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约听到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似是压抑着的争执。
偌大的过道里灯光橘黄,脸和眼睛都还肿着,早上化的一点淡妆都化掉了,在机场洗了把脸,清汤挂面,异常憔悴。只听见带她上来的人轻唤了声,“李先生。”花窗旁身量高大,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回头,直直地看过来。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小露台前两个身影。两人似是因为什么而僵持着,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你看着办。”冷漠得没有感情,却是倍有压力。甩手离开与容意擦身而过时,虽然只瞥了她一眼,她无法忽视的是他鹰隼般的目光,那种不一般的穿透力让她觉得恐惧,更可怕的是其夹杂着竟然还有愤怒。
相似的容貌,凌人的气势,她就算再怎么傻也知道他是谁了。只是她也没有任何机会打招呼,李潮视她如透明一般与她擦身而过。
何永晴嗤地苦笑了一声,低声自言自语地说,“他还是这样,自以为能不可一世地掌握所有事情”却无法料到,这个世界上越是在乎的,越不受自己的控制。自嘲过后抬起头,看着容意的目光里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羡慕,安慰她说,“那小还好,至少命还在。”
容意听到这句话没落下心头大石,反而眼眶又热了,愣愣地站在那,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叹了口气又说,“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汐虽然平时没个正经,但能玩到什么程度他还是心有数的,他们家老爷看得紧,他不敢随便惹他生气,平时就是偶尔开车上路也是四平八稳的,那天醉成那样都没让司机送回去,我就猜着肯定是有事来着你别怪李潮刚才那副嘴脸,他虽然遇事从来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样,但他是真心疼李汐。前晚上他到医院值班室把我给直接拽机场了,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汐出事了。”最近上面的分帮裂派闹得越来越凶,老爷身体也不好,不能让家里知道,只好全面封锁所有消息”
“汐也是活该,和人家飙车被追尾了,超速撞在隔离带上,整个车头都变形了,幸好保护头部的安全气囊全打开了不然哪能这么幸运只断几根骨头”何永晴见她忍着哭得难受,没想到自己轻描淡写反而更惹她担心,继续安慰着她说,“就是左手,左大腿轻微骨折,断了两根肋骨,外加轻微脑震荡比较麻烦点的就是当年脊柱手术打的钢钉有点移位了,又重新打了一颗而已”其实这在她看来,还真不是大问题,年她不知道见多少因车祸而住院的病人,李汐的情况的确还不算是最差的,做医生的大抵分析病人情况都这么淡定,却不知道容意心里已经难受死了。
“你进去看看他吧”何永晴转身要下楼,却听到容意在黑夜里低靡的声音,“永晴姐我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每次他出事的时候我都完全被蒙在鼓里他有哮喘我不知道,他脊柱什么时候打过钢钉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吸过毒我更无从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什么样的定位,我真的很讨厌这种茫然感,可是我完全没有办法,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靠近他一些”
她迟顿了一下脚步,握着木栏杆的手微微握紧,似乎在犹豫着,也似乎在给自己决心,有些艰难地开口,“是脊柱瘤”声音划破黑夜的宁静,在偌大的屋里似有回音,容意觉得自己开始出现幻觉了,一瞬间无法承受这么多的真实,只能呆呆地扶窗而立,似是被抽掉了灵魂。
“这件事本该他自己告诉你的,就如同你现在无法接受的样,是他不愿意看见的,所以很多事情,宁愿烂在心里也不会对你说。你能看到楼下墙上的照片吗曾经有个小男孩,总是在笑他病秧的大院儿小孩面前倔强地说,长大后他要像姥爷年轻一样做翱翔天空的雄鹰后来反反复复地检查,肿瘤的位置不确定,所有的专家权威一把刀都不敢贸贸然开刀,一次又一次地会诊开会。最后切掉肿瘤后还是逃不开并发症,姥爷也是那个时候走的我们都太放心他了,觉得他足够坚强,身体的病痛,至亲的离开,于他而言不过是需要时间适应,却不曾想过他还是个15岁的孩他在美国吸毒的事还是许俊恒偷偷告诉李潮的,从小李伯伯和伯母就不在汐身边,长兄为父,最疼这个弟弟的还是他。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打汐,红了眼睛揪着他的领口吼,“你要有这胆量在这慢性自杀还不如回去叫老爷一枪毙了你””她似是陷入了回忆,眼眶不知不觉也红了。
“容意,生在这样显赫的家族,不是我们的错,很多不为外人道的辛酸根本无法说出口。如果汐不曾告诉你曾经一切的厄难,不是因为他 不爱你,而是他不愿意你看见他阳光下阴霾的一面。”
外面好像下雪了,路灯下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她恍如一抹幽魂一样走进他的房间,房里的设计很简洁,除了一张西班牙宫廷式的大床,连椅都没看见,床角的四根立柱显得孤零零的。床上人的头还包着纱布,左脸颊微微肿着,和他平时一本正经的样相比,多少有点滑稽,惹得眼眶发热的她还是想笑出来。女人就是这么傻,心里再怎么恼一个人,还是心心念念地想着见他,执着着,倔强着却还是抛不下那份牵挂。
她不知就这样看了多久,床上的人终于动了动,兴许是疼得连睡着都不安份,唯一活动自如的右手蹭出了被外面,连着点滴瓶晃了晃。她伸手把它放回被窝里,握在手里的手腕却是凉凉的,苍白而细瘦,惹得她心头一恸。
麻药过了,他疼得再也睡不着了,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了又组装上一样,疼得难受。纤长的眼睫轻眨,半眯着睁开着眼,房间里的光线晦暗,他的视线模模糊糊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周围的事物,表情平静无波,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得有些过分,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虚弱地问了句,“你是谁啊”像是完全不认识她一样。
“我是容意。”她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接上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怔忡地看着他,忘却了该如何反应。
他本想着玩着看她的反应,却没想到她正儿八经地傻傻回答了这样一句,还是破功笑了出来,牵动着脸上的伤,疼得直吸气。见她还是完全没反应,不禁有些可怜巴巴地问,“你干嘛来了啊”
“顺道就来了”她胡言乱语,咬着唇忍着泪。
“我还以为你是专程来的呢”他有点失望地扁了扁嘴,仿若自言自语地说,“每次我千里迢迢地追去你家的时候就想着什么时候你也能倒追我一回不过没关系,顺道来的也比不来的好记着你还欠我一次呢”他竭力地不让笑容牵扯到伤处的动作,看在她眼里,想着刚才何永晴对她说的那番话,难受得简直让她呼吸不过来。
她弯下腰来轻轻地摸着他的右脸,吻着他光洁的额头,声音颤抖着说,“李汐,你这傻瓜。”眼泪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他唇边,他舔了舔,滋味难言。
第75章
“jenny,你今晚前把明早要和客户谈的策划书弄好后发到我邮箱另外,和财务部那边再核算一次这个项目的预算,他们压了太多,这么下去根本没法做”vcent一边拨内线,一手握着笔敲玻璃办公桌,一大堆事情堆积起来还没理出个头绪来,不由得觉得心烦起来。
才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看了看来电显示,这边大华区的hr总监,他就已经是心里有数了。
“vcent,美国那边的hr已经在催了,你得尽快确定那人的名单。上次和你说的时候你一副心里有数的样,怎么现在又犹豫了”
“没什么,这边临时多了点事,一时兼顾不过来terry一定要我在走之前给他搞定手头上的项目,我这不是搞得焦头烂额吗”
“上次听谁说了,你身边不是有个能干又漂亮的女秘书吗她应该分担不少吧”
“她是我们tea的人,不是什么秘书。”何况人还请假了,他们tea的人手本来就不够,如今待产的待产,请假的请假,不是不头疼的。最后还是草草就收线打发了那边,心里头莫名其妙的烦躁让他也觉得自己变得有点奇怪。
山上的树光秃秃的,都没什么,一片萧条。昨晚下了场雪,地面上白蒙蒙的一片。太阳暖洋洋地洒在走廊的地板上,淡淡的金黄色。她拿着手机查收邮件,呵气在窗上蒙了一层白雾。虽然北京的冬天是干冷干冷的,但整天窝在室内,暖气充盈,感觉倒比南方要好过。
她蹑手蹑脚地开门走进他房里,窗边的帷帐都放了下来,视线所及的范围黯淡。他刚吃了药,怕是药效起了作用,现在已经是昏昏欲睡了。还得大半月才能下床,后背的伤口不能牵动,手脚又打着石膏,真正的动弹不得,她就是干看着也觉得难受。事实上她来了这几天,半夜里他老是发着低热,疼得厉害又不敢乱动,护士整天进进出出的,把他给折腾得无精打采。
他还没睡着,半耸拉着眼皮看向她这边,她走到床沿坐下,“刚才不是瞎嚷嚷着累,忙赶着人家护士走,现在怎么又不睡了”他的床一点都不软,硬邦邦的,估计是因为要照顾受伤的脊椎,想到某人要睡上一整个月,不自觉地又难受起来。
“有事没事整天在房里瞎转,烦死了。”他其实挺憋屈的,护士是李潮和何永晴找来的,出车祸的事已经被李潮训了一顿,估计气还没消,才会找这么个一口一个“不准”的护士来治他。
她嗤地笑了出来,“大老爷门儿不是最能和姑娘侃了吗侃起来那叫一个不着边际,洋洋得意,自我陶醉”
他不高兴了,挑起眼眉盯着她,“我有你说的放浪吗”转头一想,饶有兴致地问了句,“那你说说看第一眼看到我时的印象。”
她凝思想了一回才一本正经地说,“嗯,印象不怎么样,大概觉得你不是啃老族就是败家,仗着家里有点权势横行霸道,性不好伺候,脾气又大,眼高过顶”
他不服,“我哪有像你说的那样啊”脸色黯了下来。
她憋着笑看他的反应,终究是不忍心,捏了捏他的右脸,“开玩笑的李汐,你就这么小气,跟个小孩似的,名副其实的李宝宝。”
他没生气,倒是抓着捏着他脸蛋的手,有点小凉,修长温暖的手指包着她的手,只是轻轻地问了句,“北京冷吗”
她摇头,“北京的房都有暖气,才不冷呢。记得刚进原来那公司的时候,为了省钱,公司硬是不顾各方反对组织了一次首都之旅。一伙人大冬天包裹得像只粽一样气冲冲地奔全聚德,后海酒吧街,还去了小汤山泡温泉来着那导游一边走进温泉里一边然自得表情舒展地说,“你们要想象着这是日本北海道,一定要不虚此行”逗死人了。”
他不屑,笑话她说,“北京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净挑些没劲儿的地方去。”
她掰着他的手指玩,很认真地点头说,“嗯,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爬八达岭长城。”
他没应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她躺下,她的眼睛瞥了瞥门的方向,怯怯地说,“待会儿护士要进来的”
“刚才不是才把她轰出去了吗”
“会碰到你伤口的”继续矫情着纠结的容姑娘,瞥了一眼开始发毛的二爷,终于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其实床很硬,一点也算不上舒服,他身上有淡淡的药水味道,没有亲吻,只是轻轻地抱着,她却觉得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安逸。
左手搭在他瘦削的右腿上,她禁不住轻轻地抚摸着,“你出事后的那晚,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他空荡的裤管,如同真实一样,可怕得让她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心底忍不住的颤栗。
他的右手搭在她的头发上,有一搭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