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佑慈拽着我的围巾,像牵一只狗狗一样拽着我走。
我踉跄地差点扑倒,很生气地拍打着他的背问他干什么。
左佑慈回头看我,把伞又朝我这边移了一点说:“难道你要这样回寝室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眼睛又开始红。
那天晚上左佑慈带我去了一家叫苏薄荷的小店。
苏薄荷开在夏一街的尽头,店的三分之一是延伸出来的玻璃搭成的,玻璃的墙壁,玻璃的天花板,玻璃的门。门口的小鱼风铃在大风里叮咚叮咚地响,摇得披头散好像要散架的样子。
苏薄荷店内装修得很田园,两边是整齐的白色花架,上面放满了小小的盆栽植物——大多数的植物盆也是白色的。
角落里放了一个大的方口玻璃瓶,里面插了几株绿色的水生植物。
店的最里面是白色的柜台,铺着粉色碎花的小桌布,上面放了台收音机和一只招财猫。角角落落的架子上还放着不少手缝的小熊,形态各异,大小不一。
我坐在靠近门口的白色矮脚藤条椅子上,呆呆地仰着脖子看着被雨渍画花了的玻璃天花板,脑袋空空的一片。
左佑慈丢了块大毛巾给我,我机械地擦着头,擦着衣服,擦着裤子,可是擦着擦着,我的眼泪又默默地掉了下来。
左佑慈把他的拳头放到我的面前,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我以为他要揍我。
他被我的样子逗笑了,说:“你还知道怕啊。”
丢人不要紧,站起来拍拍屁股又是一个好汉(7)
左佑慈的手像一朵洁白的莲花在我面前缓缓打开——他的手心里 ,躺着一颗绿色的半透明的糖果。
我问左佑慈那是什么,左佑慈说是毒药。我说好吧,那让我死吧,然后闭上眼睛张大了嘴巴。
左佑慈把那颗糖果丢到了我的嘴巴里,然后用力弹了一下我的脑门。
他说:“你知道胖子吃了毒药之后会变成什么吗?”
我咂吧咂吧吃着糖——原来是颗薄荷糖,吃得我嘴巴凉飕飕的——想了想,摇摇头说:“又不是童话故事,吃了毒药怎么会变呢?”
左佑慈很淡定地看着我说:“会变的,变成了——死胖子。”说完他就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捶胸顿足地笑。
我整个人僵在那里。我觉得不止我的嘴巴,我整个人都开始觉得冷起来,然后世界整个冷到结冰,最后哗啦啦裂得一地都是碎冰。
左佑慈是个神经病。
可拜他这个神经病所赐,我终于不哭了。而且哭完之后,我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过了。毕竟我对段日朗,只是有幻想,并未有什么太深的感情。难过的也只是作为一个骄傲的小女胖子被深深地羞辱了而已。
我走的时候左佑慈送给我一盆小小的绿色植物。他说那就是薄荷,可以做薄荷糖的。
“如果以后难过了就摘片叶子嚼一嚼,把心里面凉飕飕的难受变成嘴巴里的薄荷味,狠狠吞下去消化,然后就没事啦。”左佑慈拉开玻璃门,站在那里对我摆摆手再见。
风雨小了一些,小鱼风铃在屋檐一角叮叮咚咚地摇摆着。苏薄荷里橘黄色的灯光落了左佑慈一身。他笑得可真好看。
原来左佑慈从初中起就开始谎报年龄在外面打工,苏薄荷是他找到的第一份也是最长久的一份工。
上了高中后,店主还允许他睡在店后面的小隔间里,那么就可以多赚一笔值班费,又省下学校的住宿费。
我也是那天晚上才知道,原来又拽又自恋又爱讲冷笑话的左佑慈家境贫寒,并不是原先我所以为的被宠坏了的贵公子。
除了顾安蓝,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晚上生的事情,连肌肉男爸爸和睡衣妈妈也没有。我只和他们说了说长了少爷的身板和少爷的脾气,而其实只是个穷小孩的左佑慈。
睡衣妈妈说:“这样的男孩子,如果能挨得过去,以后一定会变成顶天立地了不起的男人。”
肌肉爸爸则一脸紧张地跑过来,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说:”桑桑,你可不要早恋啊……你早恋了,爸爸可怎么办啊……”
我摸了摸肌肉男爸爸的大脑壳,很大声地说:“安啦安啦,肌肉男爸爸你放心啦。”豪气冲天一副“老娘我不早恋好多年”了的模样。其实我心里想说的是,经过段日朗这么一羞辱,我怎么还敢早恋呢?
我那爆棚的自信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渐渐后退,露出沙滩真实的面目,让我逐渐看清事实的模样。
——我骆桑桑,是个十六岁的小女胖子。虽然小女瘦子们都觉得我可爱善良,可是没有一个小女瘦子愿意变成我这样的小女胖子。虽然小男瘦子们都觉得我搞笑有趣,可是胖子是用来逗人笑的,而不是用来爱的。
无论我爱谁,那都是自取其辱。
说真的,我其实不是很恨段日朗,可是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他说“骆桑桑,我不会喜欢胖子的,永远不会”时的模样和表情。
永远永远记得自己那一刻,绝望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