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樱花落海洋

第 7 部分阅读

    手臂,结结巴巴地说:“别,别乱叫。”

    顾怀南只是笑,并不阻止,几乎是默认的态度,这更让南澄觉得难堪,但层层难堪之下,却又是无法解释的甜蜜。

    关于童年的痛苦回忆似乎在记忆的画板上逐渐褪色,复杂微妙的家庭关系也不再是无形中的压力,南澄渐渐变得开朗爱笑起来,甚至偶尔会和同学相约外出逛街一当然那些同学,来来去去也就是顾怀南、安栋还有同桌苡米。

    那是个周六,天气好得异常,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天气才刚刚开始转暖,南澄怕穿羽绒服显胖,所以只穿了黑色的呢大衣就出了门。

    她在公交车站牌下等公交车时,冷风灌进领口还是觉得有点冷。

    那个奇怪的女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南澄的视线的。

    说奇怪她也不奇怪,只是以她的年纪来说,她的穿着过于时髦妖艳,细高跟,包身亮色连衣裙,外面裹一件做工精致的羊毛大衣,妆化得一丝不苟,可眉毛却画得极细极淡,让她的五官看起来特别的缥渺,像隔了层雾气,始终记不清她的长相。

    但她有一双分外亮而黑的眼睛,透过浓雾直射人的灵魂。

    她已经直直地望了南澄超过有十秒钟,女生不自在地换了几个姿势,来回踱步,最后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回望她。

    那女人竟然欣喜地笑起来,踩着细高跟就要朝南澄走过来。

    南澄等的那班公车刚好到站,她紧张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公车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假装镇定,实则心跳飞快地偷偷注意着那个女人的动向。

    她好像非常失望,一直目送南澄坐的那班公车消失在视野尽头。

    那天晚上南澄回家的时候南澈正在客厅打游戏,在打赢了最后关的那个大boss之后,他突然抬头看着南澄说:“姐,你今天出去有没有遇到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

    “女人?”南澄突然想起那个穿细高跟的女人。

    “她说她是你的妈妈……”

    “不可能!”没等南澈说完,南澄就激烈地反驳,她喘了几口气,望了望南宇和安萍卧室的方向,压低嗓门说,“今天的事别告诉爸妈……你以后别再理那个女人了。”

    那天晚上南澄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出现女人的面孔和身影。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关于妈妈的影像但都以失败告终——她对她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很小的时候,南澄自己给自己编过故事,关于她的妈妈是如何温柔善良又美丽的女人,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而离开了她,终有一天会带着遗憾和悔恨回来找她的故事。

    那是年少时的南澄乐此不疲的游戏,她甚至会每天黄昏搬个小板凳坐在村口,每一个经过的成年女性都成为她深刻观察和反复判断的对象。

    后来南澄渐渐地长大了,她有了稳定的生活和家庭环境,安萍取代了她对母亲的想象,这个游戏才就此终结。

    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妈妈会是那么妖艳的一个女人——妖艳得不像个好女人的样子。

    既然她的妈妈已经缺席了她的童年和少年,南澄想,现在的她,也不再需要这样一个人了,无论她是真还是假。

    ——但,她一定是假的,她不会是她的妈妈!

    十七岁的南澄带着一种执拗的坚持,在凌晨时分坠入黑暗又甜美的梦乡。

    那一刻窗外的天空是青黛色的,像一个欲说还羞的隐喻。

    第七回 誓言像一条船,到不了彼岸或许就沉没

    接下来就是短暂又忙碌的寒假了。

    和别人家临近新年的喜庆气氛不同,南家越临近新年倒越显得忙碌。安萍飞了趟香港,大肆采购全家的衣物和她自己新年出席各种酒会所需的礼服,以及和南宇拜访生意伙伴时拿得出手的礼物;南宇则为了公司年底追账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而弟弟南澈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整日不见踪影。

    就算放假,南澄的作息也很规律,早上八点就起床,吃过早餐后安排计划做作业和复习,下午上会儿网然后再写一篇作文。

    放假一个星期后顾怀南给她打电话,只不过随口问她作业做得怎么样了,她竟然回答:“已经做完了。”

    男生看了看自己自打回家后就没打开过的书包彻底无语:“你这个人,还真是无趣……哎,安栋他姐姐开了个卖烟花爆竹的店,他弄了好多出来,我们晚上去河堤旁放烟火,你去不?”

    南澄心动了动,但今天是安萍回来的日子,南宇还特别叮嘱过做饭的阿姨晚上加菜。她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

    “干吗,你爸妈不让你出来啊?怕你被坏人骗走啊?”

    “我……”

    “这样好了,你不是有个弟弟吗?你就带你弟弟一块儿出来玩,这样你爸妈总该放心点吧?”顾怀南竭力游说她一起出来玩。

    南澄还在犹豫,在一旁翻找游戏杂志的南澈突然说:“姐,你想出去玩就去呗,我会和爸妈说是我想出去看电影,非拉你陪我。我今天也不想在家吃饭,晚上游戏论坛有网友聚会,我挺想去的。我们刚好一起出去,晚点再一起回家就好了。”

    “这样……”南澄高兴起来,压抑着内心的小小雀跃,对电话那头的顾怀南说,“那,晚上见了。”

    挂上电话回到自己的房间,南澄在柔软的床上躺成“大”字形,没一会儿又爬起来,翻箱倒柜搭配晚上要穿的衣服。

    虽然只是普通的群体邀约,但对南澄来说,只要有顾怀南的地方,那就是不一样的。

    她哼着《forever friends》的轻快调子,欢快得像只进了萝卜地里的兔子,全然未曾预料命运的多舛与不可测。

    “请假”尤其的顺利,原来市里有个领导的妻子生日,南宇和安萍作为朋友受邀,他们原本就没有时间在家吃饭,南澈没费什么劲就得到了他们姐弟晚上外出的许可。

    “晚上记得早点回家。”安萍对着镜子边描眉画目边说,她像是还不放心,又特意叮嘱南澄,“看着你弟弟,他呀,没长大的孩子,一不注意就捅娄子。”期末的时候南澈在班里和人打架,用钢笔划破了一个男生的脸颊,对方父母也不是什么善类,一直扬言要“以牙还牙”,她花了不少力气平息这件事。

    “行了行了,我和姐出门了啊。”南澈对南澄使了个眼色,让她快点出门。

    “……我知道了,妈妈再见。”南澄在家里不敢像南澈这么放肆,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向安萍道别后才跟着弟弟走出家门。

    “你不用理我妈……唉,晚上好好玩啊。我们九点半在前面的7-11碰面好不好?还是你要更晚点……”南澈露出暧昧的笑容,十四岁的少年,自以为已不算小孩。

    “乱想些什么,小心我揍你。”南澄也只敢在南澈面前耀武扬威下,“你那个网友见面,安全吧?别遇到坏人……”

    “好啦,快走吧,车都来了。你说我一个男孩子,能遇到什么坏人?”南澈不耐烦地把南澄推上公车,最后还不忘对她眨眨眼睛,“姐,祝你玩得开心。”他见过顾怀南,而在更早以前就听闻过顾怀南的各种传闻,包括为了兄弟挺身而出之类的,所以对他一直充满景仰,一厢情愿地认为顾怀南以后会是他的姐夫。

    南澄瞪了南澈一眼,趴在车窗上像个唠叨的中年妇女一样再次叮嘱:“九点半——如果你结束得早就在7-11看会儿杂志,不要乱跑!”“好啦。”

    南澈挥着手,少年瘦长的身影被路灯拖成长长的阴影。

    路灯像一小轮一小轮的黄丨色月亮,随着公车的行驶而不断向后退去,晚风从打开的车窗外迎面吹来,吹乱了南澄鬓旁的发丝。

    不知怎的,她始终有点心神难安。

    那是南澄记忆中最美的一个年末夜晚。

    不知是真的巧合,还是其他人故意想“撮合”他们,南澄到达集合地点时只看到顾怀南一人,他一连打了六个电话,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爽约。

    他们站在路灯下等了十分钟,安栋倒是来了,但是把装满烟花的袋子递给顾怀南后又匆忙走了。

    “我姐店里今天忙死了,我得去帮忙啊。”为了显出时间紧迫,他连单车都踩得特别用力,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转角。

    南澄和顾怀南面面相觑,又默契地移开目光,有些说不清的别扭和……心跳。

    来都来了,总不能提着烟花袋子再回去,于是顾怀南在前,南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往河堤下适合放烟花的空地上走。已经有许多情侣或者三五好友点燃了烟火,夜空不时绽开小小的艳丽的烟火,伴随着年轻男女的欢呼和大笑声。

    南澄突然想起去年的夏末秋初,他们也是这样在这条河堤上一前一后地走着,斗转星移,时光荏苒,心境已然有了微妙的变化。顾怀南走了许久都没有停下脚步,越往前,人迹越罕至。

    “这里……不行吗?”南澄怕黑,也怕离人群太远。

    顾怀南含糊地应了一声,终于停下脚步,磨磨蹭蹭地打开塑料袋,把烟花一盒一盒翻找出来,拿拿这个又翻翻那个,像是无法决定先点燃哪一个。

    “先放这个吧。”南澄指了指画着许多蝴蝶图案的方形烟花盒子说。

    顾怀南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摆弄半天,过了许久才像是鼓足勇气般抬起头说:“我怕火……”

    “啊?”南澄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生越发觉得难堪:“……原本就是安栋组织的活动,我没想到他们都不来……我小时候玩炮仗被炸过手,从此就对这个东西有点阴影,远远看着还行……”

    “扑昧……”南澄忍不住笑出了声,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成哈哈大笑。

    “顾怀南居然怕这个……哈哈哈哈。”

    男生觉得恼怒,想要发脾气又不知道对谁发,憋屈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扭过头不想理女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嘲笑你,只是觉得实在很好笑。”南澄拍拍胸口说,“看你平日多么……那个的样子,居然会怕这种事。”省略处她原本想说“臭屁又喜欢小得瑟”,但怕他真的生气,虽然那些词在她看来并非贬义。

    顾怀南一狠心,把那个烟花盒子拿远点放正,说:“谁怕谁,不就点个火嘛,跑快点就好了啊”说完他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忘记带打火机了。

    那注定是个只能看别人放烟花的夜晚。南澄蹦蹦跳跳地提着袋子把所有东西送给附近的六七个同龄少年,又蹦蹦跳跳地回来,在离顾怀南不远的地方席地坐下。两人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夜空。

    记忆里的夜空如上好的深蓝色丝绒,满天星斗是点缀其间的碎钻,熠熠生辉。不时在低空绽开的烟花灿烂易逝,但星辰却千万年永恒。“今晚的猎户座好明显啊。”

    “你还会看星星?”

    “……这可比放烟火容易多了。”顾怀南自嘲,他指着天空将能辨认的星座指给南澄看,但女生仰着头望了半天,只觉得所有星星都长得差不多,依稀能确认的只有猎户座。

    据顾怀南说,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它那些分布在天赤道上耀眼的星,形状如猎人俄里翁站在波江座的河岸,身旁有他的两头猎犬。

    “关于猎户座的神话故事挺悲伤的。”顾怀南说,“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被她的哥哥太阳神阿波罗诱骗,射杀了自己的恋人奥赖温,当即昏倒在地。而奥赖温有条爱犬叫西立乌斯,听到主人惨死的消息后悲痛得整夜哀号,没几天也随之而去。众神之神宙斯为此唏嘘不已,他把奥赖温升到天上化作了猎户座,死后终于能与月神阿尔忒弥斯永远在一起,而西立乌斯也以自己的忠诚赢得了宙斯的同情,成为了猎户座旁边的大犬座。”

    南澄听完整个故事,偏着头想了一下,然后轻声问:“你说奥赖温知道自己是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杀死的,他有没有恨过她?”

    “应该没有吧,阿尔忒弥斯是被她哥哥骗了,才会错手杀死她的恋人的。”

    “那么,”南澄接着问,“如果是你呢?有一天你被你爱的人亲手伤害,你会恨她吗?”

    顾怀南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才坦白道:“应该是会的,如果她的理由无法让我信服的话。但恨,多半是因为还爱着,我心里一定会比对方痛苦好几倍。”男生说完深深看了眼女生,然后扭过头继续望着夜空。

    南澄突然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它让气氛变得有些怪异又有些暖昧。

    河堤旁的人越来越少,放完烟火的少年们说笑着离去。南澄站起身,拍净身上的草叶说:“我们也走吧。”

    回去的路,换女生走在前面,男生跟在后面。他望着前面瘦削的单薄背影,几次想要走快几步想要并肩,又害怕自己的突兀,就那么犹犹豫豫走到了灯光明亮的大路上。

    身后的夜空,时不时还有几朵烟火绽放,暗色流动的河面上有微弱的火光跳动,有人在放河灯。

    顾怀南将他的摩托停在路边,陪南澄等公交车一女生坐不惯摩托车,更怕突突作响的马达声在寂静的夜晚太过招摇。

    所有受人瞩目的高调行事方式都让她觉得忧虑。

    顾怀南望着挂在树梢上的月亮突然冒出来一句:“这样和你默默坐着,就觉得很好,心里每一寸都觉得很安静。”

    南澄没有搭话,可是心里就像含着一颗酸味的彩虹糖,微酸之下绽放的甜蜜让她措手不及。

    公车来得太快,南澄坚持没让顾怀南送,她说:“我弟会在公车站等我……你也早点回家吧。”她还是不想被熟人或者邻居撞到她和男生在一起,怕传到安萍或者南宇耳朵里,更怕的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顾怀南看起来很失望,可是也无可奈何,在车窗外挥挥手说了再见,嘴巴不自觉地瘪了瘪,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南澄忍不住笑起来。公车已经开动,她把手拢在嘴边,探出窗外对身影渐行渐远的男生说:“怀南,新年快乐!”快要结束的这一年,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与你变得熟悉,而更好的未来一年,希望还是能与你同行。

    后面的话女孩说不出口,她只是把自己的心意默默埋在心底深处,期待着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将它们悉数挖出来,大白于天下。

    她不知道的是,为了这一天,她竟然等了那么那么久。

    回家的那趟公交收班早,南澄坐的已是最后一班。她到站点后望了一眼小区门口那家7-11,视线跃过透明橱窗,没有看到南澈的身影。

    时间尚早,南澄便想进店里买杯热饮,边喝边等,谁知还未过街,一旁的绿化带里突然斜冲出来一个人影,吓得她几乎失声尖叫。

    “姐,是我。”南澈的声音在颤抖,几乎不像是他。他拽着南澄就往阴暗的地方走。

    “怎么了你……”南澄惊魂未定,被南澈拉得几乎跌倒。她反手握住男生的手,却发现掌心潮湿一片,就着月光看了眼,吓得失声问他,“你受伤了?怎么那么多血?”

    “不是我的……姐,我闯祸了。”南澈六神无主得像个孩子,而他确实也就是个孩子。

    “你慢慢说。”南澄冷静下来。

    “我……我……好像杀了人。”

    南澄脑海中有什么好像炸开了,苍茫的一片白色,却不得不逼迫自己提起全部精神面对。

    南澈一直没有告诉南澄,他和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从第一次见面后就保持了联系,因为她有南澄婴儿时期的照片和她的出生证明——她真的是南澄的亲生妈妈徐明美。

    徐明美常常在南家附近徘徊,在暗处看南澄上学放学,和周围的邻居聊天,打听有关南澄的讯息,却不敢再次上前相认。

    南澈对姐姐有一种说不出的依赖和敬仰,陆陆续续听徐明美讲述了她的故事和南澄的坎坷身世后,心情是复杂难明的。一方面他厌恶徐明美这样的女人——她曾经是父亲南宇的情人,世人所不齿的关系;另一方面,他也同情她,当然更心疼南澄年少时的遭遇。

    徐明美从来都不是南宇正式名义上的妻子,他们不过是露水夫妻,几晌贪欢,南澄是意外的产物。

    徐明美自幼家境贫寒,被不怀好意的朋友引上歧途,误堕红尘。年少时不懂保护自己,也不知道那些事对自己健康的损害,堕过几次胎,最后一次手术时大出血,医生告诉她,她以后大概很难生育了。

    谁知竟然还是有了南澄。

    南宇不想要南澄,因为她的妈妈不光彩;而徐明美也不想要南澄,因为她的身份不适合怀孕生子;她当然也知道南宇虽然待她不薄,但到底是生意人,不会做赔本买卖。

    但,她真的怕如果这次再堕胎,就会再也当不了母亲。

    以前读书的时候,还是个纯白无瑕的少女时,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在怎样的情况下遇到白马王子,几经曲折终成眷属,生一个结合双方优点的孩子,组织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

    这些当然已经成了奢望,可是她竟然还有一次做妈妈的机会。徐明美犹豫了很久,最后拿着所有积蓄回到乡下的老家,承受同村人异样的眼光和各种闲言碎语,压抑地度过了漫长的孕期,生下了南澄。

    她是无法抚养南澄的,所以将她托付给年迈的母亲,每个月定期寄钱给她们。

    南澄四岁那年外婆去世,她开始在几个舅舅、阿姨家辗转生活,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因为徐明美收入不稳定,有时也会忘了寄钱,她的日子便越来越不好过。

    当然这些徐明美是不知道的,她回到沪城重操旧业,没多久认识了一个男人叫大龙,由此上岸,成为对方的专属情妇。

    虽然大龙平日也有一帮小弟跟着,但其实混得不怎么样,为人小气善妒,疑心又重。他因为怀疑徐明美在外面找男人给她戴绿帽子,经常恶语相向,有时甚至会忍不住动手。

    他掐她脖子时是用了真力气,徐明美几次眼冒白光,脸部涨得紫红,几乎窒息而死。

    原本还有些的感情在这样的打打闹闹中也消失殆尽了,更下作的是,以前他怀疑她外面有人,现在却又亲自将她送到一个个不同的男人手上。

    徐明美想过逃跑,离开沪城,和他切断所有关系,但都失败了。最后她认了命,老老实实为大龙赚钱,只是提出一个要求——让她进当时沪城最大的夜总会做“客户总监”,她有本事赚到更多的钱。

    徐明美长相身材都没什么挑的,又有大龙的力荐,她很快就如愿以偿。也是通过那家夜总会的平台,她认识了不少城中权贵。有个被人称为正哥的男人成为她命中最重要的贵人,不仅帮助她把业绩做到后来者无法企及的高度,还出手大方,对她处处照顾。

    他对她说:“你知道吗,你的眼神很美,身处乱世却又好像对周遭的污物全然不知,眼神又干净又有野心。”他喜欢她取悦男人的智慧,也喜欢她柔若无骨的身体,他甚至用了点小手段让大龙进了监狱,帮她除了一大心病。

    日子渐渐好过起来,徐明美准备将南澄接到身边一起生活时,却得知南宇知道了南澄的存在,并将她接回了南家。

    她晚了一步。

    南澄上小学的时候徐明美去看过她一次,刚好遇见南宇开车和安萍、南澈一起接她放学,南澈一看到南澄就拉着她的手不撒,脆生生地叫着“姐姐、姐姐”。他们看起来是非常幸福又和乐融融的一家四口。

    徐明美当时便想,既然女儿过得很好,那就不要打扰她的生活了吧。

    她回到正哥身边,辞掉了夜总会的工作,安心做他见不得光的女人,他手心里的金丝雀。

    随着时间的流逝,年纪越来越大,徐明美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越发觉得孤独。她想和正哥生个孩子,陪陪她,但一直未如愿。

    越是得不到,越是挠心抓肺地想。

    徐明美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但结果让她很失望一她的身体已极度不适宜受孕,且是高龄,生产会有很大风险。

    而在她经受着内心的凄风苦雨时,大龙再次出现了。他因在狱中表现良好提前释放,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找徐明美,放话说不会让她好过。

    那天晚上南澈在去游戏论坛网友聚会的路上看见徐明美,她正被个高壮的男人强拽着拐进路边的弄堂。

    南澈因为好奇,也因为担心,跟了上去,谁知这一跟竟然跟出了麻烦。

    那高壮的男人当然就是大龙,和徐明美在出租屋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像曾经每一次那样把她压在床上,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破碎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发出来,徐明美无力地抓着、拍打着对方的脸,尖利的指甲划出凌乱的红痕,但这一点也不能撼动男人强而有力的身体。

    南澈怕出意外,破门而入,像一头莽撞的小牛撞翻大龙,痴心妄想以他的力量救走徐明美。

    大龙从地上爬起来,像怪物一样喝叫着“臭表子”,一巴掌打翻了徐明美,又将南澈踹翻在地。

    南澈在慌乱中摸到一把水果刀,本想举起来威胁大龙,却没想到徐明美在反抗时踹到对方下体,大龙痛得直不起身,她又顺势狠狠蹬了他一脚。而大龙站不稳连连后退,倒在他身后的南澈身上一他手里的那把刀,无声地从后面插入了他的脾脏部位。

    南澈吓得脸色惨白,手腕抖得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

    “如果……如果当时送医院可能还不会死,可是阿姨,阿姨疯了一样抢过我手里的刀,在他身上又戳了好几十下……我会不会坐牢啊?我不想坐牢啊……”南澈边喃喃自语边浑身发抖,苍白的皮肤有一种诡异的透明感,细微的红色血管在其下清晰可见,他到最后几乎哭出来。

    “你没有杀人,杀人的是徐明美!”南澄的脑海里乱成一片,但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南澈的想法让她逼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只片刻,南澄就有了决定。她双手紧紧按住弟弟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南澈你听我说,你好好听我说——你今天晚上和我在一起,我们去看了电影,看完又一起逛了逛商场,然后一起回家。其他一些细节,我们回家再确定……别再说你杀人了,你没有杀人,你和我在一起。”南澈是她唯一的弟弟,她初进南家第一个对她微笑的弟弟,处处维护她、总是跟在她身后喜欢撒娇的弟弟……也是因为她,今晚他才会单独出门遇到徐明美以及之后的事,她当然要保全他。

    南澄让南澈把沾血的外套脱下,在绿化带后面的小树林里找了个地方把衣服埋起来之后,这才拉着他强装镇定地回家。

    “姐。”在楼道口,南澈又发现了一件事,“我的手表不见了,可能是掉在那个出租屋里了……那块表是妈妈给我定制的,后面刻有我的生日。”他慌张得当即哭了出来。

    “你冷静一下,等下给家里打个电话,说我们晚点回去,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我去帮你找回来。”要不是遇上这样的事,南澄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冷静,像是开启了小宇宙的战士,明知道是错的,却还是要将自己的弟弟维护到底。

    他还那么小,他是南家的希望,她不会让他去面对任何风险。

    南澄打车去了南澈描述的出租屋。她到了那里时才发现那是待拆的城中村,墙上画满了红色带圈的“拆”字,房子很旧,大多都人去楼空,成为流浪汉暂时的港湾。旧房子像耄耋老人,沉默而绝望地等待挖掘机轰鸣进驻,送它们寿终就寝。

    南澄摸黑爬上楼梯,在南澈描述的那扇门前停下脚步,深深吸一口气一门背后应该有具冰凉的尸体,在这个没有人气的旧楼里,黑暗让想象力没有了边界,各种鬼怪故事和恐怖片里的场景朝南澄狠狠扑过来。鸡皮疙瘩瞬间爆满全身的皮肤,汗毛倒坚。她竭力制止自己想要尖叫的恐惧,轻轻推开了门。

    手电筒所过之处凌乱异常,地上有大滩的血迹,却没有预想中的狰狞尸体。

    情况比南澄想象的好一些,她偷偷松了口气,紧得发麻的头皮也略微松弛了些。

    她从进这片城中村的区域前就在脚上套了塑料脚套,防止留下脚印,寻找手表的过程中也分外小心,还将可能留下指纹的每个角落都细心擦拭——她怕南澈有留下什么细微的痕迹。

    手表在沙发底下被找到,玻璃面已经碎裂。她将之捡起放在裤子口袋里,又环视了一遍出租屋,披着夜色匆忙离开了那如同地狱一般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南澄和南澈一起回家,佯装无事,各自怀着忐忑的心情,昏昏沉沉地入睡。

    五天后,拆迁队在拆了一半的废墟中发现了大龙的尸体,沪城晚间新闻当天播出了这条新闻。

    那时候离过年只有四天,南澄、南澈和安萍边看电视边吃饭,新闻播到一半,南澈跑到厕所干呕起来。

    安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开玩笑说:“你要是个女孩子,妈妈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怀孕了呢。”

    南澄想笑又笑不出来,跑去拿纸巾拿到厕所。她按下抽水马桶的按钮,用水声压盖她的声音,对南澈说:“没事的,有姐呢。”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南澄的心里也不好过,她比南澈还害怕东窗事发。这几天她上网搜寻过许多资料与案例,关于误杀和自卫杀人的,还有未成年人犯罪的量刑。南澈的情况不算糟糕,但为了他的前途和南家的声誉,他们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隐瞒,就不得不隐瞒到底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南澄没想到事情发生得那么快,但奇怪的是,警察上门竟然不是问南澈的事,只是问她案发当晚在哪里、与谁一起、做了什么。

    南澄照着与南澈准备过的答案坦然应对,警察埋头记着笔录,也未曾多说什么,只在最后又单独向南澈求证了些问题。

    “吓死我了。”警察一走,南澈拍着胸口松了口气,一转身就对上安萍的目光。

    “你们姐弟有什么瞒着我?”知子莫若母,这些天南澈的异常已经引起了安萍的注意,而警察上门询问更点燃了她的怀疑。

    南澈只被她问了几句就兜了底,把他误杀了大龙,南澄帮他隐瞒,交代他串供的事都说了一遍。

    安萍气得转身就给了南澄一巴掌:“你这个灾祸,看你做的好事!”事关至亲,迁怒是多么正常的情绪反应——又或许,这句责骂她已埋在胸腔许久。

    南澄只觉瞬间牙齿松动,她痛得头昏脑涨、眼冒金星,左手捂着脸孔,肩膀缩成别扭的形状,心里委屈却不敢哭。

    安萍在客厅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呼吸渐渐平稳,人也镇定了下来。她从冰箱里取出冰袋给南澄敷脸,对她说:“刚才是妈妈太着急了……你做得没错……接下来,你们还是当没事发生就好了,其他的,我和你爸会处理的。”

    南澄含着泪,垂下眼眸点点头。

    新闻里偶有关于那起凶杀案的跟进报道,但后来就再没人提起了。

    因为案发现场已经遭到严重破坏,尸体被多处二次伤害,几乎找不到什么直接有利的证据。关于这起凶杀案的讯息少之又少。

    和许多发生在这个城市的刑事案件一样,结果大约是要不了了之了。

    南澄和南澈都松了口气,他们庆幸这次侥幸逃过一劫。

    大年初二的晚上,南宇和安萍出去应酬,被突然而至的暴风雨困在外地无法赶回来。南澈洗过澡之后在南澄的房间玩电脑,磨磨蹭蹭到十点,突然跑到床上盖上被子说:“姐,今天晚上我能不能和你睡啊?”

    “干吗?怕打雷啊?”南澄笑道。

    “没干吗……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南澈用被子蒙住头,过了会儿才又道,“最近晚上常常做噩梦,一个人睡有点害怕。”

    南澄望着床上把自己裹成一条毛毛虫的南澈,默默叹了口气:“睡就睡吧……我先声明,如果你睡相不好晚上蹬我,我会蹬回去的。”事实是那天晚上他们谁也没睡着,两姐弟头挨着头说了一夜的话,直到天蒙蒙亮,才各自入眠。

    那个窗外风雨交加、室内温馨平静的夜晚,南澈和南澄分享了他与班上某个有好感的女生的故事。

    南澈带着一点点抱怨的语气说:“……姐,你不知道她有多呆,我骂她是个死肥妞,她竟然真的信了,哭着把肉包子丢我脸上——好多油,很让人火大。”

    南澈听了直笑:“你才让人火大吧,骂人肥妞,还是‘死’的。”“我随便说说的嘛……她不胖,肉肉的很可爱啊。”

    又聊到徐明美,南澈对她始终抱有同情:“也不知道阿姨怎么样了……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认回她吗?”

    黑暗中,笑容从南澄脸上逐渐褪去,银色的月光在她眼底折射出微凉的光,她有短时间的沉默,而后才道:“有什么好认的。我并不喜欢这个世界,也不被这个世界欢迎,可她非要带我来……她现在没办法要孩子,想起了我,可是之前呢?她有没有想过没有自己亲妈妈在身边的小孩过得有多辛苦?我不恨她,可是也没有办法爱她,就像个陌生人一样。”

    “为什么你可以对爸爸心无芥蒂,却不能原谅徐阿姨?”南澈不解。

    南澄想了想说:“因为爸爸起先不知道我的存在,他知道后就算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麻烦,但还是选择把我带回这里,给了我一个家,让我从此不用再担惊受怕。可是徐明美不同,她可以选择让我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就无痛苦地死亡,她也可以在我出生后让我跟在她身边——我知道那或许会比在乡下更辛苦,但不至于觉得自己身似浮萍无枝可依……她都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了把我扔给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