瑠歌下意识想要拒绝, 她道,“哥哥, 不用麻烦啦。我来就是想跟你讨论一下关于摩根氏族的问题。”
沈雁月掂量泡澡球的动作一顿,几缕卷翘的发丝垂在了他的脸颊边。水汽蒸腾, 他的瞳仁似乎也染上了一两分水色, 显得极为潋滟。
恰在此时,他眸光回转, 刹那一瞥间, 那蕴藏在眸间的妖冶晃得令人惊心动魄。
“瑠歌妹妹, 这里不止有一个浴室。你要是想,可以用血脉传音和我说话。”
“我今天表现应该很差,”瑠歌义正言辞地拒绝,“明天还要训练,我会起不来。”
“你要是喜欢, 我可以放你一天假, ”沈雁月笑意吟吟, “反正二月十号不是么?我们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可以慢慢训练。”
瑠歌抿了抿唇,别过脑袋小声道,“这话你应该对你属下说,真帆都说你人性泯灭了。你这样区别对待,不太好。”
“唔, 说的在理。”沈雁月撩了撩汤泉中的水, 诱惑般的打趣道, “他们是我的下属, 可你是我的金主啊。风雪刀那样珍贵,我当然要好好侍奉了。你说对不对,殿下?”
瑠歌:“……”
她的脸颊骤红,眼神躲闪,感觉怎么也平压不下那颗加速跳动的心脏。她快速道,“我就……我还是冲个澡好了。我想和你面对面说话。”
“原来殿下是想看着我。”沈雁月玩味地一笑,沾湿的指尖划过嘴唇,连着耳边的那颗珍珠耳坠晃荡不已。
他指了个方向,“淋浴间在那边,你先洗,我会叫人送上换洗的衣服。”
“不用了,我储物戒指里有。”瑠歌几乎是落荒而逃。
见她匆匆进入淋浴间,中途还被绊了一下,最后小声地关上了门,沈雁月在水池边待了一会儿,最后兀自一笑。
由于整个宫殿的顶层都属于沈雁月,因此淋浴间的面积也格外宽大。瑠歌走了一圈,浴室并不是封闭式设计,而是采用了古典的设计风格,又融入了现代技术。
瑠歌在门边找到了一个控制平板,她研究了一会儿,原来,这间浴室还能使用遥控自由打开穹顶的窗户。
联想到当初艾肯为她寻找的小旅店,再对比现在的设施,瑠歌感慨了一会儿,无言地叹了口气。
她刷了个牙,脱去衣服,看着玻璃中倒映的自己,感到一丝轻微的陌生。
小时候不明白,总觉得女巫协会就是她的家。她们对她冷淡严厉也好、疏远隔阂也好,瑠歌全都甘之如饴。
可是,哪有家人是想要杀她的呢?
孤身一人之后,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她会思考自己的父母究竟拥有怎样一副容貌。
她跟他们像吗?
为什么会不要她呢?
她走入淋浴间,拧开水,闭眸冲洗。
……
洗完之后,瑠歌随便套了一件宽大的t恤,径自走了出去。
之前响应军部招揽做见习生的时候,科菲总觉得她的衣服太过繁复古典。为了方便练习,这件衣服当初还是科菲拉着她一起在街边买的。她的储物戒指里不是没有轻软贴身的薄纱睡裙,但是面对沈雁月,她总有些轻微的羞耻。
走出淋浴间,瑠歌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穿过了琳琅满目的起居室。
坠满滴水状水晶的床头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沈雁月正坐在床边,手中拿着几份打印资料。他的发梢尚还凝结着水珠,显然也是刚刚洗完。
大抵是觉得不太舒服,他将过长的头发随意扎了起来,这样望去,能够清晰地看到他全脸的轮廓——
苍白的肌肤,脸庞精致却不失锐利,灰绿色的眼眸加上狭长的眼尾显得既淡漠又多情。他穿着柔软的羊绒居家服,像是卸下了气场般,看上去亲近了不少。
凉爽的夜风拂进,带过若有似无的木调香气,男人安静地坐在床边翻阅资料,间或拿笔记录着什么。
这样的场景令瑠歌胆大了不少,她随意地坐在了沈雁月的身侧,轻声道,“哥哥,你在处理佣兵团的事情吗?”
“嗯,”沈雁月抬起头,随手将文件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目光涉及到她湿漉漉的头发,他温声道,“要不要我帮你吹头发?”
“不用啦,反正吸血鬼也不会头痛。”她扶着他的肩膀,脚下一踮盘腿坐在床上,“你要不要先处理文件?我想问你些事,可能会耗费比较长的时间。”
“没关系,”沈雁月注意到她t恤上的卡通图案,笑着摇了摇头,“你最重要。”
“……”瑠歌泄了口气,又重新振作起来,“我先说好,待会儿我们好好说话。你这个样子很容易打断我的思考,我的脑回路你本来就觉得奇怪了,万一再短路,那就是灾难。”
说完,她根本不给沈雁月说话的机会,直接道,“首先,我不明白,弦月佣兵团为什么要在金融城设立模拟战?我的意思是这样很不方便不是么?白天那里普通人类还要工作,修复起来也很复杂……”
她想说,这样大张旗鼓地运转,简直耗材耗力。
“伦敦这个城市,不同区域被不同氏族所占领,”沈雁月道,“金融城是我们的地盘,海德公园是梅尔维尔氏族的地盘,萨默塞特公爵府是摩根氏族的地盘……这些小小的地区被不同的氏族割据,同样需要彰显各个氏族的实力。”
瑠歌微妙地停顿了一会儿,她眼神闪烁,“可是……波伊尔氏族不是常年在各大氏族排名中垫底吗?”言下之意,这样劳神耗力还有必要吗。
反正也是吊车尾……
沈雁月轻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当初这个设置,源于我和某位银行董事长的赌约。模拟战的确劳神耗力,在这个地盘也极为不便,但烧的,不是弦月佣兵团的钱。”
瑠歌心道:看来那位董事长输得很惨烈啊。
她张口吹道,“好吧,哥哥这么强,肯定逢赌必赢。那下一个问题,我记得两百年前掌管摩根家族的可是位男亲王,现在怎么变成了一位女亲王?而且,这里怎么还会有东陆的人出现?”
听到这个问题,沈雁月收起了轻松的笑意。他起身,走到冰柜边拿出了两罐啤酒。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关于复仇的故事……”他将易拉罐递给瑠歌,“我先讲一下整个事件的背景。首先,你知道哈西德派犹太人吗?”
瑠歌摇了摇头。
“哈西德派犹太人是生活在纽约布鲁林克区的一个极端保守的正统犹太教团体。虽然他们生活在纽约城中,但他们拥有自己的社区和完整的体系。”
“他们的孩子自幼在哈西德主义的学校中接受教育,即全天候的宗教洗脑课程。在现代社会,我是指,你应该也看到了电子设备处理信息的便捷程度。但是这些东西,哪怕是网络百科、现代书籍,更别说世俗电影与世俗音乐了,所有与现代有关的一切,都被他们严苛的教律严令禁止。”
“他们禁止所有人上网,禁止各种现代化活动。他们认为网络会使人沉迷,增加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而自己的社区则保留了非常古老的传统,就是互帮互助。”
“邻里之间互相照应、彼此友爱团结、甚至医疗食物都会免费分发。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社区系统,哈西德派犹太人非常依赖这个系统。”
“按照人们的想象来说,这样一个遵循古老教条、想要重现崇高精神的社区,应该非常理想化。”
“但实际不是这样的,对吗?”瑠歌问道,“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吗?”
“在哈西德派社区中,教律大于一切,甚至是国家法律。”沈雁月淡声道,“然而,他们的教条,大部分是典型由男性主导的教条。”
“许多犹太女性年满16岁便被迫结婚,她们大多和结婚对象从未谋面,所有过程由父母一手操办。”
“结婚过后,因为期间不允许避孕堕胎,因此许多哈西德派犹太女性年纪轻轻便有了一大堆孩子。并且孩子的父亲有部分打着研究的名义,从不工作。”
“女性在这个社区中没有话语权和自由权,一旦她们拥有反抗的念头,社区的心理医生会进行精神洗脑。”
“那……那位摩根女王就是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吗?”
“有点区别,”沈雁月拉开金属环,喝了口啤酒,“准确地来说,是她的母亲经历了这样的不幸。”
“我想问个题外话,”瑠歌打断道,“对不起,虽然这样真的很不好……但是,你为什么选择了啤酒,而不是葡萄酒鸡尾酒?”她苦恼地望着手中的易拉罐。
“你不喜欢么?”
“不是,你的选择总是让我很意外。”瑠歌故作忧伤道,“这个房间的风格也是,选择的酒也是,我感觉我无法预知你的行动——我是说,我感觉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你。”
“哈哈,”沈雁月爽朗地笑出了声,“瑠歌妹妹,你t恤上的图案很可爱啊,这么可爱的衣服,当然要配啤酒才行。”
“……”瑠歌怀疑地低头,掀起衣衫,上面赫然是三只小猪。
她挠了挠脑袋,不太明白沈雁月的笑点在哪里。于是她只好拉开金属拉环,咕嘟咕嘟大口喝了好几口啤酒。
“好啦,哥哥你还是继续说吧。”她窘迫。
“这个酒店里,唯一了解我过去面目的只有瑠歌妹妹你啊,”沈雁月对她眨了眨眼,“你身负重大秘密,不能揭穿我才是。”
青年眸光狡黠,虽然有故意逗她笑的成分,但他说话巧妙体贴。
瑠歌伸出手,学着沈雁月挠她下巴的模样也试着挠了挠对方的下巴,那里光洁一片,没有半点扎人的胡渣。她摸了摸,又好奇似的戳了戳他的唇角,随后惊醒般地缩了回去。
“这样就扯平啦。”瑠歌笑着道。
“刚才说到哪里了?唔,摩根女王的母亲,哥哥你继续。”
“好,”沈雁月语气低柔,神色中带着不自知的宠溺,他继续道,“她的母亲在连续生下5个孩子后,终于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下,精神崩溃了。当时她怀了第6个孩子,但是用今天的话来说,那个孩子是宫外孕,令她十分痛苦。”
“她在痛苦的同时,还要带孩子做家务,面临丈夫的家暴……”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令瑠歌身临其境。
她挪了挪身体,将啤酒罐放在掌心,“但是他们的教条不允许堕胎,所以……?”
“哈西德教派,说白了就是纽约城中不同人种的一个小社区而已。小社区不允许,但是从哈西德教派的街区走到外面,又没有隔离墙。”
“那时候合众国的堕胎技术虽然不完全,但暗中还是有不少诊所的。她当时偷偷拿了积攒了多年的积蓄,跑到外面进行了手术。手术风险虽大,但她成功了。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她回到家,面临的是震怒的丈夫与发现问题并且告密的长子。”
“她年岁最大的长子,早已因为接受哈西德主义的全日制教育,而日渐疏远她。”
“对于一个传统犹太母亲来说,这是一个很艰难也很难大胆的选择。丈夫不理解她,孩子疏远她,她就像个生育机器。后来,她觉得无法继续忍受下去,想要通过法律上诉。但是有人告诉她,曾经有不少类似的案例,但是那些母亲全都失败了,还被邻里监|禁隔离起来。更何况,她根本没有钱去负担那些高昂的律师费。”
“好在那个时代还不存在监控,于是,她带着最小的孩子,也就是年幼的摩根女王,连夜逃走了。”
“哥哥,我有个问题,”瑠歌悄悄举了举手,“我刚才就想问了,既然这个社区中,女性都是家庭主妇,男人又有些不工作,那他们维持正常生活的钱都从哪里来呢?他们自己种地么?”
“布鲁林克区的犹太人口一共有几十万……”沈雁月卖了个关子道,“几十万张普选选票,只要给钱就能获得,你觉得那些政党会不行动吗?”
“也是,”瑠歌怔忡道,“人类社会真复杂。”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这个犹太社区就在纽约城里,和正常社会没有任何区别,也没有隔离墙,为什么她们不直接逃跑呢?”
“那是二十世纪初,一战与二战间。虽然一战后,合众国的经济开始复苏繁荣,”沈雁月解释道,“但是女性的地位,还是很低的。不但如此,哈西德教派的犹太人从小使用意第绪语,他们的语言就与外界不同。”
“除了语言障碍外,他们的女性自幼只被教导了该如何生儿育女,她们没有任何工作技能。换而言之,摩根女王的母亲,在走出了这片小小的社区之后,根本无法养活自己。”
“一位单身母亲,什么也不会,还带着一个孩子,”沈雁月道,“你觉得,最快解决饱腹问题的方法是什么?”
瑠歌脑中莫名闪过了工业革命时期那个拉开衣衫的少女的面容。
“……是找人结婚吗?”她道。
“你这样说也没错,”沈雁月颔首,“哈西德教派的犹太人其实样貌并不出众,虽然是白色皮肤,但普遍都是黑发黑眼。”
“但是摩根女王的母亲不一样,她的母亲在哈西德教派中非常特殊,而在普通人群中,亦十分耀眼。”
“金发紫眸,战争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