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妾心难逆

妾心难逆第3部分阅读

    龉冲突实在是太多了,如今旧仇宿怨未解,她怎么能嫁给他

    她的心思百转千回,并在他灼热的目光中意识到两人的视线还在紧紧纠缠。她急忙转开视线,沉静地说:“我不想嫁给你。”

    “现在说这个已经太迟,因为你已经选择了我。”秀廷毫不含糊的一句话让梅蕊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她轻轻喘气,平息着心头的紊乱问:“你想怎么做”

    “先回家禀明父母,下聘和婚事当由爹娘做主。”

    “那你要我怎样”梅蕊听他说得那么干脆,虽然明白自古婚姻大事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无可置喙,但对他根本不尊重她的意见的态度很不满,因此口气中颇有讥讽的意味。

    陆秀廷并不介意她的语气,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要你先跟我到花桥溪去,那里有陆氏新开的白瓷窑,我们要制一批新梅花杯,请你帮忙画梅。”

    “不,我不去”梅蕊声音不大,但态度异常坚决地说。

    陆秀廷一愣。“那是我独立掌窑后的第一窑瓷器,你真不愿去帮我”

    “那是你的事。”梅蕊狠着心说,她不想跟他去,如果她无法改变招亲的结果的话,那么她更不能去帮他了,因为她要报仇

    “梅蕊”因为吃惊,陆秀廷直呼其名。

    “我不去”梅蕊站起身来看着他。“这也是我的选择”

    说完,她离开了小厅。

    就在陆秀廷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苦恼着要如何说服她时,门再次开了,梅修夫妇相偕着走了进来,在他们身后,是去而复返的梅蕊。只见她低垂着头,双手绞着一条丝帕,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陆秀廷知道一定是梅修夫妇逼她进来的,于是明白现在该是时候解释他与梅蕊之间的种种过往了。

    “贤婿请坐。”当他起身向梅修夫妇行礼后,梅修和蔼地对他说。

    陆秀廷看着两位老人和梅蕊坐下后,才在自己的座位上落了坐。

    果真,梅修要跟他和梅蕊说的事,正如陆秀廷所揣测的那样,梅氏夫妇要知道两个看似十分般配的孩子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俊秀的男孩不仅未能得到女儿的欢心,还让她变了一个人似地

    于是陆秀廷当着梅蕊的面,毫不隐瞒地将自己与梅蕊认识并产生误会的种种经过都讲了一遍,完了还顺带表示希望梅蕊能去帮他的新窑点梅,因为那是他独立掌窑后的第一窑瓷器,他不想失败。

    在他说这些经过时,梅蕊始终安静地坐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双眼只是看着手里早已被扭绞得没了形状的丝帕。

    这番长谈解除了梅氏夫妇心头的疑惑,虽说女儿依然不开心,但对这个女婿,他们已经全然接受了。

    为了合力说服女儿,梅修邀请陆秀廷暂住庄内,这正合他意,在没有说服梅蕊前,他不想离开。

    从决定来梅花山庄起,他就暗自决心不仅要赢得比赛,还要说服梅蕊先去帮他的新窑画梅。因为那是他的第一次掌窑,他不能出任何错,而梅花仙子的帮助将是他第一窑瓷器成功的巨大助力。

    现在,他赢得了比赛,又找到高岭土,可以说万事俱备,只要她肯帮助他,他一定能将心中早已构思好的梅花杯烧制出来。而且他心里有种渴望,渴望她能够分享自己成功的喜悦

    静谧的夜晚,空气中飘洒着梅花的清香,梅修夫妇在梅沁苑内陪女儿说话。

    “蕊儿,陆公子已经解释了那些误会,今日也是你自己挑选上他的。如今,你该给他一个机会吧”梅修试图解开她的心结。

    梅蕊低头不语,她无法跟爹娘说,自己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他,只是觉得如果嫁给他,她今后怎么跟他和平相处想想看,一个曾被你恨得牙痒痒的人突然要成为你必须每日每夜恭敬以待的夫君,那怎么行

    她又不是嫁不掉的女子,为何非要嫁给死对头不可

    不,她才不要呢

    “陆公子少年英俊,言谈举止得体,从他的那只梅花杯可看出他才情超卓。陆氏更是满门俊杰,家学渊源。”梅修称赞着再劝解女儿道:“如此既有潘安容貌又有三江文韬的男儿你都不乐意,那什么样的男儿才能得你的心呢”

    “反正不是他”梅蕊嘟囔。

    听她语气犹豫,梅修激她。“那你是否要爹爹为我梅氏出尔反尔之举,去员外第下跪谢罪,再张贴告示于城门之上,向全城百姓赔礼道歉”

    “蕊儿不敢只是……”梅蕊扬眉急切地说,声音却消失在噘起的小嘴里。

    瞧见她欲语还休的表情,梅修夫妇相视一笑,知道女儿的心结虽然一下子难解开,但已经不再担心今日定下的亲事,因为他们相信用不了多久,未来的女婿定能解开女儿的心结。

    而就在梅氏三口灯下交谈时,客房内的陆秀廷也睡不着,他跟总管要了白天用剩的窑泥,独自在灯下捏着坯子。

    对婚事,他并不担心,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最终能说服梅蕊,让她帮助他完成第一窑瓷器,不过首先他得付出努力,赢得她的信任和友谊。

    鸟儿的欢叫拉开了晨幕,将阳光、花香和崭新的一天带给了每个人。

    梅蕊张开眼,看着阳光从半敞的窗口泄入,照在床前的桌子上,那里有件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连忙起身走下床榻,凑近一看,惊讶地发现那是一个新塑的梅花杯。

    只见梅花杯一边堆了一枝梅,其上粘贴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和两片叶子,底周附着笔架式的梅树杆托座,有紧密相连、诚心致歉之意,另一边贴了一只大鸟。

    从手法上看,与昨天陆秀廷捏的那个梅花杯一模一样,因此她知道也是他的杰作,而最让她怦然心动的是其中的寓意和那图案给她的震撼。

    轻轻抚摸着那只似曾相识的大鸟,她心潮起伏。

    “阿宝。”她喊了一声。

    房门立即开了,阿宝跑了进来。

    “小姐起来了”她走近床榻替小姐整理着床铺。

    “这是谁拿来的”梅蕊指着梅花杯问。

    阿宝回头看了一眼,笑嘻嘻地说:“是陆公子让奴婢送进来的,那时小姐还没醒,所以奴婢把它放在桌子上,想让小姐醒来就先看到它。”见小姐不再多问,只是看着那个梅花杯,阿宝又兴致勃勃地说:“陆公子的手好灵巧,不一会儿工夫,就给三仔捏了几只小鸟,可有趣呢”

    喔,他真不简单,这么快就把她的丫鬟笼络了梅蕊抑制着心里的起伏暗想。

    “小姐,陆公子捏的梅花杯果真好看。”阿宝整理好床,再走到她身边,为她梳头。“不过陆公子说,等他用高岭土……”

    “高岭土”梅蕊突然回头打断了她的话,也将她刚盘好的发髻弄散了。

    “小姐,你看你”阿宝责怪她。

    可她毫不在意,抓着一绺长发急切地问:“哪里有高岭土”

    对她少见的急切神情,阿宝一愣。“陆、陆公子说他有。”

    “真的吗”梅蕊随手将自己的长发挽了个髻。“来,用簪子帮我簪住,我们去找陆公子。”

    听说小姐要去找陆公子,阿宝心里大喜,从昨晚到今晨,她就和山庄里的其他人一样,越来越喜欢那位温文尔雅、英俊爱笑的新姑爷了。于是她忙不迭地选了只彩玉金簪将小姐把头发固定住,又匆忙伺候她洗漱后,跟随她往客房走去。

    可是当那幢位于外院与内宅之间的二层小楼出现时,梅蕊的脚步却开始踟蹰不前了。

    见了面要如何开口呢她犹豫地想。都怪自己昨天太铁齿,把话说得那么绝,如今,他会趁机挖苦、为难她吗

    “小姐来啰”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一个孩子的呼喊让她转回了头。

    侧面不远处的梅树下,陆秀廷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他的身边围着几个孩子。

    “小姐,你看,这是我的小鸟”

    看到她,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手里举着泥捏的小鸟跑到她面前。

    “这是我的大鹰”

    “还有我的……”

    其他孩子们也喊着叫着,举着手里的泥塑跑向她。

    看到快乐的孩子们,梅蕊笑了。她弯下腰,一一端详着孩子们脏污的小手里宝贝握着的泥塑。

    鸟全是展翅欲飞的鸟

    “好漂亮的小鸟,还有大翅膀呢”她毫不吝啬地赞美着,心里更加不安。

    听到小姐的赞美,孩子们笑得更开心了。

    “好啦,三仔。”阿宝轻拍年纪最大的男孩的头。“小姐找公子有事,你们别缠在这里了,到别处玩去吧。”

    一群孩子欢呼着,捧着手里的宝贝,向各自的大人们炫耀去了,阿宝也走到前头小楼里去了。

    梅树下霎时安静了,只留下两个略显局促不安的年轻人。

    “你找我”陆秀廷站起身微笑着问她。

    刚才看到她开心地与孩子们在一起说笑时,他的心跳骤然失序,那是他从未见过、最美丽动人的笑容。

    他相信,那才是个性淡雅的她最真实的笑容和神态

    “你、你为何塑那样的鸟”梅蕊看着他,却被他的笑容迷住了,那笑容映照着他明亮的眼神,在脸上形成有趣的线条,然后凝聚成一股暖流向她直射而来,让她的心砰砰乱跳。

    “因为我喜欢那样的鸟。”陆秀廷回答她,眼睛无法离开她完美无瑕的面庞。

    他灼热的目光让梅蕊浑身发热,她赶紧定定神,直言问道:“你有高岭土”

    你不再是公子

    陆秀廷一愣,心里暗自欢喜,随即答道:“有”

    “你这次是要用高岭土制坯吗”

    “对。”

    “那我愿随你去花桥溪。”

    “啊”她突然间的转变让陆秀廷猝不及防,一时倒不知所措起来。

    梅蕊美目一闪。“你不是要我去帮你的大窑画梅吗”

    “没错。”陆秀廷肯定地点头。

    虽然知道她改变主意的理由主要是因为高岭土的关系,但他并不在乎,只要她能去帮他画梅花,他就很满足了。

    “可是我有两个条件。”梅蕊立刻说道。

    “条件”陆秀廷被她的连番进攻弄得毫无招架之力,一向灵光的脑袋好像不管用了似地,只能重复着她的话。

    这是她与他的交往中,她第一次让他失去镇静。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梅蕊开心得想放声大笑,可她仅是微微一笑。“没错,只要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就跟你走。”

    “什么条件”看到她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慧黠的波光,陆秀廷努力恢复自己的清明,认真又机警地问。

    “别担心,本姑娘不会让你下油锅”总算在他面前出了口气,梅蕊的心情极好,忍不住开玩笑道。

    陆秀廷立即被她的笑靥迷惑了,双目无法从那仍在不断扩大的笑靥上转开,口中无意识地说:“下油锅也心甘情愿。”

    梅蕊被他痴迷的目光看得面热心跳,但她还是力持平静地说:“你必须答应让我用高岭土捏自己喜欢的梅花。”

    “行,我答应。”

    听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梅蕊笑得更美了。“第二,我去帮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你得同意解除我们的婚约。”

    这个条件总算将陆秀廷打清醒了,他的迷糊和不知所措顿时消失无踪。

    “不,这个一月之约我不能答应”

    “那我就不去帮你画梅”梅蕊威胁他。

    “那我也不给你高岭土”陆秀廷寸步不让。

    “哼,你怎么可以这样”梅蕊脸上的光彩消失了,她真希望陆秀廷不要这么快恢复清醒和聪明。

    “我当然可以这样,我们的婚约昨天就已经存在了,我为何要解约”看到她骤然改变的脸色,陆秀廷也不开心,可是要他放弃她,门儿都没有

    梅蕊失望地瞪了他一会儿,见他无意改变,只好扭头离开。

    “好吧。”陆秀廷的一句话,立即唤回了她。

    “怎样”她满怀希望地问。

    “我同意你的一月之约,你随我到花溪坊,一个月届满时,如果你仍然想要这么做,那么我会如你所愿退亲。”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真的吗”对他的让步梅蕊喜出望外,但又有点意外。

    为什么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她纳闷地想,有这么好的事,只要她去替他干一个月活,就可以解除婚约

    秀廷双目一瞪。“我陆秀廷也不想要强求的姻缘”

    这是他的真心话,但并不是说他准备放弃她了,而是他相信自己最终一定能像昨天凭借实力赢得她这个人一样,赢得她的心

    听他这样说,梅蕊知道自己的一再拒婚对他已造成伤害,于是心里有点愧疚,便小小声地说:“一个月”

    “没错,一个月。”陆秀廷点头,又进一步吊她胃口。“陆氏白瓷可是很多人想看都看不到的,只要你随我去,我让你看个够,还可以送给你一件。”

    “真的”梅蕊果真上钩了,这可是除了高岭土外最诱惑她的条件。

    陆秀廷微笑点头。“是的,而且随你选。”

    这个诱惑彻底说动了梅蕊心。毕竟陆窑名声显赫,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

    可是当想到陆秀廷真的同意一个月后解除婚约时,她的心里又莫名地觉得很不舒服,那是不是表示他并不是真的想娶自己

    那么他来这里是为什么呢是为梅花杯吗可是以她的眼光来看,他制的坯子不是已经很好了吗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件以梅花为主题的瓷器打动过她的心,可陆秀廷作的那个梅花杯确实打动了她,才让她毫不迟疑地选择了他。

    那么他来这里应试,就可能只是想要亲自见识她画梅花的功底,因为这也是很多人到梅花山庄来的原因;或者就是他想报复自己以前对他的轻视和侮辱,所以他赢得比赛,并不是真的想娶她。

    想到这两个可能,她的心情变得复杂,既轻松也难过。

    可是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他不是真心的,那么她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解除婚约,并见识一下真正的陆瓷制造过程。

    好吧,就跟他去一个月,反正一个月很快就会过去的。

    见她沉吟不语,陆秀廷也不再解释,反正今后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朝夕相处,他相信能改变她对自己的观感,于是他口气缓和地问:“你何时可以动身”

    “随你。”梅蕊淡淡地说。

    她如此配合,让陆秀廷苦涩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

    “那我希望越快越好。”他坦白地说:“大窑就等装窑点火,但还没开始打泥制坯,如今刚找到高岭土,还得取料加工……总之,一大堆事等着我。”

    “那我们今天就走吧”

    “今天”得到她如此积极的响应是陆秀廷求之不得的事,可是一向擅于替人着想的他还是担心地问:“这样出远门你可以吗”

    梅蕊点头。“行。这几年,我偶尔也出去替人点梅开窑。”

    “那些事我听说过。”陆秀廷笑了。“几年前,我爹爹也曾想来求你去帮我家大窑点梅,可是碍于老脸难开,所以没有来。”

    梅蕊连忙谦卑地说:“老员外何等威望小女子可不敢劳他老人家大驾登门相邀,只要来个信,谁还敢不从吗”

    陆秀廷看看她,怀疑地问:“如果我爹爹当初真来请你的话,你会去吗”

    “会,怎么不会”梅蕊淡笑,心里却有些尴尬,因为她知道自己对所有邀请通常是拒绝,偶尔出去的那几次也都是因为对方是爹娘的旧识或远亲才无法拒绝。

    陆秀廷自然也明白她的回答敷衍,想想两年前自己踏雪寻梅与她的初次相遇,那般清高骄傲的梅花仙子又怎会屈从于名声威望,改变自己的心志气节

    不过此刻他也不会去点破她,毕竟那是未曾发生的事情,而且从今往后,他决意要改变她,不让她再隐居在这半仙之境中,要让她成为真实的凡人,成为他有血有肉、有真情实感的妻子

    第四章

    当他们两人一同向梅修夫妇禀明要同去花桥溪时,梅修稍微有点迟疑,但在两个年轻人的说服下,也欣然同意了。

    “贤婿,老夫因信得过你才让蕊儿随你去,你可得照顾好她”趁夫人陪女儿去收拾东西时,梅修对陆秀廷说。

    陆秀廷当即肃冠整容,跪在地上,对梅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岳丈大人请放心,小婿幼承庭训,谨守礼法,此番邀蕊儿同行,实乃新窑点火在即,小婿初掌窑火烧制梅花杯,心中多惶惑,故求助蕊儿之力,自当全力维护,绝对不让她有任何闪失”

    见他言辞谨慎,梅修笑了,踏前一步扶起他来。“贤婿但起说话无妨。其实老夫知道,若非蕊儿自愿,无人能将她带离梅花山庄,此番她愿意随你前往,此乃好兆头,贤婿需谨言慎行,毋须多日,蕊儿定能回心转意”

    “岳父大人所言极是”陆秀廷连连点头允诺。

    午饭后,梅蕊便带着她的丫鬟阿宝跟随陆秀廷离开了梅花山庄,护送他们的是梅花山庄的马车和两个精干的护院。

    梅蕊和丫鬓阿宝坐在车内,两个护院坐在后车板架上护车,陆秀廷则习惯性地坐在赶车人的身边。

    一车六人快快乐乐地往岭外奔去,根本没有想到就在他们的车转过岭下小酒店时,另外两辆气派不俗的大马车也正驶进这寂静的小镇,往梅花山庄行去。

    而来者正是陆秀廷的爹爹陆瑞文。

    当儿子前来梅花山庄时,他就暗中派人跟来打探消息了,因此当陆秀廷击败所有对手成为梅氏女婿时,他很快就得到了回报。高兴之余,他立即派人求来媒人,安排了采礼,并亲自出马到梅花山庄下聘来了。

    德高望重的老员外亲自前来,给足了梅花山庄面子,加上梅家早已认可了未来女婿,于是陆、梅两位彼此仰慕已久的老爷相见自然是气氛融洽,言谈甚欢。

    当天,梅花山庄设宴摆酒,款待贵客。席间,两家老爷即在媒人的见证下谈定了儿女亲事,并以亲家相称了。

    就在梅花山庄其乐融融时,前往花桥溪窑坊的梅蕊和陆秀廷也正兴致高昂的隔着车帘不时说着话。

    “陆公子,你说的高岭土是在山上吗”见到漫山遍野的山花,让卸去心里包袱的梅蕊十分愉快,她挑开窗帘眺望着青山绿水,想着她寻找多时不得的优质窑土。

    可是陆秀廷很会扫她的兴。“你要是再喊我陆公子,我就不告诉你。”

    “那我该喊你什么”见他不好好回答她,梅蕊也不生气,还觉得挺有趣。

    “喊我一声哥哥好不好”

    “不好”她的回答很干脆。

    陆秀廷似乎也没期望她痛快答应,能将她带离梅花山庄,他的心情特别好。“为什么不好”

    “就是不好”梅蕊也说不清为何不愿喊他哥哥,也许是两人年纪太接近。

    “那喊我的名字总可以吧”陆秀廷退而求其次。

    车内顿时静了。梅蕊犹豫地想:喊哥哥绝对不合适,喊名字似乎太亲近,喊公子又太正式,该喊他什么呢

    “喊我一声秀廷就那么难吗”陆秀廷似乎看出了她内心的挣扎,更加有趣地逗她。

    “好,我以后就喊你秀廷。”梅蕊下定决心似地说,而当他的名字从嘴里喊出来时,她的感觉并不差,于是她开心地问:“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陆秀廷不再为难她,爽快地答道:“对,在一个废弃的老窑底。”

    “是你找到的”

    “不是我,是我的领班,他们在清理那座老窑时发现的。”

    “喔,那你的先祖可错失了就在眼皮子底下的好窑土。”

    “是啊,可谁会想到花桥溪会有如此上好的窑土呢”

    “那倒也是。”梅蕊附和。“以前总听老窑人说,要叫瓷白走东口,红瓷青釉闽南留,如今看来,老话也不一定对。”

    “没错。”陆秀廷应着,心里却因梅蕊提起的这两句老行话笑了。

    那是他刚开始学艺时,师傅常用来教他如何选择瓷土时用的。意思是要找可提炼纯白釉的窑土,就得往东去寻,因为闽南山上含钢铁量高,所以提炼出的窑土多带红色和青色。没想到她这样的小女子竟然也知道

    如今,找到了这个高岭土矿坑,他相信还可以沿其走势,找到更多的。

    梅蕊眺望着无尽的山峦说:“既然能找到一处,就能找到第二、第三处,你再加把劲,定能找出更多的高岭土。”

    听了她的话,陆秀廷心头一热,原来不仅自己能猜出她的心思,她也能猜出自己的心思

    “你要高岭土做什么”他平静地问。

    车帘内安静了一会儿,才传来梅蕊的声音。“我一直想烧件纯白梅花瓶。”

    “那就是你应承那些大窑去帮他们画梅的原因吗”

    梅蕊点点头,想起自己坐在马车里,与他隔着帘子,他看不到,便开口道:“是啊,可是每次烧的色彩都不纯。”

    “为何不来找陆氏大窑”

    梅蕊淡淡笑了。“没敢想。大家都说陆氏象牙白是极品纯白釉,是皇帝御用之物,谁敢动你家的脑筋”

    “哈哈,放心吧,我有足够的纯白釉让你用,就等你画出梅花来”

    陆秀廷爽朗的笑声感染着梅蕊,让她心情格外开朗,不由也随着他轻笑起来。“好,只要你给我足够的高岭土,我就替你画梅”

    “画多少”陆秀廷试探道。

    “随你高兴”

    “画一辈子”

    “别作梦”梅蕊啐他,一路上的说笑让她不知不觉中变得活泼起来了。

    陆秀廷再次开怀大笑,他的笑声不仅感染了梅蕊,也感染了车上其他人,大家都乐意看到这对小夫妻早日缔结良缘。如今见小姐不再像以往那般安静别扭,姑爷又那么风趣潇洒,焉能不高兴呢

    马车就在陆秀廷和梅蕊的说笑声中,一路欢快地往花桥溪奔去。

    “嘿,大叔,可以在桥头停下吗”刚走过一座石桥,陆秀廷突然对车夫说。

    “行啊。”车夫轻提手中的缰绳,嘴里吆喝了几声,马速放慢了。

    “怎么了”车内的梅蕊轻声问。

    “我的好朋友在前面。”陆秀廷对着车帘说:“蕊儿,你要不要见见他们”

    “好吧。”车帘微动。

    当车子停下时,陆秀廷先跳下了车,再回头帮助已经掀开帘子跳下车的阿宝,将梅蕊扶下了车。

    “自作孽,不可活傻瓜笨蛋”

    石桥边的大青树下,范朝阳坐在一块石板上,手里用力捏着一团窑土,口中忿忿不平地骂着。

    从昨天到今天,他不知重复地用这些话骂了自己多少遍。如果此刻有人问他,他最想要的是什么的话,他会毫不迟疑地说:“后悔药”

    是的,如果世上真有这种能让事情从头来过的灵丹妙药的话,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它买来他要让一切从头来过

    都怪他傻,怪他笨,偏要去告诉陆秀廷梅花山庄招女婿的事。如果自己没有告诉他,他整天窝在他的大窑里肯定不会知道;如果他不知道,就不会去梅花山庄;如果他没有去,那今天成为梅花山庄乘龙快婿的就不是他姓陆的嫩小子,而是他范朝阳

    想起昨天发生在梅花山庄的一切,他的心如同被浇上了滚烫的油。

    我怎么那么傻,竟然给那小子提供了机会让他抢走了我的女人

    他越想越不甘,越想心里的灼痛感越强,手里的窑土被摔打得也更加用力、更加响亮。

    在他身后,十六岁的范朝汐满怀忧虑地看着他。

    她有两个哥哥,大哥范朝林因为很早当家,为人严厉,她比较怕他;但二哥范朝阳温和风趣,对她又好,是她亲近的哥哥。

    可是自从昨天从梅花山庄回来后,二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不理人,还总是粗声粗气地跟她说话,让她好不习惯。

    “二哥,大哥那样骂你是不对,你不要理他就是了。”

    “大哥没有骂错,我就是蠢”范朝阳恶声恶气地回答她。

    昨天他回家将梅花山庄失利的经过说出后,一向对他严厉但不失关心的大哥大发睥气,骂他竟连陆秀廷那样乳臭未干的孩子都争不过,让到手的肥鸭飞了

    他不怪大哥对他那么凶狠,因为他知道大哥也是为家业着想。

    范家祖传的瓷窑以烧制人像与佛像见长。当初为了在德化瓷业的竞争中站住脚根,范氏祖先立下了规矩范窑瓷塑的人像不可重复。

    故范窑的工匠都是手制坯子,不用模子,因而他们捏塑的瓷人无一面目姿态相同,神情逼真动人,在瓷器界口碑很好,但这也给其后人提出了严苛的要求,所有范氏后人从小就得接受极其严格的训练,每人都练就了一手好技艺。

    范朝阳和他的先祖们一样,在会拿东西时就开始学捏小人,而他天姿聪颖,面貌俊朗,才六七岁就可以识别色釉瓷泥,于是深得爹娘兄长疼爱。不幸的是,在他十二岁时,爹娘相继去世,比他年长十岁的大哥范朝林接掌了范窑,自此对他的要求更加严厉,而他的制瓷技艺也更加精深。

    如今,大哥一心想透过他的婚姻和兄弟俩的努力,把范家的事业扩大,自然希望他能将“点梅成金”的梅小姐娶回家,可他却因一时蠢笨坏了大事。因此他不怪大哥,要怪只能怪陆秀廷,正是那个一直被他当作没有利害关系的“好朋友”抢走了他的好运

    范朝汐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仍小声地劝导他。“就算那位梅花仙子不要你,你不是还有珠儿姐姐吗”

    没想到这句话更加激怒了他。

    “你懂什么珠儿怎能跟蕊儿比,她们就像天与地”范朝阳对着她吼。“这也是你的错,如果你早早抓住秀廷的心,让他娶了你的话,我也不会这般失意”

    一听哥哥的话,范朝汐沉默了。

    她从小就喜欢陆秀廷,陆家在盖德镇的花溪窑距范家大宅不远。陆秀廷十四岁起就到花溪窑坊学艺,与二哥相识并成了好朋友,因此她也认识了他。

    后来年纪渐长,她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可是他从来都只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于是除了对二哥说过她的心事外,她再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如今听他提起,她心里自然不好受。

    范朝阳知道自己的话伤了妹妹的心,可是此刻他的心情极度低沉,也无心像以往那样去安抚她,只是将气全都发泄到那团窑土上。

    “朝阳朝汐”就在兄妹俩心事重重时,石桥那面传来了熟悉的喊声。

    兄妹俩吃惊地一抬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石桥下,那个被范朝阳咒骂了无数遍的陆秀廷正朝他们走来。

    然而真正让他们吃惊的不是他,而是走在他身边的那个梳着发髻,身着白色长裙、淡蓝色上衣的美丽女孩,而从陆秀廷呵护她的神态和她淡雅娟丽的相貌看,她一定就是他们正在谈论的梅花仙子

    范朝阳当即愣了、傻了、心跳停止了

    老天,这真是个绝世美人那清秀脱俗的相貌、婀娜多姿的体态,有如凝脂般的肌肤和超然可爱的神情,无一不打动着他的心

    突如其来的震撼让他无法思考,除了眼前这位美人,他脑袋里一片空白。

    “陆哥哥,你回来了”

    范朝汐一看到陆秀廷,立刻抛开烦恼热情地迎上前来打招呼,而眼睛则不时地瞟向他身边的漂亮姑娘。“听哥哥说你与梅花仙子定亲了,恭喜你喔。”

    “谢谢你,朝汐。”陆秀廷对范朝汐笑了笑。

    当陆秀廷转眼看着见到他们之后就一直站在那里瞪着梅蕊看的范朝阳,知道他还在为没能赢得梅蕊的事生气,可他这样直着双眼盯着梅蕊看,也教自己心里很不舒服。认识他四五年了,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态又失礼地盯着一个姑娘看。

    于是他淡笑着对梅蕊说:“蕊儿,这位就是我的好朋友范朝阳,那位是他的妹妹范朝汐。”

    梅蕊立刻屈身行礼道:“梅蕊见过范公子,范姑娘”

    这时,一直木然地盯着梅蕊的范朝阳才如梦方醒,他连忙抱挚鞠躬还礼道:“在下范朝阳,久仰梅小姐大名,今日得见,实乃荣幸之至”

    由于意识恍惚,他竟忘记扔掉手中那块被他蹂躏得早不成形的窑泥,拱手作揖间,那模样就好像是要将手中的窑泥献给梅蕊似的。

    这可急坏了范朝汐,天下哪有人抱着泥巴给人行礼的

    她走到哥哥身前,抓住他的手,想取走他手中的那团泥土。

    可是范朝阳因为太过专注于乍然出现在眼前的梅花仙子,早就忘了其他的事,因此见妹妹突然挡在眼前拉扯自己,不由将双手握得更紧,还冲着她低吼:“你干嘛还不快快还礼”

    “窑泥……快扔掉”三抢两夺没能将他手中那块泥土拿走,还被他凶狠狠地教训,范朝汐很尴尬,只得压低声音提醒他。

    可是范朝阳的眼里此刻只有梅蕊的美丽,完全忽视了手中的泥巴,对范朝汐的提醒充耳不闻,反而越过她的头,对梅蕊抱歉地笑道:“我妹妹不懂礼貌,让梅小姐见笑了”

    面对这兄妹俩拉拉扯扯的情景,梅蕊自然知道原因何在,不由觉得好笑,可出于礼貌她没表现出来,只是指指他手中的泥土。“范公子在做坯子吗”

    “坯……坯子”

    范朝阳在她莺啼燕啭的美妙声音刺激下终于有了反应,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当即红了脸。

    “啊,这、这个啊,没……没有。”他终于放开了紧捏泥土不放的双手,让妹妹取走了那块害他出糗的窑泥。

    “秀廷,你真的把梅花仙子带来了”为了掩饰难堪,他轻轻搓着手,对陆秀廷终于不再横眉竖眼。

    看到他恢复了往日的神态,陆秀廷暗自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梅蕊一眼后说:“是啊,我的大窑需要她。”

    可是他的话又刺痛了范朝阳失意的心,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有点僵。

    顿时,四个人面对面地又陷入了僵局。

    “梅小姐果真美如天仙,陆哥哥好福气”看到二哥和陆秀廷又不说话了,范朝汐急于打破僵局,便笑着赞美梅蕊。

    “范公子的天女散花才是美。”梅蕊对她微微一笑,她沉静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就又回到眼前这两个外貌同样俊秀,但此刻却彼此防范敌视的“好朋友”身上。“不过梅蕊更喜欢梅花杯。”

    这前一句让范朝阳面呈笑容,可后一句则让陆秀廷的嘴角更加扬起。

    “天女散的也是梅花”范朝阳的面色阴晴不定,他实在想知道为何自己会输给了在他看来技艺远不如他的陆秀廷。

    梅蕊看似无意地说:“是梅花,而且好美。”

    “那仙子为何不选天女之花”范朝阳冲动地问。

    梅蕊微微屈身。“很抱歉,因为梅蕊实乃凡间女子,无缘独享天人之花。”

    面对她坦荡的眼神和美丽的笑容,范朝阳的心乱了,意也乱了,他只想知道这个女孩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是梅蕊转开脸,将目光投向那个让他嫉妒得发狂的陆秀廷。

    陆秀廷立即对范氏兄妹说:“蕊儿很少出门,今日赶路较急,已经累了,我们先回花溪窑坊,两位有空就过来相聚吧。”

    梅蕊也随即对他们拜别。“今日得见二位,梅蕊深感荣幸。”

    在范朝汐快乐地回礼和范朝阳喃喃的道别中,陆秀廷与梅蕊转身走回马车,这次,是陆秀廷把梅蕊扶上了车。

    看着马车离去,范朝阳心里泛起了更加酸楚的滋味。他完全被梅蕊的美丽容颜和婉转声音迷住了,他渴望驾着车将她带离的人是自己

    “都是我太傻”他看着车影低喃。“竟然把情敌带去相亲”

    “笨蛋”就在他带着无比悔恨的心情回到家时,迎头就被一团揉在一起的围衫击中。

    抬头一看,大哥范朝林正怒视着他。

    “大哥,我……”

    “你不要讲话,在石桥上我都看到了。那个梅小姐果真是美人胚子,但那不稀罕,我要的是她的手艺手艺,你知道吗”范朝林声音不大,但威力不小。

    在他身边的妻子云姑吓得直哆嗦,而妹妹范朝汐也缩到了嫂子身边。

    由五官上不难看出,范朝林同样是个英俊的男人,可是由于过早承担了家族重任,才三十四岁的他已经腰背略弯、鬓发花白,瘦削的脸上也布满皱纹。

    范朝阳默默地捡起br /&gt;</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