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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伤害
作者:路霏
楔子 离开
咖啡厅里放着悠扬的钢琴声,温暖的午后阳光细碎穿梭于窗外的广玉兰间,透过明亮的窗玻璃,洒在米白色的橡木桌上。
桌子一边坐着位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风韵而有气度,穿着不俗,赫然一副职场丽人的模样。
“离开我儿子。”她将一张支票推向对面,声音低冷。
对面的女孩轻搅着手中的黑咖啡,栗色卷发松松的绾成一个发髻,露出的白皙脖颈线条非常优雅,背部骄傲的挺直着,低垂的眉眼对着咖啡杯,没有说话。
“我很早以前就说过,我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端庄妇人扫了女孩一眼,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孩笑得灿烂,正和一个相貌温婉的女孩紧紧依偎着。
“她是市公安局局长的女儿舒雨欣。这才叫做,门当户对。”最后面的四个字,被她刻意咬重。
女孩缓缓抬起头,秀气的柳叶眉微微上挑,眼睛狭长而内双,如同一瓣桃花,眼神清澈,圆润小巧的鼻子下面是一张稍显单薄的唇,抿出了倔强的外缘线。
她手中的搅匙被忽的搁下,力气有些大,溅出几滴咖啡到旁边的支票和相片上,正肆意的晕染开来。
“裴总,别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嘛。”女孩嘴角忽的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眼睛若无其事的看向对面坐着的中年妇人,“我和你儿子,不过就是谈了一场恋爱而已。”
见对面的人没什么反应,她继续道,“您这是怕他带我去了美国,会远走高飞不成?呵,裴总您大可不必担心,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和您儿子走到最后。”
被称为“裴总”的妇人闻言漂亮的杏眸微微眯起,“你是故意的?”
女孩弯唇而笑,却是笑得毫无温度,“您放心,我去的是法国,下个月就走。不过……”
她抿了一口手中的黑咖啡,眼睛瞥向桌子上的支票,“五十万?会不会太少了一点?您儿子这几年的青春,只值这个数?”
妇人的眉头极轻的拧了拧,这话怎么听上去就不对劲呢!
“再加十万,跟他彻底说清楚。”
女孩轻哼一声,唇角不屑的微勾着,眼中突然迸出冷厉的光芒,声音也变得玩味起来,“如果再加上你们邵家还没出生的一条人命呢?”她的右手轻轻抚上平坦的小腹。
“你说什么?”妇人的瞳孔骤然紧缩,极力压低自己的声调,但还是引来安静咖啡厅里其余几位客人的侧目。
“您没有听错。要不要看检查报告单?”女孩坦然挑眉。
妇人牙根渐渐紧咬,脸上却极力保持端庄镇定的表情,“八十万,不准让修睿知道。”
女孩懒懒嗤笑,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眼波中流转出细碎的光,“没想到你们邵家的人命也是这么的不值钱啊!翻一倍,不然,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数十秒的死寂之后,妇人缓缓从包里拿出一张空白支票,拾起黑色钢笔用力的在上面填上一行大写数字,落款名字是,裴青琳。
“程小姐,你知道要怎么做的。”她将新填好的支票推了过去。
女孩纤细的手指将支票捏起,用右手中指轻弹了一下,发出悦耳的纸张声,“我会处理好的,不会给你们留下后顾之忧。”
背后的木椅被推移开来,女孩站起身,“告辞。”
平静的声音,丝毫不受对面人脸色的影响。
素手拉开咖啡厅大门的前一瞬,她微微转头,看向低着头轻揉太阳丨穴的裴青琳,“我可听说舒局长的女儿一直都在德国,下次要合成照片麻烦找个技术好一点的,修睿那张笑得不够帅,如果您还有需要,我这里有很多。”
玻璃门缓缓的自动合上,白色运动鞋在她脚底下生出轻快的步伐。
掏出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程妍拨出一个电话,“郁晚,在忙吗?”
“不忙,你说。”听筒里的声音如水般平淡。
“那个顾氏总裁还有没有再纠缠你?”程妍紧了紧手中的支票,穿过红绿灯,向远处的汇兴银行走去。
“我们现在在民政局。”
“什么?”程妍秀眉紧皱,惊诧的语调让身边的路人自动退后两米的距离。
手机的另一端异常安静,她甚至听到了工作人员小心拘谨的声音,“方小姐,您只要在这里签上名字,就是顾太太了。”
“郁晚,你等等。”程妍抓着手机边缘的细指关节在微微泛白,声音也显得焦急愤怒起来,“你这是在向强霸恶势力低头吗?这不像你。还是说……”
她有一瞬间的斟酌,但还是选择继续开口,“还是说,那个人来找你了,你想躲,想逃?”
听筒里只有一片寂静。
良久,程妍轻轻呼出一口气,努力让声音趋于平静,“但作为朋友,我尊重你的选择。”
“嗯,我也尊重你的选择。”那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舒缓,“你还没说打给我有什么事。”
程妍走进银行的红外线感应门,“我传短信给你。”
“好。”对方轻轻的应。
电话被挂断,程妍将支票和身份证递向柜台,“开一个帐户,全部转帐,谢谢。”
从银行里出来,她越过马路,站在公交站台上,等待51路公交车的出现。这路公交车的终点站是,星海市长途汽车站。
***
老树咖啡。
还是程妍半个月前和裴青琳来过的那一家。
慵懒的午后阳光,优雅而静谧的环境,广玉兰,玻璃窗,橡木桌,一切都和那天一样,就连此刻正对着面而坐的两人位置,都和那天一样。只是裴青琳坐过的那一边,已经被她的儿子邵修睿取代。
“妍妍,你去了哪里?这么多天电话也打不通,问方郁晚她也不告诉我,只说你没事,我很担心。”男孩眉眼清俊,鼻梁高挺,一双薄唇轻抿,黑亮的眸子凝视着对面的女孩,悦耳的声音里难掩其深深的担忧,额前的细碎黑短发,在光线的照射下,折映出柔和的金色光芒。
“嗯,我没事。让你担心了。”程妍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掌,悠悠的将双臂挽于胸前。
“妍妍,我替我妈妈向你道歉。你不跟我去美国留学没有关系,追求梦想没有错,我愿意等。只是,她说的话,是真的吗?”邵修睿的手僵硬的停在桌面上,空空的,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嗯,支票已经被我全部转帐,你可以去银行里查。”她语气淡淡,看着他的脸,不觉尴尬。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男孩有些无力。
“那是什么?”程妍神色自然。
邵修睿依旧紧盯着她,眸中的光彩一点一点慢慢的往下沉,“你当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我走到最后?”一字一句,从他口中艰难的吐出。
“是。”她没有犹豫的回答,忽略了来自左胸口那微不可察的纠结。
“妍妍……”他的眼中酸胀难忍,轻眨的眼角,透露出他内心的凄惶。
今日咖啡厅里的音乐不似平日的优雅,老式的唱片机里放着一些怀旧的歌曲。细哼慢哦,低吟浅唱,仿若在诉说那过往岁月的绵长。
“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天约你出来,只有一件事。”程妍放下手臂,喝了桌上的半杯黑咖啡。
邵修睿抬起已经微微泛红的双眼,看着她,声音低得近乎哀求,“妍妍,别说好吗?别说。”他不要分手。
气氛被短暂的沉默萦绕,程妍忽略他脸上的痛楚,淡淡出声道,“我们分手吧。”
清晰简短的五个字,一字一字重重的敲打在他的心头,压得他无法呼吸。
他这两年来与家中的坚持和对峙,在顷刻间变得毫无意义。
“我不答应。妍妍,我不答应。为什么……”他喘息着,急促低喃。
女孩的背包被“哧”的一声拉开,塑料拉链声在空气中低沉回响。
“你自己看吧,是你妈妈吩咐我做的。”一叠病历和报告单被轻轻丢在橡木桌上,雪白封面上的仁心医院四个字让邵修睿的心中隐隐泛起一股不安。
最上面的纸张被翻开。
妊娠尿检报告,b超检查报告。阳性,孕三周。
他的心,狂跳着,惊喜着,可惊喜过后却是无法遏制的揪紧。他,仿佛已经看到还没打开的报告单和病历上面,会是他不敢面对,不想面对,也无法面对的字句。
修长的手指犹豫着,最终带着颤抖的一页一页翻向前。
人工流产!
简单冰冷的四个字,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呼吸滞住,几近窒息。
“不,不是真的,假的对不对?你骗我的,对不对?”他的眼中漾着薄层水光,望向她的眸子里,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顾氏集团旗下的医院,怎么可能会做假?我没有那么大面子的。而且你忘了?那一天,你并没有做安全措施,我也非安全期。”程妍轻轻别过头,不忍去看他的脸。
邵修睿将脸深深的埋在双掌中间,他怎么会忘了,怎么会忘了那一晚的她,向他释放着前所未有的热情。欲望的翻腾,心中深藏的爱恋,还有她那美好的曼妙,让他失控,彻底沉迷,忘乎所以。
“我得回去收拾行李了。告辞。”再没有其它多余的交流,她拣起桌子上的一叠病历,塞进包里,推开椅子站起身,往大门口离开。
老式唱片机里飘出悠远洒脱的九十年代粤语歌曲:
“别离没有对错,
要走也解释不多,
现代说永远已经很傻。
随着那一宵去火花已消逝,
不可能付出一生那么多。
……
你我情如路半经过,
深知道再爱痛苦必多”
无法抑制的男儿泪从指间滑落,滴在已经凉透的咖啡杯里,晕开一圈圈黑色的涟漪,溅在他的指上,碎在他的心间,永远无法复原。
“妍妍,为什么……”沙哑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温煦,被窗外的风吹走,如幽怨,渐渐飘散不见。
第一章 回来
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投下淡淡的光,折射出如梦似幻的斑斓,柔和的萨克斯曲充溢在餐厅的每个角落,精致华美的桌子上摆放的白色瓷花瓶里,有粉色的玫瑰正柔美盛开,散发出阵阵幽香。可以观赏湖景的宽大玻璃窗边,有高大的绿色盆景细致摆放,夜晚的湖面上,五彩灯光优美闪烁。
一名男子走进餐厅临窗而坐,将脱下的黑色西装外套轻搭在座椅靠背上。白色衬衣领间没有系领带,只解开了两颗扣子,样子显得随意。他拉开椅子坐下,上前而来的服务员只看到他的侧脸,眉目清隽,是个难得的俊逸男子。
“先生您好,请问一共几位?”漂亮女服务员朝他露出甜美的微笑。
“一位。我已经点好了菜。”男人声音低沉,如低音提琴一般悦耳。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拿着烫金菜谱礼貌离开。
须臾,三道精致菜肴便被端了上来。
清蒸白水鱼,干烧明虾,蟹粉狮子头。
“先生请慢用。”
“谢谢。”男人始终寡淡温谦的态度,让女服务员心中惋叹悻然。还以为能够多说上几句话呢。
忽而有高跟鞋清脆的响声由远至近,敲击在餐厅光洁的地砖上,最终在男人的桌边停下。
“有朋友订了二楼包间,进来刚好看到你,顺便过来打个招呼。”鞋子的主人轻抚衣裙下摆,自然的坐在了男人对面。
“嗯。现在已经打过了。”男人抬头瞥了说话女子一眼,继续低头剥着手中的虾,修长手指上的动作异常熟稔。
女子轻轻一笑,婉然得如同一朵刚出水的莲花,闪亮的眸子正望着他,“邵修睿,你真的没考虑过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你这样,对自己很不公平。”
男人用湿纸巾擦了擦手,拿起旁边的木制黑筷,“舒小姐,请叫我邵先生,或者是邵检察官,邵副检察长都可以。我和你,并不熟。”他的筷子伸向清蒸白水鱼肉质最鲜嫩的肚身。
舒雨欣黛眉微挑,声若溪间流水,“你知道我意思的。”
“谢谢你的好意。令父的案子下个星期做最后判决,你放心,我们会公事公办的。”男人把鱼肉夹进嘴里,开始下逐客令。
舒雨欣心底叹气,原来男人受了伤,并不会比女人好过多少。但作为有过,甚至还有着相同感受的人而言,她并不希望这个优秀的男子,受困于思念。
“应该有五年多了吧?你一直在等她的解释吗?可是你知不知道,或许当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才是你们真正结束的时候。就像,我和他一样。”她美丽的唇角忽而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邵修睿放下筷子,看向她的眸底有点点厉色闪过,“别人的故事我没兴趣知道。现在,我只想好好吃饭。”
舒雨欣微撇嘴角,站起身,“那你慢用,告辞。”
餐厅的旋转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缓缓带出进来人的窈窕身影。
无袖黑白条纹丝质背心,磨白淡色牛仔裤,黑色平底鞋,简单的一身,却被她穿得随性有型。
舒雨欣低头接着朋友打来的催促电话,走向通往二楼的电梯口,与来人正好面对面的擦肩而过,险些撞到对方抱在手中的小萝莉。
“妈咪,爹地去哪里了?”三岁多的小女孩揉着迷蒙睡眼,仰头问向刚挂上电话的栗色长卷发女子,一口法语,纯正流利。
“安安,我们现在是在中国,尽量说中文,好吗?”年轻女子将小女孩抱起,往预定好的餐桌边走去,“你爹地去停车了,马上就过来。”
小萝莉搂住女子的雪白脖颈,嘟起粉嫩小嘴唇,乌溜溜的大眼睛往餐厅里扫了一圈,“我们的位置在那里。”这一次,她用的是中文,同样的标准流利。
“知道了,你个小机灵鬼。”女子宠溺的笑。
餐厅的音乐柔和悠扬,气氛淡雅静谧,邵修睿听到了背后一大一小的欢笑嬉语。
修长的指尖渐渐崩紧,身体也不可抑制的趋近冰凉。木筷停在半空中,上面的狮子头被生生夹分成两半,掉在瓷盘里,溅起了汤水,打在他白色衬衫的袖口上。
“我想吃水煮鱼。听爹地说,中国的水煮鱼味道很不错哦,辣得很过瘾。”安安小萝莉煞有介事的翻着菜谱,想要点菜。
服务员小姐闻言笑意盈盈,“小朋友,我们这里没有水煮鱼哦,有清蒸白水鱼,软兜长鱼,西湖醋鱼,三丝敲鱼,……”
小萝莉等她温柔耐心的介绍完,才眨巴着纯真的大眼睛,“阿姨,我不叫小朋友,我叫傅安安,或者叫我annie也行的。”
服务员笑弯了眉眼,“那安安,你想吃哪一个呢?”
傅安安抓了抓头上的粉色蝴蝶结,有些苦恼,“那就三丝敲鱼吧,这名字听上去好奇怪哦,我只听过棒槌敲木鱼。”
一直没插话的年轻女子朝服务员粲然一笑,“先写上这个吧。其它的等人来齐了再点。”
“好的。”服务员颔首离开。天,这女子笑起来好美,特别是那双眼睛。她看上去如此年轻,抛到顶也就二十六七岁,居然就有这么大的女儿了,还这么可爱。
i phone 4s的经典木琴铃音响在身后,女子听到了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
“文件在最右边柜子的抽屉里。”
“你等会儿,我现在过去。”
接着椅子被嚯的一声推了开来,椅脚与瓷砖地面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响。
女子秀气的眉头皱了皱,看见一个肘弯上搭着西服的身材修长男子从桌边经过,快步生出的风带出他身上的淡淡气息,似是薄荷的清凉,又仿佛是绿茶的清新,纯粹而干净。
旋转门缓缓转动,一位成熟英挺的黑色西装男子信步往女子这边走来。
“爹地。”傅安安看到来人,跳下座椅,欢快奔向男子的怀里,在他脸颊印上香甜一吻。
男人蹲下/身子将女儿抱起,回她一吻,“宝贝,点了菜没?”言语间是满满的欢喜宠溺。
“只点了一个敲鱼。”
邵修睿背脊陡然间僵直,攥紧手机,加快步伐走出了餐厅。
“嘿,在发什么呆呢?清旭他什么时候过来?”男人伸手在女子眼前晃了晃,抱着小女孩坐在了她对面。
女子从瞬间的恍惚中回过神来,淡然一笑,“没什么,刚刚那个人发出的声音太刺耳。他打电话过来说有个临时会议,来不了。”
男人闻言,佯装摇头叹气,“哎,不就个证券公司的总经理嘛,就算刚上任,也不至于忙成这样吧。本来还他请客的,可怜最后还得我自己掏腰包。”
女子噗声一笑,“我请总行吧。”
漂亮服务员拿着菜谱再次款步上前,“您好,请问现在可以点菜了吗?”
“嗯。启扬哥想吃什么?这家淮扬餐厅刚开张,听说味道不错。”女子随意翻着菜谱,抬头向对面询问。
“你点就好,来些推荐菜也行。”
点好的菜品很快被陆续端上桌。
傅安安嚼着爹地给她剥好的虾肉,扑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期待的看向傅启扬,“爹地,我今天能不能跟jessie妈咪睡?”她记得,爹地在的时候,要喊jessie妈咪。
“安安,爹地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以后别再喊jessie妈咪了,得喊jessie阿姨。你这样影响她找男朋友哦。”傅启扬摸着女儿的头,温柔的替她纠正。
“为什么?”小萝莉嘟着嘴,表示不满。她都已经没有当着爹地的面喊“妈咪”了,连“jessie妈咪”也不可以吗?找男朋友?他舅舅吗?就算是舅舅,她也不喜欢。
女子瞧见傅安安的委屈模样,嘴角不自觉的挂上淡淡笑容,“没关系,就由着她好了。反正我也是她的干妈。”
“你们快把她给宠坏了。”傅启扬无奈微笑。
“罪魁祸首是你才对吧。只是她喊我妈咪,你和燕姐不要见怪才好。”女子摘下一次性剥虾手套,拿起湿巾将手指擦了擦。
傅启扬眼里闪过一瞬间的黯然和思念,“安安她缺乏母爱,我们谢谢你。”
“大哥言重了。我今晚有空,就陪陪她吧。”女子拿起筷子去夹瓷盘里的青菜。
“嗯。 fashion下一季的新品进度如何?”男子继续为女儿剥虾。
“老板,吃饭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谈公事?”女子瞪眼。
“ok。不过下个星期要交设计图稿。”男子脸上若无其事。
女子咬牙,“明天给你搞定。你们傅氏集团看起来很闲啊?”
“ design 才是我的正业。”傅启扬挑眉。
“当心被你家老头子听见。”
“他耳背,快不行了。不然不会求着我回来。”他嘴角勾起一抹嗤笑。
“嘴真毒。”
“没你毒。”
第二章 自缚
星海市的夜,灯红酒绿,飘渺繁华。太容易让人迷失。
一辆黑色别克凯越,从市人民检察院拐了出来,恣意穿梭于这座朦胧城市的车水马龙之间。
尖锐的刹车声止于十字交叉路口的红绿灯下面,惹出后面数辆车上的人探出头来愤懑谩骂。
邵修睿打了个方向盘,拐往右,停在了马路牙子旁边。
他不知道要开去哪里,占着向右拐的车道,却以为要往前。
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车窗外吵闹喧嚣的世界,无法剔除脑海中经过她桌前的一瞬间,望见的她那依旧美丽动人的脸。
心是冰冷的,已经不是第一次掉入无尽深渊。
街边路灯散发出来的光芒连成一条线,温暖的黄,将所有的回忆,照得不够真切。
车载收音机里传来不知名听众点播的歌曲:
“整个城市的孤寂,
不只一个你,
只能远远的,
想象慰藉,
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又不是你的谁,
不能带给你安慰,
内心里枯萎,
凋零的玫瑰,
仿佛希望化成灰。”
呵,我再也不是你的谁了。
再也不是了。
希望,也在瞬间,化成了灰。
这五年来的记忆,或许把它们藏在最黑暗的角落,还可以自欺欺人的说,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一个夏日的午后,他在咖啡馆里呆愣的坐了整整三个小时。耳边的怀旧歌曲放了一首又一首,而他却不记得其中的任何一首。
脑海中充斥的全部是她那一句淡得不能再淡的“我们分手吧”,还有那白色病历本上冰冷无情的“人工流产”四个字。
他不愿相信的,不愿相信她会真的那么狠心,亲手杀死他们的爱情结晶。或许她事后有自己偷偷吃药也说不定,虽然那也会让他足够伤心。
所以在夜幕降临之前,他飞奔去了仁心医院。
滑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地板上,他彻底掩面哭泣。
因为在他苦苦的诚恳哀求下,他看到了医院特意为他调出来的监控录相。画面上,他的女孩一派镇定,面无表情的走进人流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又虚弱,躺在那里,好像一片单薄的叶。而旁边也只有她唯一的好友,方郁晚的陪同。
说起那个女孩,用“淡如水”来形容,再恰当不过。而他的妍妍,则是“锐如冰”,本以为他能够用他的温暖细心把她捂得融化,化作涓涓细流。却不曾想,他在这过程中看到的美好,通通只是假象,他做的所有努力,终究只是徒劳。
她脸上的虚弱苍白,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划过他的胸膛,刻进他的心窝。
是他,让她受苦了。
但她凭什么不经过他的同意就私自做了这么残忍的决定?
他需要问个清楚。
出租车里,他一再拼命催促司机加快速度,却还是没有来得及做出最后的挽留。
“她已经走了,三个小时前。飞机现在已经在半空中,临走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那个淡如水的女孩平静的说,是和他少有的几次对话中,说得字数比较多的一次。
“她去的是哪个大学?是不是伦敦圣……”握着手中对方递过来的钥匙,他声音沙哑的问。
“砰”的关门声,将他和她与好友合租的空间无情隔绝。
天黑,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低头,抬头,或者只是眨眼之间。
在充满两人旖旎过往的屋子里,四面的墙,寂静、无声,听不到冰箱、饮水机的电流轰鸣,墙上的挂钟也是黯然的静默。
门口的拖鞋,盥洗室的用品,衣柜里的所有衣物,所有所有跟她有关的一切,都不知道在何时消失了踪影。
窗帘外,月亮带着薄薄的晕黄,像是一滴糊开了的眼泪,有着看不见的悲伤。
早晨的太阳明晃晃,在天空中泛着冷冷的白色,如同刀子一样割痛了他的眼睛。
查到她家里的人电话,他带着希冀的拨通。
“不好意思,我们也不知道程妍的去向。她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我们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她去了哪里留学。”
略显不耐的中年男声,从听筒里冰冷的敲进他的心里。
原来,她的家人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程妍,对于我,你是否真的从来不曾爱过?
颓然的带着行李,他独自飞去了美国。
异国他乡,没有她,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很辛苦。
枯燥无味的法律条文,不似从前的生动活泼;出租屋里的陌生疏冷,带来的是整夜的无法入眠;兼职网站、中介,到处都有过他的痕迹;托同学朋友四处打探她的消息,总是杳无音信。
英国伦敦圣马丁艺术学院,是他从她口中唯一听到过的梦想圣地,可原来并不是那里。
希望,变失望,失望之后,就是绝望。
只是人到了绝处,是否真的能够逢生?
他想知道答案,渴望遇见奇迹。
所以,他带着耶鲁大学高材生的光环回来,来等待,重逢他的“生”。
可是有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绝处之后逢的不是生,而是比绝望还要沉重的绝望?
眼睛里有水汽在氲积,模糊得让他看不清手中照片人的样子。
这张照片,夹在他用了六年的咖啡色钱包里。钱包是金利来特价,六十九块钱,饶是保护得再好,边边角角也有了破损的痕迹。
这是他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在商场里哄着她买的。也是在那一天晚上,他彻底拥有了她。
不过,那些所谓的“彻底拥有”,也只是他的曾经以为。
那一晚的她太漂亮,紧/窒甜美领域的包容,混着空气中弥散的血腥气,有着噬骨的销魂。
那一晚的他,陪着她一起痛,一起领略那从未触摸过的快乐。
那些白天和黑夜,在那间屋子里,他探索她的美,她的娇,她的媚;她迎合他的爱,他的痴,他的情。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觉得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从身体,到心灵。
可是,是不是他所觉得的“心灵归属”,也同样是他的曾经以为?
如今她的美好,已经属于了另外一个人。
胃部传来一阵阵的痛,努力控制住双手的哆嗦颤抖,他摸到车上的药瓶和矿泉水,胡乱的倒出两颗,猛的灌入口中,嘴角滑落的水滴打在钱包上,眼看就要渗进到塑料薄膜下面的照片里。他慌忙的掀起衣袖去擦,却看到衣袖上有浅褐色的汤渍。
小心的将照片抽出,放在了衬衫口袋里。
她不喜欢照相,相册里仅有的几张可能是她拣得匆忙,忘了带走,成了他无数个日夜思念的寄托。
这张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照的。
梧桐树下,她表情淡淡,嘴角微弯,却有着令他心动的韵味。
他站在她旁边,没有牵她的手,没有搂她的肩,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
车窗被人从外面叩叩敲响,邵修睿眨了眨眼角,收起手上的东西,缓缓摇下玻璃。
“违章停车,罚款两百。”一张罚单从板着脸的交警手上递了过来。
邵修睿轻轻扯唇,“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重新拿出钱包,把两张粉红大钞交了上去。
“看什么看那么入神,白白浪费两百块,多不值。”中年交警过来的时候从前面看到他在低着头看东西,神情专注,这会儿又态度良好,配合工作,长得倒是卓尔不群,可开的也不过是一辆十来万的凯越,在这星海市,也算普通,不免就替他肉疼几句。
“嗯,下次我会注意。”邵修睿收好罚单,发动引擎,重新融进了夜色的车流里。
收音机里的点歌节目还在继续,天后那英声音里的沧桑,烘托出他内心中的凄凉。
“放爱一条生路,
不要频频回顾,
别再做一味自私的企图,
让我逃不出。
放爱一条生路,
别再执迷不悟,
带走你的自由,
和我的祝福离开,
别再作茧自缚。”
原来,这个城市的伤心人,有这么多。
第三章 前任
淮扬餐厅的旋转门,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
邵修睿将车子停在餐厅对面,兜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这里。
别再作茧自缚?
可在茧里呆久了,就以为那是自己的窝,自己的归宿。
她踩着随意潇洒的步伐走了出来,抱着小女孩,进了男人开过来的黑色宾利。
这个男人他认得,今天还在财经报纸上见到过,是傅氏集团的接班人傅启扬,三十六岁,一直呆在国外,一个月前才正式接手傅氏。
呵,妍妍,你不是不愿意步入世家豪门吗?
这傅氏和裴氏,又有什么区别?
黑色宾利最后驶进了华辰豪庭。是傅氏集团旗下的楼盘。
邵修睿将车子停在大门口不远处,车身被夜色笼罩,与周围的漆黑融为一体,只看得到里面有香烟头的红光闪烁,明明又灭灭。
傅启扬将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停好位置,下来为程妍打开车门把傅安安抱了出来。
“他是谁?跟了我们一路。”傅启扬抬起眼似笑非笑的看向程妍。
“前男友。”程妍睨了他一眼,细黑的眉毛微微往上挑。
傅启扬闻言诧异,“真的假的?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怪不得不接受咱们家清旭。”
程妍弯着腰出了车门,言语忽的变得有些狡黠,“煮的。我不接受他和前任没关系。”
傅启扬把怀里的安安调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再将车子落好锁,“算了,我们先上去吧。你不想说的事情,谁也套不出来。”
程妍淡然一笑,“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好提的。”挎上米色编织包,跟在了傅启扬的后面。
二幢十一层。超大豪华公寓。
玄关门厅处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框。
每个相框里面都有一位眼睛又大又亮的灵气女子。
这位女子是傅安安的亲生母亲,骆清燕。在生下女儿后不久,因心脏病去世。
“爹地,老师让我们画一幅‘我的一家’的图画,下个星期一交上去,我把jessie妈咪和清旭舅舅也画上去,可以吗?”傅安安挣扎着从傅启扬身上下来,要跑去图画室拿画板。
傅启扬再一次感到无力,这个女儿从咿咿呀呀学语开始,就对着程妍喊妈咪了,怎么都纠正不过来。想起妻子,不由得泛起一股心酸。
“可以。”他远远的对着女儿扬起宠溺的笑。
程妍默了默,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我也是从小没有妈妈,所以……”
“没事,说了还得谢谢你。”傅启扬拍拍她的肩,去饮水机边倒了两杯水,递给她一杯。
“安安今天到做检查吗?结果怎么样?还有,你个傅氏大总裁,有豪宅别墅不住,有佣人伺候不要,居然喜欢窝这里。”程妍抿了一口水,拿着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安安没事。住在这里更自在。”傅启扬边说边走往画室。
在画室里没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