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北之女皇

北之女皇第6部分阅读

    我的地方”

    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以及现在带他走,都是有这层含意的吧。虽然,他并不晓得朱远要将他用在什么地方。

    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朱远道:“如今濒布的税法,有多少人因而受惠了。景先生勿妄自菲薄。”其实他并不认为景冲和可用,可是这个人绝对对韶明有所影响,他要先安置下来。

    景冲和却一睑困惑。

    “税”

    原本只是想随口安慰他的朱远一顿。

    “你不知现在施行的新税法”

    “知道。”他有听说,不过没太去了解,毕竟回途中十分匆忙。

    “那是名为京禾的一种新税制。”听人说,京便是京城,禾是稻作,譬喻京城期许稻作丰收之意。

    朱远的一双黑豆眼a着他半晌,他明明说出名称了,却没有发现其名真正的含意,罢了。

    “……总之,你是重要的人。”对今上而言。所以,当他再度选择踏入这个皇宫时,他朱远就不可能让他再走出去了。

    在今上眼里,他极其重要。苏嬷嬷虽然也很重要,可是苏嬷嬷年老且只是下人,并不构成威胁,对政敌来说也不是个下手的对象;可景冲和却不是,他能牵动今上的心,今上已经和他牵连看了,不论那牵连有多深,终归是个不确定的可能祸根,他得守着。

    所以他要把景冲和摆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朱远能确定韶明和他的想法异同之处,他也相信韶明自己清楚。

    寻思之间,两人走到禁卫所。那是在凌霄城西北边的一处地方,很少有人会过来,要进入的话,一定得有人带领,否则不认识的人是绝对不能踏进来的,不过虽说是禁卫所,可其实在这里的都是还需要训练的人,真正的禁卫没那么容易见到。

    几个在院中的汉子往两人的方向瞧来,朱远道:“这是景先生,暂时和咱们一起。”

    他转头看向景冲和。“咱们都是些粗人,景先生随意,我就不多介绍了。”

    “多谢。”景冲和向朱远道谢。那些汉子也不理他,又开始练功。

    景冲和并不介意,他沿看长廊走看,思忖这一切的转折,自己留在这里的意义,还能做些什么……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

    “夫子”

    一转头,黑睑汉子笑嘻嘻地站在他身后。

    “是你。”景冲和一愣。

    “是我啊虽然说了永远不见,不过还是又见了。”黑脸汉子哈哈一笑。

    “说的是。”思及自己被载送到南方,那马车扬起沙尘远走,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景冲和心里感慨。

    黑脸汉子手里握看纸笔,不好意思道:“对了,那个啊,我知你做过夫子,那应该认识很多的字,可不可以帮个忙”

    景冲和的视线往下,见到那对小兄妹从黑脸汉子身后探出头来。

    他道:“帮忙”

    第8章1

    “……这又是什么”

    睇着眼前四名健壮勇猛的男子,韶明微微地笑问。

    一大早,右宰相又请见。又是带四个人。

    “微臣斗胆想上次的四人不够伶俐,所以又送多一点人来,好侍候今上。”右宰相说得隐晦。

    可听在韶明耳里实在是露骨得不得了,上次那四个人,她关了他们一个月后,直接就赶出宫了,原本以为右宰相会识相点,没想到他居然又带人来。

    看这四人样貌,完全迥异于上次,右宰相该不会以为她不好之前那味,所以挑了另外一款的来吧

    韶明一笑。

    “吾宫中不留无能之人。”

    “此四人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右宰相说道。

    “那好吧。”韶明挥手,只想打发他走。

    待他们都退出后,韶明坐在位置上,呼出一口长气。

    处理堆积如山的政事已经够让人疲惫,偏生还有这种教她又好气又好笑的麻烦事。

    她想过嫁人生子的事,是的,她想过,她怎么会没想过

    无论她是不是一个女皇,这都是她必需要去思考的。成为一国之君以后,她也想过继位之事,也许她找个看得顺眼的男子,也许能生下孩子,也许像父皇一样难孕,皇位的问题……

    她无法像平凡的女孩儿,只是那么单纯地结婚生子。

    所以她没有考虑或在意过自己的幸福,也不认为自己能够爱上一个人。在景冲和出现之后,这些却开始改变了,她既然有心仪之人,又怎么能找一个不喜欢的人嫁以她的性子,那是绝不可能的。

    可是,景冲和……虽然他常把她当成一个姑娘来看待,虽然他老是直率地说着那些教她心动的话,但那并不代表他一样会喜欢她。

    她没喜欢过人,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韶明忍不住揉了揉眉间,又觉得头疼了。

    外面几个大臣求见,她暂时不想这些,打起精神议事。

    一直到傍晚,朱远来了。

    “怎么”韶明没唤他,所以不知他为何求见。

    “启享今上,微臣想,今上可能想知道景先生的状况,所以来报告。”朱远语气平平地说。

    皇帝不会去禁卫所,禁卫也尽可能地避免和皇帝有太多互动,因为那会产生感情,一旦如此,皇帝对禁卫有了心,禁卫就不好办事。

    所以韶明不会去那里,当然也不知道已经待在那两天的景冲和是什么情形,她其实也是故意不让自己去在意的,只要他安好,那便足够。

    朱远似乎多此一举,可韶明清楚他在探,探景冲和在她心中是怎样的存在。

    她不动摇,没事般地微笑,道:“呢,说来听听。”

    “景先生很是适应,事实上,是有点太适应了。”朱远说。

    韶明不继续追问,只道:“适应就好。还有别的事”她挑眉。

    “若今上想见,微臣等会儿请景先生来求见。”

    韶明拿起笔,准备批奏章。

    “不用了。”

    “微臣知道了。微臣告退。”朱远顺势行礼,退下了。

    韶明头也没抬。

    朱远退出去,刚好迎面见苏嬷嬷带看宫女端膳过来,他垂眸不引起注意地越过,回到禁卫所,因为是用饭的时间,不少人聚集在庭中。

    “……那便说到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花和尚大闹桃花村。”

    一群人的中间,景冲和温和的声音徐徐传来,只见他一身布衣,被几名大汉、少年、少女围绕看,人人捧看饭碗,认真地注视着他,认真到眼睛闪闪发光。

    朱远微微皱眉。景冲和来到的第一天,教了孩子学写字,之后说了故事,接看就变成大家都要听他说故事。

    在这里的人,多半人生颠沛流离,没读过太多书,甚至大字也不认得几个,自然也没看过这些流传民间的章回小说,因此格外兴奋,觉得新鲜有趣,再者,做过夫子的景冲和,讲起故事来,虽不像茶楼说书那般丰富的音调表情,可慢慢道来的那一番风昧,也是十分吸引人。

    他给这些人讲的水浒传,也正好对他们脾胃。

    最特别的,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是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了这些人的心思。

    作为训练禁卫的地方,这里总是带看严肃的气氛,彼此也鲜少有太过的交情,如今却是齐聚在一起,肩比肩温馨热情地听人讲故事。

    当初把景冲和带来,没想到会是这样。

    朱远走近,听得津津有味的众人根本都没发现他,倒是景冲和瞧见,唤道:“朱大人。”

    众人闻言一转头,望见朱远,赶忙散开。

    朱远面无表情,只对景冲和道:“景先生每天都如此好兴致。”他有点语带讽刺。

    景冲和却没听出来,向大家表示今日故事暂停一回合,由庭中走到廊上来,笑道:“他们喜欢听,我便讲。”

    “我们这些人读书少,学富五车的景先生担待了。”朱远继续讽刺。

    景冲和依旧完全不察,仅微微一笑。

    别这么说,我以前下乡,遇到过的学生各式各样,我也这样教过来了,读书并不是为了把自己和别人分类,目的是学习,只要去学,自己所得到增加,我认为,学习能够让自己变强,就好像他们学习武术,跟我读书是一样的,我们都在学,只是学的东西不同罢了。“因为这些人们让他很高兴,他话多了些。

    他这番见解教朱远顿住,其实他并不欣赏景冲和,感觉没受过什么挫折,又是个文弱书生,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留宫关心今上,尤其现在又搅了训练禁卫的气氛。

    他没有表现出来,顷刻才道:“景先生,今上想见你。”总之得把他遣开。

    景冲和的表情像个孩子,道:“是吗我知道了,谢谢朱大人。我去了。”想着韶明要见他,他急忙地走了。

    他已经两日没见到她了,两日并不长,可是他却感觉过了好久。

    之前,他被送到南方,曾经数十日没相见,却没有这样的感受,然而回程时,他只是一心想要见到她,而今,这缕思念却又是更深了。

    他心里怔怔,来到御书房前,请宫女代传求见。

    宫女进去之后,好一会儿没出来,景冲和正感到疑惑之时,宫女终于出来引见了。

    “你来做什么”

    才踏入御书房,韶明的问句劈头响起。

    景冲和略微茫然。

    “今上不是要见我”

    闻言,韶明眯起眼。

    “究竟是你要见吾,还是吾要见你,你弄弄清楚。”她明明说了不见。

    自再相见之后,她的情绪总是不好,景冲和当然不晓得是哪边出问题,可他不会和她争,只是包容道:“那就当成是我想见今上吧。

    可这句话实在是有很大的问题,韶明睇着他,心里恼,却不知是恼他的“就当成”,还是恼他“我想见今上”,还是恼他其他什么。

    因一个人而牵动心绪的感觉,对她而言太陌生了,她轻轻地吸口气,道:“那你想见吾有什么事”她下巴微昂,尽量冷淡。

    “不……其实没有什么,看今上安好就好。”景冲和说道。

    韶明干脆放下笔,从桌案后走出来,冷冷笑道:“与其关心吾,不如关心你自己。”她还比较操心他

    景冲和望着她。

    “朱大人和其他人都很照顾我。”

    朱远会照顾人韶明根本不信,肯定是景冲和会错意,他完全不会看人,就说将他丢入朝中绝对尸骨无存的了。

    “你……”她皱眉,抿了抿嘴,最后还是说道:“总之,你担心自己多点。”

    景冲和闻言,脸色忽然变得温柔。

    韶明问道:“怎么”

    景冲和微微地笑了。

    “我在想,今上担心我,和我担心今上,是一样的。”他们彼此都很关心对方。

    韶明先是怔住,随即睑一热,微恼道:“你没事的话,就退下。”她转过身欲走回案前,不知怎地头一晕,稍微不稳了下。

    站在她身后的景冲和,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她,她站稳后,就感觉他突然紧紧地握住了她一双柔荑。

    她吃了一惊。

    “你……”她想抽回手,他却是不放,“放肆”二字尚未出口,他却将她的手拉得更近。

    “不要动。”景冲和专注地审视着她的指尖。

    这令韶明感到莫名其妙,闻到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她的心里晃荡起来,又不知该怎么是好。

    景冲和抬起脸,却是严肃地对她说道:“……你中毒了。”

    “改路子”是一种赤色鲜艳的圆形果实,小且结实累累,在玄国,算是鲜少能见也不大知名的植物。

    因为毒性强,所以名叫改路子,为改走黄泉路之意。

    接触过的皮肤会泛紫,中毒者会头晕头疼。

    朱远检查桌案上的笔砚书册,没有发现异样,而韶明平常吃的东西都要经过验毒,因此景冲和认为,应该是纸有毒。

    景冲和猜测,多半是将改路子磨碎,加水浸纸,纸上便有了微毒,这微毒摸过一两次还不打紧,天天摸常常摸,毒一点一滴累积在体内,久了就会毒发。

    韶明的十指指尖发紫,表示毒物是她经常过手的东西,而她每天一定会接触的就是臣子们的奏本,所以此物嫌疑最大,可韶明批阅的奏本成千上百,再者她的手摸过一本又一本,毒性一直转移,无法去验究竟哪本有毒,一一去验太费工,验出来也可能有几十本。

    “……不用验了。”韶明坐在榻上,冷冷地开口。

    她已从御书房回到寝宫,御医在她身旁把脉,朱远正嘱咐御用的缝工制作一双手套,听闻韶明如此说道,他回过头。

    “那么今上欲如何处理此事”

    韶明一笑,说:“不如何。”

    韶明绝不是个会乖乖任人宰割之人,朱远推测韶明自有盘算,且不需别的意见。

    “微臣知道了。”他不会插手。

    “……今上。”御医诊视过后,接着开口:“今上接触此毒约有半月之久了,毒性一点一点地累积,所以今上今日出现些许症状,所幸并不是一次接触大量毒物,此毒也有药可解,只要服用七日即可将体内余毒退清,只是药苦,且有呕吐等不适作用,请今上见谅。”御医取过纸笔,开始写下方子。

    “今上,微臣失职,请今上降罪。”朱远脸色灰冷,他的责任是保护皇帝,如今,皇帝却被发现中了毒,而他在此之前毫无所察。

    韶明取回手,垂眸将袖子拉好,淡淡地道:“再怎么样谨慎都是会有料不到之事,谁能料到纸上有毒吾也料不到。”

    而且还是一点一滴的,透过奏本来慢慢地下毒,这样就不着痕迹,等察觉不对劲之时,人也毒死了,这下毒方法可说是极有耐性又别出心裁了。

    改路子这东西她不识得,只是症状和劳累十分相似,加上天冷指尖也会泛紫,所以她没有警觉到,只有景冲和那什么书都看的傻书生认得出来吧。

    她不提降罪之事,只问:“景冲和呢”

    刚才事情一发生,侍卫马上进到御书房,看管所有物品,宫女和其他人也全部回避。

    “微臣命人送他回到禁卫所了。”朱远回答。

    韶明稍微沉默,说:“你回去告诉他,说吾并无大碍。”她离开时,看见他满脸的担心。

    “……是。”朱远行礼,退下了。

    忧心忡忡的景冲和,无法坐住,在禁卫所的长廊上踱步等待消息。好不容易看见朱远,他赶忙上前道:“今上还好吗”

    “今上没事,毒也可解。”朱远简单地说明。

    “那就好。”虽然他读过药典和毒经,知晓改路子有药可解,但终究还是要确定了才能放心。可是想到韶明果然遭遇危险,他又担忧起来,问:“已经知道是谁下毒的了”

    “不。”朱远摇头,然后,他看看景冲和道:“……这次多亏你了。”

    景冲和一愣。

    “……朱大人,如我之前所说,我读书,跟你们练武,没有什么不同。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保护今上。”他肯定道。

    可是他仍旧是失职了,朱远有些明白景冲和之前所说的学习能让自己变强,虽然景冲和文弱,可是他拥有的学识保住了韶明,他有他的武器,这何尝不是一种强壮是他朱远小瞧了这个书生。

    “景先生不愧是夫子。”朱远不是小器之人,身为禁卫头子,他该重新检讨对皇帝的保护机制。“我先告辞了。”皇宫内出事,他有许多事情需安排。

    景冲和目送他离开,望看远处的寝宫,他不止一次希望自己能帮韶明再多做些什么。

    像是这样的时候,他也想待在她的身边。

    他的担心和关怀,已经不是单纯的情义了。纵使景冲和再钝,也能够察觉自已的心意。

    他心中波荡,不禁叹息。

    第8章2

    日日早朝不迟到的韶明,居然三天不见人影。

    众臣议论纷纷,台面上私底下都在打听,不晓得她是怎么了

    第四天早晨,光明宫恢复朝会,韶明戴看一双兽皮缝制的手套,缓缓地坐上大位。

    那手套引起一些朝臣注意,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不论是手套还是这三天的休息,韶明不解释,也没有说明,只是没事人儿般地示意臣子们奏事。

    于是各臣一如往常陈情议事。待得要奏该奏的都奏完后,韶明方才扬起嘴角,说:“吾想,众卿有些疑问在心中,吾也不拐弯抹角,其实,吾遭贼人下毒了。”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惊讶错愕的、忠主关怀的、气恼愤怒的……什么表情和反应都有。

    “今上请让微臣调查此事”

    “不知太医怎么说”

    “是哪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下的手”

    “今上”

    韶明只是不慌不忙地启唇:“吾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她的声音不很大,却令众人登时住口,殿中一片安静,她不急看说下去,待气氛渐渐变得不安和诡谲,才慢腾腾地道:“吾没事,见到了吗你杀不死吾,就等看吾来收拾你。”

    她一席话对看朝臣们说,底下人则是个个无比惊讶。

    “是……在这朝会中的人”有人讶异地说道。

    不然还有谁呢。“韶明一笑,跟看,她表情一变,犹如罩上一层寒霜,冰冷地道:”吾给你三天,三天来向吾告这死罪,或许吾可以放你一家生路,过了这三天,就等着诛门灭族吧。“

    残狠说完,她又是一笑,却教人战栗,她起身挥袖离开,留下互相对视而惊疑诧异的臣子们。

    消息传出去,人人都等看瞧究竟是谁胆敢毒杀皇帝,一时间,王公贵人,贩夫走卒,无时无刻不谈论看这女皇即位来的第一宗奇案,并且期待这出精采好戏的结局。

    这教人惊汗又兴奋的氛围,持续三日,终于来到最高chao.

    夜里,韶明坐在朝阳殿内,睇着热茶冉冉上升的余烟,她的前面跪着工部尚书,是刚刚才捉拿进宫的。

    “今…今上……求、求您……”他凉恐至极,连话也说不好。

    下毒的人是他,当日在朝会中,听到韶明说知道下毒者是谁,他背脊窜出一片湿汗,可他随即想,他没有露出什么马脚,这定是韶明的诡疑之计,目的在等真正的凶手自投罗网,于是他在这三日内装得若无其事,和别人一样上朝,和别人一样奏事,和别人一样玩鸟吃茶。

    可是他的心里越来越不安。

    若是韶明的确是掌握了什么,知道是他呢这个不安定的疑问总是萦绕在他心底,第二天开始,他就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虽然告诉自己肯定不会的,可就是无法完全安心。

    这种惊惧几乎令他要吓破胆,第三天晚上,也就是今晚,他终于崩溃了。

    吆喝着府里大小,带看简单的行囊,要逃命去,不料却在城门给拦了下来,说是韶明旨意,京官不得离城。

    他一听,腿软了,他知道自己上当了,倘若他熬过今晚就会没事,可偏生他就是没熬过

    韶明赌的就是凶手自疑疑她的疑心

    他被侍卫捉拿进宫,直接带到朝阳殿,家人现在不知在哪儿。

    韶明将茶搁下,光是杯底触碰桌面那细微的声响,就吓得他几乎要尿出来,他命休矣。

    韶明垂眸看着他死人一般的睑色,道:“听搜身的侍卫说,你的行囊里,有一大迭银票呢。”

    “我、我……”

    “你不用说。”韶明冷冷的,道:“你的所作所为,吾很清楚,吾一直想要换掉你,可吾又想,你虽然不干净,可还是有才的,以前还是做过不少事,或许给你个不算差的结果,让你回去养老也就罢了,只是,你为何要加害吾就因为吾挡了你的财路”

    工部尚书一个字也讲不出来,整个朝阳殿陷入死寂之中,他只觉过了像一生那么久。

    此时,侍卫进来通报道:“工部侍郎带到”

    “带进来。”韶明道。

    语毕,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给侍卫左右两边扶看进来,狼狈来到韶明跟前,侍卫押着他跪下。

    这个人,是她即位当年,加开恩科,亲自钦点的进士,他一直都做得很好,也顺利升到工部侍郎一职,韶明原本想看换掉工部尚书后,直接升他,可他却是此事的共犯。

    工部侍郎只是恶狠狠地瞪看身旁的工部尚书,怒道:“你愚蠢早就告诉你,不要轻举妄动现下把我也扯进来了”

    是的,就是工部尚书按捺不住,在离开前留书给工部侍郎,才会让共犯是谁一事泄了底。

    此案除了在纸上放毒教人意想不到,还必须知晓韶明平常并不大传御医这个习惯,否则事成前,御医一见便会东窗事发。而韶明平时习惯只有朝中大臣较为了解,所以当初在朝会,她放话出去,因为凶手就是其中一人。

    虽然她有猜过共犯一事,可她却没想到会是工部侍郎这个人。见他跪在自己面前还如此猖狂,韶明神色一冷,对他道:“吾待你不好吗有功,吾的赏赐绝不会少;做得好,吾也升你官职。然而,你为什么和工部尚书狼狈为j加害吾”

    那工部侍郎转过睑,一双眼睛已然发红,直瞪着她。

    “我人都已经被拿到这儿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当官就是要发财,这是人的天性我唯一错的,就是让你给抓到了”

    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和以往斯文的样子犹如天壤之别,第一次见他,她的确看出此人的胆色,以为这会成为他当官的助力,而如今,他的胆子已经大到无法无天了。

    “……将此二人拿到大理寺,是什么罪,就判什么罪。”韶明淡淡地说完,起身离开了。

    身后传来工部尚书的嚎哭和工部侍郎的狂笑,在寒冷夜里,有种可怕的悲伤。

    途经长廊,见工部尚书的家人跪在不远处,给侍卫严密地围住监管,其中有老母,有好几名妻妾,更有襁褓中的孩子。韶明撇开脸,命人放了他们,全部逐出京城。

    屏退宫女,她独自一人继续慢慢地走着。

    她虽会识人,但不表示她就绝不会看错人,她并不愤怒,只是感觉极其失望。本来的好官,为什么会变成贪官是近墨者黑,又或者真的是人的天性

    心里想看许多事情,走看走看,当发现的时候,藏书阁已经矗立在她的面前。

    再走近,站在藏书阁前的景冲和,教她停住了动作。

    听到脚步声,他回首,也发现了她。

    “今上。”

    满腹心事的韶明,在这个时候,却遇见最教她防备不起来的景冲和,她真的是差点就忍不住上前对他诉说一切了。

    硬生生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有些怪罪地瞅住他。

    “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数日不见也不能见,所以他来此,是为了看看能否见她一面,以前,天天伴她,他没想过这样的事,如今仅是分开一日,他都会思念。

    他脸微热,没有把心里想的讲出来,只是关心问道:“身体无恙了吗”

    听他还在担心白己身上的毒,韶明感动,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她平淡地应道:“嗯。”

    她已经太习惯隐藏自己的真心,可是在景冲和面前她会不小心泄漏,这令她无法自然地面对他。

    “那就好。”景冲和神色柔和地说道。

    她有好多好多想跟他讲的,如果她能讲得出来的话,可是,她讲不出来,因为她不习惯。

    韶明昂起脸,望看天上胶洁的寒月。

    “……景冲和,人心贪得无厌,是吗”轻轻地,她道。

    景冲和当然不知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她似乎有点愀怆。想了一想,回答她道:“或许是吧,是人总是有欲有求,不过,贪心并不一定全是坏的。”

    韶明转而看着他。

    “怎么说”

    “譬如一个母亲,贪心地想给孩子最好的;譬如一位国君,贪心地想要做好每一件事……对了,又譬如我,总是贪心地想要看更多的书。”

    他是想逗她笑吗韶明责怪似地看他一眼,他一脸认真,应该不是想逗她笑。

    “你说什么呢。”她没办法像他总是那么纯粹,她道:“你的心是干净的,而吾的心,是黑色的。”

    景冲和一怔,随即说:“不,我想,你的心和我的心都是肉做的,应该没有不同。”

    ……她真是跟他说不下去,韶明长叹一声,良久,低声道:“不过你说对了,吾也是贪心的,吾很想把你关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教你出不去,也无法见人。”只有我能见你。

    她担忧他的安危,唯有这么做才能安心。

    景冲和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她低垂着眼眸,没有表情,脸也和霜雪一般白。于是,他和缓地开口:“那好吧,请今上一定要在那里放满书,我出不去,就看书解闷。”

    韶明闻言,凝视着他。

    “……总觉得我们俩一直驴头不对马嘴。”她讲的,和他答的,根本是两回事,不过,她的心情是好些了。“你这书痴,来藏书阁这儿是想进去吧拿去。”韶明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扔给他。

    景冲和忙接下,见她转身就走,虽然想唤住她,却又不知用什么理由,她也好像很累,需要休息了。

    他垂首望看手里的钥匙,低声道:“我来这里……并不是想要进去。”

    韶明其实心里是想继续和他在一起,只是,还要和他讲什么好

    她不知道了。

    涩涩地一笑,她朝寝宫的方向走去。衣带被风吹起,一飘一摆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竟会是她与景冲和的生离死别。

    第9章1

    当夜,藏书阁遭祝融之灾。

    烈焰在凌霄城西边张牙舞爪,直冲天际,赤色的火焰惊人地燃烧着,在黑夜里形成可怖的画面。

    皇宫内出了事,宫人们敲锣打鼓地通知,御林军立即进驻凌霄城内,宫内所有侍卫亦都整装待命,从不轻易出现的禁卫则是将韶明的寝宫滴水不漏地包围住,凌霄城内一片肃杀。

    而韶明,只是表情冰冷,沉默地注视着那抹赤焰。

    由于藏书阁里全是易燃的书册,火势一发不可收抬,百来名宫仆不间断地引水洒水,皆控制不了。于是,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直到烧光了才逐渐平息。

    虽然皇宫内出事,不过韶明依然照常地上朝。即便是西边还在冒看浓浓的黑烟,她也仍旧冷静地听看大臣们奏事。那态度,那神色,镇定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她的临危不乱,看在某些人眼里,只是加深她冷血无情的印象。

    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直到深夜,她回到寝宫。宫女们已经备好热水让她梳洗沐浴,她脱掉衣服,全身光裸地踏进香木制的木盆之中。

    热水令她清醒,而香木有安定心神之用。

    藏书阁的火已灭得差不多了,外在有纵火的痕迹,是谁这么做,目的又是为什么

    ……是想要杀掉景冲和吗那么,就一定是针对她而来的。

    那晚,她把钥匙给了景冲和,虽然他并不一定有进去,可是朱远也找不到景冲和人在哪里,那么他果然还是在里面吗

    韶明忍不住闭上眼睛。

    她在事发后一直保持看冷静,要自己绝不可泄漏半分情绪,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袖中的双手微微地颤抖,她的心绞紧般地剧痛。

    她果然不应该让他留下来的

    在他回来的那时候,她应该什么都不要听他说,立刻将他送到更远的地方才对。

    可是她办不到

    曾经放弃过的又再次得到,再一次见到他,她的决心崩塌了。

    他带回给她的东西,他为她回来的决定,彻底击垮了她心中的防备,想要把他赶走,又不舍不忍。既然无法再送他离开,那么,干脆就让他留在自己身旁,好好看住他吧。

    这样,或许他也能安全。

    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可她知道这全都是安慰之词,她只是再也不想让他离开,所以找借口给自己罢了。

    而现在,她对他的感情,终究是害死了他

    韶明整个人没入水中,用水封闭自己的眼耳口鼻,她紧紧地闭看双眼,眼角有什么东西淌流出来,全部都消失在水里。

    她不能哭不能让别人看到她在哭

    她是一国之君,是女皇,她必须让所有人知道她没有痛处,也不会被任何事物击倒

    可是、可是……

    她在水中闭气许久,胸腔越来越紧窒,意识也变模糊了,那巨大的悲伤,无法和眼泪一般在水中消失无迹,她真的好痛好痛。如果只有死亡不会感觉到痛,那么,她干脆……

    “今上”

    伴随看惊呼,宫女将她从水里拉了起来,水声哗啦哗啦的,韶明慢慢地抬起眼,注视看一脸惊慌的宫女,然后她笑了。

    啊,对了,她不能死,因为她是一个皇帝,所以,她要考虑百姓,考虑社稷。就连想要追随心爱的人这种事,也不会是自由的。

    “怎么”她笑看问那宫女,脸上滑下几道水痕。

    “不……”宫女吓一跳,赶忙说道:“因为今上在水里太久,奴婢以为今上过于劳累,睡着了掉进去,若有冒犯之处,请今上原谅。”

    “嗯,吾是不小心睡去了。”韶明一笑,跟看从木桶中起来,宫女们立刻替她拭干穿衣。“……好了,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事毕,她吩咐道。

    宫女们福了一福,依言退出了。

    韶明身看轻薄的衣裳,光着双足,走到床榻前。她从枕下取出一个小布袋,以及一个红纱巾包。

    小布袋里头装的是景冲和带回给她的泥土,而红纱巾包里头的是那根修好的断簪。

    虽然东西都在,他大却已不在了。

    她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韶明异常地冷静,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木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随看景冲和一起死去了,她将簪子取出来,握在手里片刻,她只是想,或许皮肉的疼痛,可以盖过心痛。

    于是,她将尖端对着自己的掌心,面无表情地刺进去

    喀疼。

    忽然有什么声响打断她的思绪,她迅速地抬起脸,见到是柜子上的东西掉了下来。然而,寝宫内无风,也无地震,为什么木柜在动

    她不禁站起身,就在她要唤人之际,摆放木柜的那面墙,忽然轰地一声,像个门般转开了。

    这还不是最离奇的。

    景冲和一身狼狈,就站在里面。

    “呃………咦”他显得困惑又讶异。

    不管这是为什么,不管那是人是鬼,韶明毫无犹豫,立刻奔上前,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别走”她道,几乎是命令。“绝对别消失”她用尽全力搂住他的身体。

    一头雾水的景冲和,见她投入自己怀中,先是不知所措地接住她,听到她那么说,他的眼神变得温柔。

    “好,我答应,不走,在你身边。”他低看头,任由她搂紧。

    韶明听看他规律的心跳,感受看他温暖的体温,她终于能够确定,景冲和活着,并没有死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搂着他,仿佛死也不会放开手。

    待得两人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景冲和坐在韶明的床榻上,而韶明坐在他的腿上,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牢抓看他的衣衫不放,他们两人用这个亲密的姿势互相依偎看,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

    本来要就寝的韶明,身上只穿着抹胸和纱衣,圆润的胸脯及臀部若隐若现,白皙的肌肤如脂柔滑,及腰长发披散在纤细的肩上,还有一抹沐浴后的馨香,被如此曼柔的女体紧贴看,景冲和完全无所适从。

    而且她不是别人,是他心爱的姑娘,就在他的怀里,衣不蔽体,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景冲和身体燥热,衣衫汗湿了又干,他想,韶明大概以为他出事了,所以见到他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然,韶明无法抬起头的理由,却是因为她彻底失态了,景冲和没死,她开心不已,可是冲上前抱住了他,她却不知如何收场,因为她没有这样抱过人,更别提喜欢的男人了。

    韶明靠着景冲和的肩头,越是冷静下来,越是无法抬起脸。

    “……难不成,你是靠着藏书阁里的机关逃出来的”她终于愿意开口,逼自己只能想正事。这是她的推测。

    她吐气如兰,气息拂上他的皮肤,景冲和动也不能动。

    “是的。”

    那日,他拿着藏书阁的钥匙开门进去,不到一刻时,忽然有人从外面将门锁起,没多久,门缝下就传来阵阵白烟和焦臭昧,眨眼间,火舌就窜了进来。

    藏书阁墙上的数字,全解开后指引着某个方位,在他被韶明br /&gt;</br></br>