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澜江一路奔腾汹涌,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江水在群山之间穿插,越过一座山峰后,大部汹涌东流,只有一少部分在岸边变缓、回旋,冲积出一块数里大小的三角州。这种三角洲往往土地肥沃,便于耕种。这可惜此处与别处不同,上面各种大小不一的石块如棋子般密密麻麻,大则数丈,小如鹅卵,被称之为乱石矶。
乱石矶临江十多丈处,矗立着一座孤坟。当年老乞丐第一次来到这里,便被景色吸引,当时便说等自己死后,便让张一凡将之埋在这里。其实张一凡一直都很怀疑,真正吸引他的只怕是那些被江水冲到岸边石缝间的鱼虾,要不然这里一眼望去除了石头疙瘩就是白茫茫的江水,好看个卵。
离老乞丐的坟墓不远处,突兀的矗立着一座丈余的高大石碑。石碑上面刻有一些古怪莫名的纹路,鬼画符一般,经过多年的风雨侵蚀,痕迹斑驳。石碑前面坐着一位身穿黑衣、四十多岁的中年巨汉,此人身材魁梧高大,八尺有余,身上肌肉如老树盘根高高隆起。他望着石碑一动不动,苦思冥想。
三十多年前,自从这块石碑被江水冲刷出来之后,曾在山河城乃至三界都引起轩然大波。闻讯而来的三界豪杰多如过江之鲫,随后关于此碑便衍生出很多说法。有人说碑上记载的乃是绝世功法,学成后可横扫三界、白日飞升。也有人说此乃天降警示,是三界将要大乱的预兆。各种版本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别人传不出。而在这些版本中,绝世功法的说法最让人信服。前来碰运气、想要从碑上学上一招半式的三界儿女曾一度将乱石矶塞得没有立足之地。
甚至连澹台匹夫都曾经在碑前苦思三日三夜,等到第四日,毫无进展的老匹夫不屑冷笑,转身离去。随着他的离去,很多同样没有丝毫头绪的英雄豪杰也跟着离开。其中也不乏一些心思活络之人依然坚持在这里,直到最终确认澹台匹夫是真的一去不返而不是再杀个回马枪后,方才失望离开。
渐渐地,这个乱石矶上便再也没有了人影。至于眼前这位黑衣巨汉是何时到来,无人得知。张一凡只记得十年前,自己第一次到此,此人便坐在这里,如今十年已过,他还是坐在这里。他就是陈小然口中的“傻伯”,张一凡眼中的怪人。
张一凡提着两个竹篮,来到乱石矶。走到近处,他将左手中那个稍小一点的竹篮放到黑衣巨汉的身边,然后一声不吭的转身向着老乞丐的坟墓走去。黑衣巨汉对张一凡的到来不闻不问,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张一凡对此也是丝毫不以为意,十年来,他来过无数次,就从来没有被对方待见过。也就陈小然那个一根筋的单纯丫头才能获得对方的一丝笑容。
坐看两相厌,说的或许便是如此。
在老乞丐墓前摆上供品,张一凡恭恭敬敬的上香拜祭。随后一屁股坐在坟前的一块石块上,说个不停,净是些闲碎琐事,李家长张家短。其间,黑衣巨汉拿过陈小然为之准备的竹篮,掀开蒙在上面的布,稍显诧异的发现里面比之以前多出来一瓶白酒,他破天荒的瞥了一眼张一凡。
张一凡倒上一杯酒,然后缓缓地倒在老乞丐的坟前,轻轻说道:
“爷,一凡再敬您老一杯。一转眼十年过去了,爷和小梳子在那边过得还好吧?小梳子也长成大姑娘了吧?虽说穷养男富养女,但也别太宠着她。好在小梳子懂事伶俐,想来也不至于给爷惹什么麻烦。要是遇到好人家,就给她找个婆家,咱也不要什么青年才俊、钟鸣鼎食,只要为人老实、本分,勤勉上进就好。”
说着说着,张一凡顿了一顿,自己喝了一杯酒,望着白茫茫的江面,然后颇有些感慨的说道:
“读书是为了断字、明理,可就算事事通理又如何,总没有拳头来的硬朗,这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好着呢,没有遇到兵,就是遇到个小娘皮。不过啊,也没什么,十三两银子换个道家掌教的爱徒做媳妇,想来总不会太亏不是?”
黑衣巨汉慢慢的喝着酒,对张一凡的话一直充耳不闻,直到此时听了张一凡的话后,提着酒瓶的手方才微微一顿,十三两银子换个道家掌教的爱徒做媳妇?有点意思!
张一凡再次喝了一杯酒,原本酒量就不是很大的他渐渐地有了三分醉意,继续说道:
“可是啊,这个媳妇也不是那么容易娶到手的,那座道家圣地的山门对咱来说实在是高了点啊。嘿嘿,小梳子,你也不用笑话你哥胆小怕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治国平天下咱就不想了,可这修身齐家总得做到不是?”
想起今天在城中书店里发生的一幕,张一凡喃喃说道:
“爷、小梳子,今天我发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其实还是有那么点用处的。小梳子以前总嚷嚷着让我考取状元,其实啊,这做状元真心没意思。小梳子,要不这样,哥就辛苦一下,给你读个儒圣出来如何?”
这次,黑衣巨汉闻言转过头,十年来第一次正眼打量着张一凡。超品儒圣,好大的口气!
之后张一凡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大半个时辰,然后收拾一下供品,放回篮子,又从篮子中拿出另外一瓶酒,来到江边的一块大石上站定,对着江面喊道:
“阿丑,快出来,哥来了!”
随着他的喊声,平静的江面上显出一丝涟漪,随后一尾一拖来长的黑色鲤鱼出现在江面上,向着岸边游了过来。黑鲤鳞片残缺不全,身上更是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疤痕,丑陋无比。张一凡看了眼黑鲤身上多出来的几块新伤痕,随手将手中酒瓶抛到鱼嘴中,揶揄的说道:
“吆,阿丑,你说你作为一条鲤鱼,不好好的吃饱养肥,等着被人捉去下锅熬汤,你整天和那些浪头较个什么劲?不过就你现在这副尊容,估计也没有人会对你的这身肉感兴趣。”
七年之前,张一凡一次前来拜祭老乞丐的时候,无意间在岸边的乱石之间发现了这条奄奄一息的黑色鲤鱼。当时它只有一尺来长,身上有着很重的碰伤,鳞片也掉了不少,形容凄惨。张一凡一见之下,实在兴不起将之下锅熬汤的兴致,又见其可怜,便为其找了点草药,也不管有用没用,就给它敷了上去。
可没想到过了几天张一凡再来的时候,却发现这条丑陋的鲤鱼竟然活蹦乱跳的好了起来。此后这条鲤鱼多次受伤,都是张一凡为之上药,一来二去,一人一鱼便熟悉起来。张一凡也渐渐地发现,这条被他取名阿丑的黑鲤有个怪异的毛病,特别喜欢逆流冲浪。每当有大风浪起时,它便会逆流向着巨浪冲去,其身上的伤痕多是因此而来。
阿丑听到张一凡的话后,鱼嘴一张,一物向着向着张一凡飞去。张一凡一个闪身躲过,“啪”的一声,酒瓶撞在岸边石块上碎成一地瓷渣。张一凡大怒,指着黑鲤骂道:
“阿丑,有本事你给小爷上来,看小爷不把你剁成三段下锅!”
黑鲤眼珠一转,算是对张一凡的鄙视,似乎在说“白痴才上去,有本事你下来”。然后,它转身向着江心游去,临走还不忘用尾巴拍出一个浪花溅了张一凡满头满脸。
鱼大爷摇一摇尾巴,不带走一个酒瓶。
岸上,张一凡气的跳脚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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