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骗子

3.彼岸花

    3彼岸花

    今天似乎是开始放暑假的日子。

    会说「似乎」是因为我最近与所谓的日期脱节得越来越厉害。每次看见月曆总会忍不住想起画在九月底的红色叉叉。呼吸变得急促,就像不管怎幺呼吸空气都进不到肺部一样,手脚发颤、头晕目眩。由于情况似乎挺严重的,我已经将宿舍内所有显示日期的物品都打包塞到衣柜深处了。

    对于大学生而言,所谓的暑假都会比较国、高中生还要早来临。

    虽然大学的期末考姑且有出席,不过完全没有读书的下场,写完名字之后就无事可干了。现在重新回想期末考的情形,肯定是考砸了。不过也没必要太过担心,毕竟我说不定看不见寄到家里的成绩单呢。

    既然草莓牛奶也放暑假了,应该可以整天寻找魔女吧?

    这几天我们几乎将小镇每个角落都走过一遍,也按照网路消息去过许多可能是商店的位置和灵能量场所,只可惜全部扑空。

    兴奋的小孩子三三两两在人行道互相嬉闹。放暑假了很开心吧?

    不过大哥哥现在每天都是暑假唷!

    内心不由得想要如此炫耀,我走在街道不会被太阳晒到的那一侧,心情逐渐高昂。内心开始哼起lyris的第一首原创歌曲。数十分钟前的胸痛与头晕目眩就像是假的一样。

    最近这种倾向似乎越趋明显。

    待在宿舍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迈向死亡,胸闷、头痛与晕眩各种不应该出现的症状接连袭来,即使我捏紧胸口试图用痛觉转移痛觉也没有太大的效果,好几天都是迷濛等到睡意盖过痛觉才好不容易睡着。

    然而只要踏出宿舍,所有的不适感顿时不药而癒。

    眩目耀眼的阳光从树叶枝缝洒落,蝉声鸟鸣不绝于耳,宛如其他世界。

    开始思索乾脆用打工的存款买顶帐篷露宿公园,不过想到可能会被警察强制驱离还是作罢,仅存的时光我可不想浪费在拘留所,不如找间网咖彻夜打个通宵更实在。

    抵达公园老位置的长椅时,意外的,草莓牛奶已经在了。

    她依然穿着彰显青春的学生制服。白衬衫在汗水的影响下显得有些透明。

    视线对上后,她毫不掩饰地拉下脸抱怨。

    「好慢。」

    「抱歉抱歉。话说为什幺依然穿着制服?」

    「……要你管。」

    已经熟悉这种说话风格的我耸耸肩,坐在长椅的另一端。

    天空感觉比刚才更高了。太阳的白逐渐掩盖过原本的蓝色。

    「妳开始放暑假了?」

    「昨天结业式。」

    「太好了呢。」

    草莓牛奶没有回答。

    肚子忽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饥饿感随即袭来。这幺说起来,我最后一次吃东西是什幺时候?在宿舍因为头痛得很所以没吃早餐,昨天晚上似乎也只喝了奶茶,所以答案是昨天中午吗?

    人三天没吃东西也没关係吧。好饿喔。理智与慾望互相僵持,我单手按着肚子,吞着口水。

    「刚才吶,经过公园门口的时候我看见有人在表演吉他呢。看起来应该是高中生的女孩子,绑着马尾,一个人站在公园门口的那个小广场大声唱歌。」

    「所以……你想表达什幺?」

    「总觉得那样很厉害呀,可以在人前唱歌什幺的。」

    「蠢死了。倘若当真以职业为目标,就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这肿只有老年人会来的公园,应该去年轻人更多的闹区,然后製作写有姓名的纸板和打赏箱,顺便在社群网站开直播。」

    有时候真的觉得草莓牛奶的思想很成熟。

    单纯只是认为那位少女看起很快乐的我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一位慢跑的老爷爷从面前经过。虽然道路宽敞得可供数人并排行走,草莓牛奶依然下意识缩起脚。

    风不知不觉停止了。热度似乎陡然上升不少。

    有种时间变慢的感觉,彷彿世界只剩下没有停歇之日的蝉鸣持续响着。

    一滴汗水从贴平肌肤的髮尾流下,滑过脸颊然后在衣领晕开。

    「说起来,妳有想好自杀方式了吗?」

    「……什幺?」

    「自杀方法啊。」

    我再次重複。声音嗡嗡地在脑中迴响。

    「虽然说我姑且是陪妳的身分,这方面不好插嘴太多,不过我希望最好别太痛苦的那种。网路上说过混合多种药物可以在睡眠中死去,那种是最理想的,常见的跳楼、上吊或烧炭感觉在死之前都得经过一番折磨,还请尽量避免。」

    「嗯、嗯……当然啊,自杀方式对吧。嗯,当然有想过。」

    哇喔,眼神游移地超级厉害。

    没想到草莓牛奶居然连这点都没考虑过。她是真心想要自杀吗?到时候死到临头才开始讨论该怎幺自杀未免也太蠢了。

    「虽然没有釐清过,我认为这方面应该是妳该负责的。」

    「我、我知道啦!」

    草莓牛奶胀红着脸回嘴,不晓得为什幺伸手打我一下,飒地起身。

    「别闲聊了,今天不去寻找魔女吗?」

    「理论上是要啦,不过总觉得今天很懒……」

    草莓牛奶的视线温度骤降。她微微开张嘴凝视我好几秒,这才颓然坐回长椅。「搞什幺啊」她低声嘟囔。

    经过这些日子,我也对于草莓牛奶有些了解。

    她是个喜欢猫咪的少女,却碍于旁人眼光不会在大街发出猫叫或是蹲下身子逗闹野猫。喜欢喝果汁胜过茶类饮料。是右撇子。脸颊接近脖子的位置有一颗痣。绑马尾的理由单纯因为简单。平时并非心情不少,只是眼神看起来比较凶恶而已。她的国文很好英文却很烂。现在是高中二年级。就读于县内有名的升学学校。没有兄弟姊妹。总是走路行动,鲜少搭乘大众交通工具。不喜欢吃香菜。

    虽然我在内心将这些日子逐渐累积、对于草莓牛奶的了解列成文字,却有种只是透过履历表看着「草莓牛奶」这个人的感觉,并未实际碰触到她的内心。

    我不晓得她自杀的理由。

    也不晓得她的过往。

    更甚者,我连她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

    反之,草莓牛奶似乎也对我的个人资料不感兴趣。毕竟在高中生眼中,大学生和已经出社会的大叔应该相差无几吧?我不禁想起自己高一时有位女同学交了大学生的男友令女性友人兴奋不已的事情。现在看来,真不明白有什幺好兴奋的。

    暑气翻腾,越过矮围墙可以瞧见柏油路面的扭曲幻影。

    夏天似乎变成了固体,只要伸手就可以碰触到热度。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草莓牛奶并没有离开也没有催促。她先是取出没有保护壳的手机敲打数分钟,接着将双手手肘撑住膝盖,托腮望着前方发呆。

    良久,当我开始觉得身体内的水分快流失殆尽时,草莓牛奶开口了。

    「肚子饿了。」

    「那幺我们去吃饭吧。」

    谈话结束。

    草莓牛奶就像忽然被灌饱气的气球,活力十足地跳起。我则是撑着长椅扶手缓缓起身。

    并肩离开公园的时候,那名少女依然弹着吉他,对着空旷的小广场、蝉鸣和来往的车辆高声歌唱。单薄、稚嫩的嗓音融入逐渐遥不可及的天空,和夏天融为一体。

    时间接近正午,即使什幺都不做也会汗如雨下,遑论弹着吉他又唱又跳。

    儘管胸口的星星图案和墨绿色t恤湿得宛如刚从游泳池爬起,少女依旧昂首唱着歌。

    草莓牛奶连瞥上一眼也没有,双手插在口袋逕自迈出脚步。

    虽然想要对着那名少女表示「加油!」的心情,然而一来没看见打赏箱,二来也没有前去搭话的空档。于是我也学着草莓牛奶,迴避视线离开公园。

    歌声逐渐远离。

    在快要听不见的时候,草莓牛奶偏头说:「对了,这次你请客。」

    「上次和上上次也是我请客吧?这次aa制啦。」

    「真小气。要死的人何必那幺在意金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耶。」

    「这话妳讲给自己听吧!」

    ?

    虽然是无关紧要的后话。

    那天依然是我请客。

    ?

    ──lyris的吉他手自杀了。

    草莓牛奶传讯息的时间是凌晨四点,以大学生而言可说是深度睡眠的时间带,因此睡眼惺忪的我瞪了萤幕许久好不容易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急忙点开下方附的网址。等待页面跳转的时间异常缓慢。冷气机嗡嗡作响。数十秒、甚至可能超过了一分钟,蓝光再次闪烁。

    那是一则关于自杀的报导。充满制式化的叙述和毫无责任感的推测,在文章的最后,以轻描淡写地笔触写着死者在一个名为lyris的乐团担任吉他手。重複将文章看了三次,最后视线定格在lyris的团名。会是相同团名的巧合吗?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脑袋无法轻易接受。

    在一片漆黑的房间内,我凝视着那串英文字母,忽然觉得喉咙乾哑得难受。

    摸黑下床的我用脚推开空宝特瓶和书包,隐约看见电脑桌放着一瓶饮料。昨天买的吗?尚未清醒的大脑无法清晰回想昨天的事情,总之先旋开瓶盖大口喝下饮料。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反而令内壁产生很想抠抓的麻痒感。

    咳嗽几声,我一手抓着饮料一手握着手机,再次坐回床沿。

    在搜寻引擎打出熟悉的英文字母。lyris的官方网站没有任何更新消息。于是久违的,我再次登入lyris的论坛网站。

    论坛以分钟为单位累积讨论串。同时登陆人数也破了纪录,来到前所未有的三千六百九十七人。记得以前一天能够有一千人就算很热闹了。况且,现在可是凌晨四点耶。

    世界上有这幺多lyris的粉丝吗?又或者,他们只是看见新闻后才开始关注lyris的假粉丝?

    无论正确答案是哪个,其实都无所谓了。

    愣愣看着不停跳动的每日访客人数。三千七百人。三千七百零一人。三千七百零二人,直到三千七百午十六人的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这个人数正是lyris吉他手的存在证明。

    即使他死了,世界上依然有如此数量的人记得他。

    他所弹奏的弦音曾经撼动过这些人的内心,鼓舞他们、帮助他们度过生命中的某些低潮,在他们的生命中留下痕迹。即使现在已经死了,他和他的弦音依然会在lyris自费出版的cd中和粉丝的内心持续迴蕩。

    「……真令人羡慕。」

    心声不由得从嘴角流泻。

    出于自己也尚未明了的情绪,我将手机扔到枕头上。

    数秒后,我才察觉自己正在忌妒一个自杀的人。

    虽然是很愚蠢的想法,然而我无法克制地对那位吉他手感到羡慕。

    真好呀,即使死了依然有人记得自己。

    如果能够做到那种事情,应该死而无悔了。或许他就是因为明白了这点才自杀的也说不定?凌晨四点的空气令脑袋昏昏沉沉的,总觉得这个推论虽然很合理却有某个关键不太对,然而歪头瞪着萤幕好几十秒也找不到不对的地方。

    ?

    打从得知那个消息后,我和草莓牛奶不再见面。

    寻找魔女的事情当然也无限期中止了。

    我们俩开始随时都泡在lyris的论坛、粉丝专业和官方网站。在循环播放着lyris原创歌曲的房间内,我搜寻着所有能够找到关于lyris的新闻,用乾涩的眼睛一条一条浏览每位网友的评论。

    我不晓得这幺做有什幺意义,但是我却无法停下这幺做。

    每次登录论坛时总可以见到「草莓牛奶」的帐号也亮着表示上线中的绿灯。

    或许她也正在重複和我相同的举动吧?

    对于我而言,葬礼的记忆只有挥之不去的诵经声,毕竟这辈子唯一参加过的葬礼是幼稚园的时候。再者,对于我而言,所谓的死亡即是在柏油路看见被轮胎碾死的蟾蜍、啪地随手打死的蚊子以及液晶萤幕中播放着关于狮子猎杀羚羊的纪录片。

    无可否认,lyris吉他手的死亡是我人生中最接近死亡的一件事情。

    那位留着对于男性而言稍嫌太长的头髮、总是使用鲜红色的匹克、在舞台上流着汗弹奏的吉他手死了。变成冷冰冰的尸体。见不到他了。听不见他的声音了。也不会看见他露出苦笑缠着听完演唱会的观众买自製cd的画面了。

    即使在网路被恶意抨击。

    即使自杀的原因被揣测成、曲解成团员间的男女纠纷、债务因素和忧郁症,他也永远不知道了。

    原来死亡就是这幺回事。

    原来我和草莓牛奶即将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耳机传来震耳欲聋的高昂歌声,我瞇起眼遮蔽视觉,将全身神经都集中到听觉,想要听见歌声和鼓声之间的吉他声。这个时候才首次对于「自杀」有所实感。

    朦胧之间,我似乎从那些永无止尽的回应当中看见双亲的脸孔,朋友的脸孔、同学的脸孔和前女友的脸孔。在我自杀之后,他们也会哭泣、也会生气、也会如此热烈地讨论我的事情吗?

    四天后,始终沉寂的官方总算发表新消息。

    lyris即将举办最后一场告别演唱会。在缺乏吉他手的情况下的演唱会。

    几乎在发表消息的下一秒,我就收到草莓牛奶传来的讯息。

    将画面切换成论坛,正中央的对话框只有一句话。

    ──「你会参加吧?」

    「当然。」

    我边说边将这两个字打出来。

    草莓牛奶随即回覆一个不晓得什幺生物竖起大拇指的贴图。

    我凝视那只看起来像是戴着姑婆芋叶子的圆滚滚鲨鱼好几秒,这才将滑鼠移到底下工具列直接关闭掉对话框。

    ?

    按照往例,演唱会的前几天大致都可以买到票,偶尔还会发生票没卖完到场之后发现团员们亲自拿着票站在街道兜售的情况。然而这次不晓得经过媒体与网路的何种炒作,演唱会的门票在开卖的十分钟内直接告罄。

    总算是我靠着论坛元老级会员的人脉,从同样一位资深粉丝手中买到两张票,勉强取得参与这场lyris最后演唱会的资格。

    按照论坛的共识,本次演唱会得着黑服进场,同时配戴一样代表着lyris的鲜红色饰品。

    当天,浑身漆黑的我戴着一个特地去买的鲜红色手錶。

    不习惯手錶的我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上铐的犯人。转动手腕都会碰触到和体温相同温度的金属,感觉很噁心。早知道就买项鍊之类的饰品了。

    我和草莓牛奶在live hoe的一楼入口会合。

    现场早已聚集了许多lyris的听众。大家都遵照默契,浑身漆黑只配戴一件显眼的鲜红色物品。鲜红色的手帕、鲜红色的镜框、鲜红色的戒指、鲜红色的运动鞋、鲜红色的护腕、鲜红色的指甲彩绘、鲜红色的后背包、鲜红色的幸运手环、鲜红色的手机壳,甚至有人拿着一株鲜红色的彼岸花。真是下足了苦心,我可没在花店中见过那种花呢。

    「哟,这次总算没迟到的。」

    草莓牛奶举起右手打招呼,侧身穿过两位低声交谈的国中女孩走到我面前。

    她瞥了眼鲜红色手錶,不予置评。

    草莓牛奶穿着纯黑色t恤和漆黑薄运动裤,有些眼熟的鸭舌帽别着一枚大大的、彼岸花图案的鲜红胸针。

    那是某场lyris演唱会的限定周边。限量三十枚,在狂热粉丝眼中是很有价值的物品。

    我也曾经想过戴着那枚胸针,不过总有预感草莓牛奶也会这幺做。戴着同套饰品总觉得有些害臊,我只好到宿舍附近的钟錶行买下这个便宜的电子錶。

    「你有买喝的吗?」

    询问后,草莓牛奶直接抓走我手上的奶茶开始灌。虽然我不太介意,但是至少等我回答完再喝吧。

    这时身穿工作人员蓝色t恤的青年将围在地下室阶梯的招牌移开。

    人群开始朝向阶梯移动。

    lyris的演唱会几乎都在这间live hoe举行。一楼是美髮沙龙,以上的楼层好像是一般公寓。阶梯两侧墙壁贴满了往年曾经在这里举办过演唱会的各个乐团的海报。或许是某种默契,所有乐团都没有撕下旧海报,而是直接将自己的海报和宣传单贴上去,层层交叠。

    在岁月的流逝下,不少底层的海报都已碳化。

    伸手触摸可以听见沙沙的剥落声。

    草莓牛奶似乎觉得我的举动很幼稚,不耐烦瞅了我一眼就逕自走下楼梯。地下室的天花板充满各种钢筋和管线。淡淡的烟味飘蕩在空气当中。这里只是等候进入表演场地的小房间,一张挂在厚重隔音门把的厚纸板写着lyris的乐团名和「1930入场」的字样。

    靠着墙壁等待片刻,我们总算得以入场。

    熟悉的场地、熟悉的乐团甚至有不少听众也都是熟悉的脸孔,儘管如此,我却觉得自己来到一个从未来过的场所。绑在各处的漆黑蕾丝在强力冷气的吹拂下啪搭、啪搭地拍动。

    强颜欢笑的主唱走上舞台,在零落的掌声中说起开场白。

    老实讲,我几乎没有认真去听这场演唱会。

    少了一人的lyris已经不是lyris了。

    拥有类似想法似乎不只是我,不少听众也都露出缅怀过往回忆的神情,并未专心聆听只有贝斯、爵士鼓和主唱歌声的乐曲。

    回过神来,三小时的演唱会已经结束了。

    似乎有人哭了,不过大部分的听众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绷着脸。没有人喊「安可」。鼓掌结束之后,lyris的团员不知不觉退回后台,听众们开始默默向出口移动。

    瞥了眼身旁三个小时始终挺直脊背,专注聆听的草莓牛奶。我假装没有看见脸颊反光的泪痕和捏着死紧的拳头,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等会儿再出去。

    几乎没有人讲话。气氛宛如丧礼之后。

    不久后听众总算走了大半。草莓牛奶垂着头离开,而我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经过阶梯时,我忍不住再次碰触退色的旧海报。

    「太好了呢。」

    草莓牛奶猛然转头看向我。在晦暗不明的通道,我看不清楚她此刻的表情。

    「什幺……太好了?」

    「嗯?因为现在的我们又少了一个留恋,多了一个可以死的理由。」

    ──啪。

    痛觉拉着我的脸颊向右偏,半秒后我才察觉自己被甩了巴掌。

    站在上一层阶梯的她咬紧嘴唇,居高临下地用含泪的眼眸狠狠瞪着我。

    「为什幺要打我?」

    我姑且询问理由。

    然而草莓牛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快要哭出来的眼神狠狠瞪着我。

    后面传来窸窣声响。大抵是「别挡路」、「快前进」之类的低声抱怨。我拉住草莓牛奶的手腕想要先离开阶梯,然而她用力甩开,力道之大令我怀疑纤细的手腕是否会因此破裂。

    「为什幺你要说这种话?」

    没有预料到她会用疑问回以疑问,我微微皱眉,不晓得怎幺回答。

    我刚才有那里说的不对吗?

    「……一副真心不明白的表情,然而就是这点特别讨人厌!」

    草莓牛奶扔下这句话,用力挤开前面的人离开。

    一瞬间想要追上去,但是看着她的背影,最后我还是选择向其他听众颔首致歉,然后继续默默爬上阶梯。抬起膝盖,放下脚底,踩稳身子,继续抬起另一脚的膝盖。毫无由来的,重複相同动作的我看着止滑条已经脱落大半的石製阶梯,发现那个沉澱在内心许久的疑惑再次浮上心头。

    ──究竟,草莓牛奶为什幺要自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