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多,老夫妇埋单后,剩下沈微言坐在露天的折叠桌支着腮消磨时间。老板在店门前用大炭炉烤鱼,鱼上抹了酒、撒了香草,风吹来独有的香气扑鼻,沈微言只叫了一盘盖浇饭,老板看她双眼专注地盯着,拍扬着扇子笑道:“小姑娘,买点鱼吃吃,你买一串我送一串。”
这老板厉害,想从她钱包里挖钱。
沈微言扭过头拒绝:“不买!”
“我这烤鱼你去别家吃不到。”老板年纪大,头发掺着花白,中气倒是不错,眼看店子快要打烊,豪爽地加码:“买一串送两串!”
沈微言笑了,回头问:“买一串送两串?”老板给她挑了一条最肥大的,沈微言给钱,他再施施然用夹子挑两条瘦瘦小小熏得乌漆抹黑的,上当了,她咬牙抗议:“老板你太无赖了!干脆送两根鱼骨给我算了!”这时候一个大嫂从店门前走过,她嗅到香气嘴馋,微言看她来买烤鱼,灵机一动,收了她的钱,把手上肥大的烧鱼转卖给她。
无本生意交易成功。
老板看得目瞪口呆:“我看姑娘你才是最无赖的。”
深夜,两个陌生的人站在小店门前笑开了怀,微言离去后,老板把炭炉收进店内,一抵头,才发现小筐里多了两条烤鱼的钱,回首街道,已经不见人。
天气很冷,炉子的热气飘散开来,烟雾弥漫,车窗被染得朦胧,雨刷划过。
沈微言并不知道这小小的一幕被人纳入眼底,直到她的身影一步一步末入街头,他才淡淡地收回视线。
忽然就想起那一晚她的回答──
“……四个月。”
灯光打在她脸上,看清和他交手的人的容貌后,他心里亦禁不住怔忡。
艺人的事一向交由罗经理负责,要不是沈微言调升,或者那一晚他们没有无意中相遇,根本就不知道公司里有这个人存在。
贺子峰垂眸陷进了沉默。
女助理悄悄地偷看她的老板,前几天他突然吩咐她打电话给罗经理,拦截公司对沈微言的处分,改交由人事部调职。
女助理自贺子峰毕业后便跟随着他,知道贺子峰做事向来稳重,对这次干预罗经理决策感到不解,由不得大胆又好奇地问:“贺先生,为什么……”那个女孩明明就很简单,论工作能力,她不可能是最出色的,论相貌,燕瘦环肥比她有吸引力的公司一抓一大把。
什么原因?
当时贺子峰道:“你离职后我需要人。”
她怀孕四个多月了,然而离职交接也不急于一时,她可以替他物色更优秀的人选,相处了好几年,怎会听不出来是借口。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姚蓉打游戏杀红了眼,对着麦叫叫嚷嚷,沈微言把手里的钥匙利落地一抛,金属环圈不偏不倚落到墙上的小勾,洗了个澡,出来看到姚蓉还是在杀,她把烧鱼从袋子里拿出来,在姚蓉跟前掠过,她嗅到香气,游戏也不玩了过来吃。
沈微言支着腮看她很滋味:“你是猫托生过来吧。”
她却不爱,不管怎么做,鱼的腥味进口就接受不了。
沈微言藏不住心事,很容易出卖自己,姚蓉看她眉眼之间染上掩盖不住的懊恼,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忘了咀嚼,小心翼翼地问:“微言……你不是绝症了吧?”
去去去,微言呸了几声道:“姐还能再活五百年。”她倒在沙发,抱过抱枕,想了会,问:“蓉蓉,你公司有请人吗?”
“失业了?”
“嗯。”
虽然解雇信还没发下来,但是这两天要处理艺人们的交接了,姚蓉问:“没工作下个月怎么办啊?”
她懒洋洋地回应:“找工作呗。”
“微言啊。”
姚蓉脸色陡然变得很凝重,沈微言被她认真的模样震摄了,坐正起来问:“……怎么?”
“把自己嫁了如何?”
话音未落,瞄准她脑袋的抱枕狠狠地砸了过去。
就像是一场疾来的风暴,沈微言带着的人,处理中的工作分别被momo几位经纪人瓜分,她成为了公司的一件摆设,解雇信没收到,罗经理没指令下来,只让她等等等,她仍然比谁都早到公司,有时候自动自发接待上来的客户,有时候顿坐办公桌前发呆,后来罗经理新聘的经纪人上任,微言收拾好东西迁移。
小秘书知道她在公司很尴尬,于是呼着气说工作做不完啦,请她去帮忙复印会议要用的文件。
出来时,沈微言远远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贺子峰。
白色的衬衫、深色长裤皮鞋,公司里他穿得很随意,连领口钮扣也没有严谨地扣上,办公楼巧妙的采光设计,阳光透过玻璃茸茸暖暖地照射进来,眼前境物有一霎眼朦胧。
他似乎把视线投放到她身上。
沈微言怔了一怔,莫非工作累了,像小动物般找个日光比较好的温暖位置晒晒?
距离阻隔,她看不清贺子峰眼眸里蕴含着什么情绪,可是相遇晒日光浴的boss,作为一个将炒未炒仍然领着薪水的小员工,微言进出时很有礼貌地点了两次头。
小秘书把遗漏的一份文件给她,反正有空,微言再次送到会议室,第三次路过,贺子峰抱起手气定神闲地倚在门边,沈微言躲过了他的目光,迳自走进会议室,出来时,第四次路过……
第五次路过,进会议室放好要用的相册……
第六次路过,心神恍惚,忘了关门,回头,关门……
第七次路过,关好门,走出来……
……
沈微言闭一闭眼,终于深呼吸咬牙,豁出去了!即使被冷冷的瞪几眼,或者被怪责惊扰他的安宁也不要紧,反正以她那么厚的脸皮,又怎会承受不过去。
她掉转步伐,走到贺子峰跟前,换了一副很精明干练的样子,眼睛闪动着挚诚热心:“贺先生,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他也不急着说话,垂眸看走来走去,换气有点急促的沈微言,等得她气息稳定下来了,这才缓缓地说:“我正在找我的新助理。”
原来丢了人啊……
啧,沈微言心里不得不鄙视一下,为了工作,她被罗经理换走,被人事部无视仍然尽心尽力,竟然有人这么不懂事。
太过份了。
她自告奋勇:“贺先生,我马上去找!”
正想转身,贺子峰唤住她,无需地摇摇头,光线穿透他原本黑色的发丝,泛起一层淡淡的薄光,这么温暖的下午,沈微言却觉得不知哪里吹来阵阵阴风。
“刚才她经过七次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熟悉
沈微言觉得这也不能怪她,流程走得乱七八糟,那封信还放在人事部没交到她手上,准备好的辞退变成调职,这个安排太出乎意料。
反应过来后,微言按捺住高兴说:“以后请贺先生多多指教!”
贺子峰叹息,“的确是要慢慢教。”
“……”
沈微言被咽到了。
幼儿园老师不也这么说,人家跟你说你好,那就该回应你好,午安回午安……她盯着他转身的背影,这人不会正常打招呼?
进公司后她一直在艺人部跟着前任经纪人当小助理,后来前任经纪人犯了过失被开除,于是罗经理由内部调升,微言坐上了她的位置,结果还没转正又被调到企划部来,她曾经和企划部的人有过接触,并不熟稔。
几位同事热情万分要迎新,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敲定相约星期三晚去ktv玩个痛快,沈微言受宠若惊,欣然应约。
办公室里的贺子峰刚打完电话,他把话筒放下,手里的银色钢笔漫不经心地转着,停顿,然后在纸上随意地书写,透过发丝的缝隙,俊秀的眉目清晰可见,站在几步外的沈微言有片刻的失神,不知是光影交错,还是角度误差……贺子峰似曾相识。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就像哪里早就见过,然而除了那一晚打架,顶多在公司网页看过照片,相交点非常贫乏,这份异常亲切的感觉从哪而来?
沈微言怔忡地想了片刻,直到和皱着眉的他目光相触,才意识到傻楞楞盯着一个男人看了半天。
……刚上任就被误会眼神骚扰boss咋办?
恐怖的念头升起,沈微言打了个寒颤,马上收回停驻的视线,那一霎眼的微妙感觉大概是没睡饱造成的,肯定是了。
贺子峰翻手看腕表,喃喃地说:“时间也不早了。”微言知道下午要巡看momo艺人出席的商场造势活动,机灵地应好,放下副主任那里取来的广告项目书,速度备车。
司机把车停在大楼外,两人上车后,沈微言双手放在前,规规矩矩地坐好。
贺子峰这个人很安静,说话语调平和,大多时候甚至不怎么说话,做事不急不躁,和从前跟着的上司很不同,从前那位经纪人脾气暴躁,反应慢了,往往被喝骂半天。
可是和他一起工作,压力却没比前经纪人少,或许差点被罗经理铲掉,工作烙下阴影,微言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加把劲把十分的工作做出二十分。
不可以松懈、不可以马虎、不可以糊涂。
为了避免出错,她尽量把贺子峰说的话诵念一遍记好,他说跟副主任拿项目书,她在旁默念一遍拿项目书,他说开会,她在旁默念一遍开会。
交通灯转换,贺子峰突然向司机说:“老柯,转左。”
微言说:“老柯,转左。”
“……”
贺子峰转眼看尴尬地装做若无其事的沈微言,眸子里慢慢蕴起笑意,沉声问:“为什么转左?”
她老实承认:“……我不知道啊。”
“沈微言。”
微言连忙坐正答应。
贺子峰悠悠地说:“深呼吸、吐气。”
沈微言立刻──深呼吸、吐气。
老柯忍着笑意把车停好,做完吐纳后整个人一阵放松,微言这才意识过来,默默地扭头。
丢人,果然被看出紧张来了。
街道人流并不多,贺子峰走在前,带着她拐了几个弯,在一间小店前停下,小店装潢残旧,由一位老伯打理,沈微言微微讶异。
原来揣摩错了,他不是要去商场巡视艺人们的造势活动,只不过肚子饿找吃,话说回来,忙了一个早上,他俩还没吃午饭。
贺子峰挑了一张靠旁的折叠桌,沈微言喜孜孜的随着他坐,空间很小,两个人也觉得挤,贺子峰脱下拘谨的西服放在小木椅上,微言不懂得牌子,但看面料估算也抵得起她几个月薪水,就这么搁一旁真是……
“今天要吃什么?”
老板笑呵呵的声音传来,前几晚微言在店子里吃过晚饭,老板记忆力好,热络地上来招呼。
贺子峰望着扑腾着蒸气的炉子,想了一下,点了一盘牛肉盖饭,三串烤鱼。
沈助理勤劳地撕开免洗筷,给自己弄了一双,也给贺子峰弄干净一双,作为一个出色的助理,闲来无事就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存在作用,boss他老人家不去服务一流的大酒店午饭改来这老旧小店子,估计相中了老板的秘方烤鱼。
把他的爱好口味也记下来,总没错。
烤鱼气味随风飘送,沈微言微微别过了头,拿姚蓉的话说,她是个吃货,发霉的东西放进嘴里也没问题,可她这吃货唯独和鱼天生相克,只要嗅到鱼的腥味已经觉得没法接受。
饭菜上桌,就在她想自动自发把那盘牛肉盖饭换到自己跟前的时候,另一双筷子静静落下,一颗一颗地挑走拌在饭上的葱。
微言的手停滞半空,有一瞬的僵化。
她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三大串烤鱼才是她的!!
似乎注意到微言的怪异,贺子峰问:“不够?”
“……不、不是。”
他蹙起眉,嗓音低了几度:“心里有话要说出来。”
微言囧然地瞅着跟前三大条烤鱼,难道要跟他说她讨厌吃鱼吗?这是boss第一次和她用膳,而且还给她点了菜,怎么可以不赏脸!
“我在想──”半晌,沈微言抬头:“要不要喝点东西?”她转身招手,朗声唤:“老板,两瓶可乐。”
残酷的午饭折磨了一个小时,死里逃生后沈微言脸色苍白难看,老板站门边笑得眯起眼,夹杂着乡音的“下次再来”已经听不清楚。
返回大楼,电梯间相遇欧哲旭,他刚从外市回来,远远看到他们,笑着抬手:“子峰,好久不见。”
他俩上一辈有姻亲关系,momo所属的瑞云企业欧家似乎也有股份,这其中怎么算,作为小虾米的微言自然无从得知,总之这俩不是兄弟也是世交好朋友。
然而狮子的招呼在电梯间落下了三秒、十秒、半分钟、一分钟……
没有回应。
被烤鱼撑得头昏的沈微言想冒黑线,原来不理人真的是贺子峰的习惯。
受到冷待的狮子耸耸肩,一扬那头卷毛,转为好奇沈微言,他的声音里带着诧异:“微言,你怎么跟着这块冰了?”
呃,为什么?
话说她还真不知道原因。
于是她用了既狗腿又谦逊,职场上无往而不胜的的小职员腔说:“很感谢罗经理对我的信任,让我有机会跟随贺先生学习更多公司的业务运作。”
“今后定不辜负贺先生的期望?”
“今后定不辜负贺先生的期望。”微言说。
他忍俊地轻拍她的肩:“辛苦你了。”
她的工作并不辛苦,相反,熟识流程以后还有点轻松。
能够跟随贺子峰工作,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否极泰来,正当沈微言感到好运降临之际,某些流言却在办公室里暗暗酝酿,同事们难以理解的目光令到她有点不自在,什么原因?
想不通。
她告诉自己敏感了。
直到有次在茶水间无意听到两个女孩提起了她的名字,微言才悲剧地发现那不是敏感,她真的成为同事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女主角。
而且这诽闻震撼得在她的想像以外──
“第三者应该就是沈微言吧。”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另一位女同事甲安静了一会,叹息:“可惜了蔡助理,那么美丽温柔的女人,最后也被抛弃。”
同事乙说:“我看贺子峰不像花花公子啊。”
同事甲“切”了一声:“所以说你入世未深,花花公子能看出来吗?条件越优秀的男人越有能力让人粉身碎骨,别花痴了,他只适合敬而远之。”
“……好可怕。”同事乙悄悄的问:“黄姐,你看蔡助理是不是有身孕了?”
“唔,这个嘛……”
两人并不知道沈微言站在柜子后,她手里的茶具在不为意间发出轻响,微言屏息静气,幸好同事甲乙管着八卦没察觉到有人,临走前同事甲还丢下一句把她轰得嗡嗡耳鸣的说话──“不止蔡助理怀孕,正确来说和贺子峰接触过的女人一般都会怀孕。”
两人走后,沈微言捧着温茶呆站了大半天,似乎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楚。回到家仍然心神恍惚,做菜忘了下盐,洗澡忘了调节温水,连睡觉趟下,也闷的一声撞到了床前的实木尖角。
半夜里,她走到姚蓉床边,推了推打着呼噜的姚蓉。
好梦被打断,姚蓉含糊地问:“怎么了?”
“蓉蓉……”微言坐在她床边,拉扯她的衣角,纠结地说:“蓉蓉,我成了逼走蔡助理,被老板看中的人。”
“……”
卧室没有亮灯,姚蓉抓过旁边的抱枕,惺忪地睁开眼:“微言,坐直。”
微言挺直了腰。
姚蓉把抱枕朝她身上使劲拍过去,鼻子一阵剧痛,沈微言眼泪都快挤出来了,她揉着鼻子丝丝地吸着气骂:“你疯了呀!痛死我啦!”
姚蓉这才淡定地说:“作为一个女人,这样拍过去怎么说都该是胸痛啊,微言啊,你说你这身材会不会被潜?”
momo里天然的、非天然的,甚至天香国色数之不尽,沈微言站在镜子前照了好久,姚蓉说得没错,她自恋了,boss要真的别有用心也有大把更好的人选。
不可能的!
更何况……微言垂下了眼眸。
从前高奕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连高奕也对她没兴趣,见惯了万紫千红的贺子峰更不用说了。
辨公室的女孩闲着喜欢见风起浪,周经理他中年发福,挺着个大肚子,好像也被说怀孕来着,李主任身材瘦削,被怀疑吸毒很多年了。
谣言止于智者,凭她的经验,要证实被盯上起码符合两个条件。
第一,霸占了私人时间。
第二,肌肤接触。
她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工作以外时间都是自己的,第一条就不符合了。
贺子峰对女同事向来守礼,相处了一阵子,连她衣角都没擦碰,同事甲乙说的吃干抹净怀着娃娃扔到天涯海角的事,不可能发生嘛。
黄昏,同事们陆续下班,沈微言收拾了手提包,跟着下班人流有序地走,心里想着趁时间尚早,可以去菜市买菜回家做饭。
交通灯转换,人潮停在马路前,低头想得出神的沈微言突然感受到一股不对劲的气氛。
她怔了怔,眼观鼻,鼻观心,等候过马路的人那么多,她身板瘦小,要把她从人流里找出来并不容易,淡定一点,微言稍为移动步伐,把自己淹没在人流当中,她掐准了时间,只待交通灯一转,立马穿越马路,以她的速度两分钟内在这一带消失,半点难度也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起。
微言蔫了。
工作完成,这是私人时间啊,而且明天还是周末……
“沈微言?”
“喂?是贺先生吗──”微言深呼吸,大胆地说:“啊,贺先生,我正在过马路。”
他沉吟:“这样。”
交通灯转换,沈微言抬步跟着人流往前走,挂线前,她听到贺子峰徐徐道:“那好,马路对面等吧。”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太短,弄长点容易点
那啥……换了文案
☆、第五章、醉话
沈微言刚站定,一辆车在附近停下来,远远看到驾驶的人是贺子峰,微言心里不禁有点微言,下班了啊下班了啊下班了啊……这不正中了两个条件里的第一项,私人时间被霸占了么。
贺子峰却比她沉静多了,慢条斯理地降下车窗,抬眸待她走近。
抓得这么准,不能掉头折返大楼了,她硬着头皮上前,笑。
“……贺先生,好巧。”
踏出大楼被拦路捕捉,一点都不巧,她怀疑方圆十里都是他的势力范围。
他说:“明天是周末。”
微言感动地连连点头,你知道啊。
“你应该有空。”
boss他老人家断定了。
沈微言想挣扎一下,然而声音还没起,贺子峰打断:“加班如何?”
加班?即是说有加班费吗?
耷拉着的脑袋一下子提起劲,沈微言双眼绽放出光彩,谦虚道:“那个……公司对我很好,贺先生又这么体恤员工,怎好意思再拿加班费。”她特意把“加班费”这三个字不着痕迹地拉长,重点一下,马路旁有车经过,不知有没有听到,微言满心愉悦等他答应。
半晌,驾驶座上的贺子峰指尖轻敲方向盘,明白地点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我不会让你困扰,没有。”
“……”
撒谎果然被雷劈。
这一晚贺子峰带着她去了一间珠宝店,从店主任和他的对话里听出,似乎前几天也曾来过,找不到合心意,店主任热情地为他再推荐,贺子峰始终摇摇头,最后问跟在背后的沈微言:“哪件好看?”
加班得有点高难度。
珠宝啊,从小到大她连银链子也没见多少,找遍全身最贵重的就那百块钱的腕表,还是姚蓉看不过眼送的。
灯打得明亮,反正放在专柜里被光影一照,怎么都很好看。
当然,不可以这么敷衍,微言低头认真地瞅了几眼,贺子峰的眼光……很稳重。为什么尽往款式成熟的看?视线忽然被一串翡翠珠子吸引,看起来色泽温润,似有暗光流淌,祥和又不奢华。她指尖轻轻点在玻璃上:“这个!这个最好看。”
回首看贺子峰,没有表情。
被鄙视了,就知道她挑的不会合心意。
微言有点气馁,加班帮不上忙,算了。
正想安安静静当个小跟班之际,贺子峰对店主任说:“就这条,包起来。”店主任喜笑颜开,连忙为他刷卡签名,旁边的沈微言被囧到了。
离开珠宝店,贺子峰把买下的礼物扔到她手上,认真地对她说:“这是要送人的,你保管着,以后问你拿,别弄丢了,不然算你的。”他的语气很平和,一字一句听进沈微言耳里却叫她冷汗直冒。
一条小项链他怎么不自己存着啊,然而抬头对上贺子峰严肃的脸孔后,她肩膀微微塌下,保管就保管,bo令如山,除非不混了,不然人家要求再刁钻也得说yes啊。
“不知道贺先生什么时候有需要?”她问。
他想了一下:“没多久。”
回去的路上贺子峰亲自开车,沈微言双手谨慎地捧着礼物,看来他已经忘记蔡助理挑礼物送新欢了,微言心里想着,一片悲凉,不由得转眼定定地看他。
贺子峰专注于路面状况,平静开口:“十分钟了。”
“啊?”
“你看了十分钟。”
忘记把视线收回来,转看窗外一瞬即逝的风景,掠过的光影照到眼皮,她闭上眼睛,好熟悉的话,似乎……从前高奕就这么说过,他说,别用太专注的目光,不然我会误以为你爱上我。
那时候大家都是少男少女,只要轻浅碰触到爱情这个话题,一下子羞得烧红了脸。
其实,当时她想说,不是误会啊。
兴许真的爱上。
后来慢慢长大,才知道,有些人喜欢在别人平静的心湖投下石子,惊扰一池春水,然后转身不带走一片云彩。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月,又到发工资的日子,调了新职位,工资虽然没涨,但也没降,沈微言已经很满足。
罗经理的小秘书趁有空蹭部门,她环臂搂着沈微言激动的喊:“一个月了!微言你还在真好。”无风无浪熬过去,上次因为她打听错了,害得差点以为被赶走,瞎慌乱一场,微言知道小秘书真心待她,揉揉她的头发笑。
“我会坚强地活下去的。”她保证。
“贺先生难相处吗?”
“呃……”要怎么形容呢。
这时候,一抹穿着宽大衣裙的身影走过,她看到沈微言,先和她打招呼,微言有霎眼认不得,过了会才恍然是贺子峰的前助理,怀孕四五个月,素颜,丰满了很多。
她说话依然是轻软温和,问:“贺先生在吗?”
“在的。”
今早没事,他都在办公室里翻文件休息。
她眼睛里带着笑意,“麻烦你为我传报一下,谢谢。”
微言忙不迭应好,转身,一会后出来说:“蔡小姐,请。”办公室没有降帘子,门也半掩着,小秘书八卦地问:“微言,她就是贺先生的前助理呀?”
“是的,要来的终于来了。”
小秘书很少接触这部门,好奇地缠着沈微言,微言看左右没人,低声把听回来的和她说了,小秘书被震惊到:“我看贺子峰不像花花公子啊。”
贺子峰外表文质彬彬,举止优雅,可是人嘛,岂能看表面。
微言把同事甲的话向小秘书复读了一遍:“所以说你入世未深,花花公子能看出来吗?条件越优秀的男人越有能力让人粉身碎骨。”
“……好可怕。”
职场就是黑暗,两个姑娘趁各自的boss没空管她们,凑在外间学习搬弄是非。
办公室里贺先生、蔡小姐隔着办公桌相对而坐。
小秘书压低声音:“他们演的是哪一出啊?”
微言想了一下,“挟子摊牌。”
距离太远,只见蔡小姐嘴唇在动,聊天内容却半句也听不到,小秘书难耐好奇:“你想她会对贺先生说什么?”
“唔……蔡小姐说,你要不给我进门,我打掉肚里的孩子。”
被妖魔化的贺子峰正好说到某个节骨眼,眉目一扬,俊颜现起浅笑。
两个姑娘心头寒栗──笑得很残忍!!
小秘书也替两人补上对白,她一人分饰二角──
“不要这样对我──”
“别再来找我了,我家不会接受你的。”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呀──”
“你打掉吧,滚!”
……
旁边的微言有点被小秘书虐到了,她支着腮感慨:“蔡小姐好可怜,脸上笑那么甜,委屈往肚子里吞。”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冷得多,抬头抑望,天色暗红暗红,好像一不为意大雪便会劈头盖下,让人无处躲藏,这两天姚蓉带男朋友见家长,沈微言在路边摊打发晚饭,正以为家里没人,打开门却见某个黑影大咧咧地坐在餐桌前大吃大喝。
沈微言稍微被吓到,抬手戒备,姚蓉干脆替她开了灯。
“不是回家住几天吗?”
“没,想你,提前回来。”
沈微言去洗澡,回来看她还是在喝,坐下问:“怎么啦?”
姚蓉用桌角开啤酒瓶,往桌子一搁,说道:“来,陪姐喝。”
“明天我要上班。”
“几杯又不会醉。”
只好从命,啤酒没有冷冻,然而时值隆冬,不换气地大口灌,稍一缓,身子哆嗦,微言闷头笑,却被姚蓉推了推额头:“往死里喝。”
她披着毛毯数花生米,轻轻往半空一抛,划了个孤度落进嘴里,醉后仍然百发百中,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姚蓉带男朋友回家的遭遇,原来她一直没把恋爱的事跟家里说,于是姚家父母担心女儿嫁不出去,就在看到正牌女婿前几天,约好工作单位的同事把双方儿女凑成一对,未料甫计划好,姚蓉便带着正牌男朋友出现,一切泡汤。
女儿气父母不尊重她的意愿,给她乱拉红线。
父母也气女儿不尊重他们,忍瞒交男朋友,让他们在朋友面前难堪。
沈微言听了半天,没什么好生气嘛,“请叔叔阿姨弄清楚便行,总不能有男朋友也去相亲。”结果吵到最后,提早回来,临行前顺便把冰箱里能吃的打包带走。
姚蓉酒量不好,没喝多少就“咚”的一声先灌趴了,微言使劲把呢呢喃喃的她拖到床上,忍俊挠好她凌乱的发丝。
她也喝得微醺,待姚蓉安静下来,便疲累地靠在床边闭上眼,恍惚间似乎身处老家,水点打在屋檐叮叮、敲在玻璃当当,大雨过后,白灰墙能看到一划一划的水痕,空气中有湿润的味道,总爱赤着脚在院子里走,身子一个哆嗦,仿佛灌了大口冻酒,背后有人叮嘱,回来,天气冷。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被惦着、被爱着、被等着……
姚蓉的父母爱她,愿意为她做合理和不合理的事。
而这样的人,她没有了。
酒意未散,翌日头痛得快要爆炸,镜子前一看,双目红红,活像是兔子眼,身体难受万分,可是心里某一个角落感到莫名的踏实,明明胃里翻江倒海,唇边却似乎延续喜悦而情不自禁往上扬,镜子里的人正在笑。
这份喜悦从哪而来?
歪脑袋想了半天,依稀记得昨晚喝高了,做着很多不同的梦,似是未曾剪接的电影,一场连接一场,半夜里迷迷糊糊从被窝爬起来打电话找文阿姨,搞得对方以为出事了,吓一大跳。
漱洗后收到电话。
微言向她解释一场误会,不过是醉后拿着手机乱摁乱拨。
“我爸呢?”她问。
“还没起床,要叫他不?”
“不用了,让他睡。”
“昨晚……”明知道只是做梦,可她仍然抱着一丝丝希望:“阿姨,昨晚我爸是不是和我聊电话了?”
“没有,他睡觉。”
沈微言用勺子拨弄刚熬好的白粥,缕缕热烟轻扬化开,闻起来很香,喝起来总觉得寡淡无味,对这个答案她不再意外了,可是……为什么对话却如此真实?梦里有小时候父亲做的黑米糕,清香软滑,甚至朦胧中曾对他说我爱你,难道被梦境忽悠了吗。
不过忽悠就忽悠了,现实做不到的梦里演一遍,也可填补心灵缺失的那一角,纵然宿醉顶着双兔子眼,满泻的愉快仍然让她走路也带着微笑。
有人却和她正好相反,平常的从容和神丰俊朗打了折,欧哲旭进入电梯的时候,他手肘还漫不经心地放在扶手,两人对视一眼,欧哲旭若无其事地抬头看楼层显示灯跳动,默然了几秒,肩膀微抖,他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从前听说老处能养生延年益寿,都是谣言。”
贺子峰抿着唇,眸子里有寒光透出,不过今天能量值比较低,没杀伤力。
欧哲旭踏出电梯前为忘记按楼层键的他按了。
“……”
怪不得那么久还没到。
一夜睡得不好,三点就被莫名其妙的电话吵醒,当时他起来靠着床沿坐,接听,另一端传来清脆的女声,没让他有开口的机会,提声喊:“爸──”
他关掉了。
趟下,卧室没有亮灯,只有朦胧月色,正入眠,铃声再度响起,他皱一皱眉,撑着坐起来。
“爸──”
“打错了。”
睡眠被打扰,嗓音比平常低沉。
“哦。”她似乎意识到错误,静了下来,贺子峰正想挂线,那边突然叫住,她问:“爸,你吃饭了吗?”
贺子峰语气登时接近冰点:“沈微言,是不是喝酒了?”
微言的声音很含糊,在说什么听不清楚,他挂线继续睡觉,没几分钟,铃声第三度响起,贺子峰闭一闭眼,她又开始在那边说醉话了,有时一句比较清晰,有时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直到疲累了才倦倦地说:“我要上班了,不然迟到。”
四点上什么班。
“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