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温度计、打破玻璃杯,她凶恶的问我,是不是想将她的房子掀了才开心
我沉着脸告诉她,整晚,一个穿着芭蕾舞衣的长发女人站在我床边哭泣。
妈妈,你该看看她当时的反应。
她吓得打翻牛奶,双手不协调地推着自己的轮椅,颤巍巍地翻出她的佛经、佛珠,低头默念。
呵她是心虚的,对于你的死,她有强烈恐惧。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晚她都要念佛经才睡得着,现在懂了,她怕你,怕你向她控诉冤屈。
原来再凶恶的人,都会对死亡恐慌,这点给了我想法……
日记没写完,不懂礼貌的男人推门而入,中断她的思绪。
“进门前,不能先敲敲门吗”
溱汸刻意的疏离,他感受到了。是为着那个吻吗
浓眉上扬,他是霸道的傅毅爵,向来只有他能拒绝别人,旁人无权拒绝他,所以她的疏离驳回
“这里是我的家,而你……是我的人。”
没给她时间反应,勾起她的下巴,激昂强烈的吻封住她的双唇,他强索她的心、她的情。
她的拳头阻止不了他、她的全力推拒撼移不了他,他是王,他做他想做、爱做的事。
强行侵入她的檀口,吸吮她的芳津,他的大手在她周身游移,勾撩出点点心悸。
他吻红了她的唇,他没打算放手;他软化了她的意志,仍不放手。他要她为自己疯狂,为自己撤除防线。
最终,她瘫在他怀里,紊乱的呼吸贴上他紊乱的心跳。
“以后不准用对待陌生人的口气和我说话。”
他不准的东西很多,不准她不对他笑、不准她在他怀里想其他事情、不准他在她梦中缺席……这一大堆的不准,他将要求她一项项适应,直到她心里想的人只有他、眼中看的只有他,她的世界只为他而运转。
没错他强势且霸道无理,因为他的名字叫傅毅爵。
“我们不算陌生人,我们是主雇关系。”溱汸说。
再多的,她不给了,往后他们之间只有仇恨,现在送出太多心情,会让未来日子变得艰辛。
他的回答是一个更热烈的吻,这回他将她一把抱到床上,辗转的吻、流连的吻,他要将全部的自己灌入她体内,不管她乐不乐意。
溱汸无力反抗,任由他一遍遍吻、一次次吻,直到他心满意足。
“你可以试试,不爱我的下场。”
这句话是恐吓,但他只对她一个人说,就如同他从未打算把爱情送给穆溱汸以外的女人。
别过脸,她发觉在他面前固执叫作自讨苦吃,虽然那种感觉不该称之为苦,但是她晓得,甜头尝得越多,未来苦果会涩得难以入喉。
“我不爱你。”她的反抗太微弱。
“你会的,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
他一松手,她忙翻身下床。孤身男女躺在床上,谁都无法保证下一刻不会有事情发生。
今夜,不逼她了。
毅爵换个话题说:“你说,昨晚有一个穿芭蕾舞衣的女人站在床前”
“什么”她佯装出一脸茫然,仿佛全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
“你没讲”语气是怀疑的,他审视她的表情。
想看出她是否说谎他这部测谎机太老旧,在人人都戴上假面具的虚伪时代,早该被淘汰。
“我为什么要说你们家族有新成员是芭蕾舞星我见过她”
演戏对她不难,从前她演冷漠姐姐,后来演耐心护士,现在……她演“称职特护”。
“这些话是你告诉我母亲的。”毅爵指控。
“我告诉她那么她有没有告诉你,李嫂看见窗帘后面站了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张妈在洗衣服时,发现一套蓝色芭蕾舞衣你可以拿这些问题去问李嫂或张妈,我相信她们给你的回覆和我一样一头雾水。”她的口气和往常一样淡然,缺乏起伏。
“你的意思是……”
“我建议过你,陪她去看精神科。”她老早将话踩在前面。
“以前的护士没有过这种反应。”毅爵说。
“那么……对不起,是我多事。”转身。不信她她无所谓,反正她的目标不是他。
“她的情况很严重吗”一番考虑后,他选择相信她。
“我不是专业医生,不能评估她的病情,你若真在意,就找个时间陪她去看医生。”
“这件事我会着手去办。”
着手去办说得真没感情,好像只是件公事。耸耸肩,不干她的事。
溱汸走到镜子前,从镜面里观察背后的男人,他把电脑放在她的书桌上,没多久键盘敲打声响起,他埋首工作中。
“你没有自己的房间可以工作吗”她提出问题,却不转身面对他。
“我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工作,以前你没反对。”他也背对她,十指继续在键盘上飞跃。
“反对有用吗”她反口问。
“没用。”他简短回答。
“是罗”不是她不反对,而是反对无用。
他不回身,她的偷窥变得大胆。他的背宽得让人觉得心安,靠在上面,会很安全吧……
“既然知道反对无用,何必再提出来。”
“我不希望令堂再有不必要的误解,那会让我的工作倍加辛苦。”
“她仍然为难你”
毅爵停下工作,一回头,发现她的眼光在他身上,这个发现让他相当愉快。
“问题不在她,在于你。”偷窥被抓到,她索性正大光明,抬高下巴,倨傲写在眼底。
“你对老板一向都是这种态度吗”
“不是,如果你表现得像个老板的话。”没有哪个老板像他,对下属说亲就亲、说抱就抱,把性马蚤扰当成工作范畴之一。
说得好,果然,所有问题全出自他身上。大笑,首度,他的严峻离开他身上。
门又被打开了。
溱汸想抱怨,这家人不晓得进别人房间之前,敲门是种基础礼貌吗
“溱汸姐,你瞧我带谁来看你,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穆思颖。”
她的兴奋同时吓着两个人,一个在房间里,一个在房间外。
两双眼睛互视对方,思颖眼底有不敢置信的喜悦,而溱汸则是揪心抽痛。
怎么会思颖怎么会和这家人搭上线
“好巧哦姐,原来你在又慈家里当特护,早知道我就早点来看你。”思颖连声嚷嚷。
思颖抱住溱汸.她好想姐姐哦,空空的屋子,每天睡觉她都要辗转翻过好几翻才睡着。
“你们是姐妹”毅爵浓眉挑起。单纯巧合
“毅爵……呃,毅爵哥哥,她是我姐姐啊姐姐想赚很多很多钱供我到英国学舞,才会出来做特护,不然,之前我们一直住在一起。
“告诉你哦我姐姐很漂亮耶,医院里有很多医生想追我姐,我姐姐连想都不想,就拒绝人家,想知道原因吗那是因为姐要赚钱,要陪我、看着我,直到我变成一个伟大的芭蕾舞星为止,我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人,也是姐姐最疼的人。”
放下姐姐,思颖跳啊跳,跳到毅爵身边,亲热的勾住他的手臂,拉拉杂杂说上一大堆。
又是芭蕾舞,为什么今天他老听到这字眼
“为什么没到舞团练舞”溱汸质问。
“昨天特训太累了,郑老师让我们休息一天。”思颖嘟起嘴,偷懒被抓到,会很惨。
“家里没有地方可以练舞吗八月皇家芭蕾舞学院就要甄试了,你对自己有几分把握”虽然溱汸的口气和缓,但谁都听得出她对思颖的严格要求。
“姐……对不起……我只是想……”低下头,思颖瘪瘪嘴,躲到毅爵身后,扯扯他的衣服后摆,她无声要求他帮她。
思颖的动作让溱汸更火。她和傅毅爵几时好到这等程度让她一碰上责备就往他身后躲。弄清楚,傅家是她们的敌人,她怎能投向敌军阵营
“你想失败、不想出国,是不是”溱汸凉凉几句,吓得思颖想哭。
“不是,我……”
“她只是累了,她不是机器,有权利休息。”
在毅爵准备开口之前,品帧进房,同样的不敲门、同样的没将她的隐私看在眼里,他挺身站在溱汸面前说话。
“小颖,你过来。”溱汸收敛怒火,音调冰冷。
思颖不敢不从屏障后面走出来。
“姐,我错了,我不应该贪玩,对不起。”
“为什么要在事后说这句对不起为什么不在事前想想,一时的贪玩对你有什么意义”
老妈教训孩子,谁都别插手,否则只会让情况扩大到不能收拾,偏偏在场的大男人们都不懂得这层道理。
“每个十八岁的女生都有权利贪玩,难道你十八岁时,从没贪玩过”品帧一把将思颖推到自己身后维护。
贪玩,是的,她的确没有贪玩过
十八岁的穆溱汸,白天上班、晚上念书、深夜做家事,她照顾外婆、照顾妹妹,她一个人揽下家中所有工作,为的是要妹妹除了跳舞外,心无旁骛,没想到思颖用贪玩来回报她,居然还有外人站出来替她声援当年,她的疲惫、她的辛苦,可没人为她支持。
“思颖,你觉得自己有权利贪玩吗”溱汸深吸气,憋住,压抑。
“给思颖留点面子。”毅爵也开口说话,他拉住溱汸手臂,要求她适可而止。
面子说得好,面子、尊严、权利,思颖该有的东西一项都不能少,妈妈的遗愿不重要、她委屈没人看见,这一家子联合起来,争取思颖的面子,哈她该哭还是该笑
“溱汸姐,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是我硬拉思颖来我们家玩,平时她很认真练舞,我保证,真的。”又慈扯扯她的手,讨饶的意思很明显。
“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我的私人房间,为什么你们拿这里当客厅,想逛就上来逛一逛”她伸出利爪,成了备战针鼹。
“又慈,你先陪思颖到楼下。”毅爵接手掌控局面。
门开门关,两个小女孩先行离开难堪,临行,思颖频频回头,看着姐姐的眼神里满是抱歉。
“你是个严苛的姐姐。”品帧出言。
“严苛也好、仁慈也罢,姐姐这个角色是我的,性格由我挑选,请你们不要越俎代庖。”语调是冷的,但字句却尖酸得让人难以招架。
“你为什么满身尖锐”品帧问。
溱汸咬住下唇,力气大得在唇上留下一排深深齿印,她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开房间。
品帧的话提醒了毅爵。是啊之前她或许小心敏感、疏离冷漠或者桀骛不驯,从没像现在这般,浑身扎满锐刺,伤人。
是什么改变她或是,只要关系到思颖,她就变得不同
“我认为,她不喜欢思颖。”这是品帧的结论。
“别太早下定论,也许她只是爱之深、责之切。”毅爵替她说话。
“如果她爱思颖,就不会让她当众难堪。”
“也许是思颖的事情让她诧异。”
“什么事就为了一个晚上没练舞或是思颖不应该到朋友家拜访”品帧不苟同。
“说不定是我们的干涉让溱访感到难堪。”
“她难堪,思颖就不难堪”摇摇头,他反对毅爵的偏袒,不管会不会难堪,他仍执意站在中间,干涉溱汸的过度管教。
拉了思颖,不顾又慈反对,溱汸急急往外跑。
她不要思颖出现在傅家,她那双和傅易安相似的眉目,会让江善薇看出端倪。
绕进巷道内,溱汸站定,回身,定定望住思颖,久久不说话。
“姐,我知道错了,可是我真的很希望有自己的生活空间,而不是把生命全数投资在舞蹈上,这样子……我会窒息。”她勇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很好,生活空间,那么她的生活空间在哪里哪一分钟、哪一秒,她不是为了培养她而努力原来她的努力成了禁锢,压迫得她连呼吸空间都没有。
“你怎会认识傅家的人”溱汸掠过她的话,问思颖。
“又慈这学期转到我们学校,她喜欢我的舞蹈,我们就成了要好朋友。”
“你怎会和傅毅爵、傅品帧那么熟”
“刚开始他们送又慈上学,我们就认识了。品帧哥哥对我很好,他陪我吃早餐、看我练舞,他给我一支手机,我心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能找他倾吐,他是一个最好、最好的大哥哥。”
“傅毅爵呢”
“毅爵……姐,我说了,请你不要生气。我……我爱他,很爱很爱,将来我会努力让他也爱上我,我要嫁给他,跟他在一起,一生一世。”她一口气把话说完,态度坚决。
她的话是巨石,压在溱汸胸口,迫得她喘不过气。怎么可以……他们这样是乱囵啊
抿住嘴,溱访脸色倏地苍白。不行、不能,他们是不能凑在一起的两个人
“他不会喜欢你,你太小了。”否决她的爱、否决她的感情,眼前,穆溱汸的新角色是刽子手。
“总有一天我会长大,到时,他就会喜欢我。”她对自己的爱情有信心。
“没有爱情是能被笃定的。”
“我会努力的,姐,你说过,只要努力就会成功。”她坚持她的爱情。
“很多东西都能靠努力得到,但是爱情,不能套用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定理,有时候,尽管你付出全力,收获仍然是零。”溱汸试图说服她。
“所以说,耕了耘都可能是零收获,我怎能不加倍努力”她第一次和溱汸顶嘴,表现出来的勇气令两人都难以相信。
“你有没有想过家世背景,你们两个是不同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溱汸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搬出这些既迂腐又可笑的谬理,来劝服思颖打消念头。
“我会充实自己,让自己能匹配得上他。”
“你再努力都没用,他要的是一个能帮助他拓展事业的女人,两个上等家族的结合,才是他未来前途的保证。”
“不对,毅爵是个有能力的人,他不需要再找个女人来锦上添花。”
“你那么了解他”
“我不会看错人。”
“很好,你把爱情摆在中间,请问妈妈的期待呢你还要不要成为芭蕾明星,要不要代替妈妈站在舞台上”
“我会尽全力。”
“很好既然要尽全力,就不要为感情的事情分心,这段时间你好好练习,我会把钱准备好,供你出国留学。”她迳自替思颖下结论。
“可是我不想出国,国内有很多不错的学校,我想……”
“想都不准想,你留在国内有什么前途,想登上国际舞台,你就不能限在小格局里面,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吗”
“身为舞者,只要能在舞蹈里享受快乐、只要有足供发挥的舞台就够了,何必一定要跻身国际,和别人竞争”
“所以说,你决定不出国”溱汸怒极,没想到前几天才对她信誓旦旦的思颖,一下子就出现大转变。
“对……我想留在国内,姐,你放心,我会尽全力,我不会让你失望。”
她的保证填不进溱汸心底,沮丧在她心中扩大、再扩大,痛一针针、一椎椎刺进她周身,努力了十二年,她到底为谁辛苦为谁忙
“你答应过妈妈和我,不管再辛苦都要站上舞台;你说过,要我放心,你会按照我的意思去做,为什么你说的话全都不算数了就为了你那无聊又可笑的爱情”
“姐,我的爱情既不可笑也不无聊,你怎么可以批评我的爱情我那么崇拜你,那么听你的话,你说这种话,真的伤了我的心”
“我伤了你的心你没伤我的心吗为什么国中一毕业,我就必须放弃学业,去念夜间部因为我那个爱情至上的妹妹要学跳舞,她跟着名师,一个小时要八百块学费
“为什么我要一天到晚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上班、念书,连家事都一手包因为我那个听我话的妹妹,需要分分秒秒全心全意投入舞蹈
“你去翻翻我的衣柜,我是女人,我也爱美,为了筹措你出国学费,我不在乎美丽;同事一下班,唱ktv、上pub,逛街买快乐,我呢我四处问,有没有人不想值班,我很乐意代班赚加班费。
“我一心一意赚钱,一心一意赚很多很多的钱供你,却换来一句我伤了你的心'.爱情你的爱情真是崇高、真是伟大到不行啊”她的口气充满悲愤嘲讽。
“你在跟我讨人情吗等我赚钱,我会把钱全部还你。”思颖倔强起来。
“还我说得好,你要还我什么青春、岁月,还是这些褪不去的疤”
拨开额间刘海,她让思颖看清楚,江善薇在她额上制造的伤痕。
“我所有努力都为了实践妈妈的遗愿,我不喊苦喊痛,因为我答应了妈妈,就要做到。”
“妈妈从不会勉强我做不想做的事。”
“好啊,你去把妈妈找出来,让她亲口来告诉我一声,我就不再勉强你出国,甚至你想不想跳舞都与我无关了。”
“姐……我真的不想出国。”
“这件事没得讨论,你想去得去,不想去也得去,那是你的使命。记住,那是你的使命”
回身,溱汸往傅家方向走去。没错,她和思颖一样有“使命”,只不过,她们的使命不同,不管如何,她们都要用尽全力完成
趴在桌上,思颖摊开日记簿,早上她已经写过日记,只不过心情太紊乱,厘不清的情绪只能靠文字宣泄。
一九九九年五月十二日
我的心情像浆糊,我不明白姐的固执,不明白姐为什么非要坚持,我留在国内一样是站上舞台,她并不会因此对妈妈失信。她为什要批评我的爱情无聊为什么不准我追求幸福爱一个人不应该吗是不是我的人生除了舞台以外,再没有其他重要了
讨厌、真的好讨厌,姐姐不喜欢我吗她为什么不肯设身处地替我着想如果她真的疼我,我的幸福不是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吗
笔迹紊乱,她烦得想摔东西。
她把桌面的东西全摔光了,找不到东西可扔,拉开第一、二个抽屉,思颖抓出里面的书本、文具,丢个痛快,丢不够,她继而拉开底层,那是溱汸的专用抽屉。
生气当中,她顾不得许多,搬出里面的日记本,当着墙面一本一本丢出去,重重的日记簿撞上墙面,她的怒火随着撞击声慢慢平复。
喘息着,她颓坐在床沿,久久不落的泪水在怒气散尽后垂挂下来,不想哭的,可是眼泪难停止。
她很委屈,委屈姐姐不懂她的心,委屈上天那么早就把妈妈从她身边带离,委屈她没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委屈她连一个可以哭诉的人都没有。
这时候,她突地想起品帧,要是他在,不知道多好。
她将自己发泄过的东西慢慢收拾好,笔记本、书册收齐,文具摆好,再把姐的日记本一本本收拢叠齐。
嗯床上有一把小锁,是从哪本日记簿上掉下来她把收齐的日记一本本拿起来,翻看掉落的锁是哪一本日记上的。
没多久,她找到落锁的日记本,她应该将锁扣回原处,但好奇心留住了她的动作,随手翻开溱访的日记,日期停在一九九三年五月十八日那天。
妈妈,小颖常追着我说:“姐,我知道你最爱我了,对不对”
我多想大声对她说:“不对,我恨你,要不是你和你父亲,我不会失去妈妈”
可是她的笑脸总让我狠不下心说重话。我不爱她,真的不爱,可是你却用这种方式把我们绑在一起。
当我答应你,尽全力让她成为芭蕾舞星的同时,我便把真实情绪埋进心底深处,偏偏小颖的追问,常引起我的愤恨,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当着她的面,把我的想法说出口。
这段话狠狠刺伤了思颖的心,姐姐说恨她,她居然恨她,思颖最崇拜姐姐了,崇拜了整整十八年啊
姐姐怎会恨她呢姐为了她,牺牲自己的未来;姐为了她,没时间搭理爱情,她是全世界对她最好最好的姐姐,她怎会恨她、怎会不爱她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一定是谎言,一定是坏人见不得她们姐妹相亲相爱,故意在姐的日记本上留下这样一段陷害,是的,一定、一定是的,姐最疼她、最爱她了。
姐自己舍不得买半件衣服,却给她买了一套又一套、满衣柜的漂亮舞衣;姐自己常忙到腰酸背痛,却只买钙片给她吃;姐只用橡皮圈圈住长头发,却买给她各式各样的发饰……姐当然是最疼她的啊
泪越滚越凶,她气炸了,为什么坏人那么坏,为什么要破坏她们姐妹感情,是不是嫉妒啊
匆匆扣上锁,她把一堆日记本全塞进底层抽屉,不顾一脸的眼泪鼻涕,她抓起钥匙急急往外跑,她要告诉姐姐这件事。
打开门,她一眼看见在门外徘徊的品帧。
抬起可怜兮兮的浓眉大眼,她哽咽半天,“你可不可……”
话没说完,他答了话:“可以。”
“你说可以的……”
下一秒,她投入他怀里,紧紧圈住他的腰,泪水在他胸前作画,带了咸味的泪水熨贴在他胸怀。
他用他的体温包围住她,让她的伤心在自己胸前融化。
她哭了很久,眼泪没断过、啜泣声没停止,在他开始担心起她会不会脱水时,终于,她哭累了,用力吐口气,停下啜泣,继续靠回他胸前。
“你要我做什么”品帧问。
“什么”思颖听不懂他的问话。
“你刚刚问我可不可以……你没说出要我做的事。”将她额前散发拂开,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珠子水汪汪。
“我要你听我哭……”说着说着,眉头紧了,哭的情绪又想泛滥。
“好,不过……等一下。”
品帧拉她进屋,打开电灯,倒来一杯白开水。“先喝下水,想哭再哭。”
“好。”思颖就口,乖乖喝掉他手中的白开水。
品帧担着的心,停止摆荡。
屋子里没有沙发,她和他并肩坐在墙角,一面大大的落地镜子里,一男一女相依偎。
“品帧哥哥……我真的好想死。”
“你知不知道上帝为什么要处罚自杀的人”品帧的回话很突兀。
“因为他们不爱护生命”品帧哥哥哥是不希望她自杀
“不对,因为孟婆汤太贵,奈何桥的整修工程款还没拨下来。全球经济不景气,连阴间都要推行全民节约,死人太多会造成困扰。”他是商人,只能用这种冷笑话来安慰她。
不过,不管笑话冷不冷,思颖仍然破涕为笑。
用手帕抹去她满脸泪,品帧向她自我推荐,“如果你哭完了,想找人倾诉,我是个不错的对象。”
“你要听吗你会不会觉得不耐烦我告诉你……我姐姐不爱我……”这是个重要议题。
“怎么会这样想”
“不是我胡思乱想,是姐姐写在日记上的……”
话起了头,就再也停止不下,她不停地说,说了委屈伤情,说了过往记忆,她把关于自己的一切全向他诉尽。
于是,他知道溱汸反对她喜欢毅爵,晓得思颖和溱汸只是表姐妹,晓得溱汸把全副心思投注在她身上,对于她们姐妹,他的心里画出了大概的轮廓。
当然,他也分享了有关自己的一部分,比方他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被傅家领养,他对又慈只是爱护,不是爱情……
这天夜里,他们相依,说了一夜话,从彼此的童年到心底秘密,从同理悲伤到分享快乐,思颖的难过在一点一滴倾诉中,慢慢沉淀……
依着他、靠着他,思颖不再觉得孤单,抓起他的大手,贴在心头,他稳定她每一寸不安心情。
第七章
一九九九年五月二十八日
亲爱的妈妈:
你知不知道江善薇多怕你昨天,我将颜料塞进水龙头里,旋开水龙头,鲜红的自来水流出来,吓得她全身发抖,夜里,她抱着佛珠念念有词。
前两天,我将那份写着你横刀夺爱的旧报纸放在她床头,她一看见报纸上的你,忙推开报纸,把自己埋进棉被中,她说她错了,求你放过她,她不是存心把你赶下舞台,不是存心逼你走投无路。
妈妈,你愿意原谅她吗我不愿意她的“不存心”让我失去欢乐童年,失去一个疼我、爱我、照顾我的妈妈,所以,我不原谅她,绝对不原谅
收起日记,溱汸将随身听收进口袋,噙着一丝冷笑,走向她的病人。
大白天,江善薇把所有窗帘打开,亮晃晃的光线透过落地玻璃窗照进室内。
害怕阴暗以为有太阳就能防得了恶鬼错她心中的魔魅,再多的阳光都驱散不了。
“傅太太,我帮你做按摩好吗”溱汸问。
斜躺在床上的江善薇,眼眶下有一圈暗沉。昨夜不得好睡人呐举头三尺,神明睁大双眼看。
“你检查一下,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眯眼,深刻的鱼尾纹里,写满她的、心虚。
不该有的东西是当年她请媒体拍的照片,还是她发布的不实消息
那时候,她是怎么跟记者说的她说:“穆意涵在台面上是个风光舞者,其实私底下和妓女没两样,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去向各大企业家求证,她和多少人有一腿”
多么恶意的毁谤这些话,溱汸在心底记了一辈子,她可怜的正妻姿态,赢得多数人的同情,四起的挞伐声将妈妈逼下舞台。
原本,溱汸要思颖成名,想的也是这一件,她要思颖替妈妈平反,把当年的旧帐从人们记忆中唤出,让大家清清楚楚,对不起妈妈的是花心风流的傅易安,是他强势霸道的恶妻,是他们联手谋杀了一个舞者的生命。
溱汸没回答她的话,走到门边推轮椅,藉转身之际,手伸入口袋中,按下play键。
天鹅湖的旋律在房里扬起,轻扬的乐声带给人们的应该是愉悦,但是江善薇的脸色却在瞬间苍白,她抓住枕头的手背浮出青筋,惊恐的大眼睛里满是惶然。
“是什么声音”她指着溱访问。
“声音没有啊傅太太,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她微笑,一步步向江善薇逼近。
“把音乐关掉,我不要听、不要听”江善薇尖叫,砰地一声,摔下床,她把自己缩向梳妆台边。
溱汸残忍地欣赏着她恐惧的模样。当年,妈妈也曾像她这样,躲在角落里,把自己蜷缩成团,喃喃泣诉。
妈妈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晓得他有妻子,真的不知道。”
溱汸哭着把所有报纸藏起来,哭着抱住妈妈。那年,她年纪太小,面对社会的苛责无能为力;而现今,她长大了,有能力反击不公平,为什么要罢手
“你听见什么了傅太太,我什么也没听到啊”
天鹅湖的音乐里,夹杂着女子的嘤嘤哭泣,模糊地控诉着:“江善薇,你为什么害我我没有勾引你丈夫,我不是妓女……”
“不要、你不要过来,穆意涵,不是我的错,你不要找我”江善薇缩到角落里。
冷酷噙在嘴畔,恨意闪过溱访眼底。不找你找谁呢
“傅太太,你在说什么穆意涵是谁啊她为什么要找你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啊”溱汸步步逼近。
当年她不也是这样,一步步将妈妈逼上死角在死角里,妈妈灰心消极,她连生存的欲望都没有。
医生说她得了忧郁症,让她在学校里时时担着心,害怕妈妈自杀跳楼,每节下课,她都迫不及待冲向公共电话,投下一块钱,听听妈妈的声音,确定她还是好好的。
那个时候,思颖还小,外婆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妈妈有责任感,逼着自己安安稳稳过日子。
后来,思颖上幼稚园,她觉得责任已了,自杀想法常常冒出头,趁全家人不注意时候,在腕间划下血痕,一次一次又一次……
最后,她终于成功了,成功地留卜两个孤女和得了阿滋海默症的老母亲,留下她们独力在社会中生存。
这些恨,溱汸该向谁索取上天把机会送到她手中,她没道理放过。
“走开,我说走开听见了没有”
江善薇再没有退路了,她的尖叫声赶不走节节逼近的溱汸,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见溱汸脸上的仇怨。
“我怎么能走开,我是你的特别护士呀,你可以告诉我,穆意涵是谁吗你对她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你那么害怕她她曾经来找过你索命吗”
“走开、走开”
江善薇不灵活的手抓起床头灯扔向溱汸,她躲开;接下来,枕头、化妆品,一样样往溱访身上招呼,有几样东西打上她的额头、肩膀,溱汸丝毫不觉得痛,复仇的快感充斥胸臆。
“不要抓我、不要害我,是你的错,全是你的错”江善薇哭吼着,在投出最后一把梳子之后,抱头痛哭。
还想再往前逼近的溱汸,听见门外急促脚步声,忙将随身听按停,匆匆蹲下身,在门被开启同时,柔声问:“傅太太,你怎么了别吓我。”
进门的人是傅易安和管家。
傅易安看着满地狼藉,皱起浓眉问:“发生什么事情”
溱汸吸气,起身,走到他身旁,“我也不知道,我想帮傅太太按摩,她突然歇斯底里,指着我喊什么意涵的,她是谁我跟她长得像吗”
睁起大眼,她直视傅易安,坦荡荡的眼神里没有不安。
“她喊你意涵”
“对,这不是第一次了,你认识傅太太口中那个人吗我们真的有几分相似吗对不起,我很想知道事实,因为我为这种事,已经受伤不只一次。”
溱汸很大胆,撩起刘海、露出伤痕。她试探他,想自他口中得知,妈妈在他心中是何地位。
“不,你并不像意涵。”回答过,他弯身抱起妻子。
那个声音是叹息叹息他妻子受到的委屈,还是叹息妈妈早逝的生命
冷冷一笑,那重要吗不不重要了,就算他的叹息是为妈妈,妈妈也听不见了。
不过,这个正面直视,让溱汸更加肯定,他认不出她。
溱汸俯身,收拾满地碎片,这一刻她重新扮回尽责护士。
“易安,穆意涵来找我了,她恨我,我知道她恨我”江善薇紧紧抱住丈夫,抓住一抹安全感。
“没事,没事了。”他拍拍她的背。
“你不要回英国好吗你留下来陪我,不然她会把我抓进地狱。”
“好,我不回去,我陪你。”抱着妻子,傅易安轻声安抚。
好个鹳鲽情深溱汸轻嗤。
“你回房处理一下伤口,这边我来就好。”
管家走近,接手她的工作。
点头道谢,溱汸离去,临行,回眸一瞥,那对相依的身影强烈地激起她的不满。
毫无预警地,门被打开。溱汸刚洗过澡,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背后,还来不及吹乾,毅爵就闯进门来。
“你又受伤了”话里的责备,谁都能轻易听出来。
“什么时候,你才会晓得进入别人的房间需要敲门”她不领受他的关心。
“这里是你的房间。”
言下之意是她的房间,不算是别人的。
大步跨进,他来到她身前,拨开刘海。
上次的旧疤还没全好,这回又添了新痕,拳头捏紧,杀人欲望攀升。
“别人要打你,你不会躲开吗”
“我已经躲掉满地的抛掷物,我以为你会夸奖我躲避球玩得不错。”轻哼一声,她不正面批评她的“病人”。
“你可以冲出门外,找人帮忙。”
从一踏进家门,溱汸受伤的消息就让毅爵按撩不住翻搅的心情。为什么又是她,她到底对溱汸有多大的不满
“在我的病人近乎歇斯底里的情况下万一,她自戕怎么办你请我来,难道不是看上我的负责任”她用嘲讽口气冷冷回话。
排拒他的关心、排拒他的感情,溱汸很明白,他们不会有未来和结局,尽管他是强势的傅毅爵:尽管眼前,他强要她接受他的关心,但一旦谜底揭晓,他的反击恐怕比谁都强烈。
“她为什么老找你的碴以前,她脾气再坏,顶多把人骂哭,不会出手伤害。”
难道……如溱汸所说,她的病情更严重了可是平时,她和他们的应对很正常,他没道理硬逼她去看精神科。
“你认为我该庆幸自己长得一脸欠打模样,还是……”她故意留下话尾。
“还是什么”
“还是我不幸,长得很像一个叫作什么意涵的女人”她刻意避掉姓氏,不让他有联想机会。
“她是谁</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