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龙神泪(下)

第 6 部分阅读

    找到了吗?”她没好气地问。

    “找到了……有点后悔。”

    “那我走了。”她作势要跳车。

    淳于御压根没打算阻止。“你会不会太自作多情?我有说了是你吗?”几乎快要气炸,君什善发狠地瞪着他。“如果不是我,你干么抱着我又亲又摸的?!”她嗓门之大,让前头驾马车的曲承欢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君姑娘好样的,敢情是豁出去了。

    “那你又为什么让我又亲又摸的而不反抗?”他哼着。

    君什善瞪大眼,气不过地扑向前,朝他又啃又咬。“你到底要气多久?都跟你说了,我是担心你,我想帮你,我又不是要扯你后腿,你有必要这么火大地一再伤我的心吗?”

    “那你知不知道你一句话丢出去,会让我多恐惧担忧?我可以处理的事情,为什么非得你用生命当赌注?你简直是可恶透顶,非得让我慌,你才觉得甘愿?”他低吼着,将她死紧地拥入怀里。

    她闻言,不禁笑眯了眼。原来他生气,是因为担忧……“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事的,瞧我中了箭还不是一点事都没有?更何况,龙神祭一定会成功,这是君家千余年来,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祭典。”

    第10章(2)

    “要这么神奇,君家又怎会没落?”他没好气地这。

    他当然知道他们的存在说明了世间无奇不有,但事关己则乱,他没办法平心静气,只怕有个万一。

    “唉,那是因为太婆之后,就再没有出色的巫女了……”她想着,叹了口气。

    “可是太婆真的很厉害,史册记载着她可以让死者复生,更可以召唤龙神,平息大雨,还记得那天我在浴池里不是唱了首曲吗?那词是写在龙神画像后,是太婆亲自写的,而龙神画像还是太婆绘的呢。”她说着,脸上浮现骄傲,仿佛多以君家人为荣。

    “一首悲伤的词有什么好说的?”他压根不在乎那些几百年前的往事,只想确定她可以安好。

    “嗯,词的意境很悲伤,不过画像……对了,打从头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你跟画里的龙神极像。”她猛地记起,捧起他的脸,双眼发亮地打量着他。

    “是吗?”他懒懒地注视着她俏媚的眉眼。

    “很好看,很俊、很……唉,我不会说啦,就是好看就对了。”她说得心花怒放,淳于御的眸色却沉了起来。

    “你说的好看,到底是我还是那张画?”他不悦地眯起眼。

    “都一样,反正你很像画上的龙神,而那张画一直挂在龙神庙里,待会去你就知道了。”她说着,估算着差不多快到钱塘江畔,不由得看向车窗外,惊见竟有不少百姓就等在龙神庙外。

    “就算看了又如何?”他哼道。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长相如何,就算瞧见画像,又怎么知道他和画里的龙神到底有多像?

    等了一会,她没有反应,而马车已经停住,曲承欢在前座喊着,“侯爷,已经到了。”

    “你怎么了?”淳于御瞧她半点雀跃神情皆无,甚至神色仓皇,忍不住问道。

    君什善抬眼,干笑着。“没、没事。”

    “到了。”

    “喔……”她拖长了音,缓慢地移动步子,旋即一咬牙,豁出去地先行走下马车。龙神庙外聚集了不少百姓,一个个瞧见她都张大眼,像是认出她是谁。

    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教她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淳于御要下马车,却发现她停挡在车门口。

    “没,我……”话未完,她的额际一阵刺痛,她怔愣地睐目看去,瞧见落在地上的石子,突地有人喊着——“骗子,君家的骗子又回来了!”

    “把我儿子的命还来!”有人高声骂着,还不断地对她掷着石子,而她动也不能动的,任由石子打在身上,血水缓缓从额角滑落。

    “放肆,全给本爵退开!”淳于御一把将她抱回马车内,怒瞪着外头的百姓。

    “侯爷,她是骗子,君家全都是骗子,说可以医治我儿子的病,却收了钱害死我儿子。”

    “对,我爹爹喝了君家给的符水,当晚就去世了,君家是杀人凶手!”

    “君家还养出她这个不死的怪物,君家说不定被这个怪物给控制了!”那一声声含血带泪的指控,让君什善无法动弹,更无法反驳。

    “承欢,走!”看着她额上滑落的血,淳于御以指轻压着伤口,恼声吼道。

    “是。”马车缓缓地驶动,百姓被守在龙神庙附近的士兵驱离,但他们的控诉还在君什善耳边嗡嗡作响。

    “疼不疼?”他问。

    缓缓抬眼,失焦的目光慢慢凝聚在他噙满担忧的脸上,她笑得苦涩。“他们当中有人瞧过我受伤又立刻恢复,所以都说我是怪物……”

    “胡扯!”他不舍地将她搂进怀里。

    “那事我倒不是很在意,可是,君家没落,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成了神棍……为了盘缠,我摆摊看相,很多话只是为了哄人开心,好多赚一点钱,但至少我没有害人……”说着,她不禁笑得自嘲,“说再多,我还是骗了人……”她真的没有办法,为了活下去,她只能这么做。

    “那么,你对我说的,也都是骗人的?”他哑声喃着。

    外头的阵仗,让他明白为何她不在城里摆摊,反倒选在商埠外。他可以想见她的处境有多艰难,为了存活、为了医治君夕月,她必须强迫自己昧着良心市侩,必须假装凶狠保护家人,可她学得不伦不类,教他心疼。

    “不,请你相信我,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看得见你遗失了某样东西,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急声道,就怕他不信。

    “……如果我遗失的是你,你会答应永远待在我身边吗?”

    “嗯。”她用力地点着头。

    “好,从今以后,你要永远跟着我。”他喃着,亲吻着她的发顶。

    从此以后,就由他来保护她,在他眼皮底下,谁也别想再伤她半根寒毛!

    龙神祭在翌日正式举行,而钱塘江的江水早已吞噬了沿岸的堤防,逼近到龙神庙外,至于围观的百姓全都被官兵给驱赶到一里之外。

    来到龙神庙外,君什善抬头看着阴霾的天候,强劲的风不断地拍打着她身上纯白的深衣。

    “冷不冷?”淳于御从她身后走来,拉起身上的披风往她身上一罩。

    她回头,轻轻将他推开。“祭典要开始了,你不可以靠近我。”

    “为什么?”他眯眼。

    “因为祭典之前,本来就该净身的,而且……不可以和男人太靠近。”那是祖训,她只能依遁行事。

    淳于御微扬起眉,还未开口,后头传来赵立令人可憎的嗓音。

    “大费周章地举行祭典,到底有没有用呀,姑娘?”君什善横眼看去,礼貌性地欠了欠身。“民女见过王爷。”她讨厌这个人,可是她不能把厌恶表现在脸上,累及淳于御。

    “本王听说了,君家的巫术是用歌声吸引龙神前来,但你这把粗哑嗓音,要怎么吸引得了龙种?难不成真以为本王是傻子,诓骗了杭州城的百姓不够,就连本王也想欺蒙?”赵立怪笑着。“本王从没见过五马分尸的好戏码,这下子可教本王期待了。”她握紧粉拳,强迫自己别开口。

    “什善,准备。”同样穿着纯白深衣的君夕月在前头唤着。

    “是,姐姐。”她应着,垂眼道:“王爷,民女先告退。”话落,要走,却不慎踩到裙摆,往前扑去时,左右两边都有人及时拉她一把,让她免于扑倒在地。

    她抬眼望去,拉着她右手的是淳于御,而拉着她左手的是——“小心。”那男人长相斯文俊雅,口吻亲切,可不知为何,她背脊瞬间爆起恶寒,赶忙缩回手。

    “安生,别多事,人家当你是毒蛇猛兽。”赵立哼笑着。

    “是。”易安生恭顺地后退一步。

    君什善惊魂未定地看着他,难以理解刚才那一瞬间的滋味。

    “什善?”淳于御紧握着她的手。

    那温热的掌心源源不绝地传递着热能,安稳了她的心,微勾起笑,她放开他的手,直往前走。

    第11章(1)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受到老天眷顾,可小的时候,每每在江边唱起琅琅上口的君家祈歌时,江水总会平静如镜,所以今天她一定也可以办到的。

    她跟着堂姐焚香朝天祭拜,口中念念有词好一会,堂姐走到一旁,坐在八音鼓旁。她则面向江水而立,深衣在风中摇摆着不止。

    当第一个鼓声响起,君什善双手合十,深吸口气,低哑的嗓音发出洪亮轻鸣,那气息绵长,而那嗓音,不像人声,更不像乐器,反而像是风呼啸吹过洞口,像海水拍岸发出激鸣。

    淳于御霎时瞪大眼,看着她不卑不亢地袅婷欠身,那神色虔诚,那姿态柔软,歌声抑扬顿挫,舞动的身形如絮,祈求的清嗓如丝,缠绕如网将所有的人感官密密捕捉。

    深衣在舞动之间飘动,形似飞天,教他莫名不安着。

    刹那之间,眼前的一切极不真实,她的身影如梦似幻,空灵的歌声撼动天地,充满能量,如甘霖般从天而降,抚慰不安的民心,抹去暴戾的气息,仿佛净化大气中负面黑暗的能量。

    突然,他瞧见阴霾的天空破开一角,一道微弱金光缓缓降落,将她包围笼罩。

    金光之中,隐约有抹人影与她相拥。

    “你……”这一刻,君什善看见了和淳于御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气息、这气味,分明就是那晚冒充淳于御的人,而他不是人,竟是龙神吗?

    那人轻勾笑意,与她共舞,直到江水退潮,平静无波。

    淳于御眯紧眼:心头莫名狂颤。

    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想不起在何时见过,可是他的身体仿佛还载录着这份记忆,有股凶猛的能量在体内暴动着,震得他几乎站不住。

    体内有股声音告诉他,与她共舞的人,应该是他!

    突地——“下雨了……”易安生看向天空,豆大的雨水即刻倾落。“王爷,先进马车避雨。”淳于御回神,飞步来到君什善的身边,而她身前的男人与他直视,笑得挑衅,随即消失无踪。

    她无力地往后踉跄,刚好跌进他的怀里。“欵,你怎么在这里?”

    “下雨了,先避雨。”无暇追问那男人到底是谁,他将她打横抱起,打算将她抱入龙神庙避雨。

    “可是夕月姐姐……”她忍不住地回头张望。

    “有人照顾。”他淡道。

    果然,不用他吩咐,曲承欢已经奔向君夕月。

    抱着她走到庙前,看着庙门上的横扁,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这座龙神庙是否愿意接受他。

    深吸口气,他缓缓踏进庙内,每踏一步,都觉得脚步像是深陷泥淖里,抽不开身,耳边像是承受着无形的压力,不断地压缩,不痛,不像入佛寺时的电击感,但那股力道像是要压碎他体内的某种东西,强迫着他清醒,拉扯着他的视线——他抬眼看向正殿,没有瞧见神像,只有一张画,画的是头戴龙形箍的龙神,底下写着——龙君无咎。

    顿时,他脑袋轰轰作响,在一片刺耳的嘈杂中,他听到有人对他说:“从今以后,为你赐名为无咎,为君家世代的守护龙神……”一片迷雾中,他看见那声音的主人,那脸蛋、那神情……

    龙神祭后,大雨不停。雨水敲打在侯爷府的黑瓦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然而坐在屏榻上的淳于御,面色冷肃。

    房里,不着烛火。

    黑暗之中,他的瞳眸异样闪亮。

    千年记忆,在他脑海里翻搅着,忆起的贪嗔痴化为利刃,狠狠地刺入肺腑,痛到极限,竟令他想笑。

    总算明白,为何他会如此的异于常人,只因他是龙神转世。

    千年前,他和君拾扇相遇,被她赐名,从此成了君家的守护龙神,她离世后,他守了君家整整七百年,直到和十三相遇相爱,以为终于得偿所愿,岂料在爱情的背后是不堪的利用,终究,她还是辜负了他。

    那时,他重返天界,因为滥杀无辜,被天尊拘禁在云池里三百年,洗涤一身肃杀气息,等候裁罚。三百年后,数罪并罚的下场,他被贬下凡,忘却前尘往事,然而就算拘禁在云池里,依旧洗不去他的贪嗔痴;尽管下凡,他还是对她眷恋依旧。

    多可怕的因果,竟教他如此心不由己。

    “拾扇……十三……什善……”他哑笑低喃着。

    原来,就算是他,也逃不过三世轮回的宿命。

    如拾扇所说,他们有三生情缘,就算他说了不再相见,尽管他被贬下凡,命运依旧将他们牵引在一块。

    但是,如今再相遇,意义在哪?

    前世她的辜负,今生他的爱恋……不,也许该说,他的爱恋根本没停止过,尽管忘却一切,他依旧被她独有的特质给吸引;就算重新来过,还是将她爱入心坎。

    还要如何折磨他?

    要他如何面对现在的她?她一再轮回,很自然地将他遗忘,然而想起那些不堪记忆的他,要如何再爱?

    她的辜负伤他太深,她不爱他,从没爱过,却以爱为名引诱他,不管是十三还是拾扇,她们都选择利用他!

    而什善呢?

    她爱他吗?

    “曲大哥,为什么侯爷不见我?”外头,她细哑的嗓音几乎被雨声给吞没,但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君姑娘,你误会了,侯爷不是不见你,他只是身子有点不适,所以早点歇息罢了,你瞧,烛火都灭了。”曲承欢……那讨喜性子依旧未变,他曾是他最好的朋友,天界的花神将,却受他牵累而被贬下凡。

    淳于御看向窗外,纸窗上,模糊的身影晃动,心一横,他转开眼不再看。

    他不该再对她留恋,因为她,他甘心受缚,七百年的等待,倾尽所有去爱,换来的是她的辜负,是连累好友……这样的爱情,代价太大,大到他不想承载。

    “可是,侯爷既然身子不舒服,为什么不叫大夫过来诊治?”

    “唉,君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侯爷的身子异于常人,叫大夫过来诊治总是不妥,只要让侯爷歇息个几天就好。”

    “我真的不能进去看看他?”

    “让侯爷歇息吧,有我在,你不用担心,何不先去瞧瞧夕月姑娘,她今儿个也淋了雨,不知道要不要紧?”

    “……那,我先回去了。”

    “喜鹊,还不赶紧送君姑娘回房歇着,长廊上有水渍,走路要小心一点。”

    “我知道,什善,咱们回去吧。”

    “嗯。”突地,四周静默得只余雨声,淳于御忍不住又再回头,看向窗外,同一时间曲承欢推门走了进来。

    “侯爷,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他笑得无奈。

    龙神祭之前,主子百般呵护着君姑娘,谁知龙神祭之后,主子突然大转变,竟然吩咐他别让君姑娘踏进他房内。

    “你不需要管。”他沉声道。面对好友,他有说不出的愧疚。

    “说真的,我也不太想管,可君姑娘看起来好可怜。”曲承欢就站在门边,直睇着门外。“她从下午就一直问我你怎么了,到现在,都已经三更天,她根本睡不着,听喜鹊说,她晚膳也没吃。”淳于御紧抿着唇,默不吭声。

    他的思绪太乱,一时之间无法理清,他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决定未来。

    “侯爷,还是在龙神庙时发生了什么事?”面对他的沉默,曲承欢试着旁敲侧击。

    龙神庙?

    现在想来,与什善共舞的根本就是左近!他被贬下凡,而他竟顺理成章地成了守护龙神?甚至当着他的面和什善共舞!

    “承欢,去毁了龙神庙。”他怒道。

    他不能忍受所爱的女人和其他龙神共舞,就算是他的亲兄弟也不成!

    “侯爷?”曲承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对于主子的性情,他自认摸清七、八分,但如此毫无道理的作为,真教他摸不着头绪。

    “还不去?”淳于御冷睨着他。

    “侯爷,这么做,一点道理都没有。”

    “不需要道理。”

    “可……”

    “你想要违抗我的命令?”

    “不是,但……”

    “你不做,难道我还找不到人去做?”那阴骛的面容陌生得令曲承欢心惊,半晌之后,他握了握拳,哑声道:“我知道了,侯爷。”看着他离去,淳于御托着额,不让自己改变心意。

    君家欺人太甚,竟在他被贬下凡后,再找其他龙种替代……贪婪自私的天性作祟,也难怪君家会没落成了神棍,毁了龙神庙,从此以后,龙神与君家再无关系。

    至于什善,他到底要怎么面对她?

    在她眸底,有着不曾掩饰的眷恋,今生的她,真的会愿意为他而改变?

    她是否又会背叛他?

    第11章(2)

    “无咎。”门外传来的唤声,教他蓦地拾眼,看向门板,哑声喃着,“左近?”

    一抹金光缓缓穿门而入,在他面前幻化成丨人形。

    “无咎,好久不见。”看他头戴金冠,身穿蟠龙锦袍,意气风发地笑着,淳于御心头滞闷得像被什么给掐住。

    “你来,是要笑我当年不听你的劝告,落得如今被贬下凡?”他哼笑着。

    “是呀。”左近在他面前落坐,笑得挑衅。

    “结果你自己倒是成了君家的守护龙神?”看着他,他确定在今日龙神祭上瞧见的,是他。

    “有时候,想法总是会变的。”左近笑眯眼。

    淳于御不禁撇唇。“算了,随便你,反正我已经不受君家的束缚,往后和君家再无关系。”他不要的东西,他若是要,就拿去吧。

    “那么,什善我就收下了。”他说得理所当然。

    “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错了?先前我在外头瞧见你并不想再见什善,甚至还要湛朵去毁了龙神庙。”左近笑得狂妄。“既然你都已经舍弃她,那么就给我吧,待你过完这一世,你就能重返天界,也算是可喜可贺。”

    “你作梦!”左近微扬起眉。“怎么,你不要,也不许别人得到?”

    淳于御睇着他,瞬间像是意会什么,恼道:“你……难道说,你打一开始就喜欢十三?”

    “是又如何?”他迎视他的目光。

    实际上,教他动心的是拾扇,所以遇见十三时,他拚命地劝阻自己,可惜爱情由心不由人。

    “你……可是你却要我离开十三……难道,你故意眼睁睁看着我铸下大错,等着我被贬入凡间,你好逮到机会遂其所愿?”前世,左近对十三并不亲近,但那时他进不去十三布下的结界时,还是他鼎力相助。

    “答案是什么还重要吗?既然你已经决定不要君什善,那么,从此以后,她与你毫无瓜葛。”话落,他起身要走。

    “站住。”淳于御起身阻止,但摇晃的光影下,他竟瞥见左近脚边有抹影子。

    “为什么你会有影子?难道,那日假扮我,潜入什善房里的人就是你?”

    “是。”左近坦承不讳。

    “龙神无影……你不可能有影子,一个有影子的龙神,代表被恶灵入侵,这样的你凭什么成为君家的守护龙神?”淳于御难以置信,突地想起——“要是这三百年来,你一直守护着君家,君家人又怎会沦落为神棍?”这当中疑点重重,他却直到现在才发觉。

    左近凝睇着他,突地笑了。“我本来想,如果你陷入前世的仇恨中,我就顺从上天的旨意拆散你们,但如果你对她还有爱……我可以帮你。”他今晚前来,是为了试探无咎。要是他还放不下什善,那么他会用仅剩的能力成全他。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到底是怎么了?”

    “如你所见,我有影子,代表我被恶灵入侵。”左近笑得自嘲。“你还记得十三曾被拘魂入地府吧?”

    “那又如何?”

    “身为龙神竟被恶灵入侵而无法驱离,那是因为我心中有妒,恶灵挖掘出我内心的妒意,让我失控的再三挑拨你和十三,甚至还布下局,在试探十三的那场水患中,明知道五皇子要对十三不利,但我仍故意在她站出屋外时降雨,让五皇子更有藉口杀她,然后再通知你赶往……这么做,只是要逼你大开杀戒,害你被贬下凡,我才有机会顶替你。”淳于御皱起眉,坐回椅上,眯眼瞪他。“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那是你不知道十三确实利用我,她想要藉由我产下龙子,得到更多的龙神泪,以换取权势。”这一点,他无法容忍。

    拾扇利用他,但至少她没有用爱情欺骗他,可是十三假装爱他,结果要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身后的利益。

    左近闻言,缓缓地垂下长睫。“我当然知道……就在你离去之后,我目送你离开,打算回房安慰她时,上天却打下诛雷……”他扯开衣襟,让淳于御清楚瞧见他颈项上的一圈红。

    “这是……”淳于御诧异不已。

    “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认为我已经万恶不赦,不配再为龙神,就连什善跳祈舞时,我的出现,只是为了要与她共舞,我已经没有能力让钱塘江平息,使江水平息的是她。”

    “她怎会有那种能力?”

    “也许是因为她天生的灵力吧,因为如你猜想,她是神界灵石转世,只求与你结缘。”他陪伴在十三身边,从她身上得知关于她的一切,才知道她傻得多可怜。

    “是吗?”

    “可她再有能力也没用,钱塘江平息了,大雨却落了下来,这意谓着天尊要降灾,派了其他龙神降雨,谁也阻止不了。”

    “那已经与我无关了。”百姓如何,那是他们各自的命,他没兴趣阻止也没有能力。

    “那倒是,不过先让我把话给说完吧。”左近轻笑着,似乎不怎么在意他的淡漠。“那时我遭诛雷后,十三把我误认成你,她将我的元神封进泥娃娃里,用她的血绣住,可是上天不断地破坏,最终她怒极地吟唱咒歌,企图毁天灭地。”淳于御难以置信那样善良的君十三,竟会做出这种事。

    “君家咒歌,是拾扇所创,那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是属于大地的愤怒之音,但十三却用咒歌要向上天讨你。”他启了口,却吐不出话语。

    “后来,为了不让十三继续唱咒歌,十二将她给毒哑,而那时的十三已经哭瞎了眼。”淳于御一怔,胸口像被刀给狠狠绞着,痛意直冲眸底。

    他想起今生的什善眼力极差,还有她的粗哑嗓音……“十三被送回暗室,而十二在牺牲自己保全族人之前,命人盖了龙神庙,并在龙神画像施咒,封住薄弱的龙神能量,认为后人可以转借那微薄的能力守护君家、守护十三,可是十二死后,君家人口凋零,无人再顾全十三,十三在无食无水的情况之下彻底疯狂,直到九十岁才寿终正寝……当她知道自己天寿将尽时,她哑声大笑着……双眼如窟窿,早已哭不出一滴泪。”他一直在十三身边,当然知道所有的事情,包括她内心的秘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子?”淳于御哑声问着,惊慑不已。“不对,什善说,十三的墓就在下天竺寺的后面。”

    “那是十二为了让十三避险,让族人立的衣冠塚,她的尸骨是在暗室里。”左近淡声道。

    淳于御赤红的眸直瞪着他,仿佛他说出的话有多令人骇惧。

    “真的?都是真的……”无水无食的状态……她到底被他折磨成什么样子?

    他知道君家主祭的寿命又远比其他人要来得长……可是九十岁……天啊……他没有办法想像那情况。

    “你忘了你临走之前,在她眸底落下一滴泪?那一滴泪,让她就算只剩骨骸,她还是活着,甚至到了令生依旧影响着她。”

    “……是我?”他抽紧下颚,泪水缓缓滑落。

    第12章(1)

    是他累得她今生被人视为怪物,是他累得她如此艰辛?

    “毕竟你是直接滴入她的眼中,那可是比泪水化珠要来得可怕。”淳于御痛缩着眼。

    他没有想到那些……他自私,总是想着要如何得到她,那时,他等了七百年,几乎快被思念磨到发狂,面对她的背叛,他完全崩溃。

    “就算她辜负我,我也不愿意她落得这样的下场……”

    “十三没有辜负你,你当时所听到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要欺瞒君十一。”

    “可是她明明封印我,她打算擒住我!”

    “那是因为她预见未来,以为是你铸下大错被诛雷斩杀,为了保护你,才将你封印起来。”左近喃着,吐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卑劣得什么都不说,难怪连上天都看不下去,说穿了,造成两人前世分离的人,根本就是他。

    “她……”淳于御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得紧抓着扶手,才能撑住自己不断往下坠。怎么会是这样?

    他以为所见便是事实,然而真相到底是什么?

    三百年前,他心碎得不愿听她解释,岂料她从未辜负他,她甚至把他摆在君家之上,所以她当初对君十一说的……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该死,我到底做了什么?”淳于御恼声咆着。

    到底在做什么?

    “无咎,今世错过她,你就再也不会与她相逢,因为……这三世情缘是她用己身求来的,只为了与你结缘……”左近把一切道出,是因为十三留在他身上的力量已经开始消失,他的时间不多了。

    君夕月发着高烧,君什善请喜鹊去帮她找来大夫,但喜鹊跑了一趟,发现城里因为大雨积水成患,大夫根本过不来。

    “那怎么办?可不可以麻烦曲大哥跑一趟,把大夫背来?”眼看堂姐不断地发出细碎梦呓,让她担心不已。

    “可是……承欢不在府里。”喜鹊吞吞吐吐地道。

    “外头雨这么大,曲大哥上哪了?可以联络他吗?”

    “他……”她面有难色。

    君什善不解地皱起眉。“为什么不能说?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

    “什善,着火了、着火了!”君夕月蓦地从床上坐起。

    “姐,没事,你只是作梦而已,没有着火。”君什善赶紧回头安抚她。

    “不,龙神庙着火了,有人要毁了龙神庙……我们要赶快去阻止,快……”君夕月不知从哪生出的气力,竟将她推开,挣扎着要下床。

    “姐,不行,你还发着高烧……”君什善放轻力道,就怕伤着她,回头想向喜鹊求救,却见她惊诧地瞪大眼。“喜鹊姐,为什么你会这么惊讶?”

    “我……”喜鹊难得的慌了手脚,闪避着她询问的目光。

    “难道曲大哥外出,是去烧了龙神庙?”她的反应让君什善将两件事联想在一起,再看她没有否认,当下便笃定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他的意思,是侯爷……”

    “侯爷要毁了龙神庙?”君什善怔住。“为什么?”

    “我、我也不清楚,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你……”未等喜鹊说完,君夕月已经撑着床柱站起,君什善赶紧搀扶。“姐,你不要激动,我先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不,龙神庙是君家的根本,绝不能让龙神庙毁在我们这一代的手中。”君夕月情绪激动着。

    “可是……”君什善面有难色。她当然知道龙神庙的重要,尽管这些年龙神庙也已经形同废置,但只要庙还在,就是君家人的责任。

    “夕月,你还是先休息吧。”喜鹊跟着劝说。

    “不,我爹临死前一再叮嘱我,必须让龙神庙重现往日鼎盛……我没有能力重振,但也绝不能让香火断送在我手里。”她神色激动,泛红的眼睇向堂妹。“什善带我去。”她想说不,可是堂姐期盼的目光,让她无法拒绝,转而求助喜鹊。“喜鹊姐可以帮我们准备一辆马车吗?”她无奈点头。“我去准备。”

    “多谢喜鹊姐。”君什善再三感谢,见喜鹊离去,赶紧拿起一件披风给堂姐披上。“姐,我扶着你,咱们慢慢走。”

    “嗯。”当她们来到前院,喜鹊已将马车备妥,顶着大雨撑着油伞,正要上马车之际,君什善瞥见一辆马车就停在侯爷府大门附近。

    在微弱的灯火下,她瞧见驾马车的人是那个教她莫名发出恶寒的男人。

    君什善前脚离开,淳于御随即踏进北方大院,却扑了个空,于是又跑到院落外询问值班侍卫。

    “侯爷,方才属下看见喜鹊和两位君姑娘往前院而去。”侍卫如此回应。“但属下不知道她们去前院做什么。”

    “是吗?”他摆了摆手,踅身回屋。

    雨这么大,她们应该不会出府去,不如在这里稍等一会。他打定主意,目光不经意落在床边的衣橱。

    走向前,打开了衣橱,拿开铺在底座的被毯,看着通往底下暗室的入口。

    左近说,什善不小心弄坏被人刻意封起的入口,走进暗室里头,弄坏泥娃娃,才让他得以挣脱封印而出。

    淳于御跃入暗室里,空气冰冷而透着霉味。

    他环顾四周,瞧见化为枯骨的君十三,心头猛地一窒,缓步走去。

    左近说,那时的十三虽已双眼失明,但在双手能及之处,她不断地写着一些东西,要他亲自走一趟。

    走近,枯骨旁有几块被揉平的泥板,上头以指刻着文字……不只是泥板上,就连枯骨附近的地面上,全都是发黑的血书。

    一致的写着——沉入海底,化为腐泥,葬在山脊,落叶覆迹,三生轮回得君惜……妾心哀戚,路不返兮,盼君寻觅,引路归兮……化为君影永不离。

    看着那凌乱的字迹,淳于御的心狠狠地痛着。

    尽管到了最后,她依旧没有控诉他的无情,只是一再哀求可以重逢,她甚至想成为他的影子永不离,但他却……为什么在那当下,他可以狠心至此?

    他怎能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