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莲花谷的奇闻对单宏伟家震动更大。
他家住的是二层小楼。在一楼客厅里,传出了高分贝的谈话声。
父亲单双运60多岁。多年来的农村劳作,使他古铜色的脸上过早地爬上了密密的皱纹。他一条腿支在竹椅上,一只手举着旱烟袋,指向单宏伟的脑瓜门:“你咋这么粗心大意呢?怎么不仔细瞧瞧莲花谷周围都什么样呢?咱得想法把莲花谷找到啊。”
单宏伟20多岁。上穿天蓝色的t恤衫,下穿米色西裤。他用牛骨梳子梳理着那满头黑发,眯缝着眼睛,疑惑地盯着父亲的脸:
“爸,不就是个莲花谷吗,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和你有啥关系,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单宏伟的妹妹单小芳撇了一下小嘴:
“哎哟,还没见爸爸发过这么大的火呢!”
单双运说话的唾沫星子飞到穿衣镜上:“这关系大着呢。你五岁时差点叫阎王爷拽去。你可知道,是谁救了你的小命吗?”
单宏伟拍拍脑瓜门:“哦,是不是你和我妈常说的那个卢大爷呀?那年,因为误吃了火柴头,我差点药死,是卢大爷及时把我抢救过来的,对不?”
妈妈赵丽英从厨房走出来,手提着紫花套裙的裙边,眼睛瞪着单双运:“你干什么那么大声号气地对小伟发脾气?卢大哥那年抢救小伟,小伟才多大点啊。”
她的眼神暗了下来:“不怨你爸着急发火。咱不能忘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哪。你卢大爷叫卢梦莲,是个下放干部,‘特殊时期’中,被咱村的李转轴子打成现行反革命。是你爸冒着风险把他送到弥勒洞避难的。哪知,他带着吕仙枕进弥勒洞没过多长时间,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单双运磕磕烟袋锅子里的烟灰:“按说这莲花谷应该离弥勒洞不怎么远。儿子,好好想想,你在热气球上看到的莲花谷外围有没有什么让人看来有些显眼的地方?”
单宏伟继续用梳子梳理着头发,陷入沉思:“想起来了,我记得靠莲花谷北侧的山坡上有处十米高的悬崖,好像一线天。离悬崖不远有个柴垛,空中看,像蹲着个黑瞎子(东北人称黑熊为黑瞎子)。”
“你提的这个线索太重要了。不知那个柴垛离弥勒洞多远?你卢大爷也许就是从弥勒洞进到了那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莲花谷里呢。若是那样该多好啊。但愿弥勒佛保佑他还在人世。你再想想,莲花谷外围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特殊点的地方?”
“离柴垛不远,好像有块大石板。大石板往西的石壁上,有棵歪脖树。”
“你别再逼小伟了。他在空中就呆了那么点时间,能看多少东西。要是再多呆一会,那热气球的气没了,他还能活着回来吗。”
单小芳:“后天是星期天,咱们爷三个一起上山,照我哥说的线索找找,也许能有点什么收获呢。”
晚间。
“妈妈,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白天看我爸那凶巴巴的样子,没敢多问。”
“你爸是个重义气的人。他和你卢大爷处得就像亲哥们似的。从你卢大爷失踪以后,他多次和我说,好人必有好报,他不相信你卢大爷这么好的人会不明不白地从世间蒸发掉。他那是心里着急啊。”
“妈妈,卢大爷逃难,能把命保住就不错了。为什么还把个吕仙枕带在身边呢?带着个吕仙枕有多累赘阿!想必这吕仙枕是个什么宝物吧?”
“孩子,你算说对了。你卢大娘对我说过这个吕仙枕的来历。听老辈人讲,唐朝时,卢家祖先有个叫卢生的,在河北邯郸赵州桥小饭店中喝茶,叹息自己命运不济,仙人吕洞宾给他个磁枕,让他枕着睡觉,做个好梦。这时,店家正煮黄粱米饭。他倚枕而卧,进入梦乡。梦中,他本是个不起眼的穷书生。富人家的大小姐相中了他,招他为夫婿,依仗几门亲戚朝中做高官,用金钱打点朝中勋贵,夺得头名状元。后来,他在官场里,像那斗鸡似的,你争我斗几十年,开河路,守边关,建功立业,出将入相,有五子十孙,活到80多岁,享尽了荣华富贵。到梦醒时,饭店里的黄粱米饭还没熟呢。他忽然省悟了,人活百年不过是一场梦,官做得再大,钱攒得再多,到老了两眼一闭两腿一蹬还不是双手空空来到世间,又双手空空离开世间么。为身外的名利费那些心,操那些力有什么用呢。他跪拜吕洞宾为师,云游修行去了。吕洞宾把那个磁枕留给了卢家,成为卢家的传家宝。从唐朝到现在,过去一千多年了。小伟,咱们要想办法把你卢大爷找到,也要把他家的传家宝吕仙枕找回来。”
“我早就立志学习哥伦布不怕千难万苦的探险精神,我要和爸爸一起,寻找那神秘的莲花谷和卢家祖传的吕仙枕。还要把我们单家独家知道的弥勒洞的秘密解开。”
“哥哥,你可别吃独食啊。你去那个地方,千万别把小妹忘了。”单小芳插嘴道。
“你就像个小跟屁虫,甩也甩不掉。”
单小芳耍了个鬼脸。
星期天,单双运领着单宏伟、单小芳在莲花山周边转悠着。他们首先要找的是单宏伟说的那个柴垛。
单双运拿着把砍柴刀,一边走一边向单宏伟、单小芳讲述着卢梦莲当年下放榆树沟大队以及避难弥勒洞前后的往事。
1969年11月的一天。
榆树沟大队办公室门前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在一阵“热烈欢迎‘五·七’战士到我大队落户”的口号声中,卢梦莲与妻子刘梦馥作为县“五·七”干校的首批下放干部来到这里落户。
和卢梦莲一起到榆树沟大队落户的还有原副县长鞠玉春。
在这里蹲点的县工作组长麻云路向“五·七”干校校长询问这两个“五·七”战士的概况。那位校长做了以下介绍:
那个个头不高、说话慢声细语的叫卢梦莲,中农,省医大毕业,是个肚子里装满墨水的文化人,当过卫生局副局长。在这次史无前例的“特殊时期”中,表现不怎么的。他对左右两派都不表态支持,是个老猫肉,谁也猜不透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留五号头的那个女干部是他老婆,叫刘梦馥,在县百货公司当经理。那倒是个爽快人,干什么事风风火火的,是个女中丈夫。她是被卢梦莲拖累到这里插队落户的。
那个黑脸庞、膀大腰圆的是鞠玉春,贫农,能写会算,脑瓜子老好使了,做过大队会计,当过公社党委书记。1958年大(跃)进时,在全省打擂大会上,他提出了水稻亩产850斤过长江的高产指标,使会场内外的人惊讶不已。省委领导赞扬他敢说敢干,是大(跃)进的促进派,当场宣布破格提拔鞠玉春为副县长。他提出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以大红字号刊登在省报头版上,放了“卫星”。1961年“反五风”,鞠玉春作为浮夸风代表,在全县四级干部大会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作了一个多小时的深刻检查,总算过了关。“特殊时期”中,造反派斗他时,他说,不能认为首先抓好工农业生产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公然与**的政治挂帅思想唱反调。他还为县委书记辩护,说县委书记抓的包产到队、超产有奖试点是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好典型。解放军支左领导小组据此认为他是个顽固不化的走资派分子,把他最早送到“五·七”干校学习改造。
卢梦莲、鞠玉春两家都被安排在大队部后面的第一生产队住。大队民兵连长单双运住在他们两家中间。——麻组长(大队干部都这么称呼在这里蹲点的县工作组组长麻云路。他只是县革委会政治部组织组的一般干事,没有别的官衔可叫)说,这么安排,是便于让这两个下放干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邻近他们住的还有一个从县城下放这里进行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刘长青。刘长青原为县文化馆馆长,1956年写了篇名为的短篇小说,在全省打了炮。小说描写了一名农村女青年与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官僚主义作风作斗争的故事,女青年的尖刻泼辣与官僚主义者的跋扈专横形成鲜明对照,人物性格写得活灵活现,受到文学界的一阵热捧。1957年反右斗争中,这篇引人注目的小说被作为反对党的领导的大毒草在全省受到批判。刘长青成为全省第一批被抓的右派分子之一。省城知识界的精英们在引用“出头的椽子先烂”这句俗语时,往往以刘长青为例作注脚。
麻组长郑重其事地与单双运谈了次话。他让单双运与上述三个人结成一帮三的对子,要把这三个人改造成自食其力的社会主义劳动者。他的这个高招,曾在全县工作组长汇报会上作为经验介绍过,受到了县革委会主任的表扬。
单双运与这三个人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三个人的表现也着实让麻组长兴奋不已。
过了些时日,鞠玉春接替年岁已过七十的老会计做了大队会计。他靠着当过副县长的老关系,到县革委会生产指挥部农村组为榆树沟大队要来了培植水稻良种的生产项目,使全大队水稻增产三成,社员收入增加百分之二十。
刘长青帮助大队**思想文艺宣传队排练文艺节目。集体户户长闫晓慧是文艺宣传队队长。他们排练的文艺节目,在全公社的文艺汇演中夺得头名,在全县文艺汇演中获得第二名。
大队刚刚成立卫生所,只有一个刚受过半年培训的赤脚医生。卢梦莲被安排在大队卫生所当了大夫。他这人心肠热,干部社员谁来看病他都那么态度耐心、工作细心。更为可贵的是他的医道全面:内科外科、中医西医、常见病疑难杂症都通晓一二。
一队二嘎子媳妇袁小芬得了个蹊跷病,十天八天睡不着觉不觉困,说睡觉十天八天不醒不觉饿。明白时是个机灵透顶的人,糊涂时常把张三当李四,又把二姨叫小妹。人熬得皮包骨,像个死人幌子。安眠类的西药没少吃,安神类的中药汤子没少喝,就是不顶用。卢梦莲看了后也说不好治,袁小芬失望地说,我这样活遭罪,还不如死了好。
这天晚间十点多钟,有人敲袁小芬家的房门。她打开房门,一个头蒙黑纱巾嘴戴口罩的女人进了她家。那女人给她一个用黑布包裹的枕头,对她说:“你不是正为睡不好觉发愁吗,你把这个枕头枕在头下三五天,就能见效。如果治好了你的病,千万不要向外宣扬。十天后,你把枕头放在你家院子里的仓房,我自会来取。”
袁小芬说:“你是谁,为什么为我治病?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
那人说:“邻里相帮是应该应分的,何需问名。我这枕头是上八仙中的吕洞宾留下的吕仙枕,如果让那些造反派知道了,会说这是封建迷信,我们都会挨斗。”
那天晚间,袁小芬枕着吕仙枕进入了梦乡。她到莲花山采榛蘑,见榛柴棵子里有不少榛蘑,到了跟前就不见了。眼看太阳要下山了,在一个山洞前,发现一大片榛蘑。她采呀采,装满了一拐筐。她进洞歇歇脚,见洞里有个胖老头朝她笑着,并且用他那胖乎乎的大手朝洞里指着。她不由自主地随着胖老头指引的方向往洞里走。走出一袋烟工夫,见一个水桶粗的巨蟒盘在洞中,口中吐出的舌芯子有一尺多长,在她眼前来回晃动。袁小芬惊叫起来。胖老头用他那胖手朝蟒头指了指。那蟒马上低下头,闭上眼睛,口里吐出粘液,转瞬间化为一片片冰一样亮晶晶的东西。胖老头告诉袁小芬,这是世上很难见的冰片,让她吃下几片。袁小芬问胖老头,这冰片有什么神奇之处。胖老头只笑不言语。她照胖老头说的吃下几片冰片。只觉浑身上下骨节嘎巴嘎巴响,有如脱胎换骨一般。忽然间,胖老头不见了。她见洞里有座佛像,仔细一看,和那胖老头长得一模一样。她想起来了,老人们传说莲花山有个弥勒洞,弥勒洞里有个弥勒佛像。这胖老头八成就是弥勒佛。她赶紧向弥勒佛像磕头。头磕下去,她也醒了。从那以后,她变得头脑清晰,思路敏捷,每天睡觉都一宿到天亮,跟换了个人似的。
袁小芬和丈夫猜想那个送吕仙枕的人是谁。从身形,到语音,再到走路的姿势看,猜来猜去,肯定是卢梦莲的妻子刘梦馥。他们默默地感谢着卢梦莲两口子。袁小芬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只向她最要好的娘家嫂子陈快嘴透露过,并一再嘱咐要保密。哪知陈快嘴本性难改,不到两天就把这个秘密变成了这个队家喻户晓的公开新闻了。
卢梦莲记性好,汤头歌诀、中药十八反歌、十九畏歌背得滚瓜烂熟,**的,篇篇他都能背下来。麻云路推荐他为全公社“五·七”战士活学活用**著作积极分子。县“五·七办”又把他推荐为全省活学活用**著作积极分子。公社革委会安排他当了榆树沟大队革委会主任,兼任大队党支部书记。
麻云路在回县里做工作汇报时,把这些作为成绩向县领导汇报过,这也为他日后的提拔多了一个筹码。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几个人会成为他后来人生道路上关系很密切的人。
一天,大队党支部应工作组长麻云路的要求,召集党员大会讨论群专组长李建丰的入党问题。
身穿一套黄军装的麻云路,很早就来到会场。他与到会的党员们热情地打着招呼。他的上衣兜上佩戴着三枚新近制作的烤瓷**像章。这些像章上的**形象姿态不一,神情各异,活灵活现。大家以羡慕的眼光注视着他,询问着这些像章的质地、烤工。他得意地逐一回答着。
卢梦莲看党员到齐了,请麻云路先讲几句。
麻云路:“今天你们支部讨论李建丰的入党问题,说明党员同志们的眼光太准了。李建丰出身贫农,根红苗壮,是响当当的革命造反派,忠于**,忠于**的革命路线。遵照**‘吐故纳新’的最新指示,应当发展为党员。请大家发表意见。”
会场里,党员们一声不吭。
麻云路一边紧握手中的,一边挥动着胳膊,有点着急:“怎么的,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了。在党的会议上,有啥就说啥,不要有顾虑。”
还是鸦雀无声。
“老卢,你先放一炮吧。”
卢梦莲低着脑袋,老半天才开腔:“大家谁也不吭声,看来这话是不大好说呀。”
麻云路的小眼珠子轱辘着直盯卢梦莲:“老卢啊,人都说你是个爱抹光溜墙的手,还真算说对了。你现在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了,这个毛病可得改,要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麻云路以为卢梦莲会顺着他的意思发言。
卢梦莲用手指轻轻点着额头:“我本来不想说什么,怕的是言多有失。既然麻组长指名让我说,我可就实话实说了。李建丰出身贫农、是造反派不假,但是谁都知道,他在‘特殊时期’中拿过枪。参加县银行大楼武斗这件事,他曾向不少人炫耀过。县里最近正在清查‘三种人’。组织上应查清李建丰是否真的参加过打砸抢,是否打过人?如果这方面有问题,你看他入不入党是不是就得划问号了。”
卢梦莲的发言引起党员们的一片附和声。
麻云路眯缝着小眼睛,显出一脸无奈。
单双运对卢梦莲说:“卢大哥,你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谁不知道那李建丰是麻组长的红人,你可要小心点。”
“打溜须的事,我不会。我这是为纯洁党的队伍负责,要不我当这党支部书记干什么。”
这件事,不知怎么被李建丰知道了。李建丰与县直机关的造反派头头在武斗中一起守过银行大楼,是铁哥们。他们向李建丰许下诺言:只要李建丰入了党,就可为他在县直机关琢磨个像样工作。李建丰清楚:不把卢梦莲这个绊脚石踢开,他的入党梦就是个肥皂泡。
好你个卢梦莲,竞敢挡我路。——李建丰恨得咬牙切齿。
经过精心谋划,李建丰导演的一场戏上演了。
五月七日,榆树沟大队造反派开会学习**最新发表的最高指示。
主持会议的是大队造反派头头、群专组长李建丰。他身高一米七多,长了一身疙瘩膘。说话好眨巴他那三角眼,一眨巴眼睛一个道。他在领着众人做完“三忠于”等时兴的仪式后,领着大家唱了一遍。
他把胳膊上的红袖标向上挽了挽,抬高嗓门说道:
“造反派战友们,最近,我们发现有人竟然明目张胆地书写反动标语,与**他老人家唱反调,大家说,该怎么办啊?”李建丰手拿一卷报纸。
“是谁这么反动,把他揪出来。”
李建丰打开报纸说:“看,这是什么?”
人们清清楚楚地看着报纸上写的字是:坚决反对**“五·七”指示。
“大家知道这是谁写的吗?我对过笔迹,你们猜是谁?”
“不管是谁,把他揪出来。”
“他就是钻进党内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卢梦莲。”李建丰道。
“打倒卢梦莲!”人群中响起一片口号声。
卢梦莲高声辩解道:“这是怎么回事?同志们,这不是我写的!大家都知道,我是全省活学活用**著作积极分子,怎么可能与**他老人家唱反调呢。大家要相信我。我是冤枉的。”
李建丰取出几张有卢梦莲签名的大字报,与这张标语的笔迹相对照。大家一看,笔迹果然一样。
李建丰:“证据确凿,卢梦莲却百般抵赖。大家说怎么办啊?”
人们激动了,高呼道:“反动派不打不倒。”“谁反对**,我们就打倒谁!”
李建丰又取出个磁枕给大家看:“一队的二嘎子媳妇小芬长期失眠,还有点魔怔病。本应吃安眠药。作为大夫的卢梦莲,却让他老婆把这个磁枕借给小芬,说这是上八仙中的吕洞宾给他们家的吕仙枕,能让人做个好梦,能治好失眠症,可避邪。我们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搞特殊时期,就是要扫除一切牛鬼蛇神,打倒封资修。卢梦莲这么搞,不就是让封建主义的阴魂复辟吗。他这么推崇迷信吕仙枕,目的是什么,不是很明显吗。这个磁枕是我们从小芬家的仓房里搜查出来的。这件事和写反标是有内在联系的,是卢梦莲的封资修反动思想决定的。我们能容忍打着红旗反红旗的人隐藏在我们革命队伍里吗?”
“揪出现行反革命分子卢梦莲!”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打倒封资修!”
人群里又响起连串的口号声。
李建丰的三角眼眨巴着,把两个手指举起来:
“卢梦莲反对**不是偶然的,而是一贯的。我这还有两条卢梦莲反对伟大领袖**的罪状。
“一个是,听‘五·七’干校的人讲,在一次吃早饭做早请示时,大家一起祝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万寿无疆,林副主席身体健康,卢梦莲却在低声念叨:给三爷拜寿了。
“另一条是,去年腊月二十三那天,有位‘五·七’战士从新华书店请来一张**画像,忘了放在哪里。卢梦莲从那人的包装袋里找到了**画像,就说,你怎么骑驴找驴呢。”
李建丰说,他还听人说,一次,“五·七”干校排练文艺节目,卢梦莲念台词把贫农念为贪农,他可是大学毕业呀,能不认识那么简单的贫字吗?这不是有意污蔑贫下中农么。
卢梦莲慢条斯语地说:“伟大领袖**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要实事求是,说话要有根据。我从来没说过这些话,是别人闹笑话编的,在干校早已澄清过了。组织上可以派人去干校调查么。”
李建丰的三角眼眨巴得更快了:“思想观点决定立场。你写反标的事实已经证明了你的反动观点。你的那些行为是你的这个反动观点决定的,还调查什么,不要再诡辩了。”
李建丰给卢梦莲身前挂个吕仙枕,身后贴个“现行反革命分子”的纸牌子,与鞠玉春、刘长青一起天天到大队部门前接受批斗。鞠玉春被批斗的理由是,帮助卢梦莲抓了水稻增产,是典型的唯生产力论,坚持走资本主义道路。给他身上挂的牌子上写的是“走资派还在走”。刘长青在为大队文艺宣传队编演的节目中歌颂了水稻良种几大优势,没有突出政治,宣扬了技术第一。他胸前挂的牌子上写的是“落水的右派分子在翻案”。闫晓慧也受到牵连,被撤掉了集体户长和大队文宣队长职务。
单双运找到麻云路:“麻组长,在没查清事实真相之前,怎么能随便斗争大队党支部书记呢?卢梦莲是全省活学活用**著作积极分子,他的党支部书记也是你向公社推荐的。你这工作组长咋能任由他们瞎胡闹呢。”
“我接到通知,马上到公社开会去。等我回来再说吧。卢梦莲犯的是现行反革命罪。群众把他揪出来,是忠于**、忠于**革命路线的表现,工作组咋敢泼冷水呢。他卢梦莲不是挺能讲原则性吗,那他就跟造反派讲去呗。”
李建丰把卢梦莲关在一队的牛棚里,让他进行反省,限他两天内写出一份交待材料,写不出来就给他吃“小灶”(暗指用私刑等手段折磨人)。如果认罪态度再不好,就送县群专指挥部收拾他。第二天,县革委会保卫部部长到这个大队检查工作,看到卢梦莲蹲在牛棚边。问明情况后,认为卢梦莲的问题没查清前,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不应关在牛棚里。于是,卢梦莲被改押在大队部的一间空房里。
一天,李建丰刚进大队部,二队的张二鼻涕跟了进来:“李组长,有个重要敌情向你报告。”
李建丰指着二鼻涕的脸:“什么事这么急,先把你脸上的鼻涕擦干净再说话。”
“卢梦莲家是大地主。”
“胡说。他家是大地主,还能当卫生局长!你净谎报军情,你以前举报的五类分子表现情况,有几个是真的。”
“这回可不是假的。是三队姜大埋汰和我说的。他舅舅还给老卢家扛过活呢。卢梦莲是咱们县缸窑公社卢大院人。土改前,老卢家是当地有名的大粮户。”
“我这就派你去卢大院外调。如果你真查出卢梦莲家是漏划大地主,我就让你在生产队当记分员,少让你下地干活。”
几天后,张二鼻涕向李建丰汇报:“李组长,我领着姜大埋汰到卢大院调查了。伪满时,这卢家可真是当地有名的大粮户啊。有好地一百来垧,长工十来个,房屋二十来间,骡马二十来头。就冲他家这么有钱,他家那里才叫卢大院。有一年,日本鬼子修铁路,照原来设计,铁路正好从他家的大院套中穿过。卢家找风水先生掐算,铁路从他家院中通过会破坏他家的旺气,带来厄运。卢家卖了不少地和房子,凑足了一大笔钱给修铁路的官儿,硬把那段铁路由直的变成了弯的。‘八·一五’光复前三年,卢家的大当家的,被胡子绑了票。他家又卖了不少房子地和大牲口,用一大笔钱把人赎了回来。经过这两次折腾,他家的家底没有多少了。大当家的被胡子放回家后,就按四股分了家。卢梦莲他爹这股只分了一垧地,二间房,一头马。到土改时,他家已经破落了,就划了个中农。”
“他家是哪年分的家?是‘八·一五’前二年,还是土改前二年?咱们这里土改是1947年。可要查明白啊。”
“是‘八·一五’光复前二年一开春分的家。”
李建丰让姜大埋汰找他舅舅把证明材料中,卢家分家时间改为土改前二年。
外调小组按土改前二年经济状况核算,把卢梦莲家的成分改为破落地主。卢梦莲胸前挂的牌子上又多了一个罪名:“阶级异己分子”。大队部门前批判他的大字报里,多了张漫画:一个披着羊皮的狼身上写着“卢梦莲”三个字。
李建丰当众宣布:把卢梦莲游街三天。鞠玉春、刘长青一起参加批斗。在榆树沟大队举行三天大型批斗会,邀请全公社的造反派到场助威。
李建丰把卢梦莲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和“阶级异己分子”惹恼了一个人——民兵连长单双运。
单双运了解李建丰。
村里人都叫李建丰为转轴子。叫他转轴子,有两个原因:一是他长了一身疙瘩膘,力气大。他把劲使在单杠上,能在单杠上做五六个大翻转;二是和他那好眨巴的三角眼一样,脑子也转得快,善于见风使舵,最会追赶政治气候。“特殊时期”来了,他第一个在榆树沟挑旗造反,成立了只有他一个人参加的全球赤战斗兵团。不久,又当上了大队造反组织的头头。后来,李建丰在古榆镇的革联造反总部当上了头头。又过了些时日,李建丰作为农民方面代表成了县革联造反总部的常委。这一来,他和县直机关的造反派头头之间的交情自然更加深了。
单双运也了解卢梦莲。
卢梦莲下放榆树沟住在他家西院。经过一年来的接触,他知道卢梦莲和妻子刘梦馥都是好干部。从言谈中,他得知卢梦莲从省医大毕业后,分配到县医院当大夫,以后调到县卫生局工作,就在他刚被提拔为卫生局副局长时,“特殊时期”开始了。他这人作事谨小慎微、胆小怕事,怕群众斗争他,对两派群众组织都不表态支持。哪知道这么一来,两派都斗他,贴他大字报,说他是两面派、变色虫,是反动学术权威。县“五·七”干校成立后,他这个两派都不得意的人自然被送到“五·七”干校改造去了。
单双运清楚地记得,半年前他儿子那次中毒,卢梦莲全力进行抢救的事儿。
一天,岳父来到单双运家。午饭时翁婿二人喝了一瓶白洒。岳父走后,单双运到邻院卢梦莲家串门。家里大人不在,单双运5岁的儿子小伟也学大人的样子喝了一盅白酒。喝完酒后,小伟的脸先是发红,后又转青。赵丽英发现了,请集体户户长闫晓慧快到卢梦莲家找单双运。
单双运乘着酒兴,正劝卢梦莲表态支持红二派,说红二派是造反派,省里支持。卢梦莲一言不发。
单双运的个头比卢梦莲高半头。他弯下腰,拍着卢梦莲的肩头:“卢老兄,你是领导干部,只有站对队,才能受到上级的重用,才有前途。你处事谨慎稳当是对的。红二派在省里是解放军支持的左派,现在局势已经明朗,你咋不知道赶潮流呢?识时务者为俊杰呀!咱们住邻居这么些日子,知道你是个好样的。我这可是为你好啊。”
任单双运怎么说,卢梦莲就是不吭声。再问急了,卢梦莲就说:“不管哪派都是响应**号召参加特殊时期的,都是革命群众。**不是号召搞革命大联合吗,大家早晚都得联合在一起,还分这派那派干什么。”
“你咋就这么认死理呢,灵活点好不好?没有一帮人支持你,怎么当领导干部啊。”
“哪头风硬随哪头、支持一派打另一派,这样的的事,我才不干呢?”
闫晓慧突然出现在单双运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单大个子,别在这劝香了,你儿子小伟出事了!”
“不能吧?刚才我出来时小伟还和邻居家的小福子拿木头枪喊刺杀呢?”
“快回家吧,你那儿子脸发红,眼眶发黑,手脚都抽了。”
单双运听到这里,酒醒了一半,冲出卢梦莲家,往家奔去。卢梦莲也追了过去。
鞠玉春、刘长青等几家邻居,闻讯后都来到单双运家。
小伟腿直抽,嘴里吐了一些白沫子。鞠玉春是个急性子,背起小伟拉着单双运的手:“大个子,快送孩子去公社卫生院!”
卢梦莲用手拦住:“别那么急,先把孩子放下来我看看。”
鞠玉春把小伟放在炕上。卢梦莲查看了小伟的嘴部、背部、眼睛、四肢。看到炕头的饭桌上有个酒盅。问:“这孩子嘴里有酒味,是不是喝酒了?”
赵丽英指着桌上的酒盅说:“可不是咋的,小伟见他姥爷和爸爸喝酒挺高兴,也学他们的样子,先吃了个鸡大腿,又把瓶子里的酒倒了一盅喝了。”
“我看看酒盅。”卢梦莲要来酒盅,见酒盅里有六七根红色火柴头。
卢梦莲:“这孩子把火柴头放在酒里了吧?”
赵丽英:“是啊!他姥爷抽烟找不着火,是小伟送过来的。姥爷走后,他就把半盒火柴头扒下来,放在酒里,说是红色的酒好看,就把这酒中的火柴头喝进了肚。”
卢梦莲:“坏了,就是这火柴头惹的祸。红头火柴含有很重的磷毒,毒性和砒霜差不多。若是和白酒一起服下,毒性更大。”
单双运一听,头一下子胀有斗大:“这不是中毒了么。这可咋整,快上卫生院抢救去吧!”
赵丽英:“这孩子也许是中邪了,咱家供奉的弥勒佛可灵验了。到佛龛那里,祈求弥勒佛驱除邪魔,也许管用。”
卢梦莲:“这是实病。”
单双运:“俺家这弥勒佛可灵验啦。1960年挨饿时,我家祈求弥勒佛保佑别让大人孩子饿着。拜佛那天晚间,外屋地就堆了半袋子大豆。”
卢梦莲:“现在这孩子身上的毒发作很快,送卫生院怕不赶趟了。弟妹,你愿意拜佛,先去拜。我这儿有个急救的办法,先试试。”
他告诉刘长青:“老刘,你拿个水桶,到村西头豆腐房那去,要几瓢浓豆浆。”
刘长青用手绢擦了擦眼镜:“老卢,这管用吗?”
卢梦莲:“别问了,快去吧!”
不一会儿,刘长青用水桶拎回来少半桶热乎乎的豆浆。
卢梦莲与赵丽英、闫晓慧一起往小伟嘴里灌豆浆。
卢梦莲对闫晓慧说:“晓慧,你腿快,跑趟豆腐房,看有没有石膏,要一两。豆腐房如果没有,就到别的地方找。”
闫晓慧跑步赶到豆腐房,豆腐房说他们点豆腐用的是卤水,没有石膏。她借辆自行车,向古榆镇蹬去。过一处陡坡,由于车速太快,连车带人栽进深沟里,磕破了膝盖。她擦了擦血渍,蹬着自行车一口气来到镇上,找到一家卖豆腐脑的饭店要来了一包石膏。
喝了豆浆后,小伟微微睁开了眼睛。
卢梦莲说:“孩子必须吐出腹中的毒物才能彻底治好,把石膏给他灌下去。”
小伟服下石膏后,吐了半脸盆呛鼻子的绿水。
卢梦莲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回放心吧,再调养三五天,就能恢复过来了。”
赵丽英到佛堂取来一个蘑菇状的东西递给卢梦莲:“有人说,这是灵芝,给孩子吃这个行不?”
卢梦莲看了看:“真是灵芝,灵芝对人体有滋补作用。”
赵丽英:“这是挨饿那年祈求佛爷保佑,在弥勒佛给的半袋大豆里发现的。”
卢梦莲用灵芝配上点别的中药,让赵丽英用药壶熬了,给小伟服下。
没过多久,小伟恢复了健康。
时间长了,单双运两口子品出卢梦莲两口子心眼好,都是好人,两家越处越近乎,越处感情越深。
卢梦莲被批斗后,单双运对赵丽英说:“做人得讲良心,卢大哥这么好的人咋能写出那样的反标呢!准是那三角眼的转轴子没安好心陷害他。现在,他被关在大队部。听说,转轴子还给他跪板凳、烤灯泡、上大挂,逼他招认是现行反革命。看他细皮嫩肉的咋能遭了那个罪呢。咱们得想办法救他出去。莲花山弥勒洞有个地方很隐蔽,人们很难找到,村里人只有咱家知道。把卢大哥藏到那里准行。”
“转轴子是群专组长,天天守在大队部。他看守得那么紧,怎么能把卢大哥救出来呢?”
“今晚轮到我看押卢大哥。咱家有条狗,咱把狗勒死,把狗肉烀了,给卢大哥送去。我也把狗肉分一些给转轴子吃。咱家里不是有安定片吗,你把它压成碎面,包成小包。我到大队部以后,找个机会把安定片药面放到转轴子吃的狗肉里。等转轴子迷糊了,我就把卢大哥送到莲花山弥勒洞去避避风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躲过一阵子,真相大白,卢大哥不就没事了么。”
赵丽英:“好,这个办法好。可是你把卢大哥放了,转轴子还不得抓你个包庇现行反革命啊!”
单双运:“就他那点花花肠子,还想和我斗法。不用怕他。”
赵丽英:“你说的那个弥勒洞保靠吗?如果让转轴子他们发现了那个地方,可就坏了。”
单双运:“要说这个洞的发现可是有年头了。那是清朝康熙年间,康熙皇帝到海龙一带打猎,用箭射中了一只八叉梅花鹿。这只鹿带着箭头向深山老林逃去。我们单家的老前辈在一处悬崖发现了这头鹿,为牠拔出了箭头,还用外伤药为牠疗伤。这是只神鹿。后来有一天,老前辈在山上遇到了劫道的,向一处山崖跑去。眼看就要落入劫匪的手中。这时,那只神鹿出现了。牠驮着老前辈来到弥勒洞。这弥勒洞隐藏在老林秘处,人们很少到。以后遇到什么兵灾匪祸,我们家就到这里避难。这弥勒洞里有一大一小两尊弥勒佛像。我们家把那尊小一点的佛像请到家里,世代供奉。到弥勒洞里避难,保证绝对安全。”
赵丽英:“人有善心,神佛必佑。卢大哥到弥勒洞避难,肯定能躲过这场灾难。”
单双运与赵丽英到卢梦莲家,对刘梦馥把想法说了。刘梦馥说了一遍又一遍谢谢的话。单双运说:“卢嫂,别客气了,快把卢大哥住山洞需要的衣物找出来,一起带上。”
刘梦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麻利地翻着衣物。赵丽英也跟着淌眼泪:“卢嫂,你的儿子已经三岁了。一个女人带着这么点的孩子过日子,有多难哪。你说你命多苦啊!”
刘梦馥:“**说,要相信群众,相信党。真金不怕火炼,早晚会还老卢一个清白的。”
说着,两个女人哭成了一团。
刘梦馥哽咽着说:“单老弟,挂在你卢大哥身前的那个吕仙枕可是个宝贝呢!他们老卢家是祖传中医。听老辈人讲这吕仙枕是上八仙吕洞宾送给卢家的。这个磁枕平时可治疗精气神方面的虚病,危难时可躲灾避难。要想办法从大队部把吕仙枕找到,让你卢大哥带走,到山上找个可靠的地方藏起来,千万别丢失了。”
单双运:“那就把吕仙枕带上,再挑几件最紧要的东西带上。以后卢大哥需要什么东西,再想办法送去。”
晚饭后,单双运端着一碗饭、一大盘狗肉来到大队部,把刘梦馥包好的东西放在大队部外面一个隐蔽的地方。
李建丰躺在大队部办公室的小炕上睡得正香,一边打着呼噜一边吧哒着嘴。
“转轴子醒醒!”单双运摇动着李建丰的肩膀。
李建丰挥手打了一下单双运:“干什么?”
单双运指着盘子里的狗肉说:“这是卢梦莲老婆捎来的狗肉,你不尝尝?”
李建丰一听有狗肉,来了精神:“来一块尝尝,不能让嘴亏着!”
单双运从盘子边夹了几大块狗肉放在报纸上,又倒了点精盐,递给李建丰。
李建丰边吃边眨巴眼睛说:“真香!好几个月没吃着肉了。真他妈香!要是有杯酒喝就更好了。”
单双运从带来的酒瓶里给李建丰倒了满满一杯酒。
李建丰酒足饭饱,不大会儿就响起了呼噜。
单双运端着狗肉向关押卢梦莲的那个屋子走去,他见卢梦莲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疼地说:“这转轴子咋这么狠心呢,他是怎么折腾你的?”
卢梦莲:“先是让我站板凳,又是叫我头顶饭碗跪一个钟头。见我没认罪,又把我吊在梁柁下,悠大挂。要是再这么折磨几天,我恐怕就见不着老弟你了。”
单双运把饭、狗肉递给卢梦莲,小声道:“转轴子这小子就是没安好心。就凭你这小体格,这么个折腾法,哪能受得了啊。三十六计,走为上。卢大哥,快吃,吃完我送你上弥勒洞躲避几天。”
卢梦莲:“我不走。我的事我心里有底,他们拿那些没影的事整不倒我,我怕什么。”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转轴子的坏心眼子我还看不出来,他那是要下狠手收拾你。你在那硬挺着,还不整你个半死不拉活呀。躲过这阵风,你就没事了。”
“你说得对。可是门口有转轴子在那里,咱们走得了吗?”
单双运:“我已经给转轴子吃的那几块狗肉里放了安定片药面,现在他正‘烀猪头’呢。咱们快走!”
卢梦莲:“转轴子发现我走了,还不得追究你的责任啊。我可不能牵连你。”
单双运想了想:“我就说你从尿道跑了,他转轴子能把我咋的?再说,他吃完狗肉喝酒睡着了,也是失职啊。要追问责任,我还说是他喝酒睡觉误事。要是两个人看着你,一个在厕所里,一个在厕所外,你不就跑不了了吗?”
卢梦莲:“你别为我冒这个险了。”
单双运:“他那是诬陷你,早晚得露馅。我怎么能眼看着你这么好的人遭那份冤枉罪呢。”
卢梦莲吃力地站起身来,单双运用力扯着卢梦莲的手,走出大队部,找到刘梦馥给的衣物包。卢梦莲跟在单双运身后一瘸一拐地跟着。刚走出几步,单双运又返回大队部,找吕仙枕。找了一会儿,没找到。
单双运:“卢嫂说了,这吕仙枕可是你卢家的传家宝,让我一定找着,不能让转轴子给砸了。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吕仙枕找到。”
卢梦莲:“单老弟,你的这份情可叫我怎么感谢呢。”
单双运:“好人就应该有人相助。”
两个人避开村子里的人口稠密地段,东藏西躲,向莲花山方向赶去。
他们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向山上攀登。忽见一处,两座山崖相挨,从下往上看,上面更是窄得连一只老鹰也飞不过去。
单双运:“这里叫一线天。一般情况下,人们是不愿到这里来的。从这往里走,有个黑龙潭,传说以前曾经有条黑龙因为违犯天条被锁在这里。有一年夏天洪水成灾,锁黑龙的铁链被一声炸雷炸断了,黑龙逃得无影无踪。至今这里的山坡上,还有一条宽10丈、长20丈的山体寸草不生堆满乱石头,离这里百里以外的地方都能看到,那就是炸雷留下的痕迹。黑龙潭边的那根石柱是当初紧锁黑龙用的,叫锁龙桩。这里大大小小有几十处溶洞,这些洞没人敢进。有人进去了,再也见不到出来。你要注意安全,这山上野兽不少,有狼、狐狸、兔子、刺猬,听说还有野猪、黑瞎子什么的。”
二人从一线天进入黑龙潭,再从潭后进入一处山洞。这洞口高有三米,宽有四米。单双运从身上掏出电筒打亮,向洞里深处走去。洞里一会宽,一会窄,宽的有一间房子大,小的只容一人爬过。洞中不时有蝙蝠飞过,叫声甚是凄厉。到了一处两间房子大的洞里,离地两米多高处有一块龟形钟乳石贴在石壁缝隙里。单双运把钟乳石挪开,现出一个刚能挤进一个人的圆洞。他指着这里说:“卢大哥,这就是弥勒洞。这里面挺大。过去有个和尚曾在这洞里参禅修道。为了不让野兽进入洞口,他把攀登上面洞口的阶梯由宽的凿成窄的,上下洞口要费点劲。这个洞,是我家先人发现的。那时,有官府抓兵,或是闹胡子什么的,就到这里避难。现在,村里的人都知道这莲花山上有个弥勒洞,洞里的这个隐秘地方却没人知道。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除了我,别人是很难找到的。”
单双运依依不舍地走了:“卢大哥,我还会来看你的。你被诬陷的事一定会平反的。等到事情弄清楚以后,我再来接你。”
过了不到10天,单双运来到弥勒洞把吕仙枕送给卢梦莲,让卢梦莲找个地方藏起来。
单双运看卢梦莲的身体伤势已经强多了。
卢梦莲:“单老弟,你是怎么找到吕仙枕的?”
单双运:“这个事,多亏闫晓惠那丫头帮忙了。你逃进弥勒洞后,公社群专指挥部追查你逃跑的责任,我把责任全揽过来,说是在卢梦莲上茅房时一时没注意,让卢梦莲翻过墙逃跑了。好在我是贫农出身,还是红二派造反组织的队员,只是把我的民兵连长给撸掉了。转轴子没敢深究,也怕追深了扯出他贪杯喝酒的事,那不是引火烧身么。
“你逃走以后,转轴子把刘长青关进大队部。他说,要接受卢梦莲逃跑的教训,把右派分子刘长青看住,不能让他再跑了。我惦记着怎么能把吕仙枕从大队部找出来。现在,转轴子对我不信任,不让我到大队看守刘长青。那几天,我天天在大队部附近转悠。那天我看到,在大队部墙上贴出的看守人员值班名单中有闫晓惠。我找到闫晓惠,把寻找吕仙枕的意图和她说了。她是个假小子性格,听我说了以后,态度明朗。她说:‘卢大哥肯定是个好干部。大家都说转轴子是因为没入上党,对卢大哥挟嫌报复。卢大哥的这个忙我是帮定了。’我俩定了个计策。那天晚间轮到闫晓惠看守刘长青。晚间10点来钟,我趁没人看见,到一队马号把几头牛的缰绳松开。不一会儿,那几头牛就都跑到村外撒开了欢。这时转轴子当上了大队民兵连长。一队马号饲养员发现牛没了,马上向生产队长和转轴子报告。转轴子听说后,断定牛是被人偷走的,带领全大队民兵四出找牛。闫晓惠趁转轴子不在大队部的时候,在大队部的一个角落里翻到了吕仙枕,把吕仙枕送到了我家。”
听完单双运的回忆,单宏伟和单小芳神情凝重。他们和爸爸一样,用心搜索着山上的一丘一石、一草一木。一天下来,人累得筋疲力尽,却一无所获。
单双运:“孩子们,有没有信心找到莲花谷?”
单宏伟:“会找到莲花谷的。找到了莲花谷,就有可能找到卢大爷和他家的吕仙枕。”
单小芳:“我们一定要找到卢大爷。因为卢大爷是好人,好人就应该一生平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