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鸣凤情

第一百三十七章 灭地

    娄灵纵身一跃下了城墙,脚还没碰到地面,就被一群又是带刀又是拿剑又是提戟的高大凶悍的甲胄侍卫给围住。

    娄灵心烦的低头拍了拍衣袖,与万俟淳僵持着不话,她有的是时间跟他耗,也愿意浪费时间跟他耗,耗的越久,师兄他们就会越安全。

    “都退下。”

    侍卫得到万俟淳的命令,收了兵器退开去。

    娄灵则不紧不慢拿下发间的珠笄把玩着,“这个东西想必你们各位都认识,想要知道玉飞山的秘密倒也不难,不如,娄灵与各位一问一答如何?”

    “朕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朕已放你爹娘出城,你就先安心在宫里头住着,有什么事情,晚些时候再。”

    娄灵轻笑一声,只字不提‘玉飞山’的事,这万俟淳还真是个老狐狸,他越是要在文武百官面前遮掩,她就越要是给他掀开!

    “晚些时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最近城外都在传唱姑姑的事迹,我怕今日住在了宫里头,明日便步了她的后尘。”

    万俟淳眼皮一撩,“传唱什么?”

    娄灵轻浮笑道:“原来大王您不知道啊,传唱:‘祸国妖姬苏妲己,转世投胎霄嫣体,死有余辜无人怜,孽镜地狱再千年。’一个国破家亡后又被毒害死的女子,到头来还要背负这样的骂名,这老爷的眼啊,我看八成是瞎了。”

    万俟淳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娄灵!朕给你的耐心已经够多了!”

    娄灵不顾形象哈哈大笑着,“给我的耐心?你给我的耐心?你是给玉飞山的耐心?我姑姑是苏妲己转世?她挖了谁的心!吃了谁的肉?孽镜地狱再千年?最该去孽镜地狱的,该是你万……”

    “放肆!你姑姑有此下场是她罪有应得!”何参气盛的话一出口,黄椒专立即揪了揪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言。

    “你放屁!当日万俟攻占祁阳后,我们都已经投降了,你们却还带兵屠城滥杀无辜,不仅杀了姑姑的爹,还伤了我爹,见姑姑貌倾城才倾国就软硬兼施将她带回了永城,为了玉飞山还给她吃了堕仙丹,你们坏事做尽,还想我们再对你们俯首称臣感恩戴德?真是掩耳盗铃,滑下之大稽!”

    “拿下!”

    身边的大臣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口出狂言的娄灵让万俟淳头疼不已。

    “用不着你们动手!”娄灵将手中的鸣凤珠笄高举过顶,无畏的逼视万俟淳,“我自己走,我要去给姑姑上香。”

    “散了!”

    殿前的众人本还想再听听这玉飞山的事,可惜却被万俟淳一声令下给驱散了。

    何参与黄椒专出了宫,万俟庆与万俟贺回了自己的寝宫,其他官臣也都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万俟淳下了台阶,朝着娄灵走来,娄灵却是连忙向后退了几步。

    “刚才不是挺能耐的?这会知道怕了?”

    “我只是不想和你离太近!”

    娄灵这股子不吃亏的劲,又让万俟淳想起了霄嫣,性子还真是像,不,这娄灵,比他的嫣儿还要张狂。

    “不是要上香?朕带你去。”

    “不用,要是姑姑还在嫣嬉宫,我可以自己去。”

    “你怎么确定她还在嫣嬉宫?”

    “你们不会把口中十恶不赦的人葬在王陵,除了她生前住的嫣嬉宫,你们还能把她放哪?我飞鸽传书知道玉飞山的秘密,你为了借姑姑留我在宫中,当然不会将她草草安葬了事,怎么也还得敷衍安抚我一下,毕竟没有人会和玉飞奇古山过不去。”

    “看来是对朕的偏见才让你这么自以为是,我与你姑姑之间的事你又岂懂?如果没有你,朕早已将她厚葬。”

    “你终于承认了,绕来绕去,你还不是想从我口中探得玉飞山的秘密?”

    顽固不化的娄灵,让万俟淳颇感无语,“玉飞山的秘密你姑姑已经告诉朕了。”

    “你胡!”娄灵满脸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朕一代子,金口玉言,怎会胡?去嫣嬉宫看过你姑姑后,你自有分晓。”

    娄灵不服气地瞪了万俟淳一眼,撇下他头也不回朝着嫣嬉宫走去,姑姑,为什么?你真的将玉飞山的所有事都告诉了万俟淳?

    嫣嬉宫外把守的重兵见行色匆匆的娄灵身后跟着万俟淳,并未对她加以盘问阻拦。

    风乍起,庭院里落叶飞舞,梁上缟素飘忽,白灯笼左摇右晃,刺目的“奠”字令娄灵一阵眩晕,整座嫣嬉宫荒芜寂寥辉煌不再,也不知道从观音寺回来后,姑姑到底过着种什么样的生活?又经受了怎样的痛苦折磨?她原本不会这么快离开的……

    往嫣嬉宫的路,万俟淳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每晚上都会来嫣嬉宫坐在霄嫣的棺前自言自语一通,有时候着着竟就那么睡着了,直到何厝进来叫他才能幡醒自拔,她却是一次也不肯入他的梦里与他相会。

    万俟淳看着前边走路风风火火的娄灵,若是要娄灵把嫣儿带走,时间一长,他是不是就会忘了曾经有一个他爱了她多久,他就被她恨了多久的一个叫霄嫣的,让他拿得起却放不下的女子。

    “怎么站着不走了?”万俟淳进门就看见对着紧闭的寝宫发呆的娄灵。

    娄灵没有理会身后的万俟淳,她迈开脚一步步摇摇晃晃上了台阶,修长的手指贴在门上,犹豫再三,闭眼用力一推,堂风穿过,灰尘乱入,娄灵衣衫翻飞,发丝凌乱,堂上孤寂的灵柩终于令她精神奔溃,思绪坍塌,珠泪面流……

    暂别离,却永别,心中牵挂断了线,至此涯无归路,浮萍飘零主此生。

    “姑姑!”

    娄灵哭喊着来到还没合上盖的棺椁前,里面的霄嫣面色惨白,瘦的脸颊都已经凹陷了下去,身上那件本来很合身的金丝银线的红衫,此时显得宽大无比,脸上的一丝安详,嘴角的一抹笑意,好像在昭示着死对她来,也许是一种解脱。

    娄灵回头怒视着发愣的万俟淳,万俟淳现在的任何举止神情在她眼中都是在装模作样。

    “从观音寺回来后,你们对我姑姑做了什么!”

    万俟淳盯着棺椁哀伤道:“那日回来后,嫣儿就已经不能下床,朕怕大臣借题发挥就将她锁在了嫣嬉宫。陈云璃原本是想在观音寺挟持朕,打着朕昏庸误国的幌子,联合朝臣逼朕退位让世子登基,好挟子令诸侯重振他们陈家的声威,却不料因为你们的出现而功亏一篑。他知道朕已经起疑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何将军不在以一人之言撺掇煽动拉拢大臣让朕处死你爹和嫣儿,朕没办法,便将你们是卢国人,嫣儿知道玉飞山秘密的事了出去,好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娄灵侧目而视,“你撒谎!堂堂一国之君放着早朝不上却和我姑姑一起去观音寺,你这分明就是在故意给陈云璃可趁之机和落他人口实!”

    万俟淳闭眼仰头,虽然他不愿,但要化解这段恩怨别无选择,只能以心换心,“朕之所以会与嫣儿一起去观音寺,是因为她梦到了送子观音想去祈福,朕也一直希望能跟她有个孩子,所以就陪着去了。”

    你当然希望,没有胎衣解毒,你还怎么通过姑姑找玉飞山?只是不知姑姑是真的梦到,还是为了见闼复骗你的辞。

    “你刚才姑姑已经将玉飞山的事告诉了你?那你还留我在宫中干什么?”

    万俟淳见娄灵还不相信自己,干脆将带有九曲阵的画布从袖中拿出来扔给了娄灵,“不信你自己看。”

    娄灵接住展开一看,顿时傻了眼,是姑姑的字迹没错,九曲阵画得也精准无误,姑姑竟然还将徂尔与玉飞山的事告诉了他?

    见娄灵震惊地不出话来,万俟淳道:“朕猜徂尔的徒弟就是你那师兄,你也是徂尔的弟子,玉飞山里什么也没有的消息是你告诉嫣儿的,朕猜的对么?”

    “姑姑竟然爱你?”

    娄灵突如其来莫名其妙地一问,让万俟淳怔住,随后他嘲弄一笑,“也许。”毕竟最后嫣儿是帮了他的。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难道这画布还不足以让你了解姑姑的心意?你与姑姑既然心意相通,为什么还任由宫外诽谤姑姑的谣言四起?”

    “这件事情朕一定会做,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你不就是还想利用姑姑和娄家的大起大落,来告诉世人你的英明神武,好换取更多的信任支持?娄家反正已经决定归隐不问世事,名声不名声的无所谓,但姑姑已逝,即使她不在意,你听着我先前出口的那首打油诗,心里难道没有一点不舒服?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娄灵一语道破自己心中所想,自己王位刚稳,陈家还在做垂死的挣扎,姑母也步步紧逼椒专嫁与陈云璃,戴朔也不日要到永城,此时嫣儿和娄家的事绝对不能反转。

    “朕不是没有触动,时机未到的缘由你也清楚几分,朕首先是个无情的帝王,其次才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等万俟里外一稳,朕一定当即为嫣儿与娄家翻案。”

    娄灵看着棺中躺着的霄嫣,既然姑姑放弃了报仇,那么这一切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我就信你这一回,我什么时候能带姑姑走?”

    万俟淳松了一口气,“看来你心中的疑惑都已经解了,朕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与徂尔是怎么相识的?既然玉飞山没有宝物,你发间的鸣凤珠笄又是从何而来?还有……王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娄灵来到霄嫣的牌位前,就着跳跃的烛火点了三柱香,跪在灵堂前娓娓道来,“徂尔是来救戴方濯的,他探得娄家是卢国人又离质子府近,就利用我威胁笼络我爹相帮,我爹不想我有事就答应了他,也就有了之后永城那晚的大火,但那晚我爹什么都没干,娄府后院的火是我放的,目的就是分减质子府的侍卫,其他的营救行动都是徂尔暗中秘密进行的,并未告诉我们;我发间的珠笄是师兄仿照上古神物所做,并不是那支真正的鸣凤珠笄,今日之所以让它在众目睽睽下以假乱真,是想证明我知道玉飞山的秘密,好能暂时安全的留在宫里,这样才有机会与你协商让我带姑姑离开;至于王后的死……这个我并不知情。”

    隐瞒了那晚雨夜与大娘出手的事,是觉得少牵扯一个人就多一份安全保护,更何况大娘表面上还是他的人并不是戴国人,万俟淳能放过背叛他的大娘,除了能明他对姑姑用情至深外,也能明他并非是一个心胸狭之辈;隐瞒了王后的事,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当时姑姑只是让自己给陈云胡下药,并未告诉她原因,所以她现在就更不能乱,万一了什么万俟淳不爱听的惹恼了他,岂非得不偿失?

    万俟淳手摸下巴思考道:“原来如此,倒是合情合理环环相扣,若是你你去过玉飞山朕定会信你的辞,但玉飞山之事你都是从徂尔和他那个徒弟口中听来,他们从朕的地盘上带走了戴方濯,朕凭什么信他们?你那师兄不论是在观音寺还是刚刚在大殿前,看朕的目光都是凶狠中带着狡猾和无底,既然你与徂尔也非平常师徒,那朕就借你姑姑之名提点你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听着万俟淳华祝的不是,娄灵来气道:“你别血口喷人挑拨离间,姑姑都师兄是好人!”

    “你姑姑是看他对你好,算了……”万俟淳还想与娄灵辩驳,见她脸色阴沉便止住了,他不想平和的交谈又变成剑拔弩张,现在越对她好的人的不是,就越会引起她的反感,于是万俟淳便换了一个问题,“你刚才……要隐世?”

    “娄家原本就是乡野间人,姑姑一去,这世里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那你……可愿嫁给贺儿或庆儿?”

    “我已与师兄定情,不会再嫁别的男子。”

    “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不过在你带嫣儿走之前,朕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要告诉朕你会把她带去哪;二是朕要你在嫣儿的灵前发誓:从此与万俟的恩怨仇恨一笔勾销,永不借任何势力打击报复万俟。”

    娄灵一开始就在等万俟淳的这几句话,有这几句话就证明他不是在耍什么花招,于是娄灵快意道:“在观音寺的时候姑姑要我把她放在海里,祁阳的南边有一片海,姑姑一定喜欢那里,至于你的第二个条件,我早已答应姑姑从此不再恨好好活,你大可放心。”

    原来嫣儿要回祁阳,原来她喜欢海,对于娄灵的后几句话,万俟淳半坚持半犹豫道:“你师傅徂尔现在帮着戴国,你又与戴方濯要好……”

    娄灵了然,看来万俟淳是在怕她借着徂尔和戴国来找万俟的麻烦,以前确实是想过,但姑姑去了,一切念头都散了,“其实徂尔并不是我师傅,他为了拉拢我爹就让师兄教了我一套他的内功心法,师兄见我聪明伶俐,就擅自收了我做师妹,可徂尔从来没承认过我是他徒弟,他也不许我叫他师傅;至于戴方濯,至始至终都是我一直缠着他,他并不喜欢我。”

    娄灵解释完,万俟淳还是迟疑道:“你的武艺才情比起你姑姑有过之而无不及,朕还是不放心。”

    娄灵无奈,一直合十的手掌这会指道:“既然如此,我娄灵今日在姑姑霄嫣的灵前以性命起誓,下月十五过后,娄家从此隐世,只要人不犯我,我娄家绝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另当别论。

    万俟淳不解,“为何是下月十五?”

    “下月十五戴国蒙国会相聚玉飞山,既然你已经知道玉飞山里什么也没有,来不来由你。”本来是想让万俟淳去的,这下让他自己决定是去还是不去,这样姑姑也不会怪她。

    万俟淳听后张口结舌,“是你让他们两国去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万俟淳问罪的口吻让娄灵虽然感到不舒服,但她也只是淡淡道:“是时候该结束玉飞山的谣言了,这是我要离开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你这孩子,真让人为难,玉飞山处于三国边界,既然他们两国会去,我万俟岂有不去之理?”怎么又横生枝节,冒出这么一桩事?

    娄灵虽是背对着万俟淳,但她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惆怅和郁闷,一声孩子,无形中拉近了不少距离,此刻又是在姑姑的嫣嬉宫,娄灵便心软道:“我不能确定他们来不来,但玉飞山的山门会在下月十五准时打开,你若要来,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娄灵的话换来的只是万俟淳的一声叹息,这也是娄灵第一次与万俟淳这么多的话,她对他放肆无礼至此,他却为了万俟,为了姑姑,毫不在意,这倒是让娄灵对万俟淳的看法有所改变,她能感受到他是个有血性,重情重义的人,大概真的是帝王这个称呼以及随之而来诸多的责任和重担,才会让他变成另外一个心狠手辣的万俟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