人……
个个衣着华丽,脸上带笑寒暄着。
一见沈明珺,脸色均变,转而窃窃私语。沈明珺却面色如常,进去先给裴舒雅请了安,而后被赐座。边上是同一时间进宫的书烟,两人品阶一样,被封为从六品的婉媛。
书婉媛气质淡雅,含着书香之气,冲她友好一笑。沈明珺浅笑回应。
对面是提督之女吴诗雨,吴顺仪笑意盈盈道:“沈姐姐今日这衣服可真衬肤色,口脂颜色也好看,怪不得皇上也念念不忘呢。”
闻言,惠妃,舒婕妤,秦婉清等人都捂嘴笑了。这话不就是拐着弯骂沈明珺以色/侍君吗,俨然没有一点规矩。在凤栖宫里,也相当于是侧面提醒皇后应该对其敲打敲打了。
来自八方敌意,沈明珺百口莫辩,抿了抿嘴,也知这些人不过是嫉妒了,逞逞嘴皮子罢了。抬眸带笑,正准备柔柔开口。
见沈明珺受了委屈,虞心妍看不过,便出口讽刺道:“你怎么说话的?若是嫉妒珺姐姐,大可以照着珺姐姐的穿着打扮自己,看看皇上会不会去你宫里啊?”
在座的无一不是世家贵女,未出阁前,腌臜事也听闻不少,自然习惯了这种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却突然闯出一个愣头青,直来直去,一点面子都不留。吴顺仪气得眼睛发红,又是在皇后跟前,自然不得胡乱说话,“你你你……”了几下索性坐下。
舒婕妤抿嘴笑着,说:“虞妹妹还真是可爱,本宫就喜欢你这种不做作的性子。”
舒婕妤一说话,老对手惠妃便坐不住了,也笑着,轻轻淡淡地说:“虞妹妹太较真了,吴妹妹不过是赞扬两句沈妹妹的衣服好看,口脂好看,衬她淡雅的气质。虞妹妹这般直来直去就有损感情了,皇后娘娘,你说是不是?”
舒婕妤接过去:“不过吴妹妹的话啊,本宫听着,感受是跟虞妹妹一样的,是有点不舒服,皇上去哪儿?是皇上的自由,任何人都管不着,皇后娘娘,您说呢?”她如今有孕在身,不能侍寝,并且皇上会定期来星辉宫看她,自然是不屑这些低级的争宠手段,不过能给惠妃添堵也是一大乐事了。
裴舒雅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幕,出口制止道:“好了,确实如舒婕妤所说,皇上去哪是皇上的自由,谁都管不着,包括本宫和太后。既然想要与沈婉仪一般,就把多余的心思花在皇上身上,放在其它腌臜事上,别人失宠了,未必你就能得宠,都动脑子想一想。”
“今日本宫乏了,都散了吧。”
吴顺仪暗自咬唇,着实把沈明珺和虞心妍记恨上了。
众妃嫔被说教了一顿,脸色都不太好,不一会儿就全都走了。
沈明珺留到最后,只剩她一人了,也没打算要走的样子。主位上的裴舒雅轻蹙眉头,耐不下性子了,开口赶人了,语气不是很好,“沈婉仪还不回宫吗?是等着本宫留你用午膳吗?”
沈明珺这两次与裴舒雅接触下来,知道她是面冷心热的人,可能也是与从小在边疆生活的时间较多有关,不习惯宫里文绉绉的一套,可能恰恰就喜欢虞心妍那种没有心机,活泼,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她身为皇后,一国之母,需要自持身份,刚刚着实是虞心妍把她想说的都说了。
她眼里蕴满了笑意,放软了声音,俏皮地说:“若是娘娘愿意留嫔妾用午膳,嫔妾回宫后得好好烧烧香拜拜佛,以后多来娘娘这蹭上几顿。”
乏味的宫里生活使裴舒雅快要忘记最初的自己了,瞬间就被沈明珺逗笑了,挑眉问:“怎么?这话说得是下人怠慢你了?还是御膳房怠慢你了?”
“你现在可是这后宫的香饽饽,若真是这样,不禁皇上会心疼,本宫看着也心生不忍。”
沈明珺笑得梨涡浅显,柔声说:“娘娘说笑了,嫔妾不过是想在娘娘这蹭顿饭,没想到被娘娘三言两语给打回来了。”
“娘娘正经得让嫔妾不知所措,是该马上走呢?还是继续努力一把?”
沈明珺看着也小小的一只,眉目浅淡,生得是极美,大家闺秀之典范。可怎么瞧着也不像个热情的人,这一番热情,裴舒雅险些招架不住,若是换成虞心妍那般小可爱,毫无心机的人来说这番话,倒是让人不那么诧异。
不过将门出生的她疑心病不重,更相信发自内心的第六感,至少,她对面前的沈明珺讨厌不起来。好不容易来个主动亲近她的人,确实不容易啊。
虽说她身为一国之母,却与太后心不合面也不合,所以妃嫔更愿意去亲近太后,各种原因夹杂其中。不过裴舒雅也不屑。
当然,众妃嫔也不敢把歪主意打到她头上。
因为身后有镇国将军府作为后盾和皇上的尊重,足以让她稳坐中宫。无人敢欺,无人敢不敬。
记得她永盛三年入宫,永盛四年第一批秀女入宫,百花争艳,当时的静妃被宠得可以在后宫横着走了,不知不觉便就把念头打在她头上,当时肚子里明明是个死胎,却栽赃到她头上。最后查清缘由,被赵荀面无表情的打入了冷宫,没多久便死了。
至于怎么死的,无人得知。
真是一时风光,一时落魄,不过是一念之间。自此后,众妃嫔知道,皇后所存在的意义是大不相同的,不是宠妃可以比拟的。
再宠又如何,终究是妃。
裴舒雅无奈道:“你都这般说了,本宫若是不应下,不就显得刻薄了。”身处中宫,不过是个冷冰冰的金丝笼,有个不讨厌的能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寄柳,传膳。”话落,她吩咐道。寄柳见自家主子不再眉目带愁,心里很是感激沈明珺,连忙笑意盈盈的应下。
沈明珺如愿,感激不已,“嫔妾谢娘娘厚爱。”
裴舒雅无奈,挥手,“好了,本宫听这几个字听得脑仁疼,再听到你说,就罚,重罚。”
沈明珺知道裴舒雅是勉强接纳她了,想道谢,马上欲言又止,却笑得眉眼弯弯。
膳食很快就呈上来了,极为丰富,想必是花了心思的。
宫女们布菜,两人都饮了点菊花酿,间隙,裴舒雅问:“进宫了还习惯吗?”
想要别人的真诚相待,就得以心换心,沈明珺明白这个道理,便嘴角带着浅笑,看似若无其事,却更像是经历风浪后的的释怀,不疾不徐地说:“在宫里跟府里差不多,不同的是,在府里有父亲母亲护着,不管叔叔婶婶如何,充其量不过是小打小闹,倒不用放在心上,依然可以选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可进了宫就得步步小心,不管怎么做,别人都有话说……”
闻言,裴舒雅失笑,不自觉走心了,“宫里也不是吃人的地方,不过是没那么自由罢了。记得我刚入宫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想逃走,当时都收拾好行李了,就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扮成男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或者去边疆,上阵杀敌。不过这一切都是想想罢了,最后被我父亲的暗卫给抓回来了。”
“不过一晃就过了几年,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想起来还是有很多遗憾,在宫里太拘泥了,宫外的世界才叫世界。”
“有时候我在想,怎么就有这么多的女孩子愿意入宫呢?”
沈明珺饮了酒,不一会儿,脸颊染上红晕,手肘放在檀木桌上,撑着下巴,静静听着,也不发言,听到裴舒雅自称“我”的时候,她知道,两人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须臾间,裴舒雅蓦地问:“那你呢?是自愿入宫的吗?”
沈明珺思忖了两秒,点头,“算是吧。”她没有裴舒雅的英姿飒爽,也没有向往侠女的梦,更没有想要去看看外面的想法。
真的,连想法都没有过。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裴舒雅也没好到哪里去,脸颊绯红,丹凤眼带雾,眉头微微蹙着,不解地呢喃了一遍,“算是?什么叫算是?”
沈明珺顿了顿,笑,“就是自愿的意思。”
裴舒雅又问:“你喜欢宫里的金碧辉煌,还是荣华富贵?”
沈明珺偏着头,轻声回:“我都没想过,就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家人都能平平安安,健康长寿。”她的处境与裴舒雅差太多了。
裴舒雅更加不解了,“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何要进宫呢?随便嫁个人没那么多的宫规,而且随时都可以见家人啊。”
沈明珺轻笑,回:“可能就是命吧。”
“我不信命。”闻言,裴舒雅秒回,瞬间坐直了身体,背脊挺直,不过两秒,又颓了,敛了敛眸子,低叹道了一声,“如今不信也不行了。”
隔了会儿,沈明珺也悠悠地附和了一句,“或许吧。”
-
沈明珺醒酒后,回了秋水阁。
宝笙不解地问:“小主,奴婢看皇后娘娘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为什么要在那用膳啊?”言下之意是为什么要讨好皇后娘娘啊?按理说两人是敌对关系。
沈明珺此刻心情很好,好到甚至想哼歌的那种。至于宝笙这个问题,跟雪盏问她的问题,性质是一样的,只能用时间去解释。
不一会儿,秋水阁再次迎来李德玉。
沈明珺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甚至都有阴影了,不会是赵荀又宣她去下棋吧!!!
紧接着就看到李德玉面色严谨,高声道:“传皇上口谕,婉仪沈氏,温柔贤良,恪守宫规,特晋封为从五品德仪,钦此。”
“沈德仪,谢恩吧。”
沈明珺垂眸,虔诚下跪,“嫔妾谢皇上隆恩。”
而后,李德玉本身略胖,又微弯着腰,一笑,眼睛差不多眯成一条线,含着笑意道:“奴家恭喜小主,贺喜小主。”他这副样子不管说什么,只要一笑,看着就十足是一谄媚样。
“有劳李公公了。”沈明珺回:“雪盏,赏。”
李德玉得了赏,笑得脸上的肉都堆积了起来,客客气气,“谢小主赏,奴家还要赶往瑶华宫,就先退下了。”
闻言,沈明珺忐忑的心终尘埃落定,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那就不耽误李公公了。”
宫妃连续侍寝两晚,便晋封两级,已是破例。怕是又要掀起一波风浪。沈明珺永远都不知道赵荀下一秒在想什么,自古帝王心最难测。
时刻都胆颤心惊着。
好在,事情终于回了正轨,李德玉刚刚那话,赵荀应该是招了秦婉清侍寝。
沈明珺晋封的消息一出去。
各宫的贺喜之礼源源不断就来了。秋水阁门前络绎不绝,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大概只有虞心妍才是真心替她高兴的。
沈明珺苦笑不得,这孩子该说她单纯,还是单蠢。
两人同为宫妃。
虞心妍却没有任何妒忌之心,笑着说:“珺姐姐,你这儿可是真热闹,我之前还听到林贵人和蒋贵人站在一起说你坏话,结果刚刚送礼来的时候又笑嘻嘻的,同你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感情多好多好,这些人怎么能够变这么快的,真是不理解……”
沈明珺见虞心妍一副天真无邪,灵动美好的样子,她不是不理解,只是不愿花时间去理解,懂得少了,快乐就多了。她瞬间腾升起一股保护欲,好想去保护现在的虞心妍,不想让她被玷污了,可身在后宫,不可能的,时间久了,终会成为一名真正的宫妃。
没成为的大概都是一抹黄土了吧。
想到这,她低低叹了一声。
虞心妍担忧地问:“珺姐姐,你怎么了?累着了还是身子不舒服啊?”
沈明珺摇头,又语重心长地说:“无事,只是以后你可不能像今日这般胡乱出头了,特别是替别人,多一个敌人寸步难行。”
虞心妍无所谓的撇撇嘴,“我们本来就是敌人啊,以后我被皇上宠幸了,她也会争对我的,反正早晚都是敌人,不是吗?”
“你倒是想得开。”
“本来就是啊。”
沈明珺无奈,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那也得低调行事,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让人抓住把柄,知道吗?”
虞心妍勉强回:“她们不欺人太甚,我也高调不起来。”
沈明珺:“……”
虞心妍走后。沈明珺见宝笙几人在钦点贺礼及御赐的物件,沉声说:“每一件进了秋水阁的礼,都得检查清楚了。”
“雪盏,你在御赐的礼物里面选两件给皇后娘娘和虞常在送过去,要符合身份,最好投其所好,不需太过贵重。”
雪盏笑得跟花似的,福了福身子:“奴婢省得。”
沈明珺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道:“切不可得意忘形,也不可惹是生非,秋水阁现在不知多少人盯着,吩咐下去。”
……
-
如众人所料,赵荀晚上宣了秦婉清侍寝。次日也未来凤栖宫请安。可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瑶华宫玉芙殿没有任何赏赐和晋封。
静得像是一枚银针落入了护城河,没掀起丝毫波澜。
有了沈明珺的珠玉在前,秦婉清的侍寝充满了讽刺,更像是一个笑话。
一连半月,赵荀都流连于后宫,接连宣了同一批秀女入宫的林锦熙林贵人,被晋封为从六品的婉仪;书烟书婉媛,被晋封为正六品的容华;文卿文容华,无晋封有赏赐;沈明萧沈常在,被晋封为从七品的顺仪;吴诗雨吴顺仪,被晋封为正七品的贵人。
却从未有任何一名新入宫的妃子连续两晚侍寝。
也从未有任何一名新入宫的妃子一连晋升两级。
这么一对比,沈明珺的优待和秦婉清的差别对待尤为明显。自然成为话题的中心。
秦婉清背后是秦太后,不敢有人明面人说什么,私底下却没少说,也没少翻白眼,本枯燥的后宫这么一个话题能新鲜好久好久。
秦婉清是个自尊心强的,此后,基本上不再出宫门。
赵荀把后宫搅得天翻又地覆,紧接着把心思放在了朝政上,一连半月,无任何妃嫔被宠幸。
转眼间入夏。
慈宁宫。
太后半靠在藤椅上,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蛮严肃,眼皮半怠,若有所思,音色沉又哑,“青彤,清儿那边怎么样了?”
青嬷嬷低声回:“听下人说,秦德仪近来情绪不稳,性子越来越暴躁,也不爱出门。看样子,受了不小的打击。”
太后面不改色,薄凉的评判道:“是个没福气的。”
青嬷嬷低眉顺眼,没搭话。
室内一片寂静,太后眯了会儿,又睁开,兀自说:“养心殿那位真以为哀家奈何不了他了,这是光明正大打哀家的脸啊。”
青嬷嬷继续当透明人。
太后又问:“秋水阁那边呢?”
青嬷嬷回:“苟嬷嬷说,沈德仪除了每日去凤栖宫请安,一般不出门,有人上门,态度也疏离冷淡,不扎堆也不说人闲话,平时就练练字。”
太后道:“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可惜了。”
半晌。
太后吩咐:“青彤,你亲自去知会皇后一声,五月初五,哀家请六品及六品以上的后妃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