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韶凤天下

第四十章 韬光养晦

    日落时分,尹霖护送凤韶回了唐府。

    他还是温润如玉的,扶她下了马车,有时恍惚间,这种温雅总会让她想起慕安。

    凤韶傻笑了一声,跟着尹霖走到唐府的门口,她站定脚步,道:“尹大哥,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尹霖轻笑回道:“不了,府上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下次吧。”

    她点点头,笑问道:“尹大哥这样繁忙,是不是和王小姐好事将近了?”

    他沉吟半晌,而后若有所思的答道:“她…前段时间成亲了。”

    凤韶心里咯噔一跳,唇边那一丝笑意稍稍凉了些许,她轻声道:“怎…怎么会?”

    “她早到了出嫁的年纪,而我母亲如何都不同意我和她的亲事,我总也不能耽误人家不是。”此刻的他没了往常的风流倜傥,神情之中多了几分惆怅。他又道:“像咱们这样的家世,不是说想娶谁就能娶的,我们的存在,不只是为了自己活着,更是为了家族百年的荣光。”

    沉默许久,眼见着凤韶的表情也沉重了几分,尹霖抬起头恢复笑容,他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日子总还要过,想开一日是一日。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用晚膳吧,我也先回去了,改日再聊。”

    凤韶唇边扯出一抹笑容,她福了福身,道:“多谢尹大哥。”尹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驾马离去。

    她看着尹霖离开的方向,看着那条人来人往的长街,久久失神。青桑看凤韶神情凝重也不敢多语,直到易念恰好办完事回来看到她,才上前唤回她的思绪。

    易念走上前,附在她身边,低声禀道:“宫里都安排好了。”凤韶毫无动容的点点头,收回视线,慢步走进府内。

    凤韶本来要直接回钟灵院,路过前厅时听到丰弟在喊,她便走了进去,只见丰弟一副焦急忍耐的样子,唐夫人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怎么了,端坐在主位上不言语。丰弟见到她来了,连忙迎上前说道:“姐,你总算回来了,你快帮我说说啊!”

    唐夫人忽然一拍桌案,愠怒道:“不要什么事都找你姐,这件事谁说都没用,你必须去!”

    丰弟松开她的手臂,走到厅中间,百感交集的盯着唐夫人,开口道:“我为什么要去?!我又不科考,我为什么要去!”

    “胡说!你若是不科考,我和你父亲把你送到国文堂去做什么?!你不科考,你也不习武,那你要干什么!”

    丰弟气哼哼的说道:“不管我干什么,我就是不去!”

    唐夫人彻底气急了,她站起身指着丰弟,高声道:“你简直是无理取闹!”

    凤韶瞥了一眼唐枫眠,他面无表情的端坐在木椅上看着这幕,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她走到唐枫眠对面的位子坐下,启口道:“娘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王嬷嬷顺势连忙扶着唐夫人坐回去,轻抚着唐夫人的背,附和道:“小姐说的对,小公子只是一时不懂事罢了,您别如此动怒。”

    凤韶结果青桑递上的茶盏,顺着夕阳日光晃了晃,看着茶盏出神片刻,继而道:“娘,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丰弟即便是胸无大志,可也不是平庸之辈,咱们家已经有大哥在朝堂上沉浮了,便让丰弟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吧。”

    “他能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他就喜欢和那些公子哥玩乐,要么就是吟诗作对,能有什么出息!”

    丰弟气急的喊道:“那什么叫有出息!去朝堂上勾心斗角就是有出息了吗!”

    唐夫人好不容易平稳的怒气听他一反驳又上了头,她怒道:“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话不是话的!看来真是我和你爹太过纵容你了!”

    凤韶看着丰弟,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语,丰弟虽忍不下这口气,可也只好退到一旁坐着。她看向唐夫人,继续道:“娘,丰弟还小,有些事他自然是想的没那么多。更何况像科考这样的事情,不是我们逼他就有用的。您给丰弟一些时间,让他好好想想。”

    唐夫人叹了口气,过了许久,她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丰弟刚释然一笑,就听唐枫眠身后的冯嬷嬷说道:“这本来不该老奴多嘴,可老奴实在看不下去了,有些话实在想说出来,望各位主子见谅。”

    不等有人开口,她直接往下说道:“连像我们沁州那般的小地方,都知道科考的重要性,我们那里的男子到了小公子这个年纪早都已经考了好几次了。小公子年少无知,可不该夫人就如此放纵,这样怕是耽误的也是小公子的人生啊。”

    唐夫人被冯嬷嬷说的愣是一愣,她眨了眨眼,迟迟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凤韶将手中的茶盏摔在桌案上,茶水四溅,发出大的声响。

    众人皆去看凤韶,只见她眼中一片冰寒,只听她启口道:“冯嬷嬷。”

    冯嬷嬷被她的气势震了一震,后反应过来自家主子也在,也跟着硬气了几分,她笑着答道:“老奴在。”还未说完,凤韶便打断道:“你也知道你是个奴才!”

    “你只是一个奴才,况且还不是我们唐府的奴才,这个厅里轮的谁说话都轮不到你来说!”

    冯嬷嬷低着头,故作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落在凤韶眼里实在可笑,唐枫眠此时开口护道:“表妹,冯嬷嬷怎么也是从小照顾伺候我长大,还请表妹不要说话这么难听。”

    凤韶冷笑一声,笑的冯嬷嬷都发毛,她道:“这样就难听了吗?更难听的我还没说呢。”

    “你自己都说你本不该多嘴,那为何又要知错犯错?你说你看不下去了实在想说出口,怎么,那我这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奴才都忍不住想多言几句,岂不是乱了套?”

    青桑重新蓄了一盏茶水递上,凤韶接过后闭上双眸,将茶盏放在鼻下轻嗅,过了片刻倏而睁开双眼,深沉幽邃的瞳孔内迸发出寒意入骨的戾气。她道:“你说娘不该如此放纵丰弟,怎么,你一个做下人的都教到当家主母头上了?”

    冯嬷嬷低着头躲在唐枫眠的身后,久久不敢出声,因为凤韶此时身上散发着如此凌厉的气势,还带着几分戾气,真的是吓到她了。唐枫眠站起身,对唐夫人行了礼,郑重道:“舅母,是我的仆人不懂礼数,惹到了表妹不快。想来是我们乡野来的不懂规矩,小侄实在不敢再继续住下去叨扰了。”

    唐夫人连忙起身,扶起一直拱手垂头的唐枫眠,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千里迢迢的来安阳城赶考,你不住在这里又能去哪里呢。今天的事情都是误会,你不要多想,韶儿你也是少说两句。”

    唐枫眠离开唐家事小,可若是他出去了添油加醋的说上一嘴,那唐家就会被扣上一顶六亲不认、苛待亲戚的名声,尤其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怕的就是人云亦云。唐夫人纵然再溺爱凤韶,相比唐家的名誉来说,孰轻孰重。

    凤韶嘴角动了动,说道:“我只是说冯嬷嬷不懂礼数罢了,并无针对表哥之意。现下表哥最重要的是科考,还是不要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家长里短上吧。”

    不等唐枫眠再做反驳,她福了福身,对唐夫人道:“女儿还有事,不能陪娘用晚膳了,先行告退。”语罢,她朝府门走去,青桑和易念还没等反应过来只得连忙跟上。丰弟瞪了一眼唐枫眠,冷哼一声,也离开了前厅。

    暮色深去,待她到了华悦楼的时候,夕阳彻底沉下。

    雅室内。

    易晏静默的守在凤韶的身后,易冥垂头等凤韶的指令,她良久开口道:“再去查,我要唐枫眠真实的信息。”

    易冥有些为难地说道:“尊主,这份已经是经过多方核实的了,再深下去查,太过明显不说,很难再查出什么了。”

    易幽也略有耳闻关于唐枫眠的事,她虽不太了解,但单看凤韶对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如此上心,可见其重视度。易幽插话道:“尊主还是不要过于忧神了,不然会加重心疾的,而且最近还是大事要紧。”

    凤韶微蹙眉头,说道:“我总感觉他不太对劲。”

    一听到会加重病情,易晏的深情阴沉了几分,他冷声开口道:“尊主,要不要我去处理掉他。”

    “不,我只是直觉觉得他不太对劲罢了,还没到动手的那一步。”

    忽然屋门被推开,众人下意识的去看,只见易念站在门口,低声禀道:“璟王殿下来了。”

    凤韶眸光流转,迟迟没有说话,易幽眼神示意了一下易念,易念会意的退下。

    良久后,她又翻了翻信纸,而后烦躁的扔在桌案上,道:“那就先这样吧,最近还是大事要紧,盯紧宫里那边。”

    明粹宫。

    宣帝走进时,殿门敞开着,只有一个宫女在守,由里向外飘散着淡淡的鸢尾花香,沁人心脾。他站在门口看着灵嫔许久,她好像全神贯注的在翻着桌案上的书。

    宣帝特意放轻了脚步,又示意刘堂不要出声,待他靠近到灵嫔身后时,才悠悠开口道:“怎么想起看烹食的书了?”

    灵嫔没有表出惊吓的模样,她先是一愣,而后起身行礼道:“参见皇上。”

    宣帝露出舒展的笑容,他伸出手扶起她,此刻才正面的细细打量着她。她着一身藕丝云缎裙,浅玫色趁的她皮肤光滑雪白。即便是淡淡的妆容,却也显的她更加眉清目秀,出尘脱俗,宛如一朵不可亵玩的白莲般,美丽妖娆的同时,也有一股清冷的傲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尤其是那一双丹凤眼,妩媚动人,更带着野性不驯的感觉。

    灵嫔的美貌不说是在宫里,即便是在南黎国都是数一数二的艳丽。她又拿捏妥当,该顺从时温柔体贴,该欲擒故纵时桀骜不驯,这等美貌和性子,实在难得。

    “听说皇上最近喜欢喝菌菇汤,喝了几个晚上,山菌上火,我想着学学如何做些爽口败火的给皇上。这食谱上说,莲子羹兑些茉莉花,清香去火,哪日我学会了做给您尝尝。”

    宣帝款款亲近她,随着她的衣袖拂动而散开的香艳,令这屋里点的熏香也都黯然失色,他有些陶醉和迷离的轻轻嗅了嗅,柔声道:“你比鸢尾花都香。”

    灵嫔勾起唇角,她的肌肤被烛光照映的越发白嫩,宣帝有些难以克制的伸出手想要触碰,灵嫔趁她指尖触碰的霎那,娇笑着躲开,从他势在必得的掌心逃脱,满副媚态横生。

    他凝视停在空中的手,有些怅然若失,也有些生气,命令道:“过来。”

    她不依,随手拿起一只架子上放着的玉如意,笑眯眯的道:“皇上若是这么急性子,我就把这个砸了,俗话说千金买红颜一笑,皇上这样疼惜我,不如万金买我一笑可好?”

    宣帝被她嚣张得意的可爱模样逗得哈哈大笑,说道:“好,我不急,你过来”

    灵嫔这才依了他,走回到桌案前,合起桌案上放着的书,宣帝趁此机会从后搂住她的腰,轻声道:“今天这样乖巧,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灵嫔脸色一变,答道:“没有。”

    宣帝何等多疑,他立刻看出她的不对劲,他捏住她的脸,逼着她的脸面对他,追问道:“真的没有吗?”

    灵嫔惊慌的咬了咬嘴唇,似勾似引,回道:“如果我说了,皇上会怪我吗?”

    宣帝的脸色风平浪静,继而道:“你该知道,你做什么我都不舍得责怪。只要你不是太过分,我都会护着你。”

    灵嫔轻轻推开他,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在他面前跪下,禀道:“皇上,臣妾前夜在后湖散步的时候,遇到了太子殿下。”刘堂懂事的眼神示意了宫女,带着她退出去,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宣帝眼睛危险眯起,没有说话。以往那次宫宴,玫妃当众指出太子身上掉出的绢帕,当时宣帝便看出来了那是灵嫔日日带在身上的。以他多疑的性格,若是换了旁人定会苛责严查,可毕竟他不舍灵嫔,事后灵嫔也是对他百般敬爱撒娇,又奈何没有实质的证据,他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此刻灵嫔敢主动再提起太子,无疑是引发了他心头埋下的定时炸弹。

    “他和一位叫阿青的人有接触。”

    宣帝一怔,质问道:“什么?”

    灵嫔抬起头,一脸信誓旦旦,继续说着:“臣妾虽不知阿青是什么人,可听阿青跟太子如数禀报您的事情,臣妾猜料他应该是您的心腹。所以臣妾留了个心思,躲在树丛里偷听,结果……”

    她特意停顿住,宣帝紧接着问:“结果什么?”

    他既然追间,就是相信她,最起码他信了一半。

    “太子花了重金雇了白楼的人,要在寒食节那日的宫宴刺杀您。太子知道您对有人贩卖私盐的事有所察觉,索性他一不做二不休,等着您找他算账,何不如直接篡位?”

    宣帝眉头紧蹙,不敢置信的追问道:“你确定你看清的人是太子吗?”

    “千真万确,臣妾有什么理由无中生有呢。阿青一直都在瞒着您啊,白楼的大批刺客已经入城了,阿青查到了却没有禀报您,这是为了什么呢!”他脸色有些沉,“他跟了我这么多年,竟然背叛我。”

    灵嫔瞥见宣帝的脸色越发沉肃,她趁热打铁,哀声道:“臣妾什么都不求,只求您安然无事!”

    宣帝沉默不语,许久后,他忽然看向她,锋利如鹰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肃声道:“你怎么会告诉我这些?你如实告诉朕,你和他究竟有没有过?”

    他倾身逼近她,更加清晰观察她的每一丝表情,他的手捏住她的下巴,逼问道:“你真的会出卖他吗?”

    灵嫔握住宣帝的一只手,泪眼汪汪的凝视他,目光里满是坚定:“皇上,臣妾在您眼里就这样不堪吗?!一面侍奉您,求您庇佑我,一面却与太子不清不楚,我会这样愚蠢的自绝后路吗!”

    他一言不发,紧盯着她的脸孔,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波动。灵嫔此时的楚楚动人,娇媚柔弱,与他对太子的半信半疑碰撞,他权衡取舍,天枰倾向了另一端。

    “当年的确是太子殿下将臣妾送进宫来侍奉皇上,臣妾何等何能落个嫔位能好好的在皇上身边伺候着,皇上的恩德臣妾不敢忘!起先太子有意让我将皇上的事告与他,可当时臣妾身份卑微又不是很受宠,哪能知晓皇上的事,久而久之我就像个弃子,他再不来过问了。我没了利用之处,太子就又送了丽嫔进宫,作为他的新棋子。这一次倘若不是关系皇上您的安危,臣妾根本不会驻足去听,臣妾躲着跟他有关的事还来不及呢。若是臣妾和太子殿下真有过一段情,又或者臣妾还是他的人,那臣妾又何必把他卖出来呢!”

    片刻后,宣帝将手从她汗涔涔的掌心内抽出,捻了捻手指,若有所思的问道:“怎么出这么多汗?”

    灵嫔道:“臣妾害怕。”

    宣帝问:“怕什么?”

    “臣妾怕皇上信不过臣妾,最终还是会厌弃我这个麻烦。臣妾若是没了皇上,只有死路一条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和忠贞了。”

    灵嫔面容坦荡,视死如归,仿佛真是一个烈女,宣帝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一些,“如果朕真的对他下手,你忍心?”

    她毫不犹豫的答道:“忍心。”

    “是皇上您给了臣妾一束光明,让臣妾有希望活下来,没有您,就没有今日会笑的古灵儿。”

    他看着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望进她漾着水光的眼眸,彻底失神在她的眼神中。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秒钟,而后说道:“灵儿,朕这辈子对不起太多女人,不论是皇后,还是俪妃,甚至那些连妃嫔都不算的女人,朕要么辜负了情意,要么辜负了名分,有的是朕一生都还不了的。朕无法让每一个女人都满意,只有你,朕想满足你所有要求,朕想看你每天都很髙兴。”

    她滚下几滴眼泪,道:“皇上,臣妾绝对不会做任何背叛您的事,也不会辜负您对我的宠爱。”

    宣帝将她从地上扶起,为她抹掉脸上泪痕,笑道:“你肯如实告知朕,朕很髙兴,朕看到了你的忠心。”

    “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朕还有政务繁忙,明早朕会过来陪你用早膳。”灵嫔眼眶含泪的点点头,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目送宣帝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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